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夕颜直到下午晌离开的时候,也没见到殷朝颜,不过于她,心下并不在意,这会儿想必殷朝颜还做着她世子夫人的美梦呢,只不知,到了延庆侯府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等待她的日子,又将是如何的。
十一月二十,殷家五姑娘出嫁。
“王妃,听说五姑娘的嫁妆黄金满布,珍珠千斛,还有数不尽绫罗绸缎,大件摆设,珍贵玉嚣,名玩字画,这会儿嫁妆都进了延庆侯府了,国公府那边,才抬出一半还不到呢。”
余大有家的气都没喘匀呢,就连声的回着国公府那边五姑娘出嫁的盛况。
四月、如歌,还有刘权家的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王妃,五姑娘这般,只怕,不合规矩吧。”
刘权家的眼里带了几分担忧,她在顾氏身边的时间长,见的世面也比四月和如歌多,就是这接人待物来往的礼仪也常陪着顾氏打点,自然知道些规矩礼仪,什么样的门第,用什么样的回礼,这些东西本来就有数不尽的学问,等级森严,有些事儿,即便你想风光,可也得把这份风光压下去,就像民间有许多富庶人家,珍贵名器一点也不比公侯府里少,可是那些东西却不能见光,就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一个觊觎,一个来历不明,就可以让你在牢狱里呆一辈子,这就是规矩。
所以,这会儿五姑娘明显超出了规格的嫁妆,只怕外面的市井早就议论开了。
“王妃,奴婢记得,本朝公主出嫁,除非和亲,其余的,只怕这东西也是有规矩的。”
刘权家的看不清王妃的心思,本来王妃的年岁不大,可是处世待人,却比她想像的要老道许多,就像这会儿,五姑娘的名声要是坏了,或者国公府那边被人参了,王妃就算是出嫁女,这名声上也要受些影响的。
四月和如歌都息了声,这种事儿,她们也不敢轻易妄论。
殷夕颜脑子里只想着大房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好东西,按照余大有家的话,这里面,按照公中的定例,自然有许多不合宜之物,想必是大伯母偷着觅下的,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只是祖父不可能同意这样的嫁妆抬出去,这种道理,连一个丫头都明白,更何况是祖父这么精明的人。
“余大有家的,你再回国公府一趟,去我母亲的院子里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记得,低调些,别张扬,在那边听到什么都别回嘴,人家说,你只当没听见。”
余大有家的呼了口气,真想说一句王妃料事如神来着,可是这会儿见王妃的神色,这样的玩笑却是不敢开了。
“王妃,奴婢这就过去,得了信,就回来。”
殷夕颜摆了摆手,示意着余大有家的先走,然后又吩咐四月,“你去在府里转转,听听有没有什么议论的声音。”
四月福了身,也退了出去。
如歌沏了新茶放到了殷夕颜的手边,小声道:“王妃润润喉吧。”
殷夕颜慢慢坐正了身子,并没有接茶,挥着手道:“这会儿还不渴,你去把曹娘子给我叫来,我有话问。”
如歌告了退,刘权家的就上了前,直觉,王妃有话要吩咐她。
殷夕颜瞧着刘权家的举动,嘴角到是露了几分笑意,“难怪母亲把你与我的时候,就说,你是个心思通透的,那会儿我还以为母亲是自夸,可是自打有你跟着我进了这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到是多费了不少的心思。”
刘权家的垂眸摇头,“王妃,奴婢说句称大的话,夫人待奴婢如自己的女儿般爱护,奴婢能回报给夫人的不多,王妃出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惦记的,能给的,绝不会护着半分,奴婢知道只有王妃安好,夫人的心才能放下,奴婢能做的,就是护着尽绵薄之力,护关王妃安好。”
有了前一世的经验,殷夕颜这一世,很少去信人,哪怕刘权家的说的情深意重的样子,可是殷夕颜也不过是表面表现的极欣慰,至于心里相信了多少,却没人清楚。
御下之道,时紧,时松。
殷夕颜笑着抬手让刘权家的上前来,“行了,你这番心,就是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如今这府里,瞧着到是一片风平浪静的,只是前儿咱们从国公府那边回来,院子里到是多了个不该有的东西,那东西,你可查清楚了?”
刘权家的面色一肃,这事儿,还真亏了曹娘子,要不是曹娘子闻着这屋里多了种味道,又特意翻找了一通,只怕她们这些人还真闻不出来,到时候,真要酿成大祸,也只有追悔莫及的份了。
殷夕颜当时就说了不让声张,这事儿,隐着查。
“王妃,奴婢问过如歌了,能进这间屋子的,除了咱们从家里带来的丫头,王府里的丫头压根就进不来,而且那日咱们回了国公府,院子里也都是咱们的人,两位姨娘,还有姑娘院子那边也没人过来。”
殷夕颜点了点头,这件事儿,她在心里也想了一遍,如歌也与她回了一遍,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丫头,不过也不会相差太远。
“那个丫头可是查过了?”
