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1节
这一次,他却像是存心要将自己灌醉一样猛往嘴里灌酒。
可是,哪怕是号称景浩界最烈烈酒的梨花白,要将第一次喝酒的左天行灌醉而言绝对不容易。更何况左天行现如今喝的不过是一般烈的桃花红?
想醉醉不了反倒愈加清醒,那才是最痛苦。
左天行现在就是这般模样。
在那样的似醉非醉间,痛苦至极的左天行忍不住呢喃了几句。
因为距离不远,凭借净涪的耳力,所以哪怕左天行的声音再低再模糊不清,净涪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可他也只是听着,不置一词。
净涪再清楚明白不过,自他口中出的话、说的事,左天行自来只会信一半。剩余的,还等他自己琢磨通透了,才会选择相信与否。
既然如此,那他还不如不说。
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第209章 夜深人静
“苏千媚是这样也就罢了……”
“可杨姝……杨姝她也不是我以为的那样的……”
“她是我交托了全部信任,想要和她携手一起走到最后的那个人啊……她是我选择的道侣啊……”
“我在她面前是最真实的我,可她在我面前呢?”
“有什么话难道就不能直接跟我说吗?”
净涪坐在屋檐上,头微微抬起,望入远方的夜幕之中。他看似仍旧平静安和,不为所动,但左天行那些纯属痴男怨女闲得发慌没事儿自个儿给自己找闷子的言语和作态,却硬生生挑拨得净涪心头火起。
他是想要看左天行的乐子,也乐得看左天行现在这般困愁的模样,但这些情情爱爱你恨我怨之类的污糟事的,却实实在在地污了他的眼睛,连带着他的眼底都浮起了几分烦躁。
又是一阵酒香随着狂风吹过,又是一声低低的带着怨气的呢喃声入耳,净涪忍了又忍,才终于按捺了下来。
也不用左天行说,净涪都知道左天行这番作态为的是什么。
整一个景浩界中,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修士里,唯独他们两人站在顶峰,俯瞰众生。
这一点,哪怕是左天行最为亲近的道侣杨姝,也做不到。
偌大一个世界,茫茫众生之中,也仅有他们两人而已。
有些话有些事,哪怕说了做了,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懂,别人都难以理解,更无法理解。
这样奇特的亦敌亦友的关系,他们彼此心照,也无须拿出去与旁人细说。是以有些话有些心事,除了闷在自个的心底里外,也就只有在对方的面前才能吐露一二。
当年的皇甫成和左天行是这般,现在的净涪与左天行,也是这般。甚至比起当年来,仅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往昔和现如今净涪转变的微妙立场,更令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的往知己的方向偏移。
当然,他们都清楚,这样的偏移其实只有一点点。
但哪怕仅得那么一点,也令左天行和皇甫成那种没有机会不动手一有机会就雷霆万钧誓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关系转换成一种相对更为缓和的竞争与敌对的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左天行才愿意拎着酒坛子深夜独身一人前来他这里喝闷酒。要知道,当年他们两人虽然也有过这样双方齐聚和谐相处的时候,但他们手里拿着的,从来都只会是清茶。
闷酒易醉人,但清茶却是越喝越清醒。
这些其实都是闲话,说来无益,但不是因为这般种种,净涪不会知道除了大手笔动摇道门根基之外,怎么做才会让左天行痛得欲生欲死,左天行也不会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看似毫无弱点的净涪烦闷不已。
要知道,作为天圣魔君的皇甫成哪怕看重魔门,那也是因为魔门是他的所有物,归属他所有,除他之外,旁人不得轻动。至于白凌那些手下,也不过就是因为用得尚算得力,能给他省不少心力,才勉强在他面前挂了名号而已……
当年的皇甫成,没有令他挂心的亲属血缘,没有令他心动的知己佳人,没有触动他的喜好珍奇……
面对这样的皇甫成,左天行当年真的一度愁到他夜不成寐。他曾经怀疑过,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无从下手的乌龟一样的存在?尤其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还是他的对手?
