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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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8节

    静宇寺无话可说。

    他们能说什么呢?

    净涪已经离开了,便连他行进的方向也都一并改了,随着他的前行,与静宇寺的距离正在拉远,这分明就代表着这位比丘与他们静宇寺之间的缘法已断。

    哪怕净涪比丘下一次再踏上他们静宇寺的山门,情况也已经和这会儿不一样了。

    净涪比丘已经离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也一并被带走,只给刘家留下一盏心灯,只字不提静宇寺。哪怕净行曾经出言邀请过他,他也是没有迟疑犹豫就拒绝了。

    这样的动作,其实已经明明白白表明了这位比丘的态度。

    怕是在这位比丘看来,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的因果,非在他们静宇寺,而是在刘家,或者说就是净行。

    净涪比丘既然已经明白表态,便是静宇寺再不甘愿,也不敢多说一字。毕竟在这件事上,静宇寺自己也是底气不足,做不到理直气壮,就只能作罢。

    第464章 净音出关

    但即便如此,静宇寺的大和尚们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

    好歹那件佛宝没被留在刘家,而是给了他们静宇寺的沙弥,被他带回了静宇寺,也还算是有些补偿,没真死亏到底。

    佛身点头,便就此放开此事,转而问魔身道:‘寺里的法会过不了几日就要开始了吧?师兄那边……’

    佛身问及净音,魔身也稍稍收敛了神色,答道:‘情况还算不错,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就是那桃枝,确实太闲了。’

    魔身这太闲了的意思,佛身明白。

    也就是说那桃枝闲得还待在妙音寺山脚下守着,闲得还和苏千媚来往,更甚至,怕是这位还闲得每日里在人前转悠以宣示自己的存在。

    魔身说完,又道:‘她清闲不了多久,怕也是安分不了多久。’

    妙音寺法会将开,哪里还能容得她在山下肆无忌惮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日复一日地提醒世人她和净音的那一段莫须有的过往,败坏净音的声誉?

    而她,怕也没再能这么安安心心地等着了。

    净音那边情况不明,但这时间一日一日的过,眼看着妙音寺的法会都要正式开始了,净音也还没去找她,妙音寺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说藏经阁挑选出来的佛子候选换人,她如何还能像早先那样笃定?

    她修的蛊道确实神秘诡谲,但也曾经没落到几近断绝,到了现在更是只剩下她一人。而佛门却是屹立景浩界万万年而不倒,底蕴深不可测,谁又真敢说佛门就没有应对她蛊道的手段?

    不安、惊惶乃至绝望……

    桃枝必定会再有所动作。

    桃枝和妙音寺,没有人觉得桃枝会有胜算。

    便是桃枝自己也不会这么狂妄。

    在她看来,她唯一可以称道的,也是唯一能够为她拼出一线生机的,无非在于她的拼劲和疯狂。

    妙音寺家大业大,虽然实力惊人,但掣肘也多,而桃枝只有一人,她若愿意拼了命不要,以她的手段必定能狠狠地从妙音寺这边咬下一大块r_ou_来。

    魔身看了一眼那边带着破釜沉舟气势的桃枝,收回目光来看着佛身:‘可惜,她不会有机会……’

    自桃枝站出来承认靖越那地的事情出自她手笔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出其不意,桃枝确实可以在妙音寺那里占到一丝好处,但有了准备的妙音寺,却不是那么简单。

    起码不是她想拼命就能拼得起来的。

    她唯一的一线生机,其实还是在净音。

    只要净音愿意开口,妙音寺未尝不能放她一命。

    可是净音已经厌烦了她,彻底的毫无挽回可能的厌烦。

    魔身笑了一下,道:‘净音这次应该是能赶在法会开始前出关的。’

    一旦他成功,这一场佛子甄选里,他的胜算就真的稳了。

    净栋不会是他的阻碍,恒真也阻不了他。

    佛身笑着合掌,低唱一声佛号,消隐入了周身的佛光中。

    佛身与魔身问答的时候,净涪本尊虽也在听着,但更多的是赶路、修行,并不如何在意。

    倒是某一日,五色鹿忽然问起了净行,问起了那盏心灯。

    毕竟算是一起在净涪所在的静室外面守关十余日的交情,那盏心灯又是它所见的净涪亲做的第一件佛宝,五色鹿便是再不如何在意人类,也会在这偶尔间问上一问,好得到个答案的。

    净涪看了一眼站到他身前的五色鹿,点了点头。

    见净涪点头,五色鹿便知道那盏心灯该就是落在净行那个沙弥的手上了,它很随意地点头,‘呦’地叫得一声。

    看它那模样,仿佛是对这盏心灯的归属颇感满意?

