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太医觑着夏侯靳的脸色,又道:“明面上那份,自然是万事儿大急的,至于暗地里那一份,便是那些常去各位娘娘宫里的太医们,为自己留的后路,只遵了各自娘娘的意,把东西,留在了娘娘那里。”
夏侯靳单手敲击着桌面,“也就是说,除了这三位娘娘,其余的娘娘们,一直到现在,也是被皇后拿了一份脉案在手?”
贾太医点了点头,这些事儿,只要在太医院里呆足了年头,大抵就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无非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还有后宫一众自以为得了恩宠,或是为了争某件东西头破血流而不自知的宫妃们。
真正有自保能力的,都会知道什么叫做稳固。
不只是地位上的稳固,还有不能被别人捏住命脉。
“那你能不能闻出来,这上面的麝香与你在宫里闻到的,有没有区别。”
夏侯靳把桌上的肚兜准确的甩到了贾太医的身上,眼睛里的光,晦暗不明。
贾涛没敢抬头去看,心知有些事儿,走到了这一步,就该如实去说了。
手里的肚兜是选的大红色绸料,刺绣的手艺还显稚嫩,这样的手法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提醒了贾涛这东西的出处。
府里能有这般稚嫩手法的刺绣手艺,又是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新生婴儿肚兜,必然出自大姑娘之手。
贾涛心里揣摩着刚刚夏侯靳说话的态度,虽然很冷,甚至有杀伐之意,却并不是针对这个肚兜的主人。
其实这个道理也挺简单的,且不说大姑娘与王妃的关系好坏,只说这样的东西,断然也不是大姑娘想弄就能弄来的。
不过这东西既然能通过大姑娘的手送出来,想必,也是大姑娘身边的人为之,至于大姑娘身边人,贾太医进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靳王府里能数的上数的奴才都在心里排了号,那个人的名字,几乎是第一时间占据了他的大脑,而那个人的身份,又的的确确符合这东西的出处。
贾涛知道,他能想到的问题,靳王一样能想到,这会儿问到他头上,想必,要的,无非就是个出处。
肚兜从鼻下抽离,贾涛垂首间躬身回道:“依下官之见,单以这一种东西,不足以确定是从哪个宫里流出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这东西必是宫里的东西,只是到底从哪个宫里流出来,却是未可知的。
若说是皇后宫里,虽然六宫之主,位高权重,可是这般引人注目的手段,实在不是一个皇后的头脑能用的出来的,除非这人蠢如猪了。
而在他的认知里,皇后非但不蠢,而且还非常会明哲保身。
如今后宫有恪王的母妃,德妃娘娘协理便是早年皇后因为身子不适而向皇上提出来的,在这件事儿上,皇上当时的态度的确很明朗,对皇后的作法也是极为满意的。
夏侯靳若不是与贾太医想到了一处,自然就不会把贾太医叫过来单独说话,只是这样谈下去的效果,实在不怎么太好。
“太医院对这种东西的掌管,通常都被分派到哪个宫里,可有记录?”
贾太医点了点头,麝香在太医院一向被视为重中之重的药物,不是因为这东西有多稀有难得,与皇家而言,再稀有的东西,只有别人没有的,也不会出现皇家没有问题。
只因为这东西功效太过吓人,若一个不慎,便会成为行凶的工具,所以从太祖登基起,每一代皇上对这个东西的用处,都要时时翻看,后宫但凡有一例流产事件都会先从太医院的麝香查起,所以,这东西虽然好用,可是后宫之中真正敢用的人,却又不多,就是因为怕尾巴处理不干净,会被别人抓到小辫子。
“记录到是都有,只是那些被支取出去的,都是按照固定的份量取用,绝不会超过那个固定的数量,而且,取用之后,所作的用途都要一一上报,若是入药,那药,必是要太医院亲手煎过,在场的还不能只有一位太医,必须是两人同时在场,待最后成药,奉个主子喝了,一个回去做记录,一个到御前禀明。”
“若是这两个太医被收买了呢?”
“呃——”贾太医这会儿才抬起头看向靳王,只见靳王的目光望向了窗外,月华正浓,对影成双,那一眼,贾太医竟然看到了凄凉之意。
心下陡然一惊,贾涛快速的又垂下头,“王爷,按理——”
“呵呵——”夏侯靳冷笑着打断了贾涛的话,“你觉得,那道宫墙里面,可有讲理的地方?”
