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9节
比丘也还真的等了一等,直到桃枝说好了,才与她示意道:“女檀越,请。”
桃枝也完全不问其他,直接推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门从外侧看,只与寻常的房门无甚区别,但推门入里,出现在人前的却是一整个不大的小院。
小院虽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条件并不真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困苦。
比丘就站在门外,见得她看过之后,又与她道:“檀越虽未在我妙音寺界域中犯下杀孽,但因为檀越在靖越一地的事情影响太大,所以需得请檀越在此间待上三十年。檀越可是知晓?”
桃枝点了点头。
比丘又将塔中生活的种种事项都与桃枝说了一遍,才道:“三十年后,我当再来送檀越出塔。女檀越仅在此间囚困三十年,未有劳役,檀越当不负这三十年时光才是。”
桃枝无言半响,终究与比丘合掌一礼。
比丘将门一拉,门户关上,便有道道禁制自虚空中生出,封锁空间。
桃枝转身,推门入院。
至此,桃枝三十年的镇魔塔生涯正式开始。
将桃枝送入镇魔塔之后,净音自携了那片任务竹简回杂事堂交接任务,然后又去往藏金阁,拜见清显大和尚。
清显大和尚显然也是在等他,见得他回来,先打量得他一眼,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指点下首蒲团与他道:“坐吧。”
净音去带桃枝入塔的这段时间,他可都是一直在关注着的,就怕净音在这最后关头真正的动了情丝。尤其是此时的桃枝已经摒弃了曾经的疯狂和决绝,开始平静地为净音权衡。
见过那女子为自己不顾一切的疯狂,又见过那女子终于决定放弃的艰难放手,这中间的一起一伏,一动一静,其实才更考验净音的佛心。
若净音在此时为她动心,对这份送到面前任他践踏的情意动摇,那才真的是前功尽弃了。
净音能察觉到清显大和尚那明显的安心,虽明白他的考量,也还是禁不住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他在众位师叔伯眼里,难道便就是意志不坚佛心不定的毛头小子吗?
净音只作不知,从袖中摸出那个竹筒送到清显大和尚面前,“师叔,这是她入塔之前交给弟子的蛊虫,说是能克制她与那位苏檀越一道研究出的蛊毒。”
清显大和尚看得这竹筒一眼,却不收,又给净音拦了回去,“既是她给你的,又是补偿,你便暂且收着吧。”
即便清显大和尚不太愿意净音收下这一条蛊虫,他也还是让步了。
因为这一条蛊虫在抛开了来历之后,它还将会是净音的一份功果。
桃枝修的是蛊道,那苏千媚也是出身医谷,她们两人合在一起弄出来的蛊毒,想也是奇诡难缠之至。现下桃枝确实已经入塔,日后也必不能随意拿她一身蛊道伤及无辜凡俗,勉强能算入无害,但那苏千媚则不然。
看她长时间守在妙潭寺的耐心和动作,就知道她比桃枝还更隐忍。而一般这样隐忍的人,也素来更为疯狂。这样疯狂的人闹出事情来,绝对比桃枝在靖越一地的事情还要难应对。
妙潭寺那边该也是有人盯着她的了。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一个不注意,真让那苏千媚弄出大祸来,这蛊虫或许就要派上用场了。而到得那时,拿出蛊虫的净音该是可以在分去一份功德的同时,也能在佛门佛子甄选上更进一步。
但这都是万一,最好还是别出现需要动用这份蛊虫的好。
这蛊虫若能一直封藏,那不仅证明了此间能少一场祸害,百姓安稳安泰,还能真正断去净音与桃枝之间的牵扯,让他们之间再无瓜葛,那才是最好。
怕只怕,万事不由人啊。
清显大和尚又叹得一口气,才与净音说道:“妙潭寺那边的事情,便都有我接手,你且回去静心定神,以备明日。”
明日便是初一,是他们妙音寺佛子候选甄选宣告法会,净音作为主角之一,可疏漏不得。
也就只有净音因桃枝一事不仅到了今日才算是清净身上因果了,其他的弟子谁不是九日前就已经归入禅院中开始准备了?
