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日子，不知道别的府里忙成什么样，可是靳王府除了初五那天招待了夏侯冰雁邀请来的几个小朋友之外，便一直消声匿迹着，洛城之中，像是没有这一座邸一般。
正月初七晚，魏国公府的老夫人打发人过来问了一句，明儿府里没有客人，殷夕颜有没有时间过去。
来人是魏国公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抱月，半屈着身子向殷夕颜问了好，又把老夫人的意思说了。
殷夕颜笑着让四月掺了抱月起身，指着一旁的小杌笑道：“快坐下说话吧，平时在外祖母跟前就够受累了，到了我这，就只管好好歇歇。”
抱月扑哧一声笑开了，“老夫人就是瞧着奴婢这些日子累着了，这才让奴婢出来松散松散，看看王妃呢。”
抱月这丫头与殷夕颜的年纪差不多，平时殷夕颜过府，不管身边带不带丫头，老夫人都会把抱月打发过去伺候，一来二去的，两人到像是主仆一般，极为亲近。
殷夕颜也不计较抱月这般的态度，指着如歌笑道：“快去给咱们抱月姑娘弄点下酒菜，这天寒地冻的，怎么着也得温点小酒暖暖身子。”
如歌只当了真要转身，却被四月抬手拽住了，失笑道：“你这丫头也是个心实的，没见王妃说笑呢吗？”
如歌一时间有些窘迫，两只手紧攥着，无奈道：“我哪里知道王妃这是开玩笑，只当这远来是客呢。”
抱月瞧着如歌直笑，侧眸打量着四月，不禁感慨道：“到底是一家水养一家人啊，奴婢瞧着四月如今可是越发有端庄大气的派头了，这小模样，出去了，别说是王府的丫头，就是说哪个四、五品官家的家眷，也是有人信的。”
四月到不想抱月的嘴皮子这么利，和着王妃是打算在这屋里拿着一屋子人开涮了。
“大过年的，王妃也不管管抱月姑娘这张嘴，谁不知道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是老实的。”
扑哧。
抱月撑不住又被四月的话逗的翻了眼皮，实在是这丫头用的词太搞笑了，还老实，真拿她当门外汉了，这内院里头，哪个主子身边的丫头是老实的，别说主子要不要受欺负，就是那样的丫头，也不可能跟在主子身边这么长时间啊。
“四月不会是怕我向王妃讨了四月回去做嫂子吧？”
抱月有个哥哥，也在魏国公府当差，因着她在老夫人跟前的脸面，自己的哥哥在魏国公府到也说的过去。
只是今年都快二十了，却一直没说媳妇。
抱月娘也是个没主意的，自己儿子心大，非要说个主子身边的大丫头，传出去体面，带出去也拿的出手，可是这魏国公府主子身边的大丫头，明里暗里都是给主子留着的，除非主子发了话，放下来，才能轮到下面的人娶，就算是娶，也未必轮到她们头上，这满府有脸面的下人多了去了，她们这点脸面，就只着姑娘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用心才能混来，可是老夫人现在的年岁在这摆着呢，说不上什么时候就闭眼了，而且老夫人院子里的大丫头，不到老夫人没，是不会轻易的发落的，至于别的主子身边的大丫头，自然是有夫人们做主，夫人们为了拉拢自己的人，这大丫头哪里就会随便嫁了，就是嫁，也是嫁那些自己带过来的陪房，要么就是外院有本事的管事儿。
抱月是常听她娘念叨，她又是个没爹的，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所以这事儿也就上了心，时不时的就要念上一句，不过念到靳王府，还真是头一次，也没真的就那么想，四月的身份，如今可是比魏国公府里那些主子身边的大丫头还要高，更何况，谁知道靳王妃不是打算留给王爷的。
她不过是说说了事儿。
四月却是因为自己到了年岁，本来没在这上面有想头，不过院子里自然也有心大的小丫头，时不时的就在背后议论她。
这种事儿，就算你说你没那想法，可是总会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所以时间长了，她也不辩了，只是这会儿被抱月问到头上，顿时窘的满脸都涨红了，她心下也知道，王妃拿抱月亲近，这会儿也笑眯眯的看着她。
扑通一声，四月一下子就跪到了殷夕颜面前，这个动作做的有些突然，本来屋子里满满笑颜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抱月本来就是一句打趣，可是一瞧四月这般，心下知道四月是不乐意的，她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如今四月不比原先去魏国公府还颤颤惊惊的小丫头，如今是靳王府里女主人身边的丫头，她也不能得罪，风水轮流转，她在府里伺候好了老夫人，却心知大夫人那里对她却是多有不满的，这年月，没准哪天她还得靠靳王妃照拂呢。
这般一想，也跟着从小杌上站了起来，回身就去拉四月，笑道：“你这丫头，我不过一句玩笑，怎么你就当真了，再说，我那哥哥是什么得性，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哪里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品貌去，王妃自来对身边的人亲善，你伺候了王妃这么多年，说句不见外的话，王妃在心里定是拿你当姐妹般待的，难道真能因为别人一个求，就发落了你？”
