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0节
离那天夜晚,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五天。这三五天的功夫,足以让不少线索断去。但净涪还是到了这里。
木鱼停在半空,他低头扫视着还残留着战斗痕迹的荒林,看了半日,视线落在了荒林不远处。
他拿着木鱼槌子一敲,木鱼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净涪刚刚注视着的地点飞去。
净涪跳落木鱼,又将木鱼变回原状,低头仔细察看着齐以安的踪迹。
他站在林中看了一会,又闭着眼睛感知片刻,忽然抬头望着一个方向。
他没有犹豫,抬脚就往那个方向走。
而此时,齐以安正坐在一辆马车上,闭着眼睛养神。
一个侍女掀开了车帘,奉上了一个小木筒。
齐以安睁开眼,坐直了身体,接过那个小木筒,取出里头的纸条。
小小的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不过寥寥几行,齐以安却看了足有一刻钟。他抬头,看着垂首等候他吩咐的侍女。
这会来的,是那个叫净涪的臭和尚!
齐以安脸色一冷,声音的温度也不断地往下降。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最迟今日傍晚,我要到达码头。”
侍女低低应了一声,又接过齐以安递过来的小木筒,退出马车去。将马车的空间留给了披着麻衣头戴丧帽的齐以安。
是的,齐以安此刻正穿着白色的麻衣,一副家有丧事的模样。
齐以安端坐了片刻,忽然来到车窗旁,撩起窗帘看着放置在车队最后面的那个厚重棺椁。
那个棺椁里躺着一具脸色死白,没有气息,胸腔几乎没有跳动的‘尸体’。那‘尸体’和齐以安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也只有气息。
那‘尸体’上的气息浅淡到无,唯一会被人察觉到的那丁点气息也被棺椁上的禁制阵法牢牢锁在棺椁内,根本透不出去。
那个才是真正的齐以安。
坐在马车里的齐以安收回视线,放下手,任由窗帘垂落,重新遮蔽在窗口。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手指伸张活动片刻,又摸上自己的身体。
带着温度的躯体活动灵活,有着生灵特有的气息和波动。
“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傀儡……”
齐以安无声呢喃着。
是的,现在这个在人前活动的,只是一具傀儡。齐以安真正的身体,还躺在那具棺椁里。
齐以安转了转脑袋。
当然,c,ao纵着这样一具傀儡的,也是齐以安的一缕分神。
这就是魔傀宗至高法门的厉害之处。
纵使齐以安不过是炼气大圆满修为,境界连筑基都不到,可他照样能够为自己分出一缕分神c,ao控傀儡。
这样一具相当于分神的傀儡,再配上魔傀宗变易自身气息的秘法,齐以安有把握能像先前逃出妙潭寺追踪而来的僧人一样,逃过那个妙音寺净涪的眼睛。
毕竟,那净涪的修为比起那妙潭寺出来的两个僧人还要递上一筹。
齐以安勾起唇角笑了一会,又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先前他会被那净涪找到,是他自己太过大意。可这一会,他手段已经尽出。就让他看看,那个叫净涪的臭和尚能不能再找到他!