但事实就是,皇甫成是活生生存在于景浩界的修士。他也是掌控整个景浩界魔门的那个人,是他绝无仅有的对手兼敌人。
左天行独自一人摸索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皇甫成这么一个不是缺点的缺点。
他无比厌烦世间的情情爱爱。
无比。
上一辈子,左天行和皇甫成明面上的私下里的,见面次数都不少。有时是他独身一人,有时总会是他与杨姝两人一道,甚或是他与袁媛,哪怕是他与苏千媚一道碰上皇甫成的时候也有。
但凡是这样的状况,不管他与皇甫成两人之间是何种态度,皇甫成看向他们的眼神就总有几分烦闷。
也不独是他在皇甫成面前得到这样的态度。白凌、沈妙晴乃至是他座前随侍的童子都是一般模样。
当年左天行得到这么一个结论的时候,他脑袋里转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皇甫成果然不是一般人。
后来,左天行夹杂在杨姝、苏千媚和袁媛三人中间,头痛得恨不能劈了自己的时候,对于那般逍遥自在随心随意的皇甫成也不是不羡慕的。但左天行自知,他到底不是皇甫成。
及至最后,左天行后来琢磨皇甫成性情由来,回想到当年北淮国皇宫里的那一位贵妃和陛下,再想想天魔宗里群魔乱舞的状况,约莫也是有数了。
左天行也从来没有在皇甫成面前提起这一茬子事。但他不提,不等同于他没有拿过这些事儿来给皇甫成添堵。
今天这事儿么,事实上也是左天行想要给净涪添堵。
净涪拿苏千媚来算计他,那就不怪左天行他回头拿这一茬事儿来戳净涪的眼。
哪怕左天行心头再是一阵阵的揪心闷痛,眼角余光瞥见净涪那在厚重夜色中隐隐摆动的衣袖,他的心底也不由得涌出一股股快意。
净涪好生按捺了一回,终于不忍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正正地望了左天行一眼。
左天行心中隐觉不安。
连忙移开抵在唇边的酒坛,抬起眼睑,拿那一双不知是清明还是朦胧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净涪。
果然,净涪那藏在袖子里的手翻出,竟然自褡裢里取出一套木鱼来。
左天行心头的不安已经化成实质,他连忙唤道:“等等,等一等……”
可他的话完全没有落在净涪的耳中,就被忽然响起的木鱼声盖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净涪故意的,左天行觉得他敲出来的木鱼声既沉又重,合着他心跳的节奏一下下响起,让他极其难受。
明明此时尚在夜里,四周安静无声,可这木鱼声却只在这屋檐上方回响,只在左天行耳边缭绕不去,丝毫未曾打扰到近在咫尺的程沛和五色幼鹿。
左天行身体一阵细微颤动,一股细微的剑意在周身流转。
这不是左天行有意为之,仅仅只是左天行周身真元自发护持己身而已。但哪怕是这样,这一股细微的剑意还是没有办法将那一声声的木鱼声阻隔在外。
净涪没有恶意,左天行不可能二话不说就这样直接和他动手,是以左天行只是随手将手上的那一坛子桃花红扔到一旁,直拿双手去捂着自己的耳朵。
可惜,那完全没有用处。
木鱼声还是一声声地直往他耳朵里钻。
左天行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身体更是不自觉地往另一处翻侧,到得最后,他连脑袋带着耳朵往自己怀里塞,整个身体都是蜷曲的。
但可惜,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忍无可忍之下,左天行猛地从自己的怀里抬出头来,向着净涪大吼了一声,怒气夹杂着求饶的示弱:“别再敲了!”
净涪抬起眼来看了左天行一眼,还真的就放下了敲木鱼的手。
刺耳的木鱼声终于消失,终于能够享受到久违的安静,左天行那一瞬间只觉得周遭的一切美好无比,便连狂风都显得温柔。
他收回捂在耳边的手,整个人四肢摊开地躺在屋檐上。
好半响后,他才睁开眼去看净涪,嘟囔着道:“我真是怕了你了,只喝个酒发泄几句也不行,你真的是……”
“难怪你这一辈子入了佛门……”
净涪一挑眉,再度抬起了手上还没有放下的木鱼槌子。
左天行一看,连连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吧?别又来了……”
“你那木鱼声真是,要人命了……”
净涪随手将木鱼槌子和木鱼放到一旁,再没理会左天行,自顾自地静坐。
左天行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一套木鱼,旋身坐起,随手又拎过装满了桃花红的酒坛子,再度往自己的嘴巴里灌。
他们一人静坐看似发呆,一人自顾自地沉默喝闷酒,倒也再次恢复了方才的和谐。
然而左天行闷灌了好一会儿后,又开始絮絮叨叨个不停。
但他话语里都没有要恶心净涪的心思,所以净涪倒也就放任他了,随他自己说个没完没了。
“杨姝……这一辈子我是想要和她重新来过的,也想过要好好对她的,不让她再像上一辈子那样自伤的,但好像又被我弄砸了……”
“这一辈子不是上一辈子了,你也不再是皇甫成了……这一辈子的杨姝……还是杨姝吗?”
