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3节
“没有可是。”恒真僧人声音轻飘飘地飘过,却落地有声,“我们能护得住一时,还能护得住一世不成?你们自己的修行不要了?”
几位老僧脸色悲怆,但这次还没等他们说出什么,恒真僧人便又开口了。
“你们当知……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现世的那一日起,妙音寺就压不住了。”
“如今我们退后一步,日后妙音寺也必能让我们一步。或许,这一步就是我们天静寺的机会……”
几位老僧完全沉默了下来。
恒真僧人说了很多,但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却没有说。
可也无须他多费口舌明说,这堂中所有人都清楚,净涪沙弥受戒的事已经定下,再无更改可能。既然如此,又何必垂死挣扎?
恒真僧人闭了闭眼,在一片沉默中开口说道:“净涪沙弥曾经推拒过佛子候选人,他当日既然这么决定,想来日后也不会反悔。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多注意注意寺中的青年沙弥们?”
“如果这一次的佛子能够出自天静寺,日后佛统的更迭……”
恒真僧人毫不避讳地用了‘更迭’两字。
以他的身份,确实也不必避讳。
但哪怕是这样,恒真僧人说道这里的时候,还是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我们天静寺或许还能保留更多的优势……”
几位老僧听恒真僧人这么一提醒,心中一定,脸色也顺带缓和下来。
没错,祖师说得没错!
如果这一次的佛子能够出自天静寺,那日后的罗汉自也是出自天静寺的。佛子出身的罗汉,俨然就是另一个清恒啊。
想想在整个佛门乃至景浩界都拥有巨大名望的清恒大和尚,几位老僧也终于提起了几分ji,ng气神。
他们挺直了腰背,开始和恒真僧人提举他们看好的青年沙弥。
“佛子的话……我看净栋就很不错。”
听到净栋的名号,其他几位长老禅师们也都连连点头。
净栋确实很不错。
净栋是天静寺这一代净字辈沙弥的大师兄,性子严谨端正不说,他还是清恒门下的大弟子。
不管日后净涪沙弥走到何种层次,他都得称呼净栋一声大师兄。
有这样的情分在,净涪沙弥再如何,也得给天静寺留下三分余地。而且净涪沙弥曾经来过天静寺参加过千佛法会,他们这些人都见过净涪沙弥,必定不会又是一个二代祖师。
不是他们这些弟子有心腹诽祖师,实在是……
当年那些阻拦二祖抗拒佛门的国家后来可是一个都找不着了的。
二祖这种性格的人,为友是最好不过,但若是为敌……
恒真僧人不过扫得他们一眼,便知道这些老僧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可他也不能跟他们明说,那个看似平和无害的净涪沙弥,手底下的手段连他都比不过。
他更不能和他们说,你们就曾经在他的手段下坐化的坐化,伤的伤,没一个能够落得好的。
就连如今被他们一致看好的净栋沙弥,也生生在他的手段下叛佛坠魔,成为颇有几分声名的魔僧。
想到这里,恒真僧人心情又败坏了一层。
“净栋……你们有谁注意到他这些日子的状态了吗?怎么样?”
几位老僧谁都没想到恒真僧人居然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一时竟也是无言以对。
这三个月里,他们都忙着和寺中其他长老禅师们为了净涪沙弥的事情争吵,如何又能分得身去查看净栋的状态?
几位老僧对视得一眼,那个在恒真僧人面前提起净栋名号的老僧硬着头皮出言答道:“弟子等……这些时日多有忙碌,未曾……未曾注意……”
恒真僧人也没有要和他们就着这件事硬掰扯,只道:“你们且多注意注意再说吧。”
几位老僧听得恒真僧人这话,心里头一个咯噔,知道怕是净栋那里有什么不好,不得祖师看好了。
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噤声。
恒真僧人只又道:“既然无事,你们就都回去吧。至于佛子的候选,你们再多看看。别到时候,再连这一次的佛子也都落到寺外去了。”
“你们别忘了,妙音寺还有一个净音。”
几位老僧听得这话,齐齐一愣,好半响才从记忆里找出了那个净音的资料。但这么一回想,诸位禅师长老们也是各自心惊。
是了,妙音寺除了一个净涪沙弥外,还有一个自请进入红尘磨砺的净音沙弥。
如果那个净音沙弥自红尘磨砺中走出,要取得一个佛子候选资格,必定犹如囊中取物,毫无难度。
甚至,净栋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那个净音沙弥能够从红尘磨砺中走出来。
恒真僧人看着离开的长老禅师们犹带着几分迟疑和侥幸的脸,心中一叹,随手便将他拿在手里仔细翻看的册子扔到了案桌边上。
他抬起视线,望着自窗外洒入屋中的阳光,一时竟觉无力。
净涪沙弥无法阻止,净音沙弥也是必定崛起。有这样的两个师兄弟在,妙音寺日后又如何还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压不住了啊……
眼看着自己王国残余的根基即将坍塌,恒真僧人的心情远没有那几位老僧看着的那般平稳。
那可是他一生的心血啊!
