六月底的时候,靳王府一切都进入了准备状态之中,连前两天染了风寒好了之后,又去上了几天学的夏侯冰雁,也守在了府里,不出门了,美其名曰,等待小弟弟的降生。
夏侯靳这几天夜夜也睡不安生,原因很简单,之前贾太医对他说,男孩容易早产,虽说按着天数算,大体的日子是在七月初过点,可是小孩子要是着急出来,也不是大人能拦的住的,这前后半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夏侯靳想着,前后半个月,六月中旬怕是就该准备了,只是没敢大声张,只是嘱咐了殷夕颜身边的丫头,婆子,主子身边不能离人,还有该准备的奶娘,也都提前入了府。
给未来的小世子挑奶娘的事儿,还真真是费了殷夕颜的一番心思。
这事儿,还得追述到两个月前,富贵人家对奶娘的要求很严,身体要好,体格要壮,最好是能生养的,带出来的孩子也壮实。
只是富贵人家还有一个忌讳,就是这孩子的奶娘若是没什么特殊情况,是要一直跟着孩子的。
殷夕颜想着夏侯冰雁的奶娘,那个王之孝家的。
心下就皱了眉头,这人儿,她心里还是多有不待见的。
早就有心把这人从夏侯冰雁身边抽走,只是府里一件事儿,连着一件事儿的,等到后来,她肚子也大了起来,受不得那些操心,夏侯靳也怕她操心太过,累着了身体,府里的大事儿小情,到是先要回了他,或是自己身边的婆子先拿了主意,等回头他若回府,再禀告一回就是。
所以这事儿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因为是给嫡子选奶娘,这个事儿不能含糊,殷夕颜特意与夏侯靳提了一句,最好是不签死契的,只签一个两年的契约,两年之后,给她一笔丰厚的谢银,送她出府,从今以后,再无关联。
若是在别人家,这样的做法,实在是要被人讲究的,可是殷夕颜重活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那些人言所畏,什么也没有自己生活的平安,稳定才为上。
夏侯靳在这上面自然是听她的,本就是内院之事儿,多一个奶娘,少一个奶娘,他也不在意。
而且在选人的时候,顾氏,白氏,还有魏国公府的老夫人,要么特意过来,要么就打发了身边亲信过来,与她交待了,这人,千万别让人钻了空子。
靳王府也算是多灾多难,先头的事儿,且不提了,毕竟那些人与她们也没什么关联,只如今,关着她们自家的孩子,所以,这心就跟着提了起来,百密一疏的事儿,千万不能发生了。
殷夕颜虽然心底不怎么害怕,可是这些警醒之言,还真都细细的听了进去,在选奶娘的时候,先头挑好的四个,没具体定到哪一个,只说,临时再看。
后来,与夏侯靳提了这四个奶娘的住址,出身,把具体的情况细细的说过,又让夏侯靳安排人去细细的排查,这些外头的事儿,她懂的不多,可不代表夏侯靳手段就弱。
手下原本就有一批可用的人,排查这样的事儿,虽然是大材小用,却也细致入微。
四个人当中排查出两个有问题的时候,夏侯靳脸色都黑了。
这两个人瞧着与宫里,与皇家像是扯不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似的,可是这中间接触过的人,兜兜转转,都连着宫里的某个人。
夏侯靳虽然没细细的跟殷夕颜说这些事儿,不过却是打发了身边的人去外地寻奶娘去了,只不过消息一直保密,就是现在,也没透出来,进了府里的四个奶娘,还照样好吃好喝的养着,只等到小主子出世,看看吃谁的奶不闹,便留谁。
殷夕颜只得了夏侯靳安排妥当的信,便不操心了。
倚梅院的主屋里,夏侯靳歪坐在榻上翻着一本古藉,夏侯冰雁拿着针线,离殷夕颜两步之距坐在椅子上,一边绣着手上的活计,一边讲着学堂里的笑话。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影像,到像是一幅美妙的画卷。
“哎呀。”
夏侯冰雁看着手指肚上冒出的红珠珠,刚才光顾着说话了,一个不注意,针就扎到手指肚上了。
殷夕颜被这丫头一叫,吓了一跳,连忙招手,“快过来,让母妃看看,可是扎疼了?”