“杨姝她想要独立,我大概知道了……我也想过,我是不是成为了她前进的阻碍……”
“皇甫成你说,我要不要放开她……”
“放开她的话,是不是我和她都不会那么艰难……”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左天行的话语无伦次,逻辑极有问题,根本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换了往日,净涪怕是要直接将左天行扔到妙音寺庄园外头去。至于之后他是死是活,还是软成一团烂泥一样的被人指指点点英名尽丧,那也是看他自己个人的缘法。但这个时候,净涪却只是牢牢地坐在原地,任由左天行自说自话。
无他,因为净涪知道,这时候的左天行心底是真苦闷,苦闷到只能在他面前倒苦水。
净涪在当年看见杨姝的第一眼,就知道杨姝不是一个甘心隐在左天行身后成为左天行附庸的女子。
她心头有她自己的傲气。
也只有当年尚且青涩的左天行,被所谓的喜欢和钟爱糊住了眼睛,才没有看出杨姝眼底的光和忍耐。
不过杨姝能够瞒住左天行,而且一瞒瞒了数百近千年,想来对左天行还真的有那些所谓的喜欢和钟爱的。不然?真当左天行这个人能够青涩上整整一辈子么?
皇甫成当年一直都在看左天行的笑话,一看就是数百近千年。
如果说上一辈子杨姝其实还是有一线希望能追上左天行的脚步的话,那这一辈子就绝对不可能。
收回飘飞到那些遥远记忆的思绪,净涪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他连眼角都懒得分给左天行一个。
实在是,他很难承认,这样一个被杨姝玩弄在鼓掌之中的左天行,会是那个被他接连坑了好几回之后快速成长到最后也能够反坑他的道门剑君?
该说,美人就是蚀骨销魂毒吗?
连左天行都栽了,栽得那么狠不说,还始终没有从那个坑里爬出来。
夜色渐深,左天行絮叨了一堆话之后,竟然忽然停了下来。
耳边突兀地清净下来,反倒令净涪很有些不习惯。他微微偏转头去,看了左天行一眼,却惊见左天行的酒坛子又被甩在了一边,只用一只手虚虚地搭在酒坛子边缘上,另一只手手背托在眼睛处。
哪怕是在夜色浓重的黑夜里,净涪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一条被拖得细长细长的水痕自左天行的眼角处起,隐没在他的脸庞边沿的y影里。
净涪悄无声息地转过头去,只作不见。
两人无声沉默了很久,直到远处街巷里传来四声更鼓的声音,仿佛睡了过去的左天行才用隐隐带着困倦的声音问道:“四更天了?”
净涪没有应答。
左天行再次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咕哝一声说道:“唔……”
“这酒绝对不是烈酒,下次还是该尝一尝梨花白才好……这桃花红根本就是催眠多过醉人……”
他将他拿了一夜的酒坛子塞回储物戒指里去,借着凛冽的寒风醒了醒神,然后才提起他腰间的紫浩剑,转身看了净涪一眼,语带叹息:“你以后都不能喝酒了,真是可惜……”
“不过今天打扰你了,听说你今日还要应付那些上门来求请你抄录佛经的信徒?”
“哈哈,祝你忙得愉快……”
左天行朗笑着化作一道剑光向着天剑宗驻地遁去。
只留下最后的那一句似乎隐有深意又似乎仅仅只是一句感叹的话在净涪耳边回响。
“净涪啊净涪,你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佛门沙弥了……”
净涪只是在屋檐上站得一会,便漫步下了屋檐,飘然站定在院子中央。
那一句轻飘飘的话随风而逝,并没有在净涪心底留下丝毫痕迹。
他自己的情况,哪怕是左天行也没有他本人看得清楚。
魔如何?佛如何?