想到那个净涪臭和尚可能出现的挫败表情,齐以安不由得笑得更欢快了。
在齐以安闭目养神的时候,妙音寺辖下地界里,又有好几处地方驶出几队马车,各带着一缕浅淡的相同气息往着魔道辖下地界而去。
循着齐以安一路走过的路线出了荒林,净涪左右看了看,又拿出了木鱼。
坐着木鱼升上半空,净涪闭着眼睛搜寻了一会。
他站在木鱼上,任由风吹拂着他的僧袍,极目眺望一会,笑了一下。
这疑兵之计玩得很顺溜啊……
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了。
他无声一叹,盘膝在木鱼上坐下,手中拿起木鱼槌子轻轻一敲。
木鱼选定了一个方向,毫不迟疑地疾飞而去。
那方向,正是那个装着齐以安r_ou_身的棺椁所在。
对于净涪来说,就算齐以安做得再好,也根本没有半点用处。当年的天圣魔君皇甫成魔道第一人的名号,可不是吹牛一样吹出来的。
那名号上凝固着的暗黑血垢,可都是来自魔道各门各派的修士。
魔傀宗当时确实已经没落。但正因为它的没落,所以魔傀宗的至高法门和秘法秘诀之类的宝贝,魔傀宗一样都没有保住,被魔道诸门派瓜分殆尽。而皇甫成当时所在的天魔宗,在魔道上的声名何谓是煊赫震天。在那一场分食中,天魔宗可是吃得肚皮滚圆。
这也是当时修为远胜过净涪的清知僧人对着齐以安束手无策,而净涪却几乎是手到擒来一样。
魔傀宗的那些法门,净涪敢说,齐以安还没有他了解得多。
净涪随意地坐在木鱼上,拿出了那片贝叶禅经。
那贝叶禅经不过巴掌大小,通体ru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玄奥纹路。
净涪将贝叶禅经托在掌上,视线直直地垂落在上面的那些玄奥纹路上,仔细观看。
刚开始,那贝叶禅经也就只是一片ji,ng致的贝叶,那些纹路也只是线路繁复的纹线而已。
净涪并不气馁,也不急躁,他就那样专注地凝视着那片贝叶。
不知什么时候,净涪那双黝黑的眼睛渐渐泛起了金色的佛光。
渐渐的,那片贝叶禅经也似乎染上了金色,ru白的颜色带上一抹浅浅的金黄。这抹金黄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最后变作灿金。
璀璨的金色在贝叶上流转,在那一霎那,贝叶上的玄奥纹路活了过来。从最初的那一个起点到最后的那一个结点,它们就像是佛光书就,每一笔每一划都带上了慈悲的佛意。
恍惚中,净涪似乎看见了一个人。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他双目微闭,端坐在一株菩提树下,向着众人宣讲佛法。
净涪没有顾及到其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在坐下,听着那人讲经。
一段经文讲完,净涪整个人一震,眼前所有一切全部化作幻影散去。而他就坐在木鱼上,往着齐以安所在的方向飞去。
世尊。
净涪视线垂落在手里的那片贝叶禅经,却只看到一片巴掌大小通体ru白有着繁复纹路的贝叶。
他眼神复杂,最后翻手将那片贝叶禅经收起,眼睛随意又似乎空茫地望着眼前虚空。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片贝叶禅经,净涪此时已经没有了要和齐以安好好玩一玩的兴致。
他的心空茫得失落,似乎飘荡在虚空之中,完全找不到着力点。
直到木鱼速度放慢,净涪低头甚至能看见下方的人群,他才回过神。
世尊,佛祖,果然是好手段!
他抓起手边的木鱼槌子,狠狠地在木鱼上用力一敲,木鱼像是断去了翅膀的飞鸟一样往下坠落,又在即将跌落到地面的时候稳稳停住。
净涪跳下木鱼,将木鱼连同木鱼槌子一并收回褡裢里,在道路中央稳稳站定,抬头看着正往这边驶来的那队马车。
马车渐渐驶近,车队里的人看见净涪,脸色立刻就变得怪异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一拉马缰,减慢了速度。
其中一位身披麻衣的中年男子驾驭着身下的马匹往前走出几步,也不下马,只是凑过头去,语气不善地道:“我等扶棺归乡,实在不便布施,还请小师父让路。”
净涪站定当场,并不作声,也不去看那中年男子,就只望着被马匹车队护在中央的那辆马车上。
自马车速度慢下来的那一刻,齐以安就感觉不好。
等听到那中年男子的话后,他立刻就坐直了,手凶狠地撕扯着身下的软垫,眼神更是骇人的可怖。
这y魂不散的臭和尚!
