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年约四十许,鬓角略带霜发,身材魁梧高壮,面阔口方,相貌堂堂,只是眼神阴鹜,冷眼看时犹如被蛇盯住一般,有种黏湿阴冷的感觉,令十分不舒服。此时穿着蓝青色官服,正冷冷看向立于王座前的少年君王。
此,正是官拜丞相的申淮安。
康帏面对他如此嚣张的举动,眼神也冷了下来。一时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许多伏地上的士大夫面面相觑,却又噤声不敢言语。
申淮安冷笑一声,哼道:“不拜,自是因为尔非可拜之。”
一句话既出,殿内顿起骚动,有惊愕讶然,有暗自窃笑,有满心愤懑。
“哦?”康帏眼皮一抬,不紧不慢地道:“论名分,孤乃君王,卿为臣属,应拜;论出身,孤乃王族,卿只是贵族,应拜。再者说,卿所食一粥一饭,所穿一针一线,均是孤赏赐于尔,卿且说说,不拜孤之缘由何来?”
话音刚落,侍立康帏身后的傅昔已经露出微微的笑容。
申淮安脸皮不由一僵,暗忖这黄口小儿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口中却厉声道:“尔宠信内侍,行为不检,资质平庸,无德无才,根本不堪襄国一国之主大任!”
康帏毕竟年岁尚小,虽然少年老成,但是出身王族,又王位身,何时被如此当面羞辱,特别是听到申淮安口中的“宠信内侍,行为不检”,知他是含沙射影自己与傅昔亲厚,不由心中大怒,喝道:“申淮安,孤念是前朝老臣,一向待不薄,今日居然敢如此放肆,出言不逊,孤定要治这不敬之罪,来!”
一语既出,殿内寂然无声,根本无出应。
“哈哈哈……”申淮安仰天狂笑,轻蔑地看了一眼满面讶然,继而浮起茫然与慌乱神色的康帏一眼,随手一挥,呼喝道:“来!”
殿内众的惊呼声中,自殿外及殿内四周如同潮水般涌入大批军士,皆身穿甲胄,手提兵器,将偌大的恒阳殿围得水泄不通,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殿内众。随即有一名将领模样的武士按剑站到了申淮安身边,自末席尾席也齐齐窜起几名客卿家将,立于其后。
众见状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少士卿大夫已经惊慌失措,两股战战,不敢言语。
“居然是禁卫军……申淮安,要反了么?!”右方前列席位上忽地站起一个美髯高个青年,看官服应是上卿,先是惊愕,继而怒目圆睁,斥骂道:“尔食君之禄,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刘上卿果然是一片忠心呐,只可惜是对这样一个庸君!”申淮安嘲讽地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利芒,心里已对眼前这个年轻的上卿生了杀意:“哼,大约还不知道吧,现禁卫三部皆只听号令,整个襄王宫现已落入手,容不得放肆!”
“申淮安,这狗贼……”康帏气得浑身颤抖,手指向申淮安,话都要说不清楚了。刘姓上卿见到,更是怒不可遏,刚要上前一步怒斥申淮安,却被他随手一挥,出言打断:“刘上卿,最好稍安勿躁,否则休怪本相不客气!”
说罢,申淮安环视殿内一周,看着那群面上各各不同的神色,面露得意道:“襄国自建立以来,上得天意护佑,下得臣民归心,国泰民安,一片升平。怎奈今日竟出了康帏此等平庸无用之君,实是襄国之祸事……志阳侯康耒,虽幼冲之龄,但……呃……”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光倏忽闪过,刚才还满面得意,不可一世的申淮安只觉喉间一凉,随即颈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得随他身边的武将满身血迹。还未等这缓过神来,又是几道银光过后,这武将连同身边几名客卿家将齐齐带着满面惊愕栽倒地,还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追随他家主子同赴黄泉而去。
几具血肉之躯跌落大殿地面上的沉闷声如同生了回音一般,殿内众耳边扩大,回响,似乎过了许久,实际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已有惊叫出声。接着便听到耳边有大喝一声,一个五短身材的壮汉手握两把大板斧自王座之后跳出,状极勇猛,双手挥动,便有身披铁甲的军士被生生砍成两爿,血溅三尺,惨呼倒地。
变生一瞬,殿内顿时乱成一团,那些兵士眼见这手握斧头的丑陋壮汉一斧砍倒一个,鲜血四溅,十分恐怖,齐齐骇然,顿时蜂拥而上。说时迟那时快,从殿外、席位后甚至不知何处角落里又齐齐冲出无数头戴白色帽缨的兵士,将殿内那群禁卫齐齐围住,口中呼喝,数量不知凡几,那些叛乱士兵一见,顿时更是慌张,拼命砍杀起来,想要逃出殿外。殿内的公卿大夫们,大都吓得齐齐躲于案下,生怕自己做了乱刀下的亡魂。
正乱成一团之时,王座上骤然响起少年君王的声音:“所有叛乱兵士,立即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康帏的声音清亮却又带着凛然气息,语调铿锵:“如若反抗,就地格杀!若放下兵器,可饶尔等不死!”