当年道门和魔门崛起,他眼睁睁看着整个佛国被吞去大半。到得现如今,佛门统辖的地界甚至连他当年的三分之一也多有不如。那时,他还能安慰自己,佛门地界虽然被割去,但整个佛门道统还是完好的。
他的佛门还在。
可是现如今呢?他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了。
他的佛门啊……
恒真僧人愣愣看着那阳光自最初的明亮炽白变作金黄橘红,再到最后,连仅有的光芒都被黑夜的黑暗吞噬。
在夜幕彻底笼罩堂屋的那一刻,许久没有动静的恒真僧人闭了闭眼睛。
没有人看见,在他的眼角处,有两条细长的水流流过。
第214章 赎罪谷中
一夜过去后,熹微的天光自天边亮起,天静寺钟楼上的钟声敲响,恒真僧人才又有了动静。
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之后,就起身从屋中靠墙摆放着的书架上取下一部足有成人巴掌厚重的经义,翻开书页看了几眼,很有些踌躇。
这一部经义,不过是对《佛说阿弥陀经》的再度诠释,却是他这么多年来修行的ji,ng髓。
刨去了当年他故意删改的经文,重新定义了当年被他特意模糊的地方,再度编正,就成了这一部《浅解佛说阿弥陀经》。
如果这一部经义拿出去,不管净涪沙弥将来会如何,天静寺里的僧人沙弥必定就会先因为这一部经义而动摇自身境界。
可是如果他不拿出去,哪怕无数次千佛法会举办下来,天静寺僧人们对《佛说阿弥陀经》仍然会是当年慧真传下来的那般见解。因为除了他,即便是那些已经登临了极乐净土的天静寺罗汉金刚们,也都没有那个资格去修正这一部被他删改了的佛经。
“当……”
一声悠长厚沉的钟声自远处传来,惊醒了迟疑中的恒真僧人。
他看着这一部经义,心底无声一叹,便袖了这一部经书,转身去大法堂参加今日的早课。
他下凡的目的,本就是要修补自身佛果的不足,补全自己的根基。如果他不迈出这一步,他的根基就永远都没有完善的那一日。
他永远都只会是一位罗汉。
迈出禅院的那一刻,恒真僧人抬头,正正看见东方天边那一片发亮的白。
那一片亮白的周围,簇拥了厚厚的y云,那是夜幕未尽的黑。
恒真僧人摸了摸袖袋里的那一部厚重经义,面色不变,继续往大法堂那边去。
和心情不太和美的恒真僧人比起来,皇甫成此时的心情更为烦躁和狂乱。
他身上的话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便连那些话剑留在他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他也都没有感觉。他此时根本顾不得再去伪装自己来糊弄那些监视着他的目光,而是狠狠地闭上眼睛,软软跪坐在地。
这一次的竹海灵会擂台赛已经结束,比试结果传遍整个景浩界。又是佛门妙音寺的净涪沙弥和道门天剑宗的左天行进入决赛,最后还是妙音寺的净涪沙弥压了天剑宗的左天行一头,夺走竹海灵会魁首之位……
妙音寺的净涪沙弥今年不过堪堪二十,已经十信完满,年后更将受比丘戒,成为佛门千百年来最年轻的比丘。
天剑宗的左天行如今不仅仅已经成为元婴,更参悟了整整四种剑意,年后也将举办结婴大典。
这两人,一个是转世的boss,一个是重生的主角,都是强到没边的家伙,都是开了挂的挂逼。只有他这个穿越的和他们关系不睦甚至还有着仇怨的废柴被人随手坑到了这里,日夜受罪不说,修为更是没有丝毫长进,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只待别人宰杀的r_ou_猪。
待到日后,他们两人实力提升无所顾忌的时候,怕就是他们对他举起屠刀的时候。
他绝对不能再坐以待毙!
