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2节
净元沙弥也是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才继续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务。
净涪将净元沙弥的反应看在眼底,也知道自那一日净元沙弥看见狼狈来投的程沛后就总对他多一分关注,也不为别的,只是不忍而已,净涪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清沐禅师点了点头,不提此事,只将净涪招到了自己身前,让他准备给这小佛堂中的信众们递送佛经。
现如今的小佛堂,上首设了供案佛龛奉了世尊。供案之前又有一个稍长的案桌,案桌正中央摆放了一个香炉。香炉左侧是一个装满了线香的木盒,右侧则是堆成纸山模样的佛经。而佛经前方不远处,又有一个看似不大但容量实在不小的木箱。
清沐禅师自己站在香炉的左侧,他的左手边不远处站了净究沙弥,而被他安置在他右侧与他近乎处于同一位置上的,是刚刚才过来的净涪,净涪右侧和净究沙弥处于同一位置上的则是净元沙弥。除了他们四人之外,又有净磐沙弥和净步沙弥站在了小佛堂左上角的那一口铜钟前。剩余的三位沙弥,则在庄园院门处守门,充当临时的知客僧。
清沐禅师见得诸人皆已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便看了一眼净磐和净步两位沙弥,单手合十一礼。
净磐和净步两位沙弥会意,双手合十还得一礼,便就扬起钟柱,敲响铜钟。
铜钟钟身不小,声音浑圆洪亮,但落在这小佛堂众人耳中却不觉得刺耳,反而颇有一种涤荡神魂的享受。
不管小佛堂里的这些人到底为何而来,又是怀抱何等心思,听了这一阵钟声,也都是凛然一震,肃容以对。
清沐禅师往前一站,先向着下方蒲团上坐着的那些信众们合十一礼,温言谢过诸位信众一番心意后,神色一整,严肃道:“诸位信众与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缘,故能求请,但诸位信众也应当知晓,奉请佛经后,佛经的放置也多有讲究,请诸位信众多多注意留心,勿要亵渎经典。”
这些事情,早在这些有意求请佛经的人踏入这一处小佛堂之前就已经被那三个临时充当知客僧的沙弥告知过,此时也无须清沐禅师赘言,便都齐声应诺,道:“我等必定谨记,虔诚供奉经典,不敢怠慢。”
清沐禅师缓和了脸色,微微低头合十一礼,低唱一声佛号,然后单手向着坐于左上侧的那一位少年一引,道:“如此,檀越请。”
那少年早先还带着满脸惊喜和兴奋,但这会儿脸上却是难得的严肃认真。
他从蒲团上站起,绷紧了尚未褪去所有婴儿肥的脸蛋,极力沉稳地走到清沐禅师近前,向着清沐禅师合十弯腰一礼。
清沐禅师还得一礼,从旁边净究手上接过已经燃起的线香,双手捧给了那小少年,小少年接过,退后一步才往旁边迈出两步,正对着佛龛里的那一尊世尊。
他板着脸,双手捧香弯身三拜。三拜过后,他将手中线香稳稳cha入香炉之中,随后又是三拜,这才继续往右侧行走。
不过三步,小少年就行到了净涪跟前。
正面面对净涪,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净涪,这小少年的双眼顿时就亮了起来,整个人的气息都显得飞扬,原本安分垂落的双手抬起,看着就是要晃动起来。但小少年到底还记得他要做的事情。
他脸色一整,已经晃起来的双手顺势抬起,伸到胸前竖合成十,对净涪弯身一礼。
净涪也极平静,他还了一礼,自旁边的净元沙弥手中接过那已经有了封面和页底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微弯着腰双手捧给了这小少年。
小少年虔诚接过,然后竟又向着净涪弯腰一拜,才往净涪的另一侧行去。
净涪的身侧不远,就是那空荡荡的小木箱。
小少年走得近了,先双手将佛经小心放置在案桌上,然后才翻掌取出一个小储物袋,轻而无声地投入那个小木箱中。
这番动作过后,小少年才又捧了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自众人之后绕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稳稳地坐在蒲团上的那一刻,小少年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去看众人,只是低头去看那一部被他请来的佛经。
佛经封面上,混着金粉的字迹隽秀飘逸。仅仅只是一眼,便能让人生出一股清净自在的感觉来。
小少年也是出身大家,家中家教甚严,但他本身学识也是不浅,轻易的便能觉出这字的不凡来。可他只是匆匆一扫之后,便落在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八字下方那缩小了不少的八个字。
“妙音寺净涪沙弥录”。