第468章 妙音法会
不过净音迟是迟了点,但身上因果清净,即便距离法会只剩下一日的时间,对他而言也是足够了的。
净音也知道轻重,他点了点头,真就与清显大和尚合掌一拜,退了出去。
清显大和尚一直看着净音入了他自己的禅院,才从身上摸出一块通讯玉符,送入灵光。
待到玉符另一侧的人也送入了灵光,他才开口道:“那苏千媚,目标应该是你们镇魔塔中的齐以安……”
净涪魔身往清显大和尚那边厢看得一眼,‘苏千媚竟这就被揭了老底了?’
佛身倒无甚惊讶,‘一念善一念恶,桃枝这算是真正替师兄着想过一回了。’
魔身只笑了一下,便令问道:‘你猜……倘若这一次苏千媚再失手,左天行会不会还出手?’
佛身合掌低头,既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反问了魔身一句:‘你觉得呢?’
净涪本尊往识海中看得一眼,双身齐齐噤声,再无异话。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领着五色鹿继续迈步前进。
一人一鹿静默前行,直到日落夜降,才寻了地方为夜宿做准备。
因这已是早早习惯了的日程,很快收拾出一处地方的净涪开始做晚课。但做完晚课之后,净涪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选择抄经或是体悟经义。他将这些统都放下了,只在篝火前闭目静坐,凝神静心。
五色鹿初时不免一愣,但它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暂且放下自己的修行,学着净涪一样闭目趴下,放空自己的思绪,清净心神。
月兔升了又落,天边渐渐泛白,霞光渐起。五色鹿一阵恍惚,竟觉得耳边一阵钟磬声响,还伴有佛唱声声。
五色鹿心神一转,竟觉得自己此时并不是在天静寺的界域内,而根本就是还在妙音寺中。
它左右看得两眼,忽然眼睛一亮,身体四肢一个用力,便已经站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僧人身边。
它没有叫唤,只在僧人面前转了一圈。
净涪低头看它一眼,便自抬手在它脑门上拍了拍,让它安静。
既然找到了净涪,五色鹿也就一如既往地乖乖趴在净涪身侧,并不闹腾。
净涪的位置在妙音寺诸比丘之末,但他的出现,却吸引了法会上所有人的目光。
净涪也不作声,只合掌向着四周团团一拜,便在留给他的蒲团上坐了。五色鹿自还紧跟在净涪身侧。
妙音寺里的一众僧侣,不论是大和尚还是小沙弥,见得他都或是点头,或是合掌而拜地回礼。但只这一礼之后,他们便稳稳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正容肃穆地等着法会的开始。
法会的仪轨俱有礼循,并无特别,当妙音寺中的一众僧侣都听得极其认真,无有走神时候。
仪轨之后,便是这一场法会的重头戏,与世宣告妙音寺这一代佛子候选甄选名单。因事宜重大,即便是清源大和尚,也坦荡荡地显出他的那张少年面容,正色走到台上,与座下一众寺僧、十方众生、四方菩萨宣读名单。
堂下僧众有未知此事的,也都只是侧目看得一眼,便自垂眸敛神,静听上首清源大和尚念出名单上的法号。
而清源大和尚每念出一个法号,便有一位沙弥自另一侧走入,站到堂前与四方菩萨一拜,与十方众生一拜,又与下首诸位师叔伯、师兄弟合掌躬身一拜。
如此拜得三拜之后,沙弥才会在预留给他们的蒲团上落座。
如此十次之后,妙音寺的十位佛子候选全在蒲团上坐了,清源大和尚才沉声告众人道,“此次参与我寺佛子候选甄选的,有彼十人。彼十人将在十年间,入景浩界混沌之地……”
少有人能够猜想得到,妙音寺这一次的佛子甄选地点,竟是放在了混沌之地。
五色鹿不知其中含义,自不在意,它只垂着眼睑趴坐在净涪身侧,等待着这一场法会的结束。
至于净涪,妙音寺这次的决议他早已知晓,其中种种权衡考量他也都清楚,如今能让他稍稍注意的,也就是净音那十人的反应了。
意料之中的,即便这些沙弥谁都不知道此次佛子甄选会这样别处机杼,但他们面上却都还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无波的磐石模样,仿佛一切皆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又似乎是不论事情如何发展,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并甘愿为此赴山蹈海万死不悔。
净涪收回目光,仍自静坐。
然则在他的识海世界中,除却佛身笑着低唱了一声佛号之外,还有魔身的一声哼哼。
因妙音寺是最早开始筹备佛子候选事宜的一方势力,故而此时的妙音寺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眼睛盯着这个地方。他们的目光在净涪身上转过一圈又一圈后,终于挪开,落到了那边厢的十位佛子候选面前。