身体笨重,来回起坐不方便,殷夕颜也没矫情的非要撑着椅子站起来,而是招了手,让夏侯冰雁过去。
夏侯冰雁笑着摇了摇头,把刚刚被扎破的手指含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不要紧的,母妃,一会儿就好了。”
“你这丫头,就这股子皮实劲,到是让人越来越喜欢了,我记得,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要是一不小心被针扎了,指不定要叫的鬼哭狼嚎呢。”
扑哧。
四月是昨天回来当的差,知道王妃要生了,她和莫达就把有孕的事儿给隐下了,求了曹娘子别在王妃跟前透了口风。
虽然前三个月金贵些,可她一个丫头的身子,自来就皮实,哪能像主子似的,天天除了躺着,就坐着,半分不动地方的。
英达到也是支持她的,这事儿,除了她们夫妻知道以外,连英总管都没打招呼。
虽然公公看她的眼神没显示出失望的意思来,可是她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察言观色,也学了几分,她能从公公那转身时微耷的肩膀,看出来,公公心里有些小失望。
四月理解英总管盼孙子的心情,不过这会儿,她只想着把王妃伺候好,要是她跟公公说了,万一公公不让她再进来伺候,岂不麻烦了。
刘权家的这两天自然也不敢真的交了差事儿,回去跟自己男人生孩子去,大事儿小情,王妃能体谅她们,她们也不该过了本分去。
四月这会儿笑着接了王妃的话,对着夏侯冰雁半点不客气的揭着王妃的底,“大姑娘不知道,王妃在娘家那会儿,听院子里的老婆子说,像姑娘这般大,成日里娇气的紧呢,衣服破了个洞都要叫嚷半天的,那会儿府里的老夫人还在世,一听到王妃叫唤,当下不是要发落这个奴才,就是要发落那个奴才,可到了,还都让王妃给拦下来了,只说哪件衣服不当心,被树枝刮了,又说,哪件绣品,没做好,回头怕上了学堂,先生骂,如此这般的事儿,不知在府里闹出多少笑话去。”
那会儿四月还没卖身进府,这些话,可不就都是听说的。
殷夕颜笑呵呵的也不生气,目光仿似带着回味一般,“可不就是吗,我记得,有件料子,其实也不是顶好的,只是大哥上学堂偶尔从街上过的时候,看到一间铺子摆出来的,那会儿,大哥也不知道人家那是料子被水泡了,拿出来晒的,只当是展着卖的,瞧着新鲜,当即就让小厮停了马,二话不说,挑了几匹就包了回来。
那会儿,姐妹们年纪都小,府里送上门的东西,瞧着都不新鲜,偏偏对大哥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感兴趣的不得了,就像是自己可以走在外面的集市,商铺里,轻松闲逛一般,几匹料子,我们姐妹几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分了个干净。
我那会儿身边有个婆子,做了一手好针线,平时由里到外,我的衣服,到都是她打点的,针脚细密不说,连刺绣都独树一帜,为此,别的姐妹没少羡慕我。
因着不知道大哥带回来的布料那样糟,我一时淘气,便穿了新做的衣服在院子里爬了树。”
“爬树?”夏侯冰雁两眼放光,她最喜欢爬树了,只是在自己院子里,最开始的时候,有王之孝家的盯着,她就没梦想成真过。
后来,齐嬷嬷又来了,她的梦想再次破灭了,还是后来,去过几次恪王府,偷偷的跟恪哥哥说了,才被恪哥哥抱上结实的树桠中间,坐了大半个下午,那种隐于密丛间不能被别人轻易找到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夏侯冰雁咬着唇,一脸的羡慕。
都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再加上两人的年龄也只差了十岁左右,殷夕颜轻易的就读懂了夏侯冰雁眼里的光,心下好笑,难怪,那会儿她才嫁进来,让人在院子里做了个秋千给她荡,把她高兴成那样,何着,这丫头跟自己那会儿到是一样的心思,都是不受束缚的。
殷夕颜顺着夏侯冰雁的目光点着头,声音更是带了几缕俏皮之意,“在娘家那会儿,我们在长辈跟前,都乖巧的不得了,可是背过长辈,那会儿,家里的兄弟多,又是一家子的孩子,没什么不好的,虽然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可是七岁之前,祖父到还是纵着我们的,就是后来大了,趁着祖父不在府里的时候,我们也会偷偷的跑到一处玩。”
殷夕颜刻意强调了那个偷偷的,显示着敬国公府的规矩是真的,不过小孩子们的调皮,也是真的。
这样的调皮,其实都是被大人能接受的。
“你们家人真多。”
夏侯冰雁有些感慨,她去过一次敬国公府,随着殷夕颜一块去的,听着下人之间说着这房,那房,哪个少爷,哪个姑娘,还有哪个亲戚,哪个表姑娘,她都觉得,羡慕的不得了。
靳王府里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兄弟。
靳王府的正经亲戚,都是皇家亲戚,可是对那些人,她很少能感受到真正的关心,所以,也不会打心底里真心的喜欢。
隔着一道帘子,夏侯靳就在那静静的听着,若不是书本挡着,那嘴角的笑意,竟也要泄露出去了。
帘子外,殷夕颜的声音似乎有点兴奋,“的确不少,兄弟十二个,姐妹七个,不分嫡庶,我母亲常说,庶出虽然没有嫡出的身份高贵,可细想想,都是父亲的骨血,将来,总是比外人可以依靠的。”
夏侯冰雁的眼里其实没有多少嫡出和庶出的观念,唯一的认知,也是大家灌输给她的。
其实,她到是宁可这府里再多出个庶出的,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有一个,至少跟她年纪差不多,能分享儿时的喜悲。
“母妃,外祖母好豁达。”
上了学堂,听的多见的多,闻的多,再加上偶尔去别的府里走动,接了帖子也会去参加什么聚会儿,作为靳王府里唯一嫡出的子嗣,再加上父王在皇伯父跟前越来越受重用,连带着她的身份都跟着水涨船高了。
这些话,虽然不全是她想出来的,可是旁人零星片语,再加上她偶尔在外面参加宴会的时候,会有意的倾听,总结在一起,便可经分辨出来。
夏侯冰雁不笨,以前处处受冷落,甚至别人见了她都快绕道走了,现如今,竟然能主动跑到她跟间与她搭话,比如,鲁王叔家的郡主们,还有别的王叔家里的姐妹们,这些人,以前就算是理她,也是头高昂着,脸上连点笑脸都少。
比起现在主动示好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虽然小,可也不是三、五岁受人欺骗的年纪,不会因为今天你跟我好,我就跟你好,明天你不跟我好,我也不记愁,回头再去交新朋友。
殷夕颜不成想夏侯冰雁会这样评价顾氏,其实想想,可不就是豁达吗?