第31章 苏氏千媚
那中年男子见净涪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正中央的马车。他心中一紧,眯着眼睛打量净涪。
独行的尼姑、孩童和老人招惹不得……
中年男子心中默念着,将记忆里听说过的那些有着悲惨下场的事迹一一翻出,不断地警告自己。
眼前这个小沙弥年不满十,占了三不惹之一。他身上的僧袍干净,甚至连行人惯常会沾染的尘土都没有;他表情平静,没有半点惶恐;他身上挂着一块刻着字迹的木牌,手腕脖子上都带有佛珠,而无论是木牌还是佛珠,虽然不显眼,但绝对都不是普通的货色;这里是蔡国,是妙音寺的地盘……
中年男子到底见识不浅,他坐在马上想了想,还是一拉缰绳,跳下马来,将手里的缰绳扔给旁边跟上来的仆从,自己上前几步走近净涪,双手合十弯腰对着净涪行了一个佛礼。
“小师父请了。不知小师父拦下我等,是为何事?”
净涪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墨黑的双眼有一道金色佛光闪过。
没有魔气。
净涪视线在车队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都没有魔气。
净涪收回视线,对着那中年男子合十回了一礼,随后,他站直身,迈步向着车队后方的那辆装载着棺椁的马车走去。
中年男子正想要拦下他,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搡着让开了位置。
中年男子堪堪站稳身体,瞪大着眼睛看着净涪穿过车队众人或自愿或被逼让出的空隙,来到那个棺椁前。
坐在马车里的齐以安抿紧了唇感知着净涪的气息一步步逼近他的本体,最后一咬牙,紧抓着软垫的手放开,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小的铜铃。
他看着这个铜铃,眼神变了又变,最后他眼神一狠,将铜铃握在手上用力摇动。
“叮铃铃铃……”
一阵阵普通人听不见的清脆铃声响起,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铃声,瞒过了车队的其他人,却逃不出净涪的耳朵。
他侧身看了车队中央的那辆马车,笑了一下,又回身看着那个棺椁。
净涪伸出手,不怎么用力,只是轻轻地一提,外层封得紧密的棺椁就被拉开,露出里头暗红色的棺材。
随着棺材暴露出来的,还有那缕浅淡近无的气息。
净涪眯了眯眼,抓住你了。
可也是这时,车队的不远处又出现了一老两小三个身影。
净涪的手伸出,正要将棺材盖掀开,就听得一个女童的声音传来:“咦?爷爷,这个站在人家棺材前边的小和尚好奇怪啊。”
接着又是一个男童的声音传来:“哼,打开人家的棺椁,掀开人家的棺材,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七月!”
声音很轻,但隐含着的斥责也很明显。
“哼!”男童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倒是女童笑了一下,又凑过头去和男童说话。
净涪没理会,左手结印立在胸前,扶着棺材盖的右手一个用力。
“撕拉……”的一声轻响,封禁着棺材的层层禁制像纸一样被撕开,就着就是“哐当”的一声,棺材盖被掀翻落马车的另一侧。
整个棺材再无遮拦,露出了那个躺在棺材里的脸色苍白的男童。
他的胸腔没有半点起伏,气息全无,完完全全就是一具尸体。
“咦?”
正在路边走过的那老人不经意瞥了一眼,不由脚步一停,轻叫出声。
跟在老人身后的女童晃了晃手腕上那个做工粗劣的手镯,眨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了看净涪那边,视线似不经意地掠过被护在中央的那辆马车,用那只带着手镯的手轻轻拉了拉老人的衣角,乖巧地问:“师父?”
老人伸手拍了拍女童的头,也不继续往前走了,而是转身走到净涪面前。他仔细打量了净涪片刻,又看了看躺在棺材里的男童。
“小师父,这小童生机未断,尚可救治。老朽出身医家,小师父便将这小童交给老朽如何?”
他误会了。
他以为净涪站在棺材前是因为知道这棺材里的人还未死绝,拦下车队就是为了救棺材里的这人一命。
他看着净涪眼神甚至还带着赞赏。
净涪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
老人抚着胡须的手一顿,看着净涪的眼神里就带了疑惑和不解。
佛门贵生,更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说法。净涪一个佛门沙弥,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本来还可以挽救的生命咽气?
