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在这一刻,对余大有家的就有了一份好感,且不说这婆子穿着打扮如何,怕是她这身衣服的料子,也未必能及的上,可人家知道本份在哪,不逾越,不浮夸,就只这两点,便可见到她的主子是如何的调教人。
“嫂子久等了,不知道嫂子该如何称呼。”
林姑娘扶着秋歌的手,进了正堂,款步而行,裙尾无风,及至坐到了正中的椅子上,面上依然挂着浅笑。
余大有家的垂眸掩眉,蹲身福了个全礼,才回道:“当不得姑娘这声称呼,奴婢是靳王妃身边的婆子,夫家姓余,在府里,大伙都叫奴婢一声余大有家的。”
“姓余?”
林姑娘觉得这个姓与敬国公府打上交道,听的到是多,“且不知与国公府里那位余嬷嬷是——”
“那是奴婢的婆婆。”余大有家的笑着接了话。
林姑娘心下一怔,到是仔细的打量起了这个余大有家的。
她是知道余嬷嬷在敬国公府三夫人身边是说的上话的,听说是三夫人出嫁时带过去的,这会儿,眼前这位,又是余嬷嬷的婆子,一样被靳王妃带去了靳王府,这般器重,可见那位余嬷嬷在三房的脸面有多大。
林姑娘心下有了计较,与余大有家的说话,便有了方向,“嫂子这番过来,不知?”
余大有家的听着这林姑娘说话柔顺,虽然是问询之语,却又放软了语气,明明是主子,却因为这会儿还没嫁进敬国公府,到只拿自己是北边林家的姑娘来对待。
这番接人待物,瞧着稀松平常,可是这洛城高门里的姑娘们,一个个从小过惯了使妈唤婢不识人间烟火的日子,下人在她们眼里,除非是那些高人一等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得脸的使用婆子,才能多给两份脸面,可也仅仅是两分脸面罢了,这些姑娘们,口口声声喊她们贱婢,又如何会多给上几分。
余大有家的原本是良人家的女子,嫁给余大有的时候,余嬷嬷也是按着正常的程序走下来的,那个时候,余大有虽然没脱了妈藉,可余嬷嬷说了,主家给这个恩典,只是她们一家子跟主家的时间长了,这脱与不脱,没多大干系,最主要的是舍不得主家,不过她嫁进来,却不必进府为发奴的。
她婆婆到是个说到做到的。
之前的日子,她到是没进府里当过差。
可是平民小户之家,看到那国公府里的富贵,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脚进了国公府里,去给三夫人叩头谢恩的情形,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皇家内院,那种气派,那种体面,丫头,婆子身上穿的,戴的,种种情形,及至多日,还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更别说三夫人顾氏一身半旧的衣衫却像是闪着金边一样的耀眼。
那一刻,她真觉得,在小户之家当姑娘,到不如来这样的人家当奴婢。
不过自己婆婆得脸,自己在家也能过着不受累,就能享福的好日子,伺候人的事儿,也就搁下来了。
姑娘嫁人,婆婆拉着她的手说,她一辈子伺候着夫人,夫人待她恩重如山,就是待她们这一家子,也没半点不好的。、
太太心里记挂着姑娘,她这把老骨头怕是跟不了多少时日,自己若是愿意,就进府给夫人磕个头,签个身契,以后跟着姑娘,断然少不了一家人的好处。
她当时连二话都没说,就应下了,知道姑娘嫁的是靳王府,也知道外头那些传言,可是她却想着,小老百姓常有句话说的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人不行,未必你就不行。
余大有家在心里筛过这大半年的日子,自己身上的变化,这会儿面对着未来的七奶奶,谨守本份的回道:“回林姑娘,我们王妃知道姑娘昨儿傍晚才进的城,一路舟车劳顿,怕是没歇息好,这洛城与姑娘娘家那边的吃食多少有些不同,姑娘新来,也不知道厨子做的可是满意,王府里的厨子擅做点心,王妃嘱咐奴婢送来一些,还有一些补品,是我们王妃想着姑娘这一路行来,身子虽然强健,可行走之中未必觉得,这一歇下来,缓口气,怕是会有疾症寻来,这些补品姑娘用来补补身子,好好调养调养。”
“替我多谢靳王妃,改日待我身子养好了,若是靳王妃得空,我便亲自登门道谢。”
林姑娘扶着秋歌的手,起身对着余大有家的福了一礼。
余大有家的没有躲,这一礼,不是给她的,是给她主子,靳王妃的。
不过林姑娘起身的时候,余大有家的又立即跪下还了一礼,原本不需还这么大的礼,可余大有家的这般跪了,林姑娘心里只会想着,必是靳王妃交待的。
这是对她的尊重。
毕竟以后她进门,是敬国公府的七奶奶,这会儿心里或许不会有什么疙瘩,人家比她高,该低头,就要低头。
可是以后,水涨船高,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林姑娘的精明不是掩于眉目之下的,而是在眉梢眼角随处可泻的。
这样的人,有一点好处,便是心地光明。
余大有家的谢了林姑娘的赏,从地上站了起来,心下已经对这个林姑娘做了一番点评,心里对顾氏佩服的不得了,她是个下人,不会从主子的角度去看事情,想事情,可是这林姑娘的事情,她到是觉得,顾氏哪怕眼睛没看到人,挑的也是极准的,小户人家常说,顶门立户。