只要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出自他的本心,无违他的本意,那就无须多提。左天行只当谁都是他呢?
既想随心,又想与世俗两全,他真是想得太美。
左天行没想到自己给净涪挖的那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完全被净涪当成了耳边风,半分用处也无。当然,他也不曾在意就是了。
那一句话能让净涪困扰一阵也好,不能也罢,他本来也没指望它。
这时候的他,已经站在了他自己暂居的那一处院落屋檐上,却并没有落到院中去,而是抬起头,望向了离天剑宗驻地庭院最近的那一处客栈,似乎能够穿过中间的层层阻隔,直接看见此时正在客栈中闭目打坐的杨姝。
左天行的目光在杨姝的五官上流连几番,最后稳稳停在了杨姝的眉心。
没有人能够发现左天行的视线,连杨姝也不能。
因此,更没有人能够看见左天行落在杨姝身上的那两道视线里蕴含的温度在慢慢的冷却。
那双眼睛里原本浓郁的怜惜和钟爱渐渐被一股寒流削减冰封,到得最后,只剩下一片淡淡的欢喜。
左天行站了很久,到得城中隐隐传来人声,他才像是低声和杨姝说话一般地自言自语道:“皇甫成一定觉得我就是个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的傻子。”
“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信,所以你成为了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道侣,所以你拥有了我全部的信任……”
“我想,你大概是恨我的……”
杨姝恨他,恨他的心里不能只有一个她;恨站在她身边庇护着她的他光芒太盛,让所有人都只看见了他而看不到她;恨他让她用了手段才能只有一个她……
左天行知道。但左天行也相信,杨姝心里也是有他的。
杨姝心里有他,所以会因为他的心里不能只有一个她而生恨;所以哪怕用尽百般手段也要成为他身边独一无二的那一个;所以才想要让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见,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她……
左天行闭了闭眼睛,终于将他想了很久之后才拿定了的主意向着入定的杨姝道来。
“这一辈子重来,我放开你,好不好?”
“我给予你自由,放你独自一人在这条修行路上行走……”
“直到有一天,你能真真正正地站到我的面前。”
“到得那时候,我将牵起你的手,和你一起往前走。”
“直到最后。”
说到这里,左天行闭了闭眼睛,压下眼眶上涌上的酸意。
哪怕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也不愿意停下脚步的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会不会还有那一天,但左天行不愿意走上上一辈子的老路。
他只能放开杨姝,成全他们两个人的骄傲。
第210章 此间杂事
在左天行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杨姝头顶气运柱忽然“轰”的一声闷响。气运柱中央内部升起一道紫气,紫气当空化作一只拖着华丽尾羽的金凤。
金凤绕着杨姝头顶气运柱盘旋几回,忽然仰天连连哀鸣,如同凤凰啼血。
哀鸣声中,这一只华美金凤陡然被一股无上力量擒住。
于那一种无可抵抗的力量作用下,华美金凤重新化作一道紫气。
但见那无形气运显化之地,那一道紫气陡然分成两半。那一半气运显化青鸾相,在虚空中盘旋一周后,清吟一声,重新没入杨姝的那一道气运柱,消失不见。
因为紫气仍旧保留下一半,而不像苏千媚那样全数散去,杨姝头顶的那一道气运柱外侧的气运也仅是流散过半,剩下的那些气运仍然能够囫囵成一个柱状模样,虚虚地簇拥在这渺渺茫茫的气运汇聚之地,庇护着杨姝。
杨姝气运所化的青鸾相消失后,另一半气运不过当空一转,当即便见左天行头顶气运华盖上方响起一声悠长清朗的龙吟声。
龙吟声中,左天行头顶气运华盖化作一条神龙。神龙通体皆是神秘尊贵的紫色,龙身蜿蜒盘旋,体长不知几何。