这十位法会真正的主角确实俱都聪敏,但阅历上和眼界上的巨大差距,却让他们到了此时,也仍旧是云里雾里的含糊不明。而此时往这边观望的大多数人却不同。
几乎是在清源大和尚说出混沌之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测到这次妙音寺诸位大和尚的权衡了。
于妙音寺而言,早先各方私下猜测的留言中的妙音寺各分寺和镇魔塔,其实都并不如何适合甄选出他们真正的佛子候选。真正适合这一场佛子候选甄选的场地,还真就是混沌之地。
混沌之地又称自由之地。
那里是景浩界世界的中央,外接佛、道、魔三方,内接无边竹海,乃是真真正正的各方势力混杂、鱼龙并居的地方。
妙音寺已经有了一位高深莫测的净涪比丘开道,他们更需要的佛子候选,是能够守得住那位开道比丘的开道功果,将妙音寺根基夯实的弟子。
他需要一颗坚定的佛心。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坚定道路,护持得住妙音寺的佛统不乱、不灭、不失。
他需要足够的实力。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镇得住除了那位比丘之外的所有弟子,让这一代弟子心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那位比丘的光芒之外闪耀自己的光彩。
他也需要足够的清醒,让他能够在混乱的局势中看得清方向。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将来的混乱局势中真正把住妙音寺前行的舵手,不止在暴风雨的喧嚣海面上迷失方向。
他还需要有足够的手段,让他能够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游走。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各方势力的角力中护持得了妙音寺的根系,让它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
只有真正齐备坚定佛心、足够实力、清醒头脑和灵活手段的沙弥,才该是妙音寺最需要的那一位佛子。
也只有这样的佛子,才能在那位比丘之后,将妙音寺传承下去。
这样的佛子,是真金。
真金需要真火才能炼得出来。
而这样的真火,旁的地方或许会有,但火劲必定不足,比不得混沌之地。
妙音寺将他们的佛子候选甄选地点放到了混沌之地……
魔道各宗各派各门长老有些还只是平常,毕竟他们的魔子甄选向来遵循惯例,都入的秘境。但有些长老却是心念一动,琢磨着可不可以将他们这一代魔子甄选的方式或者地点换一换。
譬如,混沌之地就很不错啊。
混沌之地乱,除了各方势力根扎之外,还有无根无底只凭依着无边竹海勉强生存的散修、还有逃窜出各方势力隐遁在那边的凶人。
混沌之地那边的乱,真正论起来,其实不比他们的秘境差,甚至还犹有过之。
而除了这方面之外,更重要的一点还在当前。
妙音寺将他们的十个佛子候选投入了混沌之地中。
若他们也跟着换了地方,未尝不可以再在那些子弟中加上一个任务。例如打杀佛门的沙弥什么的。
毕竟混沌之地出了名的乱,在那里,谁都可能会死。但凡踏入混沌之地,都是早就有了觉悟的人。
既然这样,那妙音寺投放出去的弟子也死在那处地方又有什么稀奇?
若他们门中的那些人若真的能将妙音寺这一代的十个佛子候选统统打杀在混沌之地,于妙音寺而言也是一大打击。
这种打击,还不仅仅是一个净涪比丘能够救得回来的。
不过问题也有。那就是,他们魔门有意争夺魔子之位的子弟太多了。倘若他们魔门也要将魔子甄选的地点换一换,那混沌之地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第469章 长街之中
再者,无边竹海里的灵竹也不是摆设。能让魔门将自家弟子一窝蜂地送到他们的家门口扎根十年?做梦呢!
是以魔门这些本也心动的长老在权衡之后,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那点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清源大和尚虽正与这法堂中的一寺僧众说明这一代妙音寺佛子候选甄选的诸多事宜,但并不真的就没有注意到各方自外间投注而来的视线。
他心中冷哼得一声,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们,只专注于自己手上诸事。
那些人若不动也就罢了,但若他们真的敢伸手,他们妙音寺就敢提刀将他们的手给剁了。然后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给他们塞到镇魔塔里去。反正镇魔塔那么大,多的是空闲位置安置他们!