刘权家的又往前凑了几步,小声的回道:“奴婢查过了,那个丫头到是没什么异常,只是咱们院子里厨下烧火的小莲,听说前段日子,她爹的赌债被还清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听说当时逼债的人可是说了,要是她爹的债还不清,就把她的妹妹送到那种地方赚银子去。”
“那种地方?”殷夕颜有些不解的看着刘权家的。
刘权家的面色一讪,不过如今王妃是嫁了人的,不比姑娘家,所以有些话,说了也没什么。
不过刘权家的又把身子往前近了些,侧过面庞,压低了身子,贴着殷夕颜的耳边吐出两个字。
殷夕颜这才知道,那种地方,原来是指男人们去的窑子。
“这么说来,到是那个小莲的嫌疑大了。”
刘权家的不敢下这样的定论,因为这事儿要是真是那天王妃没在府里发生的,那么小莲偏偏有人证,那一天,小莲压根就没离开厨房,可是这一百五十两的银子又无从解释,总不说是大风刮来的吧。
“王妃,奴婢现在不敢下定论,不过奴婢已经让人盯着点那院子里的丫头,今晚,或是明日,奴婢一定给王妃一个答复。”
殷夕颜笑看着刘权家的,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不鲁莽,不冲动,不会因为一时的气愤或是某一条线索就大动干戈,这样的性子,的确能当得起她身边一等婆子的气度。
“嗯,曹娘子不是说之前过来的时候,没闻过那股子气味吗,显然是后放进来的,我这些日子都没出门,可乘之机也就那一天,这事儿只要围着那一天这院子里丫头的去向,自然能查出来,只是这事儿就是查出来,也烂在你肚子里,回头找个理由把这丫头带到外面去,别在王府里把这事儿闹出去。”
刘权家的脸色一紧,知道王妃的意思,点了点头,“王妃放心,院子里的丫头,嘴都看严了,没人敢把这话传出去,到时候,咱们院子里少个人,也不会掀起多大的浪来,就说庄子那头要用人,先挪过去用些日子,反正这人是王妃出嫁带来的,回不回来,除非王妃要找,别的人也不会在意。”
刘权心下有数,这人出去只怕就没活路了,不过敢这么算计王妃,这丫头的胆子也确实太大。
微顿了一下,刘权家的又道:“王妃,这事儿,要不要回了夫人一声?”
当初这人也是夫人千挑万选的,如今怎么混进这么个人,还真得好好想想,刘权家的到是没有草木皆兵,不过这些丫头的身世又都查了一遍,这次要是真跟厨下的小莲没有瓜葛的话,也不会再用这个丫头了,毕竟有个赌鬼的亲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为别人的棋子,防患于未然,总比出了事儿买后悔药强。
殷夕颜皱着眉想了想,她手里的人手还真是不大足,而且这人又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不好跟靳王要人。
“你跟我七哥说,不用惊动老爷和夫人,这事儿让我七哥去办。”
“七少爷?”
殷夕颜瞧着刘权家的一脸惊疑之色,淡笑着点头,“我七哥也不小了,这些事儿,以后在官场也不是遇不见,现在就当是让他练练手了。”
刘权家的到没想到王妃竟然把女人内宅的事儿,跟男人官场上的事儿连在一处。
“王妃,这女人的内宅跟男人的官场哪能一样?”
殷夕颜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无论是内宅,还是官场,所用的不过是心计罢了,谁胜一筹,谁败一筹,但观用计者筹谋划策可有失误,而且也要看身边用人可是得宜,就这件事儿而言,若不是咱们身边正好有个曹娘子,只怕等到发现之时我肚中的骨肉已保不住了,如今这人是打算对我肚中的骨肉下手,若是他日我七哥在仕途之中遇到别人想要算计他,又该如何?”
刘权家的想不到王妃一个女子,竟然把问题想的这么远,郑重的点了点头,“王妃,奴婢等曹娘子过来,就出去把这事儿办了。”
刘权家的话音方落,如歌已经引着曹娘子到了门外,掀了帘子进来时候,已经禀报进来。
刘权家的退到了一旁的位置,看着曹娘子和如歌双双行了礼,这才拉着如歌一道退出了屋子,又暗示如歌守好院子,便出了门。
曹娘子大抵猜到了王妃找她过来的用意,所以,自动自发的站到了离王妃近一些的位子。
殷夕颜这位精神头正好,只着一旁的绣杌笑道:“娘子坐下说话吧。”
或许是经过了那香囊一事,殷夕颜到是对曹娘子亲近一些。
曹娘子到是谨守着自己的身分,不骄不躁的,“王妃,你有话就问吧,民妇知无不言。”
殷夕颜笑着点了点头,手上随意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都说玉养人,人养玉,这东西也有个灵性,只要主人经常的把玩,入手的时候,就像是认了主,自动自发的透着一股子温润之意。
“曹娘子,我只是想知道,那里面装的东西,如果对我腹中的胎儿有害,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发挥效果。”
曹娘子目光如清水一般看着殷夕颜的眼睛,不带半分威喝之意,“回王妃,那药,是极重的剂量,好在王爷在王妃回府之前就打发人把民妇叫来侯着,民妇也是偷了懒,就提前在王妃的屋子里走了一圈,这才闻到了味道。”
“提前?”