呃——
贾涛哑然,回答不出来。
宫里每年都会有无故失踪的宫女和太监,枯井里面投下去的死尸更不知道积了多少,这还只是些不起眼儿的人,从前朝到当今,新得宠而家里少了背景的宫妃无故溺亡的也不是没有,不过是比起更没势力的宫女和太监们,多了一个名目罢了。
贾涛垂眸不语了,说到这儿,也就没有他什么事儿了。
果然,夏侯靳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说,贾涛已经明事理的退了下去。
“明天找个由头给大姑娘看看。”
“下官知道了。”
出了靳王的书房,贾涛才敢抬着袖口拭了拭汗,王爷心里是怕大姑娘被这东西熏出个好歹来,其实,大姑娘还小,若只是闻闻,并无大碍的,这东西,也就对孕妇作用最大,不过,若是常年有这东西近身,不管是摆件,饰品,还是调香,女人的身子也就受了损,想要再生育,怕是真就难了。
皇家曾制过这样的秘香,就是为了让某些皇上不得不宠爱,却又不能让她怀了身子的嫔妃所有,只不过这样的事儿,都被列为秘闻,无论是制香,还是使用之人,都会被三缄其口。
有些事儿,不该他一个太医去打听,所以,刚才在靳王书房里的话,他会当做没听过,没说过,也没去过,无论谁问起,都会当做不存在。
夏侯靳又在书房呆了一会儿,让情绪得到沉淀,才离开了书房,一路往倚眉院走去,远远的就能看到院子里一路灯火浅淡,从门廊到堂中,再到正屋,烛火不明,却足以照亮离人归家的路,那一点晕黄的光,看的竟是那样的暖,从身,到心的暖。
殷夕颜竟是难得的精神不错,歪在床上翻着本书闲看着,听见外间的脚步声,打了个秀气的呵气,把手里的手递到了如歌的手里,摆了摆手,“你也先下去吧,刚才跟你说的都记下了吧。”
如歌笑着点了点头,“奴婢都记下了,天不亮就去敲贾太医的院门,再打发小厮出府去永定伯府请曹娘子回来。”
殷夕颜笑着点了点头,做戏总要做全套,她原本是想着让曹娘子再在永定伯府呆上些日子的,只是现在事出突然,少不得把曹娘子先请回来了。
“告诉去的人,只说我胎气微动,不大打紧,王爷心下忧心,才着意让曹娘子回来的。”
如歌点了点头,笑道:“王妃放心,奴婢让曹柱去,一来曹柱是王爷的近随,二来,曹柱又是曹娘子的儿子,有些话,不传外人耳。”
殷夕颜笑眯了眼,如歌这丫头,到也成了些气候了。
夏侯靳掀帘进屋的时候,瞧着殷夕颜浅笑晏晏的样子,笑着打趣道:“今天晚上精神到是好。”
殷夕颜嗔怪的看着夏侯靳,“不是说红袖添香吗?奴家原本是等着爷打发人来召唤才没敢入睡的。”
呵呵——
夏侯靳到是真被逗笑了,其实有些事儿,原本心里就不抱期望,现如今,也不过是看的更清楚了些。
“外面的事儿,你不必操心了,那个东西,我已经处理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让刘权家的直接回我就是。”
夏侯靳也不与殷夕颜相瞒,刚刚刘权家的与他回事儿的时候,他也没说让刘权家的瞒着殷夕颜他知道的事儿,与其瞒着,到不如他这般直接告诉她,免得她自己在后面瞎忧心。
果不其实,殷夕颜笑了,“好,我不管,反正有王爷护着,我和孩子都不怕的。”
夏侯靳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散开了,能得到自己女人的信任,作为男人,该是自豪的吧。
隔日一早,天还亮,倚梅院里就一片慌乱之色,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如歌更是神色慌张的叫着这个丫头,那个婆子的一个一个往外院去传话。
差不多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贾太医的屋门就被几波赶来的丫头拍的山响,还有外院小厮的院落里,曹柱的屋门也被赶来的婆子拍的山响,两波人所传递的,无非是一个信息,王妃适才醒来嚷着肚子疼,请贾太医快快过去正院看看,王爷都要提剑杀人了。
曹柱这边,婆子的嗓门更大,也不避嫌的跟着进了屋,几个婆子上前七手八脚的帮着曹柱一边穿长衫,一边扯着嗓门催着,“曹柱啊,手脚再利落点,王妃都叫了半天了,快去把你娘接回来,王爷眼睛都绿了,要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一院子的下人,怕是都没个好下场啊。”
有个婆子或许是害怕,说着说着,竟都哭了起来,“我家那小孙子,连牙都没长呢,从早到晚光会呀呀的吐着泡泡,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这小子开口叫一声嬷嬷嬷。”
曹柱被这帮婆子撕扯着头皮都发麻了,脑子里一根筋的想着,王妃怕是真出事儿了,不然,王爷也不能动这般大的怒。
抬脚着急的撵着几个婆子,“你们快别挡路了,我去叫我娘回来。”
曹柱急着往出跑,有个婆子还特意拉扯着他的袖子多嘱咐了一句,“王妃屋里的如歌姑娘可是交代了,大姑奶奶还在月子里呢,你到那儿可别冒冒失失的把大姑奶奶给冲撞了,到时候伯府的人要是问起,你就说,你就说——”
“哎呀,就说王妃半夜醒来的时候,肚子疼了一下,想让我娘回来瞧上一眼。”
曹柱从小跟在曹娘子身边,曹娘子虽然没有去药堂坐诊,可是街头巷尾的,大伙也都知道曹娘子有这本事儿,要么是到他家去,要么就是请了她娘过去,那会儿小,也不避嫌,他也跟着几回,这女人生孩子,说是十月怀胎,也不是谁都那么准的,七、八个月不照样有把孩子生下来的,王妃虽说按着日子是在下个月,可是这提前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婆子连连点着头,催着曹柱道:“那你还不快走,在这磨蹭什么呢?”