说起来,妙音寺择定混沌之地作为这一代佛子候选甄选地点的这件事情自此时起已经传入各方耳朵,但除了魔门那几个一时心动的长老之外,其他各方却没有谁也真的想要考虑一下混沌之地。
道门没有。他们自己的剑子亦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常例,不说他们不会轻易更易模式,便是会,他们也从未曾考虑过混沌之地。
而佛门包括天静寺在内的各寺也同样没有。各寺本身情况不同,即将面临的境遇也不相同,妙音寺这次或许需要借助混沌之地那边的混乱状态甄选出适合他们的佛子,可他们却不然。
至于真正的佛门佛子之位,那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清源大和尚说完诸弟子在混沌之地这十年间需要注意的事情后,便有一位位沙弥托着一个托盘从后侧列序而出。
净涪往那托盘上扫得一眼,见那托盘上俱各铺着一块正红色的布帛,而那布帛的正中央,却只有一枚碧玉也似的竹简。
显见,这就该是方才清源大和尚所提到的,能够延请寺中大和尚出手三次的信物了。
净涪收回视线,倒未觉得如何。
清源大和尚抬起手在他身前的那位沙弥脑门上摸得一摸,清唱了一声佛号,便正色拿起托盘中的那块竹简,郑重地双手递给那沙弥,口中说道:“寺里是你的后盾,不必太束手束脚。”
那沙弥也是正色应答,躬身双手捧过那块竹简,仔细收入他的随身褡裢里。
净音作为藏经阁所出的佛子候选,列在诸沙弥中的第九位,等清源大和尚走到他的身前,他早知这一切都将是如何交接,却也正容肃穆等待着清源大和尚的到来。
清源大和尚看着他,眼中全无笑意,只有在其他沙弥面前如出一辙的端正神色。
他还是摩顶,然后取过竹简,双手递给净音,口中仍还是那句话。
而净音也在正色应声后接过了那块竹简。
清源大和尚心中一个点头,但面上却还是分毫不显,转步去往下一位沙弥身前。
净音仍旧垂眸站在身前,凝神而无声。
清源大和尚将那十块竹简分送至包括净音在内的那十位沙弥中的时候,这法会其实就已经到了尾声了。
待到法会结束,净涪起身,还带了五色鹿离去。而在他身形消失之前,他往净音的方向看得一眼。
净音也正往这个方向看来。
净涪迎着净音的目光,含笑合掌。
净音也是一笑,无声回礼。
净涪睁开眼,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在他昨日收拾下来的夜宿营地。
五色鹿凑了过来,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凝神看着净涪,叫了一声:“呦。”
净涪看着那双圆黑眼睛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便自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五色鹿眨着眼睛“呦呦呦”地接连欢笑几声,便就退开净涪身前,在这营地中转了一圈。
单只见它头上鹿角垂披下来的五色神光一晃,它面前的那些物什便须臾出现在净涪身前。
净涪看得一眼,便自取过那些物什往随身褡裢里放。
明明净涪什么话都没说,只看了它一眼,五色鹿却似乎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赞赏,兴致勃勃地绕着整一个营地转了一圈,将净涪昨日里取出的物什有一件算一件,统都送到了净涪身前。
而净涪只需探手,取过那些物什放回褡裢里就可以了。
识海世界中的魔身也看得五色鹿一眼,道:‘虚空挪移,看来这小鹿确实是成长了。’
佛身笑着叹道:‘虽然它现在能挪移的不过是些体积小分量轻的死物,但在它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足可见它努力程度的了。’
净涪本尊也自往识海中开口说道:‘单纯只凭血脉而自身不修行,它不能做到当下的程度,确实不错。’
能得净涪三身一致认可殊为不易,五色鹿已经能够为此骄傲的了。
虽是返回妙音寺中参加了一场佛子候选甄选的法会,但净涪的三身谁都没有对这场法会、对净音甚至是同样往妙音寺法会上观望的白凌做何点评,只点了一句五色鹿,便俱各沉寂了。
事实上也确实是无话可说。
妙音寺的这场法会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
而净音……净音在妙音寺的这十位佛子候选中最为出彩,这一次妙音寺选定的佛子甄选地点又是净音曾经驻留过一段时间的混沌之地,他优势至此,若还能让妙音寺的佛子之位旁落,那才是真要人侧目。
至于白凌,他确实有所长进了,但要说到比起五色鹿,却还是多有不如。这倒是有点令净涪魔身失望,但魔身素来不愿在佛身和本尊面前失却颜面,故而并未提起。
既然魔身不愿提起此事,佛身与本尊自也不会特意去招惹他,于是白凌便算是暂且被他们忽视了。
收拾完自己的物什,净涪便领了五色鹿继续上路。
一人一鹿不拘风雨,缓步前行,穿城过镇,几乎就没有真正停留的时候。
偶尔在百姓聚居的地方走过的时候,净涪也听人说起过妙音寺的那场法会,听说过那些百姓如数家珍地一一列数妙音寺选出的这十位沙弥。但数完了包括净音在内的这十位沙弥之后,净涪每常总能听他们说上几句。
“不知我们祖庙什么时候才会召开法会?”
