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夕颜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孕吐。
从敬国公府回到王府的第三日,早起,殷夕颜就感觉到一股恶心之感,因为初初发现有孕,殷夕颜还没来得及让夏侯靳换个院子住,两人晚上取消了一切活动,所以殷夕颜的作息时间也恢复了正常。
只是今天早起,胸闷的不行,嘴里一股一股的往出冒酸水,然后恶心随之而来,整个人趴在床檐吐个不停,连早起还未来得及净面的夏侯靳都惊动了。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去请太医。”
夏侯靳搭坐在床檐上,一只手轻抚着殷夕颜的背,也不叫婆子上前伺候,只让丫头一趟一趟的送茶水,清水,再换痰盂。
殷夕颜额上冒着虚汗,身子只觉得乏的不行,可又没让男人这么看着过,到不是在意美丑,只果觉得夏侯靳一个王爷,这样的慌张忙乱,不该是他这样的男人该有的形态。
“王爷,你,先出……呕……”
一句话没说完,又干呕了起来,开始还能吐点酸水出来,这会儿可是半点东西都吐不出来了。
夏侯靳一时间脸都黑了下去,眸光里带着审示的扫过在屋子里忙乱的丫头,婆子,重重的哼了一声,“说,王妃这是怎么回事儿,要是让本王查出来是哪个胆子大的给王妃用了不该用的东西,别怪本王下手无情。”
“王爷,奴婢们没有,王妃这样的情况,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再说早上根本没进食,昨天晚上也是同王爷一道用的饭。”
四月压根没注意靳王的脸色,这会儿一心惦记着王妃,出口的话虽然恭敬,可却有些急了。
夏侯靳也没计较四月的无理,心下清楚,殷夕颜对四月瞧着就与别的丫头不同,虽然都是陪嫁丫头,可是这个四月到像是更占了上上等一般。
“快去看看,太医来没来,一个个别哭丧着脸,再让本王听着一句不中听的,一率拉出去打板子。”
刘权家的拉着如歌从地上站了起来,屋子里除了靳王,哪有敢说话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顶风往出说,只拉着如歌小声的吩咐准备的东西,太医要来,一会还得拉帐幔,这会儿先给王妃净面,总不好这样见人不是。
余大有家已经去迎太医了,刘权家的拿了如歌递过来的温帕子,小心的往前凑了两步,“王爷先净面吧,太医眼看着就到了,奴婢们伺候着王妃净了面,收拾齐整了,再请太医进来,可好?”
“王爷,让刘权家的伺候王爷,四月和如歌来伺候妾身起身吧。”
殷夕颜好容易缓过口气,接过四月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下嘴,瞧着如歌拿走了痰盂,便推着夏侯靳去净面。
夏侯靳用手背探了下殷夕颜的额头,手背一片潮湿,眉头再次蹙了起来,“让丫头净了面,一会儿把帘子放下就是了,别再折腾了,看头昏。”
说着话,已经上手扶着殷夕颜正过了身子,躺了下去,眼神冷冷的扫过四月和如歌,轻哼了一声,“伺候好王妃,有个万一,你们两个的小命也就交代了。”
殷夕颜这会儿也没心思给两个丫头解围了,没经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再加上身体真没力气再争辩什么了,也就任由两个丫头委屈一会儿了。
屋里忙乱的刚净了面,夏侯靳也粗粗的穿了一件家常的袍子,便听见院子里余大有家的引着太医往屋里走。
夏侯靳坐到了榻上,手上的茶杯已经见底,却忘了让丫头添茶。
同样,丫头们忙着伺候王妃,压根就把王爷放于无形之下了。
“下官,给王爷请安。”
“贾太医不必多理,快给王妃看看。”
夏侯靳微抬手,示意贾涛起身。
贾涛就是宫里在妇人病上擅长的太医,那日,从敬国公府回到了靳王府,贾涛已经候在了靳王府,路上的时候已经听了些消息,他不过是来确认一下。
还记得当时靳王紧张的神情,三十来岁的人了,平时冷着张脸看不出半分情绪,这次,到真真有些失控呢。
贾涛记得出了靳王府,他回了宫就被皇上召见了,问的,也是靳王府的子嗣,而且皇上那话是怎么说的,靳王府子嗣难得,贾卿家必须用十足的把握护住靳王府的子嗣。
贾涛已是半百之年,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医,虽然不是太医正,可是在妇人病上,也算是太医院里的佼佼者,能得皇上这句话,一是对他医术的看重,二,也是皇上对靳王府子嗣的看重。
贾涛的印象里,似乎大羲朝自打天景帝上了位,还从来没关心过哪个王公大臣家的子嗣呢,当然,靳王府的子嗣艰难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今,皇上跟着了急,也算是正常。