皇甫成动了动,睁开眼睛来,点开系统界面,看着界面上那一行标注:业力无边。
他定定地望了一阵,视线随着风飘荡,落在了距离他身前只有一臂之遥的刺木。确切的说,他的视线,落在了刺木树身上所生长着的锐刺。
皇甫成的脑海中,翻出了当日他所看见的关于刺木的记载。
刺木所生锐刺,无物不穿无物不破……如果刺穿的是人身,哪怕仅仅只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也会被勾动满身罪孽,引来红莲业火焚体……
红莲业火焚体……
皇甫成积满y霾的双眼升起了一线火光。
火光熊熊,烧尽了他所有的犹豫和迟疑。
他不知道他这一身无边的业力究竟从何而来,他现在也没有那个能力去翻找答案。但现实就是,他无边业力缠身。
这些业力,从当年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就已经缠着他不放。
景浩界众生的排斥、修士的厌恶、天道的不喜……原因都在他这一身业力上。如果这一身业力不在了,哪怕此前诸般种种已经无法挽回,但他也能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而且……道门有左天行,佛门有净涪,魔门呢?魔门又有谁?
魔门……
自boss抛弃魔门转入佛门的那一刻起,魔门就没有了魔君。
他去魔门,正正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不过在那之前,这一身业力却不能留了。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防备。
皇甫成看着那刺木树身上的锐刺,手一翻,取出那一颗已经被他种入一丝神识烙印的业火红莲莲子。
业力、业火与这业火红莲,它们三者之间的关系,就是他破局的关键!
再说了,哪怕死在了这业火之中,也比落在boss和主角手里好。
或许,他这一死,还会有醒来的时候?
皇甫成瞥了一眼系统界面,眼底闪过一抹癫狂。
他左手紧握成拳,牢牢护住拳头里的那一颗红莲莲子,膝行几步,托着疲乏的身体靠近刺木。
这日负责观察皇甫成的天剑宗弟子本来还在琢磨着自己新学的那一招剑招,冷不丁见软软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皇甫成忽然挪动了身体,膝行着往前。
但他的前方,是那一株令人闻之色变的刺木!
那弟子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睛猛地收缩一下,他震惊地望着皇甫成的动作,看着他抬起手猛地戳向了刺木树身上锋锐的锐刺。
“皇甫成!你在干什么!?”
那弟子一时怒急,远远怒斥一声,却又惧于刺木异香的威力,不敢迈入刺木异香笼罩的范围内。
待在这一片刺木异香范围里的那些人,无一不是被关入赎罪谷赎罪的天剑宗弟子。此时的他们仍然絮絮不绝地怨天咒人,又承受着刺木异香所化的话剑酷刑,如何又听得见这位弟子的斥责声?
真正被他的声音惊动的,也就只有其他镇守在这赎罪谷里的管事弟子们。
不,除了那些自各处纷纷现出身形的管事弟子们外,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的话。
那弟子此时已经回过神,正要急急忙忙从储物袋里取出管事的通讯玉符,将这边的事情往上通报。可就在他要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他赫然看见了此时正在将自己的手压向刺木锐刺的皇甫成抬起被蓬乱发丝遮挡着看不清面目的脸。
那张狼狈又癫狂的脸上,有笑。
皇甫成他,在冲着他笑!
可还没等那弟子看个清楚,皇甫成的身上就蹿出了一团黝黑的火焰。那火焰幽暗但并不y冷,反而透着烁烁的明艳。
所有目睹这一团火焰的人,哪怕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诡谲又明亮的火焰,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号,却在这一刻,自心底升起了两个字。
业火。
自那两个字从他们心底升起的那一刻,就在他们的脑海扎根不去。
业火,这就是业火!