“不知我们祖庙选出来的十位佛子候选都会有哪位沙弥?”
“唉,你们说,如果我们现在赶过去,能赶得上祖庙的这场法会吗?就算不能进入祖庙,只守在山下,也该是能守到那几位沙弥的啊!”
毕竟净涪现下所在的地界还在天静寺的界域内,他会听到这些话语并不奇怪。
每到这个时候,净涪也没有作声,更没特意彰显自身存在,只带着五色鹿沉默着走过。
而在更偶尔的时候,净涪也听人说起过妙潭寺不久前召开的法会,在那十位沙弥中听说过一个很算熟悉的名号。
净生。
这是一位曾经和净涪打过交道的沙弥。
但净涪也就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便没再留心。
因为不论是妙潭寺的净生还是曾在竹海灵会上与他做过一场的妙理寺净永又或是其他的青年沙弥,他们真正要对上的人是净音。
他们是净音的对手。
而净涪……他不需要理会这些。
净涪停下脚步,望定前方不远处被一众公子哥儿前呼后拥地簇拥在中央的一位风姿俊逸的少年书生。
书生一身锦袍华衣,意气风发,气势激昂,直欲指点山河。
净涪定定望得他一眼,然后目光却往后一瞥,望向又一群自街角呼拥过来的公子哥儿。
后面过来的这一群公子哥儿明显和前面这一群公子哥儿不甚相合,但他们两群人似乎又都顾忌着什么,只相互看得一眼,各自嗤笑两声,便自侧头扭脸,作视而不见。
确实也该是不相合的。
这两群人虽都是一身华锦,但前者更显威仪、华贵和厚重,而后者,则明明白白的纨绔作态,更有几分风流浪荡之感。
而除却这两群人截然不同几近不可调和的姿态气度之外,站于两群人中央被各自玩伴同学簇拥起来的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两位少年该也是他们两群人不合的主要原因。
净涪领着五色鹿站在角落,看着两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他的身前。
似是不经意,又似是缘法注定,被簇拥在一群纨绔中央的少年郎原正目不斜视地走过长街,却偏在路过净涪身前侧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则他的目光只是顿了一顿,便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挪开,仿似混不留心。且边走,这少年郎边还高声应和着旁边玩伴的浪言笑语。
“得得得,今日小爷手里有钱,便带你们上百花园去,赏玩赏玩百花园里的牡丹魁首!”
“好!景瑜你说的啊!可不能反悔!”
“嗤,小爷我反悔?!小爷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反悔的时候!走走走,都跟小爷来!”
纨绔也似的一群少年郎扬长走过之后,那一群放慢了脚步就是不想与那帮纨绔哥儿的青年俊杰才缓步踱过长街,边走也边与同伴说话。
“他们这些人,又上的百花园,弄得百花园一片乌烟瘴气,还点名了牡丹魁首,牡丹魁首还不知该如何垂泪呢!”
第470章 谢家景瑜
“倒不如,我们也上百花园吧?有景玘在,那景瑜怎么着也得给我们退出三s,he之地!”
“对对对!我们也上百花园去!看景瑜那一帮子人在我们面前还敢不敢那么嚣张放肆!”
一群人都在起哄,书生的白皮面孔都泛起了薄红,不知是为的什么如此兴奋着。
被自己的同伴裹夹着,中央的少年公子摸了摸鼻端,颇觉无奈:“我们真也要上百花园,回家怕不得就要被父亲斥责的。”
说是这般说,但这名叫景玘的少年公子垂掩下来的目光中,分明也有几分意动。
许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簇拥着的少年中又有一个人扬声道:“今个儿原也是为了庆贺景玘你在书院月试中夺取魁首。这是喜事,便是伯父知道了,也必是高兴的,如何会真的斥责于你?你且放心着些吧。”
这少年说话过后,另又有几个人一叠声应道:“就是,我等文人学子,到百花园中欢庆喜事也是常有的事,不独我们。”
“我也听说了,上次文琪他们就去了百花园,听说百花园独树一帜,与旁的花楼大不相同呢。”
如此劝说过几回之后,那景玘也真的点头应了,“那……行吧。”
他这一应声,旁边的人都欢笑起来,高声说话。
“据闻百花楼中的姑娘文思卓绝,颇有几分妙意,也不知是真是假?”
