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夕颜理解的点了点头,夏侯靳说的,的确是可能存在的,就像是各大世家里的庶子一般,平时不得待见,若不是嫡母为了长幼有序,为了自己脸上那份体面,又有几个有着真心实意,想为庶子安排什么亲事儿的。
就算是安排了亲事儿,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那条家里的规矩,庶子一但成了亲,便要出府另居,也就说,在那个时候起,基本上与府里就没多大的干系了,这样的事儿,嫡母花点小钱,博了自己的名声,又能把碍眼的人打发出去,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不过相比于别人家,敬国公府,的确是好了太多。
在这一点上,殷夕颜前世嫁人的时候,就已然明白了。
就像是延庆侯府那些苟延残喘也要抱着延庆侯府这栋已经显了颓废之势的府邸一般,大家想的无非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且不知,这份凉里,又掺杂了多少人的心思算计,到头来,落的,也不过是一场尔谀我诈罢了。
“英总管的哥哥是什么时候去的?”
殷夕颜心里想的却是,难怪英总管在府里这般受看重,连带着英达在夏侯靳跟前的脸面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那份抬举,若是初为不解,会说主仆情深意厚,夏侯靳又是个有心胸的人,想把自己身边的奴才,都能培养个大将军出来。
可是细细追究下来,又怎能不说这一份培养当中,又是夹杂了许多愧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在别人对你都横眉冷对的时候,能有一个人,一心一意,不分春秋冬夏,草木枯黄的守着你,这份温暖,比什么都来的可贵。
在这个时候,连她的心里,对那个未层蒙面的奴才,心里都是充满着无尽的敬意的。
“我十五岁吧,那个时候,先皇已经去了,当今在位,原本,像我们这些先皇的儿子,早就该从府里分出去,可是不知道是当今没有想起我这么一位兄弟,还是因为什么不得而知的原因,我倒像是被人遗忘在了某个角落,若不是有一天与当今的妃子,有了几分冲撞,只怕,当今还想不起我这位兄弟吧。”
“冲撞?”
这两个字,可以衍生出许多微妙的故事儿,当然,若是有心人,想要把这个故事儿磨砺的更渗入人心,或许,还会夹杂许多修饰的东西,只是这些修饰里面,必然又带着无尽的算计。
殷夕颜的心,跟着一紧,情不自禁间,拉着夏侯靳的手臂,都用上了力道,“然后呢?”
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了解的实在太少了。
她,其实应该多关心一些的。
可是就她而言,只怕连同她周围的人,在这位饱受争议的王爷被人使尽手段算计的时候,大家都在一旁冷眼旁观,亦或是,脑子里压根就没有这位王爷的位置吧。
权贵之家,不争,亦是争。
就像是新朝初立,亦或是旧朝更迭,那些老臣也罢,肱股之臣也罢,大家打的心思,无非是名哲保身,亦或是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不好立,名哲保身,亦难。
敬国公府也罢,魏国公府也罢,能在朝廷的更迭间保有自身的地位,利益,甚至还能在隐晦之间,让自己显得微不足道,却又不会被别人所轻视,单单这份本事儿,便不是她一个小小女子,能撑的住的。
所以,就算是她想了解到更多的夏侯靳,只怕,从敬国公府里也听不到那些真真正正切中要害的地方。
殷夕颜知道,这一刻,夏侯靳是在对她掏心掏肺。
夏侯靳轻笑着看着殷夕颜如临大敌的样子,仿似,她正在经爱他曾经所经历的一切一般,这一辈子,有个人,可以这般与自己同仇敌忾,不是那些跟随他的下属,而是他的枕边人,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好。
以至于,他都要开始怀疑,这份美好,来的有些不真实。
“那不过是刚进宫的一个女人,连皇兄的面都没见过,那个时候,宫里除了皇兄,别的皇子都搬出了宫里,就算是留有的,也是年纪小的。”
殷夕颜点了点头,言下之意,便是他年纪还算偏大一些。
不过殷夕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就算你年长一些,可到底比先皇还是年轻许多。”
夏侯靳唇边冷然一笑,有些事儿,其实就是这般,千般漏洞,可端看那些审视之人想要如何来利用这件事儿罢了。
殷夕颜看着夏侯靳的表情,也几乎猜到了这件事儿带来的后果,只是没想到,用的这般手段,“也是在那次之后,你从宫里搬了出来,英总管的哥哥在那件事儿之后,没了?”