皇甫成他,居然自引业火焚身……
赎罪谷中所有尚且清醒的天剑宗弟子们霎时没有了动作,他们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该干什么,只能木木愣愣地看着那一团人形的火焰,听着那个人在那一团火焰中声嘶力竭的呻吟哀嚎。
就连他们这些旁观的人,看着都觉得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了谁,终于颤抖着手往手里的通讯玉符打入了一道灵气。
当通讯玉符亮起的时候,他甚至也没能说出个完整的名字,只记得愣愣地说道:“业……业火……”
打自消息传了上去,左天行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可他到来的时候,皇甫成身上的业火已经在他身上足足燃烧了两个时辰。
左天行站在半空中,目光俯视着刺木树下那一团燃烧着的人形火堆,眼中闪过惊愕、惋惜和赞叹。
直到这一刻起,他的眼底才真真正正地映出了这一个皇甫成。
只有狠得下心对自己的人,才是真的狠。
这样狠的人,通常都是一个硬茬。当年的那一个皇甫成是,现在的这一个皇甫成也是……
就连左天行也忍不住想,到底是不是只要冠上了‘皇甫成’这样一个名号的人,都是这样性格的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只存活了一息间,就被左天行自己抹除了。
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一个天圣魔君皇甫成那样的妖孽,除了他本尊,剩余就算再狠再绝,又如何能够比得上他?
左天行目光悠悠然地垂落在皇甫成犹自被火苗疯狂舔舐的身体上,一时无聊,忍不住想到,那一个净涪小沙弥,到底有没有预料到今天的这一幕?
有吗?
没有吗?
左天行这般无聊的想法,净涪并不知晓。
净涪小沙弥他这个时候已经出关了,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前往天静寺受戒。
毕竟半月时间已经过去了,明天就是他们这些沙弥出发的日子了,净涪如果再继续闭关,是要错过时间的。
净涪出关的时候,五色幼鹿仍然沉浸在修炼中。
净涪只是在院子里远远地看了它一眼,也不打扰它,悄无声息地出了禅院,往藏经阁那边去。
清笃禅师的视线从净涪的左侧绕到右侧,又从右侧绕回左侧,如此三番过后,他还没放弃,仍将视线往阁外投去。
净涪只作不知,他向着清笃禅师无声合十,微微弯腰一礼,才走到清笃禅师面前的蒲团上坐下。
清笃禅师找了好一会,还是没有看见五色幼鹿的影子,视线在净涪沙弥身上转了一圈,稀奇地问道:“净涪师侄,你家的那头小鹿怎么不在?”
“它也会愿意自己待在鹿栏里?”
净涪并不言语。
清笃禅师也不奇怪,他看了净涪一眼,麻利地将自己的茶具取了出来,还摆到净涪和他之间的那一张案桌上,拿眼神示意净涪给自己煮茶。
案桌上的茶具里,茶炉、煮茶用的竹炭、煮茶用的清水等物什一应俱全,但却少了茶叶。
净涪的视线在案桌上的茶具上转了一圈,又定定地望着清笃禅师。
清笃禅师眨了眨眼睛,只作不知,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啊呀,净涪师侄你明天就该出发去天静寺了吧?怎么,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是还差了什么吗?如果还差了的,趁早与我们说还来得及,到了天静寺那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净涪眯着眼睛又看了清笃禅师一会,清笃禅师却仍当不知,仍旧滔滔不绝地和净涪说起受戒时候应该注意的种种事项。
净涪收回视线,只得从自己随身的褡裢里取出一个碗大的小瓷罐来。
净涪才刚刚取出那一个小瓷罐,其实一直在分神关注着净涪动作的清笃禅师小小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仍旧继续自己的提点。
事实上,哪怕清笃禅师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也根本压不下他吞咽口水的声音。甚至因为他口中的话语滔滔不绝,更让他那一瞬间的停顿显得格外的明显和不协调。
这样完全没有办法掩盖的事实,清笃禅师自然也是知道的,可是既然净涪不说,他也厚着脸皮的将此事揭过,只等着净涪的净心菩提茶。