净涪的视线掠过他,落到和男童站在一起的女童身上。女童半点不怵,直直地迎着净涪的视线。
净涪收回视线,左手接连结起佛印。一个个带着金色佛光的佛印自他手掌脱出,飞落在躺在棺材里的那个男童身上。
坐在马车里凝神听着外头动静的齐以安脑袋一晃,有一股磅礴大力穿透虚空,牢牢抓住他的神念,要将他的神念拉扯出他的这具傀儡。
齐以安脸色一变,忍耐着不适,伸手摸出一根长长的银针。
他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车厢上,借力稳定身体,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将银针cha在自己的百会x,ue里。
银针直没入头顶,只留下一小个尖端留在头发之外。
银针入体,齐以安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神霎时就定了下来。
五个佛印打出后,躺在棺材里的那个男童却还是一动不动。但饶是如此,就站在净涪身旁不远处的老人却能够看见,那男童一直毫无动静的胸腔已经跳动起来了。
一下一下,很规律的跳动。
老人不由得睁眼再仔细地查看着这个男童。
瘫坐在马车里的齐以安用手支撑着身体坐起,重新聚焦的视线看着马车角落处那个燃烧着香料的香炉。
他已经将信号送出去了,但问题是时间太短,他们还来不及赶到。
一根定魂针只能支撑一刻钟,一刻钟之后,他的神识就会被那臭和尚塞回身体里去。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齐以安正绞尽脑汁要想出个办法来,却突然间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自车身外传来。
有人在敲着马车。
齐以安静默片刻,忽然小心地拉开车窗帘,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马车外的,是一个眼熟的面容ji,ng致的女童。
那女童见窗帘拉起一条小缝,不由得抿了抿唇,视线小心地瞥着周边的情况,手腕努力地往车窗上凑,让齐以安看见那个做工粗劣的手镯。
“小少爷,是我。”
齐以安看着那个手镯,听着那个细如蚁鸣的声音,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女童来。
他在被妙潭寺那个清知和尚抓回去的那一天早上无意间救下的那个小丫鬟。
齐以安抿了抿唇,不说话。
那女童见齐以安没有应声,又等了一会,才低声说道:“小少爷,那和尚是要抓你吗?”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的净涪眼睛一眯,右手也顺着左手一起结印。
“小少爷,你相信我吗?”
女童又问了一句,齐以安还是没应。
净涪忽然弯了弯唇,唇角提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紧接着,他手上佛光大盛,那些接连飘出的佛印在棺材上空盘旋环结,最后串联成一个万字佛印。
万字佛印一成,所有佛光统统收敛回缩,一直注视着净涪动作的车队众人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便看见那个万字佛印施施然往下一压,印上躺在棺材里的那个男童身上。
那女童还在小声地询问着齐以安:“小少爷,我会救你的。……将你的手给我……”
女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了马车里忽然响起的一声“咕咚”。
她抬头,却只能看见那块以细微弧度晃动的窗帘布。接着,她就听见车队里一阵喧哗。
“活,活过来了……”
“死人,死人活过来了……”
那一刻,女童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像是遮了一层雾一样的朦朦胧胧。
她愣愣地收回手,转身走出车厢遮蔽着的y影位置,一步步地向着老人身边走去。
她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拉住了。
“师妹,你刚刚跑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见你?别到处乱跑,不然又会被人抓走了的。到时候,可就没有像师父一样的人会救你了……”
男童絮絮叨叨,似模似样地拉着她叮嘱。
苏千媚眨了眨眼睛,任由豆大的泪珠打落。
看见苏千媚的泪水,男童立刻就慌乱了。
“怎,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你先别哭啊,你别哭啊……”
他越说苏千媚的眼泪就掉得越凶,到最后,男童是彻底的慌了。
“师父,师父……”
男童拉着苏千媚跑到老人身边的时候,净涪低头看着被一捆暗金色的绳子绑着的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狠狠地瞪着他的齐以安。
听见动静,净涪抬眼望去。
“师父师父,你快来看看,师妹她她哭了……”
老人再顾不上其他,连忙弯下身摸着已经被男童拉扯着跑到他身前的苏千媚的脑袋,低声问道:“媚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哭了?”