他看着那其中的“净涪沙弥”四字,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这个笑容傻气傻气的,如果自尊心极强的小少年自己能够看得见,定然是要恼上自己的失态的。
但他自己看不见,待到他终于将这一部薄薄的佛经收入早先准备好的锦盒里,挺直身体坐在蒲团上的他再看着他的那些同龄人们脸上极傻极失态的笑容时,在心底鄙夷地哼了一声后,更是挺直了自个儿的腰,骄傲而自得。
这般作态的小少年不是仅仅只有他一个而已,在这小佛堂里的小少年小姑娘们大多都是这般模样,倒看得铜钟旁边极为闲散的净磐和净步两位沙弥暗地里偷笑不已。
净涪、净究和净元比不得净磐净步两位沙弥清闲,但因为请经的节奏缓慢,尤其是那些小少年小姑娘们害怕自己失态,动作间更是尤为谨慎小心。如此这般下来,虽然每一位请经的人耗费的时间较长,但净涪他们其实也没有多忙。
净涪净究等人也都将这小佛堂中的众人动作看在眼里,净究和净元两位沙弥对视一眼,也是暗笑不已。倒是净涪,他极其专心。
虽然动作不过是还礼、递经、还礼、递经,极其的枯燥,可净涪却做得认真而专注。因着他的态度,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出一种虔诚敬重的感觉来。
清沐禅师将诸位沙弥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叹息不已。
果然净涪师侄就是净涪师侄,和他比起来,净究他们差的就不只是一点半点而已。唉……
为了前来求经的那些信众,清沐禅师领着一众青年沙弥忙活了整整三日时间,才总算是将那些《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全都送到了那些求经的人手中。
不仅仅是净究、净磐等青年沙弥们,便连清沐禅师看着终于彻底清净下来的妙音寺庄园,都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修士,这般忙活着也累不了他们,但就是心累。
这一日的早课之后,清沐禅师睁开眼睛,看着诸位青年沙弥们,道:“如今诸事已毕,我们也该回寺了。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今天午时初刻就起程吧。”
净究等诸位沙弥们齐齐应诺。
净涪推开院门进屋的时候,当先迎上来的,还是早在三日前就已经送走了程沛回到庄园里的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也是机灵,它一看净涪回来,打量了一眼净涪脸色,便知净涪终于是能清闲下来了,便拿着那双水润的滚圆的泛着委屈的大眼睛哀哀戚戚地看着净涪。
净涪低头扫了它一眼,本待不作理会,但想想这三日里五色幼鹿的安分,也知道五色幼鹿这是长进了,便探下身去,伸手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
五色幼鹿知道这是那一夜的事情揭过,当下就欢喜地晃动着脑袋蹭了蹭净涪的掌心,眷恋着他掌心的温度。
净涪直起身,手也就顺带收回。
五色幼鹿并不在意,它仍旧在净涪身侧转来转去,自个玩得开心。
净涪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收回他自己的褡裢里,只要五色幼鹿不妨碍到他,他也就不多理会。
午时初,净涪带着五色幼鹿来到庄园门前等候。
净究、净磐等沙弥也都已经在了,就差清沐禅师一人还未出来。
见得净涪从门后走出,净究沙弥当先一笑,微微弯腰合十作礼,唤道:“净涪师弟。”
净磐等诸沙弥也都是齐齐见礼。
净涪也都还了礼。
待到净涪站直身后,向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一辆马车挤了挤眼,笑着道:“净涪师弟,那日小佛堂里得你送出佛珠的那位小檀越也来了……”
净磐等诸沙弥也都面带笑意地看着净涪沙弥。
净涪顺着净究沙弥目光看去,恰恰看见顾怀远正掀了马车车帘从里头走出来。
净涪沙弥眼看着顾怀远下了马车,往他这边望来,眼睛里泛着异彩。他转过头,冲着净究沙弥点点头,便往顾怀远那边走了一段距离。
顾怀远见净涪往他这边走来,更是高兴。他行走如风,飞快地走到净涪面前,向着净涪恭敬合十一礼。
他的手腕上,还带着净涪当日给他带上的那一串佛珠。
顾怀远是高兴了,但五色幼鹿就不高兴了,尤其是当它看见顾怀远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的时候,心情就更加憋闷。
不过到底是被净涪教训过,它也知道不能太过分,所以它只是焦躁地晃动着它头顶上的鹿角并瞪了好几眼顾怀远而已,别的什么却是没有做的。
顾怀远本就看不见五色幼鹿,哪儿又知道五色幼鹿对他的不友善?他急步走到净涪面前,当先就冲净涪合十行了一礼,然后抬起那张生气满满的脸蛋,无比坚定而肯定地道:“净涪沙弥,下一次再见的时候,请你接受我的追随!”