净涪本来也是有求而来,自然不会悭吝于这一点茶叶。而且就他自己而言,这茶叶虽好,却也没多重要。
净涪从小瓷罐中取出少许茶团,开始煮茶。
看着净涪开始,清笃禅师也终于闭上了嘴巴,专注地欣赏着净涪如同行云流水的动作。
清笃禅师虽然爱茶,爱看净涪煮茶,也爱品净涪煮的茶。但他也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一口茶,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看清楚净涪如今的修为和心境。
毕竟净涪他修的是闭口禅,从来不曾开口说过话,他们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单凭一双眼睛看清楚净涪目前的状况,尤其是自净涪十信完满后,更是如此。
煮茶,本就是清笃禅师用于考究净涪修行的一种方式。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的动作,渐渐的竟至入神,更隐隐的捕捉到一种难以言述的神妙。
净涪分完茶后,先将一杯茶水送到了清笃禅师面前,然后才自个捧了一杯茶水在手,仍有蒸腾而起的氤氲茶雾朦胧了他清秀俊美的脸庞。
待到净涪捧起他自己的那一杯茶水后,清笃禅师才从净涪煮茶的那一种神韵中回过神来。他赞叹地看了一眼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的净涪,也捧起了被放到他身前的那一杯茶水。
不过轻嗅一口,淡而清却也凝的茶香自鼻喉入腹,清笃禅师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灵台那一瞬间被涤荡的清净玄妙之感。
半响后,清笃禅师才睁开眼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茶盏中通透明亮的茶水,又将茶盏捧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暖热的茶水入腹,又自腹腔间升起一种清湛灵透的感觉。这股感觉直冲脑顶,让人飘飘然如同凭空御风,只见眼前一片开朗疏阔之境。
清笃禅师品得一口,竟也不停,一口接着一口地将杯中茶水饮尽。
待到茶水饮尽后,意犹未尽的他也不去催净涪,自己就提起茶炉上的那一个茶壶,稳稳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壶中连一滴茶水都倒不出来了,他才终于将茶杯自一摞,毫无形象地挺着饱胀的肚子,哀声感叹:“今天这么一壶茶过后,怕是大半年都喝不下别的茶水了……”
实在是因为,别人煮出来的茶水,包括他自己的,他喝了都总觉得差了啊……
哪怕是在伯仲间只差了那么一点的,也是差了啊。
这以后,还怎么让他喝茶……
如果不是清笃禅师还要点脸皮,他怕是直接抱着净涪哭都做得出来!
哀叹过后,清笃禅师抬起眼睑,看了净涪一眼,脸色虽然还是不怎么正经,但言语却很是稳重:“净涪师侄啊,你如今的修为,和早前相比,可是大有进境啊……”
净涪无声合十一礼,干脆地点头认了。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朗声笑了一阵,扬手道:“行了!你且安心的去天静寺受戒吧,你那小鹿,我会帮你看着的。”
净涪无声一礼,点头谢过清笃禅师。
第215章 路上听闻
自藏经阁出来后,净涪便回他自己的禅院里去了。
照常完成一天的修行后,净涪站在门廊上,背对着屋内的烛火,特意打量了鹿栏里五色幼鹿的情况。
五色幼鹿被五色神光牢牢护持,隐入虚空之中。哪怕是净涪,也只能看见鹿栏所在的那一片虚空里,有斑斓的五彩神光闪烁。在这五彩神光的照耀下,虚空仿佛是在呼吸一样起伏浮动。
净涪看得一阵,忽然伸手向着那鹿栏的方向一抓。
待到净涪的手收回,便见他虚虚张开的手掌上空气流卷动,仿佛他的手掌上方,是有什么活物一样的东西在来回窜动。
哪怕r_ou_眼看不见,净涪也知道,这是虚空气流。
净涪抓着的手一放,任由那一丝虚空气流呼应着五彩神光明暗闪烁的节奏,不过一个呼吸间便飞回了那鹿栏所在。
净涪看得一回后,也不再在这门廊上呆站,只是顺带着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上的天相,随即便转身往屋里去了。