皇上还有句话,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一个个在宫里呆的时间久了,养了一身的富贵病,就是抬个手指头,被风碰了一下,都要哀嚎半晌,与其把一身医术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儿上,到不如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儿。
贾涛暗自忖着,皇上这话,莫不是在提醒他什么,这些年,在宫里,学的最多的,最快的就是明哲保身,没受了哪位娘娘的拉拢,皇上这话,是不是也在提醒他,别到了晚年,真闹个晚节不保。
贾涛心里打了主意,想着靳王妃这次有孕,他,要不要借着这个契机,在靳王府住些日子,宫里现在的局势也开始紧张起来,眼看着几位王爷都大了,心也大了,这皇家的兄弟啊,不比平常百姓家的兄弟,小的时候,就开始拉帮结派,针锋相对,到了大了,越发的使上了心计。
宫外是皇子们的天下,可是宫里,就是娘娘们的天下,那些生了皇子的娘娘,为了儿子能上位,自然也不消停,往往这个时候,太医院的太医们,就成了有利用价值的人。
贾涛想着,或许,他该早些从宫里这潭深水里退出来,哪怕,只是一时,也能保一时平安不是。
因着第一次过来,靳王妃的脉像是被太医院的罗太医亲自探过的,罗太医虽然不主攻妇人病,可是医理相同,诊个孕脉并没什么难的,所以,他也不好托大。
今儿,贾涛看到了一个契机。
一边诊着脉,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说,是往重了说,不行,贾涛摇了摇头,不能往重了说,瞧着靳王的神色,只怕自己这边一个说不准,那边就得再请几个太医来。
轻了说?
贾涛又摇了摇头,太轻了,也不行,没他的用武之地啊,他还想借着靳王府脱身呢。
眉头,一点点的蹙起,心里,似乎怎么也拿不定个好主意。
夏侯靳微皱着眉,随着贾涛蹙起的眉,觉得心都跟着提了个个儿,然后又开始翻转。
这是什么情绪,为什么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记得夏侯冰雁的母亲怀她那会儿,他也高兴过,可也就是高兴,然后直到夏侯冰雁出生,他知道是个女孩,虽然有些失望,可靳王府本就没有子嗣,女孩也为靳王府添了人气,他也是宠爱的。
可是这一次,明显觉得心里的想法不同,那种想法,像是被什么牵着,对,就是这个感觉,那种牵引,就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似的,感觉到床上女子一个皱眉,一个难过,心都跟着调了个个。
夏侯靳晃了晃头,觉得自己不可能像那些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一般,冲动青涩的瞧上谁,或是喜欢上谁就一直关注个没完没了,恨不得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人的身影。
可是夏侯靳又不想否认,殷夕颜之于他,好像,还真是这样的存在。
夏侯靳纠结的眉头都开始打结了,看着贾涛的目光更是带了几分严厉,似乎,贾涛的嘴里要是能说出一句不好的话,就要拉出去就地正法了。
或许是夏侯靳的目光太过残酷,或许是贾涛终于想到了一个脱身之法,手,抬起时,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眼角也现了一丝宽慰。
夏侯靳扫过贾涛的神色,声音放的轻了一些,却字字句句都咬的极真,“可有大碍?”
“回王爷,下官已经诊过了,王妃这个情况,可大可小。”
贾涛完全是官方的表述,一句可大可小,就把靳王妃的情况说的有几分捉摸不定的意味。
夏侯靳的眉峰慢慢的扬了起来,即便他心思百转,可也没错过贾涛眼眸里的光,一个半百的人,尤其是跟后宫那些女人打交道的,夏侯靳可不会把他看的像一碗清水一样。
“跟我到书房说话。”
起身的时候,夏侯靳的目光又扫过了床幔,“伺候好王妃。”
“是。”四月向个福身送了靳王和太医出门。
刘权家的留了个心思,想了想,步子快的跟着一道往出走,垂了眸,小声道:“王爷的书房有英达伺候着,奴婢在外面候着,太医跟王爷说完了话,要是有用的药,亦或是平时要注意的细节,奴婢在跟前,还能多记着些,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夏侯靳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刘权家的话,步子没停,三人一路拐去了外院的书房。
刘权家的极有分寸,只到了廊檐以下,并不上台阶,微垂了首,立在了一侧。
夏侯靳眼角的余光满意的扫过,步子不停的进了书房,然后才示意着贾太医坐到了靠墙的椅子上。
“贾太医有话说?”