少年人无知而单纯的向往希冀清晰无比地落在净涪眼底,净涪微微垂落眼睑。他合十还礼,却在那顾怀远的目光中摇了头。
净究、净磐等沙弥其实也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对于那小少年的请求,他们都以为净涪会答应。
毕竟,净涪师弟可是将他随身的佛珠都给了这个小少年的呢。想来他们两人之间也是有一份缘法的。这样的话,应下这小少年也是无妨。
可事实就是,净涪摇头了。
净涪的反对出乎顾怀远的意料,他皱紧了小脸,眉头更是堆砌成了小山。
他倔强地挺了挺背脊,抬着头紧紧地盯着净涪,道:“我以后会变强的!”
“请你收下我。”
净涪还是摇头。
未过多久,清沐禅师便从庄园门后走了出来。
他看见门外这番情景,也是一愣。
净涪对着顾怀远合十一礼,便退回诸青年沙弥中,站在队伍末位,带着五色幼鹿跟在清沐禅师以及诸沙弥们一路往城门外而去。
顾怀远倔强地盯着净涪远去的背影,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低声嘀咕道:“你不收,我也是会跟着你的!”
净涪乃至清沐禅师等都听见了顾怀远的声音。清沐禅师等人只作不知,却见净涪只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脚步却仍旧不停。
清沐禅师又是无声叹了一口气。
第二卷 比丘卷
第212章 十住其二(捉虫)
清沐禅师并净涪等一行人一路平静的回到了妙音寺。
入得寺后,清沐禅师便让这一众青年沙弥们散了,而他自己自去杂事堂中交接事务。
净涪拜别净究净磐等人,领着五色幼鹿便往藏经阁里去见清笃禅师。
清笃禅师也正在藏经阁里,此时闲得一人坐在棋盘上摆棋局,见得他自阁外而来,随手将他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盒里,招手让净涪上前来。
净涪到得近前,合十一礼,这才在清笃禅师对面的那个空蒲团上落座。
五色幼鹿对清笃禅师也很是信任,也在虚空中显出了身形,跟随着净涪的动作,抬起前肢,有模有样地合十连连点头,对清笃禅师行礼。
清笃禅师笑得直乐呵,他的视线在五色幼鹿身上转了一圈,对净涪说道:“嗯,看着是懂事乖巧许多了啊,不错不错……”
“呦……呦呦……”
五色幼鹿对清笃禅师的夸奖很是高兴,冲着清笃禅师呦呦直叫不说,双眼也都弯成了两条长而细的线条。
净涪只安静坐在蒲团上,看着清笃禅师和五色幼鹿一人一鹿之间的交流。
清笃禅师逗过五色幼鹿后,见净涪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知怎么的就觉出几分心酸来。
他瞥了五色幼鹿一眼,轻咳了一声,重新坐直了腰,正色和净涪说道:“这回竹海灵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嗯,很不错。”
然而清笃禅师不过才认认真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就抬了抬长长飘落的眉毛,眼中带了促狭的笑意,与净涪道:“听说……你们回来之前的那一场赠经小会,小佛堂里的功德箱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好东西?”
净涪抬起视线来迎上清笃禅师的目光,小小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容量不小的功德箱里确实满满当当的装了一整箱的储物袋。而那些储物袋里,也同样满满当当地装满了东西。其中确实有几样东西很看得过去。
清笃禅师见净涪点头,眼睛一亮,又忙不迭地问净涪:“听说那些信众们请走的经文都是出自你之手?”
净涪又是一点头。
“好好好……”清笃禅师当即拍案道,“很好!”
连续抄了一部经书这么多次后,再如何蠢笨的弟子对这经书经文的要义都会有一定的理解,更何况净涪?