几句话瓦解了那群还拼死抗争的叛乱兵士们的防线,他们本失了发号施令的将官,申淮安又已身死,眼见着四周也被平叛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早没了打杀的底气,听了这话,手中一松,兵器齐齐落地。见状,头戴白色帽缨的兵士也住了手,将那些叛乱甲士团团围住,静等君王号令。
大殿安静下来,随即便听到殿外传来隐隐的呼喝吵嚷声,显然宫内他处也正镇压叛乱。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殿门突然大开,身材魁伟健硕,满头华发的葛老将军大步走入殿内,身后一张黑色披风夜里显得更是威风凛凛,见到端坐于王位上,面带笑容的康帏,立即单膝跪下,朗声道:“启禀王,宫内叛乱已经镇压下去,城内所有不肯放下兵器者,俱已就地格杀!”
“好!好!”康帏兴奋得脸色发红,从王座上站起身,亲自走上前去将葛老将军扶起身,叹道:“老将军连日劳顿,辛苦了!”
一句话说得葛老将军眼眶泛红,更对眼前这年级轻轻的君王死心塌地。
紧接着,傅昔见康帏点头,便展开手中所持帛绢诏令,历数丞相申淮安二十一大罪状,判抄家诛族,所有申氏党羽,一体清查。
不多时,便有负责抄家抓捕申氏一族的武将回来禀报,搜罗到密信一箱,事关重大,呈给君王过目。于是,申淮安私通曦国的事情败露,襄王暴怒,罪加一等,诛五族。
殿内众看到这少年君王一连串的雷霆手段,方才恍然察觉,这一切的一切,王早已经成竹胸,只等申淮安这蠢贼入彀,便身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顿时看向康帏的眼神,不再如以前那般带着轻视的意味,而是真心拜服,甘愿跪倒这个少年的脚下。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困于大殿内的士卿大夫才被允许离开。此刻正是朝阳初升,普照万物的时刻,阴云消散,万象更新,预示着国家焕然一新,从此政清和。
刘上卿走出殿外,眯眼看向再次闭紧的殿门,不由心下感慨,自己何其有幸,可以追随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君王,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如当初所想,辅佐君王,成为一代名臣。
恒阳殿内兵士侍从均已被屏退,只余下兰澧、兰泙、康帏、傅昔与那勇猛壮汉。
康帏虽一夜未眠精神却极好。他自小居于宫中,刚见到殿内杀戮,血肉横飞的场景时,也心内惶然,有些不可自抑的恐惧作呕之意,只是他自小倔强要强,因而强撑不肯露出分毫。待到大局已定,康帏早已由心内惶恐惧然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兴奋,此刻满面因情绪高亢而起的绯红还仍未褪尽。
忆起殿内陡生变故的那一瞬,康帏只觉热血上涌,只管拉住兰泙一叠声地追问:“蔺泙,那一手是怎么做到的?实是太令吃惊了!”
当时申淮安还大放厥词,就被兰泙随手甩出的铁叶片割断了颈动脉,随即那名禁卫将领以及申淮安身边的几都如此被兰泙取了性命。这一手暗器功夫,简直让康帏的英雄情结难以压抑,只等群退下,便迫不及待地出口要问了。
“原来蔺兄弟让安排打制这些铁叶片,居然是做这用途的……”傅昔也旁边感慨不已。以前只见过有借助某种精巧机关射出暗器,起到出其不意杀伤的作用,而这些长约三寸,被做成柳叶状的铁叶片,随手被抛出就能有如此大的杀伤力,真是闻所未闻。只是不知其它一同打制的部件,却是作何用处。
“哦,练练就会了。”兰泙脸上依然淡淡的,毫不意地说道。
康帏却依然不依不饶,连连追问:“那要怎么练?蔺泙教教好么?要不然王宫中多留几日,拜为师好不好?好不好?”
兰泙杀了申淮安等之后就不再出手,只静静立康帏身边保护他。饶是如此,康帏也早把兰泙放了绝世高手的地位上,这种强大的气场,哪怕仅仅是立自己身边,他也会觉得心安。
“蔺,蔺兄弟,真是厉害!”康帏的吵嚷声中,一个厚重粗豪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刚才手持大板斧,砍极猛的壮汉,看样貌却不是盖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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