明日一早,净涪如同往日一样完成早课,再看得一眼天时,披上不久前才刚清洗过的斗笠,又随手携了他的随身褡裢,转身就出门去。
哪怕今日便是他出发前往天静寺的日子,净涪也只如同往常每次出门拜见清笃、清镇、清显等禅师一样,随手将院门一阖,便头也不回地往山门处去。
妙音寺內寺的山门前,三位同样披上新旧不一斗笠的青年沙弥已经在等着了。
净涪远远望见,快走几步,来到那三位青年沙弥跟前,合十弯腰见礼。
三位青年沙弥虽然看着面目年青,但眸光俱是沉稳,举手投足间都带出几分历经岁月洗礼的从容。
由此可见,这些看着年青的青年沙弥们,年纪绝对不像他们的面相那样年轻。事实也是如此,真算起来,这三位沙弥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也足有净涪岁数的三倍有余。
就净罗沙弥和清笃禅师交到他净涪手上的资料记载,这三位沙弥分别出自舍利院、证道院和忏悔堂。
算上出自藏经阁的净涪,今年妙音寺前往天静寺手持比丘戒的沙弥,赫然出自四个堂院。
舍利院出身的净怀、证道院出身的净古以及忏悔堂出身的净觅。
净怀、净古、净苏三人的年龄虽然和净涪差得有点远,但就他们三人而言,却都是仿佛,俱各六旬有余。
如果放在凡间百姓中,年龄堪堪二十出头的净涪能算得上是净怀三人孙子辈的人物,但放在景浩界修士身上,却也不过就是师兄弟。
面对净涪这么一个小师弟,净怀、净古、净苏三人也确实有点不自在,但他们见净涪上前行礼,却也不倚老卖老,俱各礼数周全地向净涪还了一礼。
四人分别见过,年纪最长的净怀沙弥团团看了一眼,以眼神询问过,便和净涪等人一起,告别前来相送的长老禅师们。
清笃禅师看着净涪跟在净怀等三位沙弥身后,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下山门前那长长的台阶,一路往山下而去。
他心中一叹,和身边的诸位禅师长老们一起,双手合十,口中低唱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等出发的时候,天静寺里的恒真僧人坐在法堂的上首,看着他面前坐着的一种长老禅师,也是双手合十,弯腰一礼,低唱一声佛号,才从袖子里摸出那一部《浅解佛说阿弥陀经》。
“我不久前闭关,于关中整理一生所学,颇有收获,得成一部浅解经义。”
他低垂着眼睑,平静地道:“经义得成,方知当年错之远矣。”
“当年我参悟经义有差,致使我佛门弟子修行进展缓慢,更多有阻碍,是我之过,我之罪。”
“我之罪孽无可恕免,唯有这一部经义可稍作弥补。”
“望诸位慎之重之。”
“南无阿弥陀佛……”
此话一出,坐满了整一个法堂的长老禅师们瞬间哗然。有人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恒真僧人手上的那一部厚重经义;有人紧握了双拳,心头激动难耐;也有人不敢置信地望着直挺挺地坐在上首的恒真僧人,看着他愧疚的面色,渐渐的露出刻骨的恨意来……
恒真僧人背梁笔直,任由座下那些清字辈的僧人们目光各异地看着他,无声地沉默。
无论他们对他是何种态度,都不怪得他们。换了这番遭遇的恒真他自己,他怕是生撕了那个人的心都有了。
只是……
在恒真僧人垂落的眼睑下,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眼底涌动的暗流。
那些对他心生怨愤的人,以后都不能用了,真是可惜……
作为当代天静寺主持的清见大和尚率先回过神来。
他的位置也在众位禅师长老的上首,但因为恒真僧人的存在,清见大和尚的位置更在恒真僧人的侧后方。
他自蒲团上站起,绕过一圈,在恒真僧人面前站定。
清见大和尚当先合十而拜,身体顺势拜倒在地上,恭敬地道:“多谢祖师爷赐经。”
恒真僧人抬起眼睑,看着大礼拜倒在他面前的清见大和尚,听着他那一语双关的话,微微眯了眯眼,忍不住在心底叹道:果然是执掌了天静寺的清见。
果然了得。
恒真僧人这么感叹一声,面上却摇了摇头:“我误了佛门千千万万的弟子,罪孽深重,哪怕出得这一部经义,也不过是堪堪描补几分而已,哪儿还受得了你等的谢?”
“这祖师爷一词,往后也都罢了吧……”
经过清见大和尚那么一拜一答,法堂里的诸位长老禅师们也都已经回过神来,他们眼神复杂地看了恒真僧人和清见大和尚一眼,不管心中想法如何,却都齐齐地向着恒真僧人一拜,道:“在祖师之前,我等未曾得闻如是经典,不曾得知如是神圣;祖师之后,我等堪可开智,堪可见证佛法微妙,仰见佛土庄严!祖师之功,利在千秋,泽披众生。”
“如斯功德,祖师如何不是祖师?”