如果他再让净涪抄经……
净涪看了一眼清沐禅师。
就见清笃禅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铮亮铮亮的,带着明亮的火光。但他才刚想要开口,又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哀叹了一声,道:“算了,还是算了吧,你近日可还有得忙呢,哪儿还有时间抄经?”
净涪正要不解,又见清笃禅师收了脸上表情,正色地道:“净涪师侄,年前寺里已经往天静寺那边递送了今年领受比丘戒弟子名单。我当时便已经和你提起了这件事,你可还记得?”
打自清笃禅师收了脸上表情的那一刻起,净涪也同时正了脸色。如今一听清笃禅师这话,净涪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的目光一瞬间有些复杂。
“你的考核已经通过了,半个月后,你需要和寺里的净字辈沙弥们一同出发前往天静寺,准备受戒。”
净涪的考核能够通过,清笃禅师并不觉得意外,但也确确实实是惊讶的。
在佛门中,受了沙弥戒的沙弥不过是学徒,只有受了比丘戒的比丘,才是佛门真真正正的中坚力量。
唯有比丘及比丘以上的佛门弟子,才能被称为僧人。
唯有比丘,才能承载着佛种的延续[1]。
而比丘之所以和别人不同,就是因为戒体[2]。
戒,是佛门三学的基础,也是佛门弟子证圣的阶梯。受戒是比丘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情。他们必须具备种种条件,才能成功受戒,获得戒体,延续佛种。而授受具足戒需要注意五个事项。[3]
人道众生、六根具足、身器清净、出家相具和得少分法。
就净涪而言,口不能言的他哪怕是身体完好无损,却也会被划分到身体残疾里去,属身体上有些缺陷,与六根具足相违。
佛曾有令,与六根具足相违的人是不得授比丘戒的。
也就是说,净涪本来是不得授比丘戒的。
除非他在受戒之前能够将这个不是缺陷的小缺陷补足,否则就算天静寺的诸位长老强行为他授戒,净涪他也能闻法持戒修行,因此获得戒体,但给他授戒的那十位长老必是要获违制罪的。
这一点,净涪自己也是知道的。
他抬头,不避不退地迎上了清笃禅师的视线。
“不是天静寺负责这一次传戒的长老们有意违制……”清笃禅师看见他眼中的疑问,摇了摇头,便将他知道的消息和净涪说了,“诸位长老也是犹疑不决……”
毕竟净涪这不是缺陷的缺陷在整个景浩界里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瞒不过去。
甚至在这一次的竹海灵会没有结束之前,天静寺那边对净涪的去留还没有个定论。但后来……
“最后,诸位长老叩问世尊……”
净涪心底对此其实是早有预料的。
就他本人而言,哪怕他这一辈子的后缀都仅仅只是沙弥也没有什么。只要他的修为还在ji,ng进,以沙弥名号扫除群魔,踏入极乐净土也是无妨。
但此时,他听到这里,看着清笃禅师的视线便带上了疑惑和惊疑。
清笃禅师也很理解净涪的心情。
叩问世尊啊……
先不说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找上上界大士是不是太过劳师动众,单说那些长老不去寻上净土那边的诸位祖师,直接找上世尊……
清笃禅师当时听得这件事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会儿看见净涪的失态,他忍不住就笑了,好半响才和净涪解释道:“当时天静寺的诸位长老都拿不定主意,就将这件事情递到了清见方丈面前。”
“清见师兄他也是突发奇想,在当日晚课之前,当着寺中众僧的面子,将写着你名号的纸张供奉到世尊面前,然后奉香求请世尊指引。”
“可万万没想到……”
说到这里,清笃禅师也是极其怪异的看了净涪一眼。
后面的话,也不需要清笃禅师继续说出口,这小次间里头的两人一鹿都心知肚明。
万万没想到,世尊居然有了回应,还特许了净涪受戒。
是不是该说,果然是得到世尊亲授真经的沙弥?还是该说,果然是能得到准提佛母感应降下法元的沙弥?
净涪自己也是没有想到,是以一时间,面上便露出了受宠若惊的惶恐来。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看见他还带着青涩的面容,心底的感叹便化作了笑意,他看着净涪笑了,口中安抚道:“别担心太多,既然世尊允了你,你就光明正大的去就可以了。”
“旁人必定不敢多说什么。”
难道他们还真的敢质疑世尊不成?