“文思该还是有的,我就曾听说过几首自那楼里流出来的花词,确实颇堪把玩……”
或许也是同样的因缘法定,这群人簇拥着走过净涪面前的时候,那位景玘也侧眼往净涪这边扫了一眼。
见得净涪,他脚步顿了顿。
侧旁的同伴边顺着他的目光望来,边询问他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净涪垂下眼睑,定定地立在街角,未有动静。
那位景玘停下脚步,与旁边的同伴低声说了两句,便到得净涪身前,向着净涪合掌躬身一拜,问道:“小生谢家景玘,见过师父。”
净涪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合掌还了一礼,却是无声。
谢景玘侧旁的那些同伴皱了皱眉,面上俱各浮现不喜,但很快就通被压了下去。
到底这位是一位僧人,且看模样看神态,这一位僧人还该是登入度牒的僧侣。
登入了度牒的僧侣在这片地界上,身份之贵重,可不比他们这些出身富贵的少年公子差多少。就这,还仅仅只是普通的入了度牒的凡俗僧人。
倘若这僧人是传闻中的內寺修行的僧人,那即便是他们父辈祖辈来了,也得在这僧人面前低头。何况是他们?
这些公子哥儿出身富贵,自小被人仔细教养,可不是看不清情形随意招惹麻烦的自大纨绔,眼力还是有的。
可即便这些公子哥儿已经极力克制,他们在那一瞬间显露出来的情绪,却已经惹怒了为了不给净涪招惹目光而特意隐入虚空中的五色鹿。
五色鹿皱了皱眉,自虚空中一点头,便有一道五色流光自虚空中扫出,又在出得虚空之后分化出数道细小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掩在了那些公子哥儿随身的荷包上。
五色流光一闪即没,丝毫没有惊动旁人。而在流光闪没之后,那些公子哥儿谁都没有发现,纵然他们身上的荷包还安安稳稳地挂在他们的袖袋腰间,但他们此时若要去寻、去看、去摸,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着找不到的。
五色鹿哼哼得一声,颇显得意,但同时,它也在小心地侧眼偷看净涪的表情,看净涪会是如何反应。
但净涪就没看它,只是平静地垂眸站定在原地,仿似不觉。
这便是纵容了。
五色鹿顿时笑开眉眼,它在虚空中来回蹿得几圈,才又在净涪身侧站稳了。
谢景玘等人不知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自己竟就受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作弄,他们还站在净涪面前,想要和净涪搭话。
其中,尤以谢景玘最为活络积极。
他站在净涪面前,并不为净涪的沉默所退,还自礼貌而恭敬地问道:“师父等在这里,可是有什么难事?”
净涪看得他一眼,默然摇头。
谢景玘一时哑然。
他原本已经想好了若面前的这位僧人开口,他该如何帮他解决问题,或许是施舍他一顿饭食,或许是请他暂且到谢家歇脚,又或许是给他送上盘缠。
但此时眼前的这位僧人却摇头了……
谢景玘沉默得片刻,还是说道:“若师父有事,可寻到麒麟街的谢家去,我必不推辞。”
说完,这谢景玘又是合掌一拜,倒退着走出两步。
他旁边的公子哥儿见状,也都肃容向着净涪合掌一拜,和谢景玘一般恭谨地倒退出两步,才随着谢景玘离开。
因着这群在城中鼎鼎有名的公子少爷的隆重厚待,本就对净涪很是敬重的来往百姓们又更尊重了几分,每常在净涪身前走过,必得向他合掌一拜,唤他一声师父。
净涪虽则始终无言,可但凡到得他面前与他见礼的人也必能得到他的还礼。
是以一时净涪身前颇为忙乱。
但在忙乱间隙中,净涪往他身侧的五色鹿看得一眼。
五色鹿明白净涪的意思,也不懊恼,只是冲着那群公子哥儿消失的方向轻唤了一声。
“呦。”
这声鹿鸣响在虚空中,此间之地,除了净涪和五色鹿自己之外再无人得听,也就更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声鹿鸣过后,那群才刚走出一小段距离的公子少爷身上一道流光浮起,在顷刻间崩散成细碎流光消失在天地间。
而随着这些流光崩散,原本被悄无声息隐去的荷包又重新显露了形迹。
净涪面前来往与他拜礼的人越来越多,净涪虽不特别厌烦,但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成为稀罕景观。
想定之后,他一边与人见礼,一边却走出了人群,往长街的另一侧走去,片刻功夫就彻底消失在人前。
见得净涪离开了,来往的百姓纵然不免叹息,也没有追上去,只与自个身侧的熟人凑在一起说话,议论着净涪的来历。
“你们说,这位师父会是那座寺庙出来的呢?”