殷夕颜有些疑惑的目光落到了曹娘子身上,这个提前,还真有几分意思呢。
曹娘子也不躲避,磊落的目光任由殷夕颜打探的目光四处流转着,“的确,民妇虽然没在大户人家伺候过,不过有些大户人家的龌龊事儿,却是不用言传便可意会的,民妇当时就多存了个心眼,拉着如歌姑娘四下里转悠了一下,进王妃的卧室就是临时起意,想着安全为主,民妇以前听人说过,大户人家有些龌龊勾当都是主子不在家的时候才有机会下手,王妃自打有了身孕一直不曾离府,如今才出门一次,民妇想着还是多加小心为好,这才进来看了一圈,那个东西,味道极重,不然,奴婢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闻出来。”
殷夕颜蹙了下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才问道:“你觉得,这种东西,出处可好寻?”
曹娘子摇了摇头,“回王妃,这种东西虽然一般的平民之家用不起,也用不上,可是富贵人家要是弄来这种东西的途径到是不少,不居于在哪家的药店,还有一个挑脚郎中,或是专门在中间做这种暗地交易的商人也不乏存在,各个府里的婆子只要想作恶,总有联系这些人的途径,所以,要说真从市面上查起,到是不容易的。”
殷夕颜到是不知道这东西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看来,背后行事的人很小心,甚至让人抓不到马脚。
“这点东西,是我的心意,你且收下。”
殷夕颜随手甩过去一个荷包,里面显然放了重要的东西。
曹娘子到也不客气,并不掀开看里面的东西,起身道了谢,然后才又坐下,道:“这些本就是民妇该做的,王妃演员的,民妇存下了,将来,也好给儿子娶个媳妇。”
扑哧。殷夕颜到是被曹娘子的实诚话逗乐了,不过这样的曹娘子到是比那些扭扭捏捏,心里贪婪,表面还要装模作样,故作不要的人强上了许多。
“那些东西回头销毁了吧,这些事儿,我不希望王爷跟着操心。”
殷夕颜按了按额头,显然这件事儿就打算到此为止,当然,至于接下来,她怎么做主与曹娘子不相干了。
曹娘子到也不多,点了点头,“王妃放心,民妇晚上会把东西销毁了,不过王妃这间屋子,以后可要注意了,民妇看过那东西的剂量,如果王妃在这屋子里呆上两盏茶的功夫,王妃这一胎,只怕就难保了。”
殷夕颜到不曾想有这么厉害,就是曹娘子最开始说的时候,也只当是虚张声势。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曹娘子带了一丝讥笑,“王妃,东西厉害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这些人,明明是看中了王妃如今腹中骨肉还不足三月,未稳住胎,所以剂量下的重了,就是为了一次性让王妃彻底保不住小主子,若是过了头三个月,胎儿坐稳了,这样的剂量,只怕要用些日子才能见点成效。”
殷夕颜慢慢的嘀咕着,“过了三个月,跟没过这三个月,竟然差了这么多。”
曹娘子想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小心的提醒着,“王妃,依民妇的猜测,这人,到是对王妃肚子里的骨肉了若指掌,而且在用药方面,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曹娘子这话也是在变向的提醒殷夕颜,这件事儿要去查,可以延着这个方向查下去,下药的人,明显是懂医术的,就算是息不懂,身边也一定有个用药的高手在,不然,这剂量又如何拿捏的好。
更主要的是,这人,一定是知道当日王妃离了府的,虽然靳王妃出府的消息并没隐瞒谁,看到的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关键是这个要用计的人,掐准了时间,显然是提前就知道,亦或是有足够的时间与院子里的人联系,通风报信,安排计划的,这些,哪一条弄出来,都够把幕后那条鱼慢慢吊出来的。
殷夕颜也不是笨人,尤其现在遇事,都喜欢用脑子多想想,多问问,多听听,多看看,这会儿目光看向曹娘子,已经带了另一层深意,“娘子的情,本妃领了,以后,本妃的安全,到是都寄望在娘子身上了。”
曹娘子摇了摇头,“王妃,这本就是我份内的事儿,更何况,王妃待咱们母子极好,投桃报李,做这些事儿,不过是医者本心,求个心安罢了。”
“要是医者都有娘子这番心,只怕这天下穷苦人也不会因无钱医病而郁郁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