净涪愣愣地点了点头,又在清笃禅师这边坐了一会,才往自己的禅院里去。
他这一路走来,也颇遇上几个因为刚刚传遍整个妙音寺的消息而猜到他身份的少年沙弥们。
那些少年沙弥们见净涪愣神的模样,一时面面相觑,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在一旁仔细地看,不时凑在一起低语几句。
“这个……应该就是净涪师兄没错吧……”
“应该是吧……”
“就是净涪师兄没错,当时他和诸位师兄们出发的时候,我在山门前特意看过!”
“净涪师兄他……这是怎么了?”
“师兄他从藏经阁里出来,应该是知道了那间事了吧?”
“啊……你说的那件事,是指净涪师兄他今年要受比丘戒成为比丘的事情吗?”
“你也听说了?”
“那当然!这件事满寺都传遍了,我还能不听说吗?”
“听说啊……净涪师兄他受戒是得了世尊点头的呢……果然不愧是净涪师兄,真是太厉害了……”
哪怕净涪已经走远了,这样的话还是不时顺风飘入他的耳朵。
旁人这样的话、这样的态度,净涪早已习惯。他也不放在心上,但为了他自己的清净,他也就一直没有回神。
五色幼鹿紧紧地跟在净涪身侧,它眼皮子垂落,连头上那鹿角上披着的那一片五色神光都显得有些黯淡。
好不容易没人和它抢主人了,主人却又得出寺去,它还不能跟……
净涪瞥了失落憋闷的五色幼鹿一眼,不作理会。
回到他自己的禅院后,净涪才稍稍收拾完院子,净罗沙弥便上门拜访。
与他一起的,还有净尘和净思。
除了还在寺外没有归来的净音外,妙音寺内参加上一次竹海灵会的弟子们便都齐了。
三位沙弥也没想要打扰净涪,不过略坐得一坐,就告辞而去了。
净涪留得一阵,再强留不得,便就起身将三人送出院门去。
净思等三位沙弥走得转弯处,不经意回头,还看见净涪守在门边,目送他们远去。
净思、净罗、净尘三位沙弥对视一眼,齐齐一笑,相携离去。
净涪送得三位沙弥离开,也知该再无人上门拜访,便干脆将刻着“闭关”的木牌挂上了门扉上。
五色幼鹿看着净涪动作,便知净涪还要闭关,眼中失落更甚。
净涪阖上门,眸光淡淡扫过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心头一紧,连忙埋下头去。
净涪走到五色幼鹿跟前,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五色幼鹿乖乖点头,“呦呦”应声。
净涪伸手重新在五色幼鹿那光滑的脑门上点上法印,然后才转入屋门中,独留五色幼鹿自己在鹿栏上。
五色幼鹿趴在鹿栏里,看着紧闭的门扉,不知为何,心头浮起一层不安。
沙弥修为增长这般快速,前往万竹城之前才刚十信完满呢,而且他年前就已经闭关突破过一次了,年后回来,又要再闭关一次……
这样一直下去,等到沙弥日后要登临极乐净土,它是不是还是现在这副年幼模样?
五色幼鹿越想越惊,但它到底跟在净涪身边久了,多少也学到了净涪的几分沉静。
它长吸气慢吐气,半响过后,也镇定了下来。
五色幼鹿闭上眼睛,放空心思,开始呼唤传承在血脉里的记忆。
开始的时候,它什么也没有发现。它身上的血脉伴随着它心脏的跳动一波波无休止地流向身体四肢八骸,滋养它身体每一处。
五色幼鹿也不气馁。
它从净涪身上学得最多的就是坚持。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五色幼鹿头上那对糜角上披着的那一片五色神光忽然涌动,自上而下,如纱如水一样将它团团裹在中央。
五色幼鹿只觉得心脏陡然一个加速,一滴比早前它见过的那些血液都要浓都要沉甚至还闪烁着淡淡光彩的血液自心脏处滴出。
五色幼鹿心中一喜,却丝毫不乱,仍旧继续呼唤传承在血脉里的记忆。