虽然有男人在外头顶着,可是这女人要是太弱了些,尤其还是占了个长兄长嫂的位置,这长嫂下面有小姑,有小叔,将来还有妯娌,若是自己怯懦,怕是这长嫂的地位,也摇摇欲坠。
敬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娶进门的媳妇,有哪个是傻里傻气的,那样的门第,从来就不乏精明之人,也不怕精明之人。
余大有家的把东西摆给林姑娘看过,谢了赏,便带着小丫头出了府门,上了马车,调了马头往靳王府赶去。
秋歌一路看着余大有家的上了马车,才重新回了院子,让小厮关了大门,一路快步走回了前厅,这会儿,大姑娘还在那坐着,目光看着那些补口,像是在发呆。
“姑娘,奴婢回来了。”
“人,走了?”林姑娘抬眸撩过秋歌,又瞧了一眼屋里的婆子,挥了挥手,让婆子下去了。
秋歌是个聪慧的,知道姑娘这是有话跟自己说,便往前几步,站到了林姑娘面前手臂能及的距离,小声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林姑娘抬手轻指着那些补品,她们这一支比不得嫡支富庶,也就能勉强把日子过的不难看罢了。
要说补品,家里也有,只是那些东西的品相,却是不能相提。
再加上这几年,家里父亲,弟弟的身体到也没让她多操心,在这上头的花费也就小了些。
不过靳王府送来的东西,她这般冷眼打看着,怕是件件都是有年头的,说句不怕丢脸的话,这些东西,扔到她的嫁妆里,怕是也够凑一抬的。
这靳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些东西,咱们是悄悄的收了,还是再凑一抬出来?”
秋歌一愣,连忙摇头,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思考姑娘为何有这样的想法,嘴上却以最快的速度打断了姑娘的话,“姑娘,这可使不得,自来,这嫁妆都是要成双配对的,哪里就能单论出这一抬来,再说,这——”
秋歌有句话不好说,可是眼里的意思,却是清晰的传递过去,哪能拿小姑子送来的东西,来充嫁妆的脸面。
再说,姑娘这次的嫁妆,虽然比不得这洛城之内大户人家嫁女的体面,可好歹,也不算寒酸吧。
“那就是说,这些东西,的确是用来补身子的。”
林姑娘想着,连她的丫头,都懂的道理,她的确是想多了。
之前让人打听的消息,只说这位靳王妃在娘家的时候是极受宠的,至为为什么嫁进靳王府,洛城离她娘家那边太远,她又是个闺阁中的女儿家,到底是不方便多打听,林家嫡支那边也没跟她提这样的消息,或许也是有什么顾忌。
可是满朝人都皆知靳王天煞孤星的命格,前几任王妃皆殇,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其实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敬国公府何以把这位最得宠的姑娘嫁进靳王府,总不会,是为了某种利益吧?
就算是的话,以敬国公这样的门第,自是可以攀到更好的亲事儿,这位靳王,在本朝,还真算不得得宠的王爷,当然,这两年朝堂变换的事儿,她一个姑娘家也打听不出来,只是依她最笨的想法,像敬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就算是想攀高,不居年龄,岁数,那就不如把姑娘送进宫里去。
这满天下,谁还能有宫里那位位高权重。
虽然不能是正妻,可至少也能拿个妃位,毕竟是公侯人家出来的女儿,在这一点上,到是比那些普通官员家的千金,便捷的多。
秋歌看着姑娘微迷的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刚才嘀咕的那句话,她到是听清了,一时间心下了然,“姑娘来之前,林府那这来人不也与姑娘提过,这位靳王妃,敬国公府的三姑娘,在娘家颇得兄长们的欢心,不只长辈喜欢,与姐妹们相处的也好。
如今姑娘眼看着要成为她嫡亲的嫂子,奴婢想着,这些东西,与其说是给姑娘的,到不如说是给未来的敬国公府的七奶奶的。”
至于为什么调养身子,大户人家娶妻,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最基本的一条,便是开枝散叶。
秋歌的言下之意,便是这靳王妃的东西,给姑娘调养身子,这眼看着再有十天半月就嫁人了,赶着十天半月的功夫好好的把身子调理好了,别等着婚期将近的时候,再出什么意外。
再一个,秋歌隐隐揣度着,靳王妃怕是想让姑娘进门早些得子呢。
对于这一点,秋歌到是与靳王妃想到了一处,这些药材,她一定要好好用,一定把姑娘的身体调理的棒棒的。
这边林家姑娘的心思被秋歌一劝,到也疏解了许多。
余大有家的回了府,自是要到王妃跟前复命的。
如歌和刘权家的拉着她叽叽喳喳的问起了这林姑娘的人品,相貌,还有脾气,殷夕颜也不拦着,笑呵呵的听着。
余大有家的扯了一抹无奈的笑,她们这些人,在王妃面前,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可偏偏,王妃就纵着她们。
“这不是再有十天半月,就到了正日子了吗,到时候,想看,自去就是。”
如歌扯着余大有家的袖子讨好道:“好嫂子,你就说来听听吗?”