他们不断猜测着净涪的身份,讨论得热烈,但谁也不知道,才刚离开没多久的净涪在这会儿竟已经重新回到了他早先站定的位置盘膝坐着。
没有了焦点,聚在这里的人群很快就散了,这一个角落重又恢复了平静。
五色鹿看了看净涪,也没催促,还是安静地守在净涪身侧,陪着净涪一起等着。
是的,早在更早之前,五色鹿便看出来了,净涪等在这里,就是在等人的。
而这人,不会是那位意气风发礼貌客气的谢景玘,而该是另一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浪荡哥儿。
事实上,净涪才刚刚坐下没多久,街角的另一侧便有一个锦衣华袍的少年带着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来。
许是因为这少年的名声太盛,他所到之处,行人尽皆避让,还退得远远的,就怕一个不小心招着惹着他了,给自己也给家里人带来祸患。
少年并不意外,也全没在意,他一步步跌跌撞撞地走,想要从街头的那边走到街尾,但不知是不是着意而为,这少年勉力支持了许久,终究倒在了净涪前面。
他沉沉倒下去,激起一片小小的尘烟。
尘烟jian起,漫了他一身,也染污了他身上的锦衣华袍、玉冠皮靴。
但除了净涪,恐怕也就只有五色鹿注意到,这少年在跌撞下去的那一刻,双手并不是无力地倒在地上,也不是着意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而是下意识地护拢住他挂在腰间的一个锦囊。
那个锦囊虽针功ji,ng细,颇见心思,但锦囊的布帛针线早已沾染了岁月的痕迹,怕是一个不经意的施力,便能撕扯开它的布丝。
这就是一件旧物。
净涪看着倒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看着他沾染尘埃却终于褪去浪荡显出几分稚气的脸庞,轻轻地垂下了眼睑。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街上行人少了又多,多了又少,渐至夜色降下,又有鼓声敲响,宵禁开始。
然而,不论是街前还是街后,都没有人来寻这个倒在净涪面前的少年。
街前,没有家人;街后,没有玩伴。
这少年纵衣着锦袍,富贵荣华,但当他倒在街中,却没有一人来寻他。
他的家人许是以为他宿在哪条花巷柳街,也许是全然不在意;他的玩伴许也是以为他已经回了家,也许是也醉倒在哪个姑娘床上。
总之,没有一人来寻他。
而路过的行人,甚至包括例行宵禁的差役,见到他也只隔着一段距离绕开了位置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似这地儿就没有这么一个人躺着。
第471章 长街静夜
九月的夜很凉,尤其是躺在没有任何铺垫的青石板上,更是冷。
寒气自各个方向逼入,而他无力阻挡,仿佛浑身赤裸地躺在冰天雪地里,谢景瑜纵然已经醉死,此时也能被冻得醒过来。
净涪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低低“呜咽”一声,撑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他爬起来之后,并没有像旁人一样寻定一个熟悉的方向离开这个寒冷的地方,而只是茫然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踉跄着找到一处避风的角落,蜷缩着身体倒下,艰难地维持着自己身体的温度。
五色鹿从净涪身侧虚空处走出,定定地望着那蜷缩着的狼狈少年,眼中罕见的没有它看着其他人类厌烦和漠然。
它看得那谢景瑜一阵,便就回头转到净涪身侧,安安静静地依偎着他趴下。
在这谢景瑜躺倒在这地儿的时候,五色鹿就知道净涪等的约莫就是他了。虽然对于这个让净涪在这里等这么长时间的人五色鹿心里一开始是有些不喜的。可等这人再一次出现在它面前,五色鹿又没有办法真的对他生气。
非是因为其他,实在是这个人太像当日失去母亲的它了。
一样的无所依靠,一样的无所牵系,一样的伶仃。
五色鹿低嗅着身侧比丘身上缭绕不去的檀香,心底一如往常的平静。
而此时净涪的识海世界中,魔身正在将这谢景瑜的资料与佛身和本尊说起。