夏侯靳点了点头,没有细说这其中的经过,只是不想让殷夕颜重温那份不美好的一幕罢了。
殷夕颜几乎没听过夏侯靳提起自己的母妃,对于夏侯靳的母妃,殷夕颜其实一直挺好奇的。
就算是不受宠的皇子也罢,可总归是有外家的,母妃去了,外家即便势弱,可终归是有一份照应的,不会像现在这般,没个可依托的人。
“母妃——”
殷夕颜几乎是小心的看着夏侯靳的脸色在问着这个问题,她知道夏侯靳能对她说这些事儿,便是剖开了心扉,所有,有些事儿,即便是不与她说,她也不会怨怼,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被提及的伤。
出乎她的意料,夏侯靳竟然能在微微的沉默之后,与她提及了那个没曾谋过面的婆婆。
“母妃是江湖儿女。”
“江湖儿女?”
这几个字,实在是超出殷夕颜的认知,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江湖儿女。
“那,她是怎么进宫的?”
单是这一条,都足以骇人听闻了。
夏侯靳似乎对这样的事儿,并不觉得奇怪,反而很平静的诉说着,“英总管的哥哥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才跟我说了这些话,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些的。”
殷夕颜没有插话,她知道夏侯靳是在酝酿。
果然,夏侯靳的目光有些幽远,幽远到她在里面看到的,只是深如沼泽的一片幽黑之色,没有尽头,亦没有出口。
“听说,母妃当年是奉命进宫刺杀先皇的。”
“刺杀?”殷夕颜脑子里有根弦在嗡嗡的响着,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刺杀,只是刺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夏侯靳眸间闪过一抹冷意,不知道这抹冷意是对谁,“英总管的哥哥说,母妃年少的时候,很漂亮,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
殷夕颜点了点头,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先帝身边,被识破,而没被处死,可想而知,这个女人,必然有其吸引人的一面。
而对于一个男人,最初的欲望,或是冲动,为的,无非是那张脸罢了。
至于性格,品性,谁又能在第一面,就能看出个究竟呢。
“然后呢?”
“听说,母妃没有父母,她们那些人,还在孩子的时候,就被或拐,或是自愿的加入了一个组织。”
夏侯靳垂眸间,看到了殷夕颜疑惑的目光,眸间的冷意,渐渐的消退了,唇边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笑意,他到是疏忽了,像殷夕颜这样生活在富贵人家的女孩,哪里知道,那些江湖上的恩怨,还有那些所谓的帮派,门主,有些人,不过是打着某种恍子,达到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罢了。
他的母妃,不管在最初的最初是怎样走进那样一个门派的,可是她的身份,的确在那个时候就注定了,与先皇的交集,只能是错。
“母妃刺杀被识破,先皇便废了她的功夫,因为她的思想常年受了那个帮派人的洗脑,所以对先皇很是反感,不过听说先皇待她,却是极好的。”
殷夕颜点了点头,能想见的到,应该是极好的,不然,怎么会有夏侯靳。
眸色间的暖意,又被冰冷覆盖的时候,夏侯靳的声音,又变的幽远,“英总管与母妃同属于那个帮派。”
“啊?”殷夕颜一惊之下,实在是好奇,这人是怎么进的宫。
“其实自打先皇登基以来,对这个的帮派,一直都有围剿之心,甚至在先皇以前,上一任帝王便派了皇家暗卫变换了身份,打进了那里。”
“你的意思是说,英总管的哥哥,实际上是——”
夏侯靳点了点头,眸色微晃,“先皇因为一直得不到母妃的心,便调回了英总管的哥哥,其实那个时候,那个帮派,已然名存实亡了,在那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被剿杀殆尽了。”
“先皇把英总管的哥哥安排到母妃的身边,是为了让他能替先皇说点好话?”
殷夕颜觉得先皇的脑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到的,明明后宫佳丽无数,怎么会对这么一个人情有独衷呢?
噢,不对,也未必是情有独衷,或许是一时兴起也未可知呢?
夏侯靳到也不否认,只不过有些事儿,超出了预期罢了,先皇不曾知道,作为暗卫的英总管的哥哥,在寻个帮派的时候,与母妃多有接触,甚至心中暗生情愫,只不过身份所限,未有表白。
原本想着,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便带着母妃到先皇面前求得一份体面的,可没想到,造化弄人。
也是,英总管的哥哥当时眼光迷离的告诉他,以母妃那样的容貌,在那样的环境中,未必浸染,可见,那个组织的策划人,其实,早早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所以,母妃一直以被保护的姿态存活着。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保护的姿态,让她只记得了那份恩,读不懂那里面的怨与算计,所以,才会让她在很长时间里,忽略了自己的意识,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她心里,是爱上了先皇的。
毕竟是九五之尊的王者,能够给你一份全心全意,想来是值得珍惜的。
“我身上的寒凉,是一种毒。”
以前每每想起,便会寒意浸骨,可是如今说来,却能感觉到一份暖,连夏侯靳都奇怪,这种心思的变化神奇。
“谁下的毒?”殷夕颜真正好奇的,是这。
“先皇。”
“先皇?”相比于夏侯靳的平淡,殷夕颜几乎是把惊呼努力的压抑住,不想把这道声音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这才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尽量平稳一些,可是这依然阻止不了她脸上表情的惊愕之意。
既然是喜欢女子所出的孩子,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是为了保护我。”
或许是为人父了,也或许是有些事儿逐渐的在他眼前摊开了真相,所以,夏侯靳现在说出来的语气,是那样的适然。
“保护?”殷夕颜不好评判一个长者,以这样的方式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对,或是不对,只是她就想问问,若是先皇还活着,若是她有机会见到先皇,她其实就想问问,先皇就不怕夏侯靳一辈子被这样的寒毒折磨的身不由己?