神龙显化出身形,整个气运显化之地顿时为之一静。各方气运纷纷退避,唯独这无形虚空之地的另一侧显化而出的那一座九层宝塔不惊不怖,不退不让,稳稳地站立虚空。
事实上,就连这种宝塔身侧垂落的影子都未曾有过分毫的晃动。
神龙也只瞪了宝塔一眼,便就仰起头,大口大口将那一道分化出来的紫色气运吞入腹中。
吞吃了那一道紫色气运之后,神龙眼中顿时闪过一道亮光。它贪婪地看了那一片再度显化出青鸾相的属于杨姝的气运,旋身一个摆尾,再度化作气运华盖,笼罩在左天行头顶。
神龙消失后,那一座九层宝塔也是一个晃身,随后仍旧化作一片清净水光,垂落在净涪身侧。
气运的这般显化变动,净涪只是在心头生起一点莫名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净涪惊觉后再想去探查也是无从下手,便只能暂且记下,以待日后。
第二天一早,净涪照常前往小法堂参加早课。
早课结束后,一夜未眠的清沐禅师留下了诸位沙弥。
净究、净磐等人对视一眼,眼角余光扫过最末座的净涪,再看那被整齐摆放在佛案前供奉的堆成一阵座纸山的纸张们,心里有底,便也安安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果不其然,清沐禅师扫了一眼诸位沙弥,开口便道:“如果你们今日没有要事的话,那便准备准备,帮忙接待上门求经的信众们吧。”
净究、净磐、净元等沙弥对视一眼,齐齐合十,点头应道:“是,弟子谨遵师叔/师伯法旨。”
诸青年沙弥中,唯独净涪面露迟疑。
清沐禅师看见,心中颇觉不解,他看了净涪一眼,问道:“净涪师侄,你可是有什么要事?”
净究等沙弥也都看向了身侧的净涪。
净涪从蒲团上站起,向着清沐禅师合十一礼,面带为难地指了指他自己暂居的那一处禅院。
那禅院里头,独自一人的程沛此时正将自己的东西归整,收入他自己的储物袋里。
哪怕这里只是妙音寺的禅师和沙弥们在参加竹海灵会期间暂居的地方,但到底是修士的居所。每一处禅院里都布有阵法禁制,阻拦他人窥探的视线。
净涪那一处禅院也是这般。
所以哪怕清沐禅师等人顺着净涪的手指指点的方向看去,也看不见他那禅院里头的动静。
但看不见,不代表他们猜不着。
这一次竹海灵会里,净涪的那一处禅院仅只住了两个人。除了净涪本人外,也就还有一个程沛。
现在净涪站在了这里,那净涪指点的对象也就很明显了。
清沐禅师看得一眼,便明白了净涪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头,确认一般地问道:“程檀越他这就要离开万竹城了吗?”
净涪点了点头。
净究、净磐、净元等沙弥齐齐对视一眼,也都很有几分讶异。
程沛当日的情况之凶险,净究、净磐等人虽然没有亲见,可也是听过净元沙弥提过的。他们本还以为,这一次竹海灵会擂台赛结束后,程沛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先躲过那些莫名其妙发疯的魔修们再说的。
可原来,不是的吗?
别说净究、净磐等沙弥了,便连清沐禅师也很不解。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但他想了想后,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小檀越他可是已经决定了?”
净涪又是一点头。
“唉……”清沐禅师叹得一声,伸手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部佛经,递给了净涪,“既然小檀越已经有了决定,我等也不好强求。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是我上师传下,颇有几分威能,应该是能够护持程小檀越几分的……”
清沐禅师上师传下的佛经?这样的佛经不仅仅是有几分威能那么简单的了,便连意义也极为不同,净涪如何能让程沛收下?
净涪看着清沐禅师递过来的佛经,连连摆手推拒。
清沐禅师看着净涪难得流露出几分不安,脸上笑了起来,却沉声道:“不过区区一部佛经,若能庇护程小檀越行走正道,也是功德一桩,如何就不可以了呢?”