‘谢景瑜,天静寺辖下属国吴国千年世家谢家嫡系嫡支血脉。十余年前,谢家嫡支在吴国皇族夺嫡中站队失败,谢家嫡支一脉除却暗地里与吴国当今国君交好的谢四郎之外,谢家嫡支一脉尽数被贬谪。其中谢家三郎在贬谪途中病逝,而谢家三夫人在生下谢景瑜这个遗腹子时难产病逝。’
即便是父死母亡,只要谢家没有彻底败落,那么谢景瑜作为谢家三房独苗子,即便再如何也不该是现下这般无人问津的自生自灭的局面。
这里头必然还有原因。
佛身和本尊都没有开口,只听着魔身话音一转,说道:‘据传言,谢家三夫人病逝之后半年,吴国国君后宫大选。那一年,谢家三夫人娘家出了一位贵人。’
‘此贵人初入宫廷之时不过贵人位份,但入宫即承宠,宠后即升位。初进嫔,三月即进妃,其后一年,妃有孕,再进位淑妃。十月诞子,进贵妃。至今十余年,宠冠六宫。’
‘据某位得见这位贵妃的世家族妇私下里无意间提起,这位贵妃娘娘,与当年那位难产病逝的谢家三夫人颇有几分相像。’
佛身听到这里,如何还不明白此间种种,他双掌一合,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本尊听得,也说道:‘谢家四郎能将他养至如今年岁,应是不易。’
养大可以,但养成不行。所以这个谢景瑜长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公子。
魔身往那角落处蜷缩着的谢景瑜扫得一眼,目光再顺势带起,投向吴国那座堂皇尊贵的皇宫,望见内宫中那位正与吴国国君翻云覆雨的贵妃。
暗烛映罗帐,内中那位女子面颊泛红,眼波流转,媚色无双,直将将她身上的那位壮年男子拖入无边的春色之中,与她抵死缠绵。
魔身淡漠地收回目光,又与佛身和净涪本尊说道:‘若说初入宫的那位玉嫔还能想得起谢景瑜的话,现在的这位玉贵妃娘娘,怕早就将他抛诸脑后了。’
佛身叹得一口气,目光落定在蜷缩着的谢景瑜身上,平静地道:‘他该是都知道的。’
世家所出的少爷,纵然没有被人ji,ng心教养,只要不是天生愚钝,都能在身边人那一日日悄然转变的态度中发现出些许端倪。而一旦他们留心,想要知道真相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而这个谢景瑜,便是这个有心的人。
净涪本尊也往谢景瑜的方向看得一眼,便垂下眼睑,淡淡地道:‘这不是一个蠢笨人,待他醒来,一切再说吧。’
本尊既已开口,佛身和魔身也不说什么,各自隐入识海世界之中。
夜越深寒气越重,谢景瑜开始还能扛得住,但还没撑到本夜,他就哆嗦着身体醒转过来。
寒风刺激着他的心神,也将他的意识从醉意中彻底拉出来。
谢景瑜扶着墙角站起身,按着头左右看了一圈,对自己现下的状况并不陌生。他笑得一下,很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便要离开。
其实都到了这个时辰,哪儿还会有正经的地方供他休歇?
谢景瑜想都没多想,便要往那红灯高挂的地方寻去。
但他才刚走出几步,便就猛然回头,皱眉盯着净涪所在的方向,喝道:“谁?!是谁在那里?!”
净涪睁开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五色鹿看得净涪一眼,又自转头望着那谢景瑜的位置,轻叫了一声:“呦。”
“这是……”
谢景瑜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如果他不是在做梦,他绝不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听到鹿鸣声!
谢景瑜抬手重重一扇自己的脸颊,还自盯着净涪和五色鹿的方向喝声道:“到底是谁!?”
五色鹿不再作声,它只看着净涪。净涪却没有看它,而是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盏油灯点燃。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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