五色幼鹿终于沉心开始修炼的时候,净涪已经完成了简单的沐浴净身,从净室里走了出来。
他披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水气走到佛案前,定定地看了佛龛里头供奉的那尊世尊一阵,才取过案前准备的线香,就着佛龛前燃着的青灯点燃线香。
他退后三步,双手捧着那飘着檀香味道的线香,三拜过后,将线香cha入香炉中,才在佛案前的那一个蒲团上落座。
净涪在蒲团上稳稳坐定,手结定印正要入定,却忽然又睁开眼来。
一株仅有嫩芽细根的菩提树幼苗落在了他的手中。
净涪将菩提树幼苗捧到眼前细细打量一会,心中沉吟半响,忽然就随手将这株菩提树幼苗往他的身后一cha。
他身后的地面,明明是厚实平整的青石砖,别说不适宜植株生长,普通树苗怕是连幼根都得被这地板挫伤。
可净涪手里的这株菩提树幼苗却极为不同,哪怕净涪将菩提树往身后cha下去的时候特意留了三分心神关注,担心那菩提树幼苗有所损伤。但当菩提树幼苗的细嫩根须触及到地面的时候,地面仿佛如同一块软豆腐一样,轻轻松松就被菩提树幼苗的根须扎了进去。
见这状况,净涪挑了挑眉,拿着菩提树幼苗树干的手一松,任由菩提树幼苗自然跌落。
然而,这一株菩提树幼苗就在净涪的眼皮子底下稳稳扎根在了地面上。更甚至,就在净涪的目光中,这一株菩提树幼苗迎风生长,枝叶抽长,树干粗长……
到了最后,出现在净涪眼前的,赫然就是一株树高十八尺碗口粗细枝叶茂盛碧绿的菩提树。
净涪无声地打量着这一株菩提树。
片刻后,他伸出手去,握上了菩提树的树干,手试探性地往上一提。
并不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株看着牢牢扎根地面的菩提树轻易就被净涪拔了起来。随着菩提树根系彻底脱离泥土,这一株菩提树甚至在净涪的手中重新变成了那一株菩提树幼苗。
净涪打量着这株被他提在手里的菩提树幼苗,沉默一阵,再度将这一株菩提树幼苗cha入石板中。
这株菩提树幼苗已经生出了一个懵懂的灵识,但这个灵识一直在沉睡,哪怕是现在,它也还没有清醒。
一切不过是本能。
如果这个灵识是清醒的,如果不是早前在竹海灵会擂台赛上的那一番共感体悟,这会儿净涪怕不是将它收入褡裢里便是像五色幼鹿一样扔外面了。
但这株树苗它的灵识犹在沉睡,轻易清醒不过来,而且经过竹海灵会那一场擂台赛之后,为了那震撼到他的那一株七宝妙树,净涪也愿意冒这个险。
菩提树幼苗根系舒展,重新cha入地面中,再度在瞬息间自发长成那一株两人高的菩提树,它张开的树盖恰好将净涪刚刚坐过的那一个蒲团护在下方。
净涪再度在蒲团上坐下。
他才刚坐下,甚至都还没有闭上眼睛,便已经发现了现在这屋子和方才的不同。比起刚才,屋子里多了一种气味。
这气味不香不臭,不浓不淡,不远不近,却真的存在。
净涪抬起头,看了一眼上方碧绿碧绿的菩提叶,闭上眼睛,手中结定印,盘膝入座。
净涪入定,意识在识海中显化本尊。本尊在识海虚空中央盘膝坐定。
识海之中,佛身从那辉耀的金光中走出,在净涪本尊左侧盘膝坐定。须臾后,魔身也通过冥冥中的牵系自无边暗土世界那边回返,在净涪本尊右侧盘膝坐定。
三身按三才位坐定,双手齐齐结印静坐。
未过多久,三身中央的那一处虚空中,茫茫然生出一股混沌色的气流。
气流涌动沉积,不过多久,便在那一处虚空中堆积出一小片云雾。
云雾相互汹涌挤压,渐渐竟而化作一小片灰色的土地来。
这土地很小,更荒芜得不见寸草。
而这样的一块土地,就是净涪的心地。
心地开出,净涪本尊、佛身乃至魔身俱有感应,齐齐睁开眼来,目光落在身前的这一小片土地上,同时沉声一喝。
“吒。”
这声出,却未曾在识海中显化,为三身所听。