净涪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清沐禅师。
清沐禅师见他眼带不解,面上更有几分敏感的惊恐,便知净涪这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本也不想瞒着净涪的他干脆便将他探到的事情因由与净涪等沙弥说了开来。
净究、净磐、净元等沙弥还是第一次听说程沛当日无缘无故受难居然是因为这等缘由,一时也是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清沐禅师看了一眼无言以对的妙音寺沙弥们,微微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年纪轻,见识太少……
清沐禅师看了一眼已经回过神来的净涪,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在心中点了点头,更将手上的佛经往净涪面前送。
“收下吧……总也是一份保障。”
净涪思虑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向着清沐禅师弯身一礼,接过清沐禅师手里的那一部佛经。
清沐禅师满意点头,他想了想,又道:“既然程小檀越今日离开万竹城,那净涪师侄你就送送他吧。信众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净涪,却只道:“倒不用急于一时。”
净究沙弥在一旁听了一会,沉吟片刻,从蒲团上站起,向着清沐禅师合十一礼道:“师伯,弟子反倒觉得,信众的事情应该照常才好。”
他看着清沐禅师含笑的脸,眼角余光瞥见在座的师兄弟们或是疑惑或是赞同的脸色,慢声道:“这样……多少能为程小檀越拦得一些时间。”
清沐禅师也不说可以还是不可以,他的视线在诸位青年沙弥们转了一圈,最后落定在净涪的身上。
“净涪师侄,你觉得如何?”
净涪在听完净究沙弥的话后,便知道净究沙弥的想法,他心中不置可否,面上却还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清沐禅师便“唔”了一声,定下此事:“那这件事就这般定下了。上门求经的信众便暂且由我们先行接待,净涪师侄你且记得速去速回。毕竟……”
他笑着看向净涪道:“那些信众们可大多都是为着净涪师侄你来的啊。你不在的话,怕是不行……”
净涪听得清沐禅师带着揶揄的话,脸上绽放出几丝羞赧的微红,他连连摇头,最后却在诸位沙弥们善意的笑声和羡慕的目光中将头低了下去。
既然事情定下,清沐禅师便领了一众沙弥们开始准备。唯独净涪一人,捧了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回到了他自己的禅院里。
他推开屋门走进去的时候,程沛已经坐在案桌边上等着他了。
见到净涪进来,第一个迎上来的是特意显露出身形的五色幼鹿。
它不过一个纵身,整只鹿就已经站到了净涪身前,挡去了程沛前进的路线。
程沛不由得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净涪进屋。
净涪将屋中这一人一鹿的动作看在眼里,然后低头看了五色幼鹿一眼。
五色幼鹿见净涪看它,眨了眨水润滚圆的双眼,昂着头乖巧地冲着净涪“呦呦呦”的直叫。
净涪平静地收回目光,迈步往前走。
经过昨夜一夜的反省,五色幼鹿显然是真的想得明白点了。
它机灵地往侧旁一转身体,给净涪让出路来。而它自己却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净涪身侧。
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看着这一幕,却只当自己完全没看见,更不敢像以往那般挠心挠肺的想要寻出个究竟来。
等到净涪在案桌边上的蒲团落座后,五色幼鹿还乖乖地趴在净涪身侧。
“大哥……”
程沛叫得一声,便也跟着净涪一起坐了下来。
净涪冲着他点了点头,随手将他手里拿着的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推到了程沛面前,示意他收起。
程沛将经书拿在手上,扫了一眼,只觉得这部经书的经文极其陌生,哪怕他这些时日在这妙音寺里收到的见面礼也都不少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字迹。他当下就抬起头,望向净涪。
“大哥,这是?”
净涪没有说话,只拿眼神示意,让程沛将这一部经书收起。
司空泽也在程沛识海里说道:“收起来吧,是好东西。”
这一部薄薄的经文虽然纸质略有泛黄,但不显老旧,而是淡淡地透出一股时光浸染之后的味道来。而那部经书之上,原本就耀眼金璨的佛光还伴随着通透澄澈的琉璃光,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心境清明,心绪清净。
绝对的好东西。
程沛看了净涪一眼,见他对这一部被司空泽称为‘好东西’的佛经视若等闲,想了想,也不多问,直接收了起来。
事实上,这样的所谓‘好东西’净涪见得多,毁得更多,如何又能让净涪另眼相待?