刘权家的也笑嗔道:“让你领了个好差事儿,这会儿回来到是跟咱们卖关子了,王妃不是常说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新七奶奶进门,咱们这些人又不常在府里走动,总要知道个性情脾气吧,就是有什么忌讳,你也趁早提点两句,免得哪日不小心,犯了七奶奶的忌讳。”
如歌顺着刘权家的话说,“就是,就是,七奶奶新进门,不怕咱们犯了忌讳她不罚,最怕就是七奶奶顾全的多,一时不好罚咱们,却憋的自己心里难受,回头到七爷面前诉委屈,可不就是咱们的罪过。”
殷夕颜嗔怪的瞪了一眼如歌,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越说越没边了,你们七奶奶就是那样没成算的?还至于把状告到我七哥哥跟前去,要我说,回头七奶奶进门,我便只与她提点一句,我身边的丫头,无论哪个冲撞了,任打任罚,决不含糊,到时候,咱们且看着,有我这话放在这儿,七奶奶还能纵着你这个频嘴的丫头。”
“哎呀,不带王妃这样的,平时把咱们宠上了天,一朝咱们短了规矩,也不罚说一句,连夫人都说,咱们这些人啊,算是掉进了福窝里了,就是到了国公府,也没谁给咱们脸色看呢。如今到好,人是王妃给宠出来的,毛病也是王妃给惯出来的,回头等咱们犯了错,王妃却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奴婢们还要不要活了?”
如歌半真半假的抱怨着,眼里还漾着浓浓的笑意。
刘权家的抬手点了她的脑袋一下,嗔道:“你瞧瞧,你这丫头,嘴上口口声声说着王妃惯你,却还敢跟王妃这般说教,回头要是让王爷听见了,可有你好受的。”
如歌吐了吐舌头,一提到王爷,她后背就开始冒风。
殷夕颜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虽然纵是纵了些,可确实知道分寸,在外头谨守规矩,这一点,不用提点,也最是让她满意,所以在夏侯靳不在家的日子,她也乐得让丫头,婆子们轻快些。
“好了,大姑娘这两日身子欠安,你们谁过去瞧瞧,让余大有家的在这儿跟我说说话就是了。”
如歌笑着应了,“奴婢过去看看吧,刘家嫂子还要去厨上看一眼王妃的补品,王爷早起走的时候,特意交待的。”
如歌和刘权家的退了出去,余大有家的才接着回道:“王妃,林姑娘说,哪日王妃得空,她想亲自过来谢谢王妃送的东西。”
“她说亲自过来?”殷夕颜抿了口茶,唇边刚刚有些干,可能是这两日有点起风的事儿。
余大有家的应了,“是,奴婢说了王妃让奴婢带过去的东西,又一一指给了林姑娘看,林姑娘与王妃道了谢,奴婢受了林姑娘的礼,又跪下还了礼,起身的时候,林姑娘与奴婢提了一句,奴婢没敢擅自作主,便说让林姑娘先调养身子,王妃临近月份了,肚子大,说不准哪日方便不方便的。”
殷夕颜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到是笑了,“可不就是这话,我平日在府里到是没事儿,她就是现在过来,也不打紧,只是我这肚子,哎——”
殷夕颜浅笑着叹了口气,虽说身份在那摆着,可是这林姑娘进门是她嫡亲的嫂子,只要她是个知礼,懂事儿的,她便不会与林氏摆起身份架子来。
可这第一面,她这肚子,坐怕是坐不了太长时间,可要是歪着,到像是对客人不敬了。
到底林氏现在还没进门呢,她总得当客待着。
笑着摇了摇头,“明儿你再过去送句话,只说我这月份太大,王爷不让见客,免得我操劳,林姑娘一路颠簸,还是先好好歇歇身子,至于这相处吗,以后自是有的是日子。”
余大有家的笑着应了,“对,可不就是这话,以后,都成了姑嫂,自是要相处一辈子的。”
隔日一早,余大有家的早起进了王府点了个卯,院子里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刘权家的今天没被派了外差,她便回了主子,径自出府,又去了一趟林姑娘那儿,把王妃的话说了。
林姑娘昨天晚上在心里也盘算过,这面,怕是不一定好见,且不说这会儿她还没进门,这般见面,怕是有诸多礼仪,就是那跪行之行,怕是也免不了。
虽然在规矩以里,算不得什么,可是一想到他日自己成了她的嫂子,就算是没有诰命,可毕竟占了个长嫂,这跪礼,若非在重要场合,一家子人,谁又会没事儿跑到你跟前提醒个一句半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