    净涪再看得它一眼,才收回了目光。

    净涪没看错,五色鹿就是对那盏心灯的归属感到满意。

    净行是它见过的第一个会像它一样给净涪守关的人类,它脑袋木是木了点,但就这一点好处,就不辱没了那盏心灯。

    在他手上,总比落到旁人的手上好不是?

    但在五色鹿这里,净行的地位也就这样了。所以五色鹿问过这一回之后,便再不提起净行,只跟随在净涪身侧,不紧不慢地往净涪挑定的方向去。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很快就到了月末。

    那日清晨,净涪领着五色鹿做完早课,正在收拾东西继续上路,便听得识海中的魔身淡淡地说了一句:‘师兄出关了。’

    识海的另一侧,佛光摇曳,有不惊不诧的声音传出,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如何?’

    魔身顿了一顿,也只道:‘很好。’

    净音不知道净涪这边魔身对他的点评,但他也觉得自己的情况很好。

    他站在门槛前的阶梯尽头,直视着泛白的东方,看着朝霞逶迤,金黄的大日从云边一点点露出身形,普照天地。

    光是微凉生温的,风是清新软和的,院子中栽植着的菩提树也是灵动清净的……

    世界如此美好。

    净音微微垂落眼睑,不着意,不留心,却也听得见菩提树上露水悄然滴落的声音,菩提树树根伸展深入厚沉土地的声音,还有……

    那微风送来的师兄师弟们絮絮的话语声。

    人心如此美好。

    净音唇边不知什么时候舒展出一个柔软温和的弧度,笑容灿和明暖,几可比拟此时天边的那一轮暖阳。

    而他头顶上方,一颗金灿灿的舍利子在虚空中稳稳悬浮,佛光庄严。

    藏经阁、罗汉堂、般若堂、菩提院、戒律院、证道院、忏悔堂、药王院、舍利院、达摩院,妙音寺的十个院堂处,诸大和尚们齐齐停下手上动作,转头望向净音方向,望见他头顶的那颗舍利子,也都是一笑,合掌而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这诸位大和尚当前,有些或许只是一人独处,有些却不然。

    是以这些大和尚跟前的比丘、沙弥们见得大和尚这般情状,虽不明所以,也都随着大和尚一道,合掌而唱:“南无阿弥陀佛。”

    而待到他们重新归座,有些比丘、沙弥或能按捺得住心中疑惑,有的却是不能,还有的倒是猜出了些什么。

    不论他们都是什么情况,也总有那么几个人问起了他们身前的大和尚。

    “师父,刚才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吗?”

    “师叔,这是?”

    “师伯,可是藏经阁那边的净音师兄有消息了?”

    净音的事情,在经历了靖越一地的那一场蛊祸之后,可不仅仅是他一人或者是藏经阁一阁的事情,而是关乎整个妙音寺的事情。

    尤其今日已经是月末,距离佛子候选甄选的法会开始也只剩下这最后一天的时间。如果净音师兄/师弟再不出现,这场法会上藏经阁那边可就得开空窗了。

    寺里的大和尚、比丘、小沙弥可都知道,哪怕到了今日,也始终没听藏经阁那边要更改佛子候选名额的消息。

    大和尚们看着自家身前问话的小沙弥和比丘,虽表现不一,却都答道:“净音他现在很好。”

    倘若这些小沙弥和比丘们再想问更多,有些性喜逗弄自家弟子的大和尚会笑而不语,只让他们自己去看,而有些庄重的,却会回答他们的问题。

    “净音他啊,这次历劫收获匪浅,非但心境更进一步完满,还顺利破关,踏入下一重境界。”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完,不止一位大和尚朗笑出声。