司空泽对此隐有猜想,但他真的不敢再多想,只作未见。
三人中,唯独程沛一人是真的没看过多少好东西,暂时也还没有那个能力看得出来这一部佛经到底好在那里,但他也不去多想。
反正他大哥都已经将这佛经放到他面前了,就是表明了他大哥的态度。他大哥总不会害他,那他收下它就是了。
净涪见程沛收起了东西,转头望了程沛一眼。
程沛心中明白,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净涪见状,点点头。然而他却没有动身,只看了趴在他旁边的五色幼鹿一眼。
五色幼鹿察觉到净涪的视线,当下就急急地抬起眼睛来迎上净涪的视线。
净涪稳稳地坐在蒲团上,双手托着刚刚倒入热茶的杯盏,垂下眼睑定定地望着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初初还有些不解,那些滚圆水润的鹿眼里纯澈的懵懂便连旁边的程沛都看得心头一酥,但净涪却还是不为所动,淡淡的视线就那样没有丝毫偏移的看着五色幼鹿的眼睛。
等到五色幼鹿注意到程沛落在它身上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了净涪的意图。
它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站起,先是狠狠地瞪了程沛一眼,然后才转过头来,带着水雾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净涪。
虽然挨了五色幼鹿一记狠瞪,但此时也已经大概明白净涪意思的程沛也没觉着如何委屈,反而心头痒痒的。那一种麻痒从心头漫出,一直涌到了程沛的手心,令他的一整个手掌也都是麻痒麻痒的,差一点就要伸出手去摸上五色幼鹿那修长光润的身体了。
不止是程沛,便连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这时候也都是目光铮亮地盯着五色幼鹿,整个人也在蠢蠢欲动。
倒是直面五色幼鹿的净涪迎着它委屈的视线看了一阵,目光仍旧毫无所动。但到得最后,净涪小沙弥还是伸出手去,安抚地摸了摸五色幼鹿的脑袋。
五色幼鹿顿时就高兴起来了。它眼睛里的水雾几乎是立刻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纯粹的欢喜。
净涪见得如此,收回手,仍旧用那种淡淡的视线看着五色幼鹿。
五色幼鹿看着净涪许久,都不见净涪改变想法。无可奈何之下,它再度回头狠狠地瞪了程沛一眼,才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见得五色幼鹿答应,一直提着心的司空泽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心放了下来。
有五色鹿这只神鹿在,不管最后是谁追踪而来,程沛的安全也是可以保障的。
净涪见五色幼鹿应了下来,点了点头,再度伸出手去摸了摸五色幼鹿的脑袋。
净涪掌心的温度从来不过微凉,不想旁人一样暖得入心入肺,但却是五色幼鹿最为眷恋的温度。
五色幼鹿闭着眼睛依恋地在净涪掌心蹭了蹭,直到净涪将手掌收回,它才往后一步退出一小段距离,转头“呦呦”地去叫程沛。
程沛也不在意五色鹿的小嫌弃。
他从蒲团站起,面对着净涪深深一拜:“大哥,我走了。”
净涪看着程沛眼底的微红,手指在温热的杯盏上小小摩挲了一下,却也只是点了点头。
程沛走到五色幼鹿身前,先向着五色幼鹿浅浅一拜:“有劳神鹿相送。”
五色幼鹿看着程沛,目光在他和净涪相似的轮廓上转了一圈,哼了一声,又是“呦”的一声。
虽然仍旧有些嫌弃,但程沛知道,和早前比起来,五色鹿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程沛狠狠地握拳,按下自己想要摸上五色鹿那对神异鹿角的冲动,直起身,走到了五色鹿身旁。
五色幼鹿再度冲着净涪长鸣一声,这才一晃头上鹿角,甩出一片五色神光。
几乎是立刻,五色幼鹿虚空便开出了一条闪烁着五色光芒的通道来。五色幼鹿横了程沛一眼,当先走入那一条通道中。
还不等程沛回过神,司空泽当先叫道:“跟上。快跟上!”