四月咬了咬唇，她其实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表下忠心的，她也怕王妃什么时候就信了外面那些小丫头的议论，到时候伤了主仆的情分。
抱月的话虽然让她下了台阶，可是却没起身，因为胳膊被抱月拉着，这头就磕不下去，不过还是咬着唇看着殷夕颜笃定道：“王妃，奴婢不是不愿意嫁，只是奴婢想看着小主子出世，等到王妃身边不缺人的时候，奴婢任随王妃发落。”
殷夕颜嘴角含笑的看着一个半俯着，一个跪在地上，两人拉扯着，却没有急着叫起。
她不是怀疑四月什么，也不是说纵容抱月什么，不过是大过年的，不想发脾气。
而且她也在审度着自己身边的丫头跟外祖母身边的丫头有什么不同。
在心里，她是希望自己身边的丫头更能干一些，处事，应变，都能机智，敏锐。
可是不得不说，抱月即便在她面前放肆了些，可是这种放肆也是收放自如，甚至不需要看她的脸色，已经在她情绪起变化的时候，便转了风向，这份拿捏，便是四月所不具备的。
“好了，好了，起来吧，大过年的，不过是一个玩笑，你这丫头，这是何必。”
殷夕颜随意的挥挥手，脸上的笑容一如抱月刚进来时，并没有半分变化。
抱月状似松了口气一般的长呼出声，然后又嗔着四月笑道：“你看看，王妃都没往心里去，偏偏你这丫头是个多心的。”
四月这回也没再犟着力，借着抱月的胳膊，就起了身，抬眼的时候，正好与殷夕颜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果见王妃眼里除了满满的笑意，再无他绪，这才松了心结，脸上也见了笑容。
抱月闹了这么个插曲，也不好意思再多呆了，只又跟殷夕颜问好了时辰，又回了老夫人的身体不错，这个年过的也算舒心，只是大姑奶奶那边似乎闹了什么矛盾，正月初二的时候回来有些不乐呵，大夫人那边把事儿压下了，老夫人也就只当没看见。
殷夕颜到是无意于听欧阳氏跟顾倩兮之间的事儿，顾倩兮其实待她算不得好，有意无意的总有几分嫉妒之感，以往她也没往心里去，如今大家各居一地，少了往来，更是不大爱往来了。
“家里的几个舅舅身体如何？”
顾家的三个舅舅对她到是真的好，还有夏氏，邱氏，这两个舅母也是真心实意的待她，比欧阳氏算计她的那份心，真多了。
抱月笑着点头道：“几位老爷都好着呢，大老爷过了年就正式承了国公位了，老太爷和老夫人是要颐养天年了。”
“也好，这样外祖父也不必时不时的去朝上走动了。”
殷夕颜也觉得这事儿早晚，大舅舅又是个心宽豁达的，就算是承了位，对几个兄弟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欧阳氏那——
外院往内院送信，说是夏侯靳回来了，抱月便起身告辞了，只说明儿到了魏国公府，再伺候王妃。
夏侯靳与抱月走了个错身，甚至连这丫头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都没扫一眼，就进了屋子，瞧着屋里正在撤茶水，小杌也才搬下去，奇怪道：“可是有人过来？”
殷夕颜不知道的是靳王府之所以正月里连个宴请都没有，是因为夏侯靳把这事儿都推了，原本打算初五、初六左右招待一些同僚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交好的人，可是后来瞧着夏侯冰雁那边招待几家千金，殷夕颜吩咐着厨房忙里忙外的样子，又觉得心疼，所以就把那些人约到了酒楼里招待一通，这些话，夏侯靳自是没同殷夕颜说。
殷夕颜笑着起了身，刚才坐了半天，也累了，拿过如歌递上来的热茶，缓步迎了过去，“是外祖母身边的抱月过来问问，明儿外祖母停了招待，想让我过去坐坐。”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应酬不必要的人，只是过去说说话，唠唠嗑。
夏侯靳身上满是寒气，这会儿正围着火炉烤火，觉得身上热乎些，才上前接了殷夕颜递过来的茶，单手拿着，另一只手又去托着殷夕颜的胳膊，像是怕她磕着，碰着似的，一直送回了榻上，让丫头拿了薄衾搭到了她腿上，自己这才坐到了另一边，嗜了口茶，让七分热的茶水在唇里回旋一圈，连嘴里的温度也跟着暖了，出口的话不会带出一丝的寒气，才开口道：“既是这样，明儿我陪你过去。”
“王爷明儿不忙吗？”
殷夕颜可没想到会让夏侯靳陪她过去，主要是夏侯靳一去，那边又得忙着迎接的，怪麻烦的。
夏侯靳显然不比女人心细，就算是想到了他也不在意那些，他更在意的是这大冷的天，殷夕颜出门万一车滑了怎么办。
“没事儿，这两天宴请都快吃的差不多了，明儿正好歇一天。”
夏侯靳的性子不是个爱应酬的，只是有些应酬却是不得不去，没办法，就算是王爷，也不是自由自在的。
殷夕颜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带冰雁一块？”
夏侯靳放茶杯的手一顿，目光觑着殷夕颜，“你是女主人。”
言下之意，这孩子的事儿，自然是你定。