大音希声。
净涪本尊、佛身、魔身都没听见声音,也不奇怪,只仍坐在原地等候着心地的变化。
也不需要他们等候多久,这一片不过小小一片尚未及得他们巴掌大小的土地陡然间飞出三人中央,向着三人头顶飞去。
而随着它往上飞起,这一片土地的面积也在以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扩大。待到这一片土地升到上方半空的时候,它已经将这识海空间的整个虚空团团挡住。
净涪三身齐齐抬头。
那土地像是得到了号令,猛地往下坠落。
不过须臾间,净涪三身只觉眼前一片暗色闪过,那整片土地已经沉入了净涪的心底,不再现如净涪三身跟前。
但净涪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
净涪本尊向着魔身、佛身一个颌首,佛身再度隐入佛光、魔身也再度回返无边暗土世界。
净涪睁开眼睛,出了定境。
十住其二,治地心住,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下,【1】【2】【3】引自南山律白话的博客受戒缘集篇第八blogsa/s/blog_147a0aa580102vgubhtl
第213章 天静寺中
净涪出得定中,才睁开眼来,便转过身去看他背后的那一株两人高的菩提树。
他感觉到,就在刚刚,就是他突破的那一刻,他身后的这一株菩提树的树冠摇摆了一下。
它摇摆的速度很缓慢,缓慢得甚至都没有掀起一丝气流。但净涪很确定,他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净涪盯着这株菩提树良久,然后伸出手,搭上菩提树的树干上,神念缠上菩提树树身,试探着进入菩提树内部,探看那菩提树灵识的情况。
净涪以为他的动作会遭遇阻拦,毕竟自保是生灵的本能,即便它现在处于沉睡的状态。可是净涪竟然发现,他的神识在这株已经诞育了灵识的菩提树内畅行无阻。
净涪试探再三,仍旧如此。
净涪睁开眼来,定定地打量了身前的这株菩提树。
树干碗口粗细,树冠厚重碧绿,看着和净涪在妙音寺常见的那些年岁不长的菩提树相差不远。可在他眼中映出的湛青灵光和在鼻尖处浮动的醒神灵气,却都在提醒他,这一株菩提树不是普通的菩提树。
它有灵。
净涪的目光穿过菩提树树身叶脉,落在漂浮在树心处的那一团浓郁灵光。
灵光湛湛,干净纯粹,未曾沾染上任何人的气息,也不曾带上任何人的烙印,分明就是一株自主的灵树。
它没有认主。
可是这样的一株有灵的又没有认主的菩提树,它的树身却能放任净涪的神念自由来去?
为什么?
净涪的视线从菩提树身上移开,落在屋中紧闭的门户上,甚至穿透门户的阻隔,落到了趴在鹿栏里沉浸在传承记忆里的那只五色幼鹿。
一株菩提树是这样,那一只鹿也差不离。
菩提树是灵树,哪怕它的树灵不过初生懵懂至极甚至都还未自沉睡中醒来,也绝不是任人欺凌之辈。五色鹿也是觉醒了血脉可通人性的神鹿,最擅隐藏气机更可在虚空中行走,哪怕它还只是一只幼鹿,躲避甚至是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这本都是神物的一树一鹿,一个放任外人随意探查自己的身体,一个任凭他随意差遣调配,未曾有过丝毫怨言。
为什么?
净涪心中只觉不解。
这样将生命和未来完全交托的信任,为什么它们就能这么轻易的交予他?
净涪目光悠然地想起了前世。
当年拜伏在他座下将忠诚交托给他的下属万千,可那是因为他强。他的境界比他们高,手段比他们强,心性比他们硬,所以他们跪伏在他的脚下,成为他的臣民。可这一树一鹿呢?
它们又为的是什么呢?