媚儿?
齐以安心中一动,原来她不叫碧荷,她叫媚儿。
净涪却是扭过头去,仔细打量着这个看着格外委屈格外可怜的小姑娘。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最后望见正抹着眼泪往他看过来的眼神带了点憎恨的小姑娘,忽然福至心灵。
苏千媚!
原来是她,难怪觉得这么眼熟。这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这副带着憎恨的小眼神,可不就是格外的熟悉么?
当年的苏千媚,可没少因为左天行这样看着皇甫成。
可是,出身世家本应在家中千娇万宠的苏千媚,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据他所知,苏家所在的千策城可是属于道门所辖。难道当年本应拜入道门的苏千媚最后会成为魔门弟子,就是因为这一次意外?
净涪暗自猜测。
老人拉着两个徒儿,先看了一眼被绳子绑着又被封了口的带着魔傀宗气息的齐以安,有看着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的净涪。
“小师父,此间事了,老朽还有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
净涪回神,冲着老人一颌首,视线扫过苏千媚又很快收回。
看着苏千媚等人走远,净涪也拉着齐以安在车队众人复杂的目光上了大木鱼。
木鱼升空而起,向着妙音寺分寺所在飞去。
坐在木鱼上,净涪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走在路上的一老两少三人。
有医家的人在,苏千媚大概是不会再入魔门的了。可他欠着左天行的债,又该怎么办?
净涪皱眉苦想,手上拿着木鱼槌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白莲自在经》,这玩意儿珍贵,那他欠左天行的债就不好还啊。该拿什么来还呢?
净涪低声叹了一口气,他还得再想想。
第32章 命运歧途
净涪离开以后,和车队领队的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两句后,老人也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子继续上路了。
他边走边低声问着还在抽泣的苏千媚:“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老人很担心,这小弟子是被他从人贩子手里头救下来的,说是被犯了事被主家扔出来的奴婢。他救下她来的时候,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伤痕累累,青青紫紫的,看得他大弟子眼睛都红了,她却是面无表情的,半滴泪珠都没有。
可现在,看看这还在不停往下掉的泪水……
站在苏千媚身边的任水冲拧着眉头,手轻握着苏千媚的手,连用力都不敢,就怕会让苏千媚觉得不舒服。
“师妹,是刚刚的那个小和尚么?”
刚刚苏千媚看着净涪的眼神,任水冲看得很清楚。可他又不清楚净涪到底对苏千媚做了什么,想要怒骂净涪又没有个由头。被师父易一针从小带着身边教养得很好的他只能独自憋屈。
被师父和师兄关切询问着的苏千媚心里暖洋洋的,可眼泪却没有停,反而流得更凶了。
易一针叹了一口气,弯腰将苏千媚一把抱在怀里,领着任水冲慢慢往前走。边走他边轻轻拍着苏千媚的背,安抚着她。
苏千媚打了一个哭嗝,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问易一针:“师师父,那那位被抓起来的小哥哥他他会怎么样?”
易一针听了,反问道:“媚丫头,你认识他?”
苏千媚乖巧地点点头,“在我被主家送到王婆那里之前,那位小哥哥曾经救过我。我我我,我也想救救那位小哥哥……”
任水冲侧耳听着苏千媚的话,立刻就不赞同地看了苏千媚一眼。
“哦……”易一针又问道,“那媚丫头你知不知道,那小沙弥为什么要抓他?”
苏千媚困惑地摇了摇头。
易一针又道:“他会被抓,是因为他害了很多人。”他停了一下,又慎重地重复了一遍,“很多很多人!”
苏千媚瞪大了一双眼睛,急急反驳道:“可那小哥哥是好人,他救过我……”
易一针不置可否,只是摸了摸苏千媚的小脑袋,看着苏千媚被水洗过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确实害了很多人。”
苏千媚没再说话,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个做工粗劣的手镯。很久之后,她才低声地问:“师父,那那位小哥哥他会死吗?”