恒真僧人摇摇头,一力固辞,最后难以退却众位禅师长老美意,叹了一声,将那一部《浅解佛说阿弥陀经》交给清见大和尚,自己掩面而退。
演了那么一出戏之后,恒真僧人每日里都只窝在自己的禅院里,非天静寺中诸位长老禅师相请于寺中开坛说法,不曾轻出禅院。
只是哪怕他少出禅院,随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坛说法,恒真僧人的名号也在天静寺中彻底传扬开了。
哪怕景浩界中妙音、妙定、妙潭、妙空、妙理和妙安六分寺分立,但天静寺却始终是景浩界佛门的祖地,在景浩界一众佛修信众心中更有圣地之称。天静寺里的风吹草动,也无须多久,便能辐s,he至整个景浩界佛门辖下之地。
也因此,当净涪等四个妙音寺的沙弥还行走在前往天静寺的道路上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听到了天静寺那一位恒真僧人的名号。
和恒真僧人这个名号一起传到净涪耳边的,还有恒真僧人新撰写的那一部与此界佛门历代长老禅师撰写的经义都不一样的《浅解佛说阿弥陀经》。
净怀沙弥和几位沙弥对视一眼,便从他们暂时停脚休息的地方走出,往那正说得热闹处的人群中行去。
净涪只是看的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等着净怀沙弥归来。
反正这事情,总也用不到他出面。
净怀沙弥很快就回来了,他脸色复杂,但手里却捧了一部手抄的巴掌厚重的经义。
他回来后,先是看得净涪一眼,向着净涪合十一礼,脸带歉意,然后他身体一侧,让出他身后跟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来。
那个中年男子穿着打扮俱是富庶,面色红润,面带笑容,看着也是挺慈眉善目一个财主。
那人顺着净怀沙弥的目光,看见了坐在石头上的净涪,不过上下一个打量,眼睛就更亮了。
他向着这四位妙音寺的沙弥合十躬身作拜,笑道:“几位师父经行至此,一路奔波,也是辛苦。在下寒舍就在左近,不如几位师父随我回去休息休息,再行上路?”
这人问的是几位师父,看的却只是净涪。
净涪看了净怀沙弥一眼。
净怀沙弥本也正看着他,见他视线看来,打量了他的脸色,便知道这一位小师弟觉得无甚所谓。可净怀沙弥自己想了想,又摸了摸手上的那一部经义,和净古、净苏无声交流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多谢檀越好意,但我们这一行有要事在身,不便再在外多加停留,还是不打扰檀越了……”
边说着,净怀沙弥还边将手上的那一部厚重经义递还给了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看了看净涪,叹了一声,又将净怀沙弥递还到他面前的那一部经义再次推了出去,只说道:“不必如此……”
他略一停顿,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敢问几位师父,可是出自妙音寺內寺?”
净怀沙弥看了三位师弟一眼,再看那中年男子的时候,眼睛就更淡了。
他弯着唇笑了,点点头道:“是。”
那中年男子眼睛更亮了,又继续问道:“几位师父可是要往天静寺去受戒?”
净怀沙弥还是应道:“是。”
那中年男子视线落在净涪身上,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地问道:“敢问,这一位可就是净涪沙弥?”
净怀沙弥看了一眼脸上颇有几分无奈的净涪,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却还是应道:“是。”
那中年男子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走到净涪面前,向着净涪合十深深一拜,求道:“小人陈青运,见过净涪小师父。”
净涪看了净怀三人一眼,便就伸手去扶起陈青运。
第216章 事多扰心
“小人求净涪小师父救命……”
“救命!?”