“嗯,先皇一直不知英总管的哥哥对母亲的情愫,所以,在临终弥留之际,把我托付给了英总管,彼时,母妃已逝。
先皇曾在弥留之前,偶然与我相遇,在花园之中,那天,原本我是不打算出宫门的,可是英总管的哥哥那天突然就说天气晴好,宫里的皇子们大多是出宫了,娘娘们正忙着准备太后的宴请,所以花园空档,与其天天闷在宫里,到不如趁那个机会出去小玩一会儿,左右有他守着,出不得什么事儿的。”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英总管的哥哥该是受了先皇的吩咐的。”
“所以,你在那天,遇到了先皇?”
殷夕颜是顺着夏侯靳的话往下说,脑子里不禁勾勒着那天的情形。
夏侯靳点了点头,记忆深处,开启了一道晴好的光,就像是那天的天气一般,晴朗,爽人。
“那天,我看到先皇对我笑了,还让我叫他父皇,然后,悄悄的从手心递了一块东西到我的手心,再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只是与在我面前笑的时候不同,我看到他离开的时候,手有些颤,甚至背都开始弯了,好像,嗯,好像很伤心的样子,那个时候,其实我也很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好,以至于,我都忘了,他有东西塞到我手心,等到我想起来的时候,他已不见了踪影,而那个东西,便留在了我那里,当作了一个念想,其实,当时我是想还给他的。”
殷夕颜明了的点了点头,“又是英总管的哥哥劝住了你?”
夏侯靳轻嗯一声,几不可闻。
“后来,先皇离世,满宫举孝,我能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那天御花园里,暖意融融的笑,夕颜,你不知道,从我出生,到我长大,在我的记忆深处,好像只有那一天,我有意思,他是我的父皇,我愿意开口,叫他一声父皇,可是在那之后,我却从来叫不出这两个字。”
殷夕颜眼睛微潮,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觉得父亲这两个字有难以启口的时候,她叫出来的时候,从来都是暖意融融,甚至在尊敬之外,还能夹裹着几分顽皮捣蛋之色,因为心中清楚,那是个可以纵容自己的角色,所以即便顽皮,即便捣蛋,亦不会觉得害怕。
可是她竟然没想过,有夏侯靳的心里,叫出这两个字,竟然会有这样的顾虑。
“先皇给你的东西是?”
殷夕颜觉得,先皇该是爱着他的,那样东西,绝不是普通的钱财玉佩,或是某种纪念之物,以她所想,那件东西,该是先皇给他的一件保命之物。
“暗卫之盾。”
“暗卫之盾?”殷夕颜觉得这几个字,更像是一个信物,调遣的信物。
“是暗卫?皇家暗卫?”殷夕颜大睁着双眸,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嫁的男人,夏侯靳,最不被这个皇朝看好的男人,竟然手握皇家暗卫的调派之权?
皇家暗卫,该是皇上的私有,专为皇上做事儿,包括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样的组织,自然会落到皇上的手里,作为每一个皇上的心腹。
夏侯靳觉得每一个听到这样消息的人,应该都与殷夕颜是一个表情吧,瞧瞧,连普通的内院女人,都知道这东西在手里必是个烫手山芋,他又怎么会不懂。
可偏偏,那个人,在即将离世的时候,把这块烫手山芋给了他,他不会小气的以为那个男人就是为了让他过的不安生,这么多年,他渐渐的懂了,那个男人,以一个父亲的方式,在守护着他,皇家暗卫,他给了新帝一枝皇家暗卫,却不是皇家暗卫中最强的一队,而且那队皇家暗卫,在交接之前,就得了先帝一道密喻,但凡与他相关的事儿,皆不可报。
这么多年,皇家暗卫作为当今手上的利器,可以说在各个王府,甚至那些公侯之家的府邸没少出没,这么多年,他虽然没问过,可是得来的消息,但凡关于靳王府的,一概被美化,这些人几乎可以掌握了帝王的心机,正在以最大的努力保护着他。
所以,这个府里,或一,或二存在的那些不和谐因素,他便装作不在意,反正这些人,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动,翻不出大浪去,还能让那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