害人就要偿命,这是易一针不久前才教过她的。虽然她还不太懂,但易一针曾告诉她一定要牢记。
她记得的。
易一针摇头:“不会。”
苏千媚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小沙弥是佛门中人。佛门有戒律,不杀生。”易一针又摸了摸苏千媚的脑袋,见她不哭了,才将她放下,让她自己走。
任水冲拉着苏千媚的手,紧跟在易一针身后。
易一针想了想,改了行程,一路往妙潭寺辖下的飞霞国去。
他这个小徒弟天资聪颖,心思灵敏,但小小年纪却际遇坎坷,他也不担心别的,就怕她机巧太过,日后行差踏错,毁了她自己。
便让她看看,那个在她心中是个好人的魔傀宗少宗主,曾造下什么样的罪孽……
苏千媚不知道,自她被易一针救出的那一日起,她的人生就走上了另一个方向。而在这条道路上,再不需要她跌跌撞撞碰得头破血流,再不会让她一个人在风雨中挣扎着找出一条活路。她不会再是裙下三千臣民却只能用妖媚暧昧的眼神看着自己真正心上人的一代红衣妖姬。
自那一天以后,她有了自己新的命轨。
大木鱼在妙音寺分寺山门外落下,净涪收起大木鱼,拉了一下手里的绳子,带着齐以安就往里走。
净涪身边被绑着的齐以安形象太特殊,净涪不愿意引起庙里香客的注目,便一路屏蔽了气息。等回到自己暂居的禅院,净涪才将通知了净生。
净生和净均来得很快。
净涪才刚刚将手里的线香点燃cha到佛龛前的香炉里,净生和净均两人就已经到了。
“这这就是齐以安?”
净涪转身抬头望去,见是脸色还带着点苍白却站得稳稳当当的净均,并没在意他话中的质疑,点了点头。
净均盯着被捆绑着的齐以安,看着他那副娇生惯养手无缚ji之力的少爷模样,实在难以置信。
这就是齐以安,那个将他们狠狠坑了一会的齐以安?
净生也是拧紧了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净涪看了看齐以安,手指一动,揭开了他身上的封禁。
“呵呵……”齐以安扭头瞪了眼净涪,又扫了一眼净生和净均,闭上了眼睛。
净涪也不理会,在几案旁坐下,抬手摸了摸茶壶,重新取了热水来,又给自己和净生净均各倒了一杯茶水。
对于放到自己面前的茶水,净生净均两人没有一个在意。
净均瞪着齐以安道:“齐以安,如今你终于落在我们师兄弟手里,可还有话说?!”
齐以安连眼都没睁,鄙夷道:“两个废物而已,我与你们能有什么话说!?”
净均怒指着齐以安道:“你你你……”
齐以安却直接一扭头,不再理会净均。
两个废物而已……
比起一天不到就抓住了齐以安的净涪,同样的甚至比净涪还要强出一点的修为,他们师兄弟两人,花费了净涪数倍的时间,却连齐以安的影子都见不着甚至还被他伤着……
净生脸色也是一白,手却按着净均,转头对净涪道:“这次多谢净涪师弟援手。如今齐以安已经被抓,为防夜长梦多,我和师弟便先带着他回寺里去了。”
净涪一口将茶水饮尽,点了点头。
净生对着净涪行了一个佛礼,道:“日后师弟如果到了妙潭寺……”
他话还没有说完,闭着眼睛对他们不理不睬的齐以安就打断了他,他嗤笑一声,“人家就算要到你们妙潭寺,也不会去找你们。两个废物而已,能……”
齐以安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嘴巴开阖,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时净涪才抬起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净涪看着净生,点了点头。
净生脸一红,拉着还在愤愤的净均对着净涪弯腰合十一礼,扯着净涪交给他的绳头,带着齐以安走了。
走在最后的齐以安在跨出院门的那一刻,扭头看了净涪一眼。
不甘、愤怒、恼恨……
如果不是净涪封了他的口,只怕他就会冲着净涪怒吼什么,你给我等着之类的。
可惜,这些落在净涪眼里,只会让他心里更畅快一些而已。
净涪目送着净生净均拉着齐以安离开,心中平静漠然,识海中却有一片佛光浮动,又有一缕魔气回旋。
我作佛时,万魔哭嚎。
齐以安越不甘越恼怒越愤恨,他就越高兴。在佛性,他践行了自己的宏愿;在魔性,他顺着自己的本心行事。
端坐在蒲团上的净涪陡然睁开眼,金黑异色的双瞳皆有无形的火焰跳跃。
齐以安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暮鼓敲响后,净涪又去了法堂和众僧一起做晚课。
见到出现在法堂的净涪,了缘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地笑了起来。而后来领着其他大和尚一起在法堂上首的蒲团上落座的老僧却面色不变,他对着净涪点点头,便领着众僧一起开始一天的晚课。
他确实知道净涪是去做了什么,本来也以为净涪还要再多花费一点功夫,但在净涪跨入山门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道净涪的归来了。更何况,妙潭寺的净生净均两个弟子在带着齐以安离开妙音寺之前还去跟他告辞了。