殷夕颜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夏侯靳，这态度，还真是，就像你问他，王爷，咱们晚上吃什么？
可是人家说，我不挑食，你还怎么办，菜单怎么研究，开动脑筋吧。
“听说冰雁跟我三舅舅家的倒卖玩的不错，要不就带过去吧。”
夏侯靳挑了下眉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似乎这个问题真不是他一个男人该管的，这内院交到了女人手里，就该是女人管的。
殷夕颜索性也就不等着问夏侯靳答案了，叫了如歌上前，交待道：“你去大姑娘的院子问一声，大姑娘明儿可愿意出门。”
如歌笑着点头告了退，出了正屋，回到耳房拿了斗篷披好，便出了院子。
齐嬷嬷最近总觉得自己在王府没个位置，大姑娘原本是离不得她的，可是现在生生的让王妃闹的大姑娘跟王之孝家的比跟她亲近多了，就是有了心里话也不大爱跟她说了，若是她不问，大姑娘压根就不说。
她本就是大姑娘的教养嬷嬷，可是王妃送了大姑娘去学堂，这下好了，人家女学的先生也是什么都教，琴棋书画，行走坐卧，压根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齐嬷嬷只觉得自己这位置越来越有危机感，甚至她发现院子里的大小丫头看她的眼神都在变，原本眼里多是能见到惊惧的，甚至隔了几里地都能看到那胆小的丫头打颤，可是现在，一个个非但不怕她，有的时候她多说两句，还能被反驳几句。
如歌步子刚迈进大姑娘的院子，就瞧见了廊下齐嬷嬷阴晴不定的脸色，四周连个长眼力的小丫头也没有，没人送个云肩，递个伞的，瞧瞧，飘起的青雪，都落了齐嬷嬷一肩。
如歌如若未见，半垂着头，及至到了廊下的台阶，才像是恍然一般，“齐嬷嬷，这大冷的天，站到外面干吗？”
满脸的奇怪，带着几分怀疑的意思。
齐嬷嬷轻哼了一声，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屋子里太过闷气，在门口透透气。”
扑哧。
如歌好笑的拿帕子捂着嘴角，打趣道：“嬷嬷到底是身强体壮的，这大冷的天儿，像咱们这样的小丫头，都巴不得围着个暖炉烤火呢，偏偏嬷嬷又说这样的天屋子里闷的慌，奴婢想着，正好王妃还愁着咱们府里的主子少，丫头多，这一个个的到是学会了躲懒，正应该找个人去看着些才是，只是一时间没有衬手，又放的了心的，这会儿，瞧着嬷嬷这般，到不如奴婢一会儿回了王妃，嬷嬷以为如何？”
这差事儿其实也没多大，也算不累，就是要在外头时常走动，去抓抓那些躲懒的丫头。
只是这样的差事儿，但凡一个粗使婆子都能干，必要的时候，一把子力气，扯着小丫头就能到王妃面前报个现形，要是那力气弱的，被小丫头跑了，到是没个现形抓了。
不过这样的差事儿若是真派到了齐嬷嬷头上，却是大大的辱没，以前齐嬷嬷可是一脸的止高气昂，在这府里的地位，比两位姨娘还要高呢。
“如歌姑娘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各司其职，我当初进府来的时候，可是皇后娘娘分派的，作用也就只那么一个，教导好大姑娘，不能误了靳王府的子嗣，只怕，不能如了如歌姑娘的意了。”
齐嬷嬷最大的保护伞无非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
如歌其实就是随意的打趣两句，殷夕颜身边的丫头早就看出这齐嬷嬷跟自家王妃只怕对不到一个盘子里去，不过碍于身份不好发落她，可是时不时的拿她打打趣，下下绊，这种事儿却也乐于去做。
“瞧嬷嬷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想着嬷嬷这般站着透气过于无趣，想给嬷嬷找个有趣的事儿，既然嬷嬷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就不陪嬷嬷在这说话了，王妃让奴婢过来有话问大姑娘呢。”
如歌笑着点了点头，风云不变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扬着笑意，王妃说，面对齐嬷嬷这样的人，永远要学着笑，不能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人家手上，不然，真要是动起后面的人来，她就算是想保也保不住。
齐嬷嬷被如歌噎的哽住了喉，看着如歌的眼神像是利箭一般，只可惜，如歌仿若未觉，直接掀了帘子进了屋子。
果然，屋里，屋外，两个温度呢。
刚才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屋里都没人出来，可见这人都进了内室，想必是没听见的。
如歌直接到了内室门外，隔着一道帘子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不大，童言童语，想来是大姑娘了，“大姑娘，奴婢如歌，王妃打发奴婢过来问大姑娘件事儿。”
王之孝家的过来掀了帘子，一脸笑意，“这会儿时间可不早了，如歌姑娘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