曹柱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到地上去,他可不是想走来着,是谁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的。
曹柱是骑着马赶到的永定伯府,这会儿,永定伯府的大门还没开呢,叫了小门,报了名号,又给了赏钱,守门的小子知道是靳王府的人,也没敢为难,少夫人刚为府里添了小主子,还是个带把儿的,如今在府里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满府的下人都看的懂眼色,这会儿谁也不会去触少夫人的眉头。
小厮脚程快,到了二门,叫了婆子,把这话传了进去,婆子听说靳王府的人来接曹娘子,这话,没敢直接回到少夫人跟前去,只是这个时辰来接,怕是靳王妃那边也有了动静,不回也不可能。
婆子思来想去,就叫了少夫人跟前的大丫头出来,小声的把事儿回了。
玉贞一听,就变了脸色,不是不放人,而是心里担忧起来,三姑奶奶不会是有什么万一了吧。
只是这会儿,少夫人还在坐月子,这话,必然不能说到少夫人跟前去,只怕少夫人一个着急上火,再影响了自己的身子,那就不美了。
玉贞自己做了主,找了大少爷去回了话。
永定伯府长房嫡长子,朱耀臣,整个人还在睡梦中,被玉贞的话吓的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月子里夫妻是要分房睡的,只不过一个在东间,一个在西间,朱耀臣小心的听了一下屋里的动静,西间显然还没被吵醒,心里才算是入下了一些,“你们奶奶不知道吧?”
玉贞小心的点了点头,“还没敢回到少夫人跟前,靳王府来人只说先接曹娘子回去看看,奴婢想着,怕是胎动也未可知。”
朱耀臣哪懂女人家的这些东西,只不过觉得这次自己媳妇生产,靳王妃到是出了大力了,那曹娘子却是是个了得的,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还压的住场子,饮水思源也罢,看着靳王府的面子也罢,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在家里坐着什么也不问。
掀了被子起身的时候,把声音还不忘压低些,“你去打发人跟曹娘子说,赶紧收拾收拾回府,爷也换了衣服过去,一会儿你们奶奶要是醒了,别提这事儿,若是问起曹娘子,就说,就说——”
“就说咱们老夫人请了曹娘子过去说话。”
人到了年纪,一来身边喜欢找人说话,二来,请了曹娘子过去,身上有些隐疾也可以说一说。
之前曹娘子被殷夕颜送过来的时候,府里看热闹的到是居多,永定伯府又不是请不出太医的人家,一个女医者,能有什么本事儿,可是如今,曹娘子在府里可是水涨船高啊。
朱耀臣满意的点了点头,挥着手就让玉贞先去把话传了。
曹娘子听到这样的消息,自是吓了一跳,来不及去跟永定伯府的主子们磕头,收拾了身上的东西,便直接往大门走去,刚刚与自己的儿子会合,还没等问个一二呢,朱耀臣就已经到了大门口,永定伯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了。
“上车。”朱耀臣这会儿也不在乎主子奴才了,实在是看那来传话的人脸色绷紧的样子,怕一时耽误了再有个好歹,到时候,他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谁不知道靳王府如今就缺这么个嫡子。
曹娘子哎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曹柱来时骑的马,这会儿自己翻身上了马,在前头连引路,再吆喝的。
天空透着麻灰亮,那些赶早的小贩们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摆摊了,一大早上,这么快的马车,还有马匹开路,一般来说,便是有急事儿,或是大事儿。
有眼色的,早就赶着那吆喝到来之前便让开了,等到那马车一路走过,四下的人看到那马车上的标识,便开始纷纷猜测起来。
靳王府别的院子还漆黑一片的时候,倚梅院便灯火通明了,院门大敞着,任谁离的远了,都能听到那院子里往来的脚步急急切切,连着还没到上工时辰的刘权家的和余大有家的这会儿都敲开了二门进了府。
这么大的动静,除了那些院子里没有人的,其余就算是下人的院落,也都纷纷穿衣早起,生怕回头被主子们抓了一个错处,受了冤枉。
夏侯冰雁的院子里,因为离主院不远不近,这般大的闹腾,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便若蚊蝇一般,不过远远看到灯火通明,下人们也跟着警惕起来。
王之孝家的脸一皱,心知怕是主院出了事儿,这个时候,大姑娘还是近前为好,虽然未必能解决什么问题,可是这份孝心却是实实的尽到了。
转身进了里屋,推了推守夜的大丫头,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