夏侯靳的声音与眼神一样的笃定,而且眸光里那种了然,似乎要穿透贾太医的伪装一般。
贾涛知道,机会不多,若是错过了,或许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起身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没有再多的修饰,半百的人纯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求救,“王爷,下官请求王爷施以援手。”
夏侯靳身子微微的向后靠,挨到椅背的时候,食指已经在平头案上轻敲起来,似乎,在和盘算着贾涛的用意,背后可有人指使。
屋子里,一时间静谧异常,贾涛跪在地上身子笔直,虽然是求人,可也没露出卑微之色,就像是你要是帮,那我就记着,要是不帮,大不了就舍了这条命吧。
食指的动作,有规律的轻敲着,过了好半晌,大概,得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夏侯靳才微眯了眸,紧盯着贾涛的眼睛带了几分嘲讽,“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贾太医,该是皇上的人吧。”
贾涛丝毫不意外靳王会这么问,毕竟朝廷里面想立足,不拉帮不结派,何其艰难,他能在后宫娘娘们几度拉拢而不得依然还有命在,自然会有暗中的人相助,不过他与恪王,蜀王的关系都不错,一个是皇上的儿子,一个是皇上的兄弟,哪个拿出为都挺有分量的,要是护他,也算有余。
只是靳王能一下子猜到皇上,贾涛虽然有了几分意外,不过却更加坚定了要跟着靳王的决心。
“不瞒靳王,下官,的确是皇上的人。”
夏侯靳眼里的讥讽越发的深厚,“既是皇兄的人,又何苦求到本王门上,更何况,贾太医因何以为,本王有能力能护住贾太医。”
有没有能力是一方面,愿意不愿意又是一方面,夏侯靳盯着贾涛的目光似乎没有半分企图,可是心里,已经在衡量收拢这个人的力度要用多大,收拢之后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甚至,与之带来的坏处会有多少。
贾涛在宫里这么多年,后宫娘娘们估计没有几个没被他把过脉的,虽然那些脉案有虚有实,都被封在了太医院,可是真正的情形,都在贾涛的心里,要是收了这个,想必,就把皇上后宫的情况收在了掌心。
这个事儿,不大好办呢。
贾涛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跟在哪个主子身边,都会惹人猜忌,再说,他是皇上的人,皇上也不能真的放他。
“王爷放心,下官,只是避一时,正好王妃的身子需要调养,下官想着,府里来回请太医也麻烦,到不如下官在府里叨扰些日子,直到王妃顺利的生下小主子,下官,也算是功成深退,可好?”
女人怀胎十月,想必,他躲过这一时,宫里,就变了风向了呢。
夏侯靳的眸光微眯,对于贾涛的打算,到也不戳破。
的确,这个建议,还真是不错,彼此留一线,皇上那里也不会过多猜忌,宫里那些主子们,也不会把目标都落到靳王府上。
“这几个月,我可以保你安全无逾,但,你必须保证一点。”
“王妃的安全,还有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下官一准给王爷护住了。”
贾涛也不是笨人,这会儿主动投城,直逼靳王最关心的事儿。
“下官不瞒王爷,下官身边有个外室,以前,是下官的一个小弟子,是个女人,后来,日久生情,被下官收了外室,如今,正安置在一处院子,这事儿,下官没跟任何人提过,如今,她们母子相依为命,下官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从不亲自过去,只在茶楼,或是酒楼给她们送些银钱,下官想着,下官毕竟是男人,外面的事儿,下官能交待,可是内里的事儿,王妃身边有这么个婆子在,还是可靠的,我家那小子从小跟他娘一块长大,性子纯善,不争不抢,自来在药理上颇为喜欢,虽然没得名师指点,可把脉抓药却分毫不差,王爷可先派人去调查一番,若是信的过,就收为己用,下官,也无所求,就想着留下这么一份血脉,若是他日,下官真是遭了不测,还请王爷代为照顾。”
夏侯靳到是没想到贾涛能掀出这么个底牌,诚如贾涛所说,贾家有多少人,估计丫头,小子都算在内,都在宫里那些娘娘们的心里头呢,要是哪个真让他消失,只怕贾家就是灭门的案子。
尤其,贾涛这份小心,让夏侯靳的心下不禁有些猜测,他,一准是知道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就算是养外室,满朝文武,养外室的不是他贾太医一个人,即便大家都不高调,为了名声,也怕家里闹起来,可是也没低调到连送个银钱都要绕上一大圈,打个晃子的地步。
可见,从最初,他就是留了后路的,这就是贾家的另一条枝脉。
“贾大人既是诚心相托,本王便答应贾大人这个请求又何妨。”
微顿了一下,夏侯靳状似玩笑的提了一句,“当然,贾大人要是不怕本王命硬,哪日连累了贾大人的家小,那本王就安排人进府了。”
贾涛一颗心暂时落了地,这颗底牌,真是用到了点子上,无奈的摇了摇头,“王爷,命理的事儿,下官懂的不多,不过下官这么大岁数的,有些时候,什么东西能信,什么东西不能信,什么东西该在什么信,不该在什么时候信,还是有些分寸的,王爷能伸出援手,已是事出下官的意料之外,下官心里只有感激,他日,若他们母子真是失了这份造化,也是他们母子的命数在此,下官哪里还会有别的怨言。”
夏侯靳微抬手,示意了贾峰起来,这才问起了殷夕颜的病情。
“王妃的身子,可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