程沛却是回过身再看了原本垂下视线看着杯盏此时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睑来的净涪,冲着他笑了一下,这才迈入那一条虚空通道中。
净涪看着那一条虚空通道在他眼前快速闭合,只是捧起了手上杯盏,浅浅地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净涪坐得一阵,用尽这一盏茶后,便随手将杯盏搁在案桌上,站起身一路往这庄园里最为热闹的地方走去。
如今这一处妙音寺庄园里,最为热闹的所在,当数前院正堂侧旁那一处新新建成没三两日的小佛堂。但小佛堂里虽然热闹,可也不过就是聚在那里的人多而已,并不是因为嘈杂。相对于那洋洋济济的一整屋人,这小佛堂其实算得上安静。
净涪到得小佛堂的时候,最先看见他的不是正在佛堂上首忙活个不停的清沐禅师和净究净磐等沙弥,而正是那些候在小佛堂里的信众们。
也是净涪步入小佛堂之后,他才发现,这小佛堂里的信众过半都是年纪尚幼的小少年小姑娘们。
最先发现净涪的,也是一个还没有多少耐心的小少年。他约莫是七八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备受家人疼宠的小孩儿特有的顽劣。
“啊……”
尽管小少年反应极其快速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将剩下的那些声音全都堵在了咽喉里,但他的声音还是惊扰了一屋子的人。
哪怕再是顽劣的小少年,在面对所有人的指责目光的时候,也是忍不住脸红。更何况,这会儿净涪沙弥也已经往他的这个方向望过来了。
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目光,小少年差点没急得在地上找出一条缝隙来钻进去。
净涪看着这个小少年,无声提了提唇角。他先远远地向往这边望过来的清沐禅师等人合十一礼,然后便迈开脚步,往那一个涨红了脸的小少年走了过去。
那小少年再是羞恼得恨不能掩面而逃,但他的心神,总也是分出了一部分在净涪身上的。
毕竟,那可是净涪沙弥啊……
净涪的脚步不重,足音接近于无,他也没弄出什么声响,但他才刚走出一步,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往他这边看来。而随着他慢慢走入小佛堂,又有越来越多的信众注意到了他的到来,纷纷用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影。
他们张开嘴,嘴巴张合,却总是没有声音。不是这些人都无法作声,也不是他们还想着要保持着小佛堂里的安静,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想要惊扰了那一个人。
甚至如果没有人去注意观察他们的嘴形,怕是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人都在叫唤着净涪的名号。
净涪垂着眼睑,脚步不停,很快就在这一种小心翼翼的无声环境中走到了那个小少年的近前。
他在那个孩子面前站定。
那小少年只觉身上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谴责目光不知在什么时候散去,只剩下那一道清浅淡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最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双简简单单的黑色僧鞋和一截灰色的僧袍。
小少年不自觉地摒住呼吸,目光愣愣地往上挪,终于望见那一双宁静幽深的眼睛。
净涪看着这个孩子,将这孩子尚且稚嫩的五官和那张被扫入记忆角落里的面容对上。
最后,他扯了扯唇角,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
小少年整个人的脸都已经涨得通红。
不是羞的,是憋的。
净涪看了看这孩子,取下他手腕上带着的那一串佛珠,拉起那孩子的手,将佛珠给他带了上去。
这张记忆里鼓尽所有勇气找上天魔宗驻地就为了去见败给左天行无缘魁首的他,却最终被天魔宗弟子磋磨致死的布满惊恐和绝望的青白面容彻底崩散,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站在净涪身前这一个小少年憋得胀红却充满生机的脸。
净涪将佛珠给那孩子带好,往后退出一步,手指自然上扬,抚了抚那孩子冒着热气的脸。
感受着指尖间残留的暖热温度,净涪转身便要往佛堂上方去。但他才刚迈出一步,便听得那个孩子结结巴巴却真诚至极的声音:“净……净涪沙弥……你……你最厉害了!以后……以后你一定要继续厉害下去!”
净涪转身,望入那孩子闪烁着耀眼光亮的眼睛,定定地点了点头。
小少年长长舒了一口气,顾不得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掷地有声地向净涪介绍他自己。
“我,我叫……”
顾怀远,净涪记得。
第211章 卷终末章
望着那个小少年,净涪点了点头,又是合十一礼,才转身往小佛堂的上首去。
清沐禅师见净涪过来,询问似地看了他一眼,离着清沐禅师不远处的净元沙弥也转了视线望来,要看净涪的回答。
净涪知道他们想要问的是程沛,便笑着点了点头。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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