晚课结束后,了缘还想带着他的小伙伴和净涪再多说几句,但他还没有动作,就被他的小伙伴拉住,接着就看见寺中自可远观的长老朝着净涪招手。
他抖了抖身体,被他的小伙伴拉着出了法堂。
净涪走到老僧身前,向着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的老僧合十一礼。
老僧打量着他,点了点头:“你很好。我都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带着齐以安回来了。”
可不是快么,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
比起妙潭寺的那两个弟子,自家的这个弟子确实出色。有如此出色的弟子在,只要他不中途陨落,他们妙音寺这几百年都不用愁了。
老僧微微弯起眼角,露出额上厚重的笑纹。
净涪摇摇头,将老僧给他的那片贝叶禅经取出,双手托到老僧面前。
老僧随意地看了一眼,随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沉默的净涪,道:“你你你,你沟通了贝叶禅经?”
净涪抬头看着老僧,在他炯炯的视线中点了点头。
老僧的眼睛霎时被点亮,竟然失态地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啊哈哈哈,好啊……”
第33章 静室仕女图
贝叶禅经上,除了记录下来的世尊讲法的场景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在吗?
净涪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片贝叶禅经上。
老僧笑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停了下来。他收拾了表情,正色地看着净涪,眼睛里的欢喜还没有完全散去。
“你可听说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简称金刚经,是佛门一部颇负盛名的佛经。传闻禅宗一位大能就是靠着它开悟,证就真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一首佛偈,就是这位大能早年所作。
可问题也在这里。净涪皈依佛门也有三两年的时间了,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够出身妙音寺藏经阁的净涪翻看过阁中收录的所有佛经了。对这一部佛经,他却愣是只听说过它的名字,从来没有见到过它的存在。
心存疑问的净涪点头。
老僧笑了一下,又问他:“你既然沟通了这贝叶禅经,定是看见了世尊,听了世尊说法。那你可还记得,世尊说的是哪一部经文?”
净涪回想了一下,脑海中又再浮现世尊在树下说法的身影,他细听了一阵,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没阅读过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没听说过这部经文里记载的内容,但当他回想起来,却知道就是它。
就是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老僧见了,得意地道:“没错,就是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还没等净涪反应过来,老僧又叹了一口气,万分惋惜道:“可惜了,这贝叶禅经只有一片。”
只有一片的贝叶禅经,记载的就只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小段而已。
他看了看净涪,又叹了一口气。
净涪能沟通贝叶禅经,可见他的佛缘不浅。但就算是这样,净涪也比不得那位禅宗大能,做不到他那样,只靠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几句话就开悟。
这样的妄念才生出,老僧自己就笑了。
所谓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不外如是。
能得到净涪那样的弟子,已经是他们妙音寺之幸,又何必奢望更多?
阿弥陀佛。
老僧心中低唱一声佛号,再睁眼看净涪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早先的平静。
“你能沟通这贝叶禅经,定然与这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缘,日后也不是不能收集其余的贝叶禅经,凑成完成的一部。”
老僧说着,让净涪将这片贝叶禅经收起来。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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