净涪不相信通人性的五色鹿未曾察觉到他的冷淡和漠然,但它就是跟随在他的身侧,半步不离。
净涪想不明白,但他不多想。
既然这一树一鹿如此作为,净涪自己做不到交托同样的信任,但相对给予一点,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尤其是,这一次修为突破如此顺利,这一株菩提树居功甚高。毕竟……如果不是当日在竹海灵会擂台赛上和净方沙弥比的那一场擂台让他窥见些许七宝妙树的神庙,他不会这么轻松突破。
净涪收回手,重新在蒲团上坐了,闭目再度入定,于定境中稳固境界。
他这一次修为突破异常顺利,拢共也只用去了半日的时间,离净涪出发前往天静寺的时间可还有将近半个月呢,净涪不入定修行,其实也是无事可做,那还不如修行呢。
净涪自在定中安心修行,但旁的人得到了这么多不甚令人愉快的消息,心中就很是不舒服了。
这样的人,说起来也是不少。天静寺里的恒真算一个,天剑宗里的皇甫成也算一个。
不过相对比起来,恒真又要比皇甫成好一点。毕竟恒真才刚出关,他在定中颇有所得,因而心情尚要好一些。再听到净涪的消息时,哪怕他的好心情因此而败坏,也总比境遇本就不怎么令人高兴的皇甫成好。
恒真僧人坐在上首,他边低头去看手里记载着这一回竹海灵会擂台赛比试经过和结果的册子,边听着下首那几个脑袋上点满了戒疤的老僧连番声讨清见方丈。
“……师祖,清见师兄这一回的作为,实在不妥……”
“……师祖,这净涪沙弥成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如果放任他这般成长,那我们天静寺日后……”
“……师祖,这事情关乎的不仅仅是我天静寺的万世基业,更可能会动摇我佛门无数年来的根基啊师祖……”
“……师祖,请您出手……”
比起恒真僧人翻看手上册子的认真专注来,他对那些老僧们的态度就更敷衍了一些,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只耳进只耳出,并不曾将那些话往心里去。
见恒真僧人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几位老僧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底的悲怆。
这些老僧都是天静寺中举足轻重的长老禅师。他们自幼在天静寺出家,一路走来,对天静寺万万年的佛统传承尤为执着。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净涪这样的绝无仅有的天之骄子出现在佛门是佛门的运数。他们也知道如果净涪能够顺利成长,必将恢复佛门当日的荣光。可是,净涪他不是天静寺的弟子。
他是妙音寺的沙弥,他修行的不是天静寺自古以来传承不绝的佛门道统,他走的是另一条路。
一条和天静寺如今道统传承孑然不同的路。
净涪崛起,哪怕将恢复佛门往日的荣光,可最后披着这一层荣光的,不会是天静寺。
这样的未来,几位老僧们都看得很清楚。
如果没有恒真,如果佛门即将衰落,那这些老僧们必定不会对净涪的崛起有什么意见。更甚至,他们也会很愿意在净涪崛起的路上助他一臂之力,让他重新扛起佛门的旗帜,领导佛门再度站立在景浩界三门之中。
可现实就是,天静寺二代祖师自西天净土中下凡,转世成恒真,更已经窥破迷障,恢复了转世前的记忆。
在他们眼里,恒真就是他们天静寺的二代祖师。
二代祖师当年能将佛门道统传遍整个景浩界,如今回归,也必定能够带领佛门将道门和魔门压下去,恢复佛门当年的盛景。
这些长老禅师们的想法,恒真清楚,天静寺现如今的主持清见禅师自也清楚。
他们无关私心,只在佛统,而且为的是天静寺万万年来传承的佛统。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这些长老禅师们为此数度与寺中其他长老们争持不下,清见大和尚也只能反驳,而不是斥责。
就像这一次关于净涪沙弥是否可以受比丘戒一事,天静寺中主事的这些长老禅师们就争吵了整整三个月未曾有所定论。如果不是因为竹海灵会那一场净涪沙弥和净方沙弥的擂台赛,如果不是净涪沙弥在擂台赛上请下了准提佛母的法元甚至引动了准提佛母的七宝妙树,清见大和尚可能连将这事上请世尊决断的话都说不出来。
等到在座的诸位长老禅师们终于停了下来,他的耳根获得了久违的清静,恒真僧人才从百忙中分出神来,抬头扫了那几位老僧一眼,淡淡道:“那你们说说,清见他这次做法有什么不对?在他上请世尊决断之前,你们不都是同意了的吗?”
几位老僧看着恒真僧人的面色,急急地就要开口,但恒真僧人却不想听,他仍旧用着平淡的声音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世尊他曾亲授净涪沙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吗?你们不是也才刚听说了,净涪沙弥他请下准提佛母法元甚至引动了无上佛宝吗?”
“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什么同意清见的提议?”
“既然清见上请世尊决断的事情你们是同意了的,如何又说清见此事不妥?”
“你们就没有想到过,世尊他可能会回应?”
几位老僧哑口无声。
恒真僧人垂落眼睑,视线仍旧转回了他手上的一本册子。
“至于我们天静寺日后……那自然就要看我们天静寺青年弟子们的表现的。难不成……为了一个净字辈的小弟子,你们还要舍下你们的脸面,亲自出面应对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天静寺日后还有什么日后?”
几位老僧根本不用去盘算寺中哪一位青年弟子能够拦得下净涪沙弥,因为根本没有。
“可是……”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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