这两个字一出,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齐齐一凛,俱各收了脸上表情。倒是净涪,他搭在陈青运手臂上的手稍一用力,便自然而然地往后退出了两步。
陈青运顺势而起,面带愧疚,却当下就将他家中的事情与这一众沙弥们倒了个全:“小人如今已是中年,家中颇有些银钱,日后也必是由独子承继家业,看守庙灶。小儿虽然年幼顽劣,却也真的是秉性聪慧,天资过人……小人心下极为疼惜,是以小儿每每闯下小祸,小人也只是口中教训一二,从未重罚……”
净涪听着这陈青运的话,视线在他身上一转,当下就觉得不对。他面上不显,只拿眼神往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看去。
“谁料去年年尾,小儿随家人往邻居家拜访……小儿任性胡闹起来,竟不小心惹得邻里失火走水,惹下祸事……”
“……小儿被邻居拘下,至今未得放还……”
“邻里势大,我家虽有几分脸面,也着实拿他们没有办法。何况族中眼见我家遭难,竟心大起意,要来谋夺我家钱财,更不住劝我舍弃我儿……”
说到这里,陈青运忍不住举起袍袖,掩面哀泣,乞求道:“我常闻得净涪小师父声名,更晓得净涪小师父在邻里间颇有几分名望……如能得净涪小师父出面调解,小人必能顺顺利利将小儿带回……”
“小人求净涪小师父大发慈悲,帮帮小人,帮帮小人……”
“求求你,求求你净涪小师父……”
净涪眼神一沉,视线再次在陈青运身上仔细转了一圈。最后,他的视线在陈青运左耳耳垂处的那一片白皙皮肤上停了一停。
净涪收回目光,视线垂落,只不搭话。
净怀沙弥看了净涪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净古、净苏两人,当先一步迈出,站到陈青运和净涪中间,仔细问道:“不知陈檀越家中小儿当日可曾害人性命?可曾伤人?可曾坏人财物?不知陈檀越家中可曾与了那受损家人赔偿?可曾道歉?不知檀越家中小儿可曾认错?可曾知晓教训?……”
净怀沙弥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若是换了一般人,怕就是要哑口无言了。但陈青运本就有备而来,如何没有料想到这么一遭?
是以他再度抬起袍袖擦拭脸上泪痕,哀哀长叹一声,才道:“几位小师父不知,我家与邻里……祖上便多有嫌隙。时至今日,这嫌隙积累下来,早已成了鸿沟……”
“当日那事,也确实损了邻里一部分财务……”
“这般损伤,对家大业大的邻里而言,本是算不得什么。但我家邻里向来重财,又兼我家与邻里早有嫌隙,我家家人怕邻里因此对我小儿下了重手,便要护了我家小儿逃出来……”
“他也是为了我家着想,只可怜了那老仆,年岁都已上了春秋,还是为了这事丢了性命……就连我家小儿,也一并被带了回去……”
“自那一日之后,我家再要来和邻里道歉赔罪,也已经是来不及了……”
“小人也知晓小师父有要事在身,也不敢拿这些小事来叨扰小师父。但小人也真的是……小人不多求什么,哪怕小师父就给小人一张拜帖,让小人能去邻里拜访一二,小人也是感激不尽……”
净怀、净古和净苏沉吟了一回,又再打量了一眼抬袖掩面的陈青运,才转眼去看净涪。
这件事情,就他们这些外人看来,还是有不少疑点的,但如果单单只是求一张拜帖就能行得一善,化解两个家族多年隔阂,应该也是可以的。
净涪抬起眼睑在净怀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垂眼站定,双手合十。
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正在等待着净涪的决定,却惊见净涪那合拢的双掌间忽然升起一片璀璨佛光,
佛光升起,堂皇璀璨,明正广大。
看见佛光的那一刹那,便连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也都忍不住怔愣了一下。
但他们愣神,陈青运却不愣神。
他反应极其快速,虽然看着不过是一个圆圆胖胖的富贵财主,可动作敏捷,不过几步间,便已经转到了净怀三位沙弥身后,借助他们的身体遮挡佛光。
“净涪小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青运这么一扬嗓子,顿时就引得那些本就在小心地往他们这边张望的那些凡俗百姓们光明正大地抬起头。
净怀、净古、净苏三位沙弥很快回神。
他们对视一眼,却是齐齐一动,让出躲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个陈青运来。
陈青运再开口时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恨怒来形容了。
“好!好好好!你们妙音寺的沙弥……”
他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如遭重击,脸色死白地喷出一口鲜血,仰头就要倒下。
净涪眼睛眯起,一手探出,轻而易举地从陈青运头顶抓出了一条恍似黑蛇一样的细雾,另一手扬起一片金光,洒落在陈青运头顶。
净涪动作太过突兀,就连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都慢了一瞬,可不过一个凡俗的陈青运却能反应得如此及时,还能忙而不乱地寻找到最佳的弥补手段,引导此地凡俗百姓视线及舆论。
事态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如何还能毫无察觉?当下,三人身形一闪,俱各退出三步,守定三个方位,注意一切异动。同时,净怀沙弥还寻定一个方向,弹出了一点佛光。
佛光自净怀沙弥手中弹出,向着远方飞去。
到得净涪拿定那一条黑蛇一样的细雾的时候,被金光照耀着的陈青运忽然轻咳一声,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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