能在这样的体制下,与别人持不同的想法,在嫡庶之间不制造隔阂,比起别人家,就算是在敬国公府里,三房的嫡庶和气,也胜过大房,二房。
“王爷,皇上召你入宫。”
曹柱站在门外,因着靳王今儿没出倚梅院,他在前头得了信,便一路快跑着进了倚梅院,再加上有曹娘子的关系,这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到是对他不加为难。
殷夕颜与夏侯冰雁的谈话戛然而止,这会儿纷纷把目光投向帘子里面。
殷夕颜抬手指着四月,“你去把王爷的衣服准备出来,让王爷换了衣服再走。”
四月道了声是,隔了帘子,又与靳王提前打了招呼,这才掀帘子进了内室,去开了箱子,找了出门的衣服,一件件的摆好在榻上,便从内室退了出来。
从打王妃进门那天起,王爷的衣物都是自己打理,要么就是王妃打理,她们这些下人,能做的,也不过是把衣物准备好就可以了。
里面传来蹊蹊碎碎的换衣服声,殷夕颜又嘱咐着刘权家的去端两碟点心来,这个时辰,吃午饭还有点早,可若是不吃点东西垫垫,谁又知道在宫里要耗到什么时候。
皇上有御膳房,总不好王爷也去御膳房凑份子吧。
刘权家的笑着下去应了,如歌转身去沏新茶,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夏侯靳也换好了衣服从内室出来。
吃了两口点心,喝了口茶水,又漱了口,嘱咐了屋子里丫头,婆子小心的伺候着,这才应着如歌打起的帘子,往院外走去。
直到出了倚梅院,夏侯靳才脸色一凝,脚下不停,嘴里却问道:“可知是什么事儿?”
曹柱现在的长随是越当越有拿捏,越当越能琢磨门道了,若是最初的时候,夏侯靳不会问他这样的话,第一次问的时候,曹柱为难了一分,因为没考虑周全,可是在那之后,他特意请教了英达,王爷身边,该学的,该会的,该懂的,他都在孜孜不倦的给自己灌输着,及至现在,王爷心思一个转动,他猜不到五分,可也能猜到三分。
“回王爷,宫里来人说了,好像是恪王前些天遇刺儿的事儿,又有了新进展。”
夏侯靳心下估计着,差不多就是这事儿。
之前虽然证据都指向了太子,可是皇上不松口,后宫里,皇后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德妃只闷头哭,时不时的求着皇上,给恪王封块地,分出去为王算了,她这个当母妃的,也从宫里出去,给别人空地方。
德妃这话,显见是关心则乱了,哪朝哪代,也没听过,皇上还活着,宫妃就能从宫里出去的,虽然是到自己儿子的封地去,可是住个一天两天,十天半月的,还有情可原,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那不是开玩笑呢吗?
夏侯恪身上的伤他着人看过了,到是真舍得在自己身上下本钱,那伤,不养个一个月,两个月的,身体的元气都恢复不过来,不过想跟皇上演戏,若是不真,又怎么能见到成效,瞧瞧,这会儿不是等到效果了。
夏侯靳心下隐隐猜着,皇上这次,怕是要给太子点颜色看看了,或者说,后宫之中,皇后的确有点太嚣张了。
不过皇上的心思,这会儿若是提恪王,怕是不合适,而昭王和淳王这个时候,回来的话,亦是放虎归山,敢在他头上动土的人,他又怎么可能给他们再回来的机会呢?
现在,还有可选的人,便是洛王,宣王,还有凌王,只是凌王年岁太小,洛王的势力,又太弱,不过洛王占了个太子之下最长的优势,虽然不是中宫嫡出,可是太子若是一倒,很容易被人推上来。
这个时候,要是把洛王推上来,一样会给太子一个警醒。
夏侯靳在心里琢磨着人选,可以说这个时候被送上来的,便是实足的垫脚石,不管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只要这个时候被皇上委派了重任,其实也不必有多重的任务,就是天天被皇上叫进御书房叮嘱两句,怕是都会让太子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