    更有几位大和尚说道:“有净涪,还有净音,我妙音寺佛统无忧矣。”

    虽有些大和尚因为自家弟子在身侧,不好光明正大地将这句话说出口来,但他们听着那些无需顾忌的师兄弟说的话,心中也是点头不已。

    于妙音寺而言,净涪是开道之人,而净音,却会是那个守道之人。

    净涪开道,净音守道,不论世事如何变幻,局势如何莫测,他们妙音寺也必定能在这三代中彻底稳固佛统,成就真真正正的妙音寺。

    而不仅仅是天静寺分寺之一。

    妙音寺这边的热闹,其实全落在魔身眼中。

    他目光一转,看着佛身的方向道:‘你且看看,听听。看见没有?听见没有?在他们眼里,你是开道之人呢。’

    这话听着似是赞,实则却有几分挑拨。

    只是这种挑拨的手段太过粗拙,佛身都不带看一眼的。

    当然,这里头有半数的原因在于魔身。

    魔身只是随性来了这么一遭,就没想过真的要得过什么结果,这效果自然就只能引人发笑了。

    佛身闲闲地回了他一句:‘你不知道?诸位师叔伯们不就是担心着我们什么时候会踏入西天佛国,才将净音师兄放在了守道位置上的么?’

    原就是,以他们现下这修行速度,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踏入西天佛国?倘若他登临净土,离开此界,他们妙音寺的基业又该如何?

    总得有个人备着,来接替他们妙音寺才安稳妥当。

    妙音寺的各位大和尚其实还真都是这么想的,但他们也知道,不论净涪的修为以怎样的速度增进,只要《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日未齐全,净涪就一日留在景浩界中,直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完整无漏。

    第465章 藏经阁中

    因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净涪在此世的功果。

    ‘不就是备胎么?’魔身哼得一声,竟又问道,‘你猜,净音师兄知不知道自己在妙音寺里的这种定位?’

    佛身却只是合掌,反问他道:‘知道不知道,于净音师兄而言,又有何区别?’

    魔身看得佛身一眼,再不说话,只忙活他自己的事情。

    净音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妙音寺诸位师叔伯、诸位师兄弟眼中的定位?

    他自然是知道的,毫无疑问。

    但恰如净涪佛身所说,知道又或是不知道,于他而言,全无分别。

    他仍然是他,妙音寺藏经阁的净音;妙音寺也仍然是妙音寺,他长于斯成于斯的佛刹妙音。

    他本心未变,道途未改,还仍愿为妙音寺尽一份心力,其余旁的,有何挂碍?

    净音迎着初升的朝日舒展面容,然后便出了院子,一路往藏经阁里去。

    此时正是早课结束不久,寺中诸位师兄弟都才从法堂中出来,路上见得净音,先是一惊,后是大喜,只笑着合掌与净音匆匆一礼,便就急急抬头问净音道:“净音师兄/师弟,你出关了?”

    “净音师兄/师弟,你该是无碍了?真是太好了!”

    虽每每总被拦下,拦下他的各位师兄弟也总是问起这样的问题,净音却从不生气,他也都是笑着合掌和路上遇到的这些师兄弟还礼,又一一点头应话。

    “是,出关了。”

    “是,一切都还算顺利。”

    他偶尔还会遇上几位比较敏锐的师兄,如此这般两句话说过之后,这些师兄也都会迟疑地看得他一眼,问他道:“师弟,你这可是又突破了?”

    净音也还会笑意未改地颌首应道:“是,侥幸。”

    说是侥幸,但谁都知道,这就是一句虚言。

    修行从来没有侥幸,尤其是他们这些佛门的子弟,更没有。

    如此一路停了走走了停,净音走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他禅院到藏经阁的那条路走完,可谓极其耗时,但净音的心情却始终清朗平和,并未有任何改变。

    当他初初应对过一众热心的师兄弟之后,站在藏经阁里的净音也得到了清显大和尚传音相召。

    净音向着诸位仍自看着他的师兄弟合掌一拜,笑着道:“诸位师兄师弟,我得去拜见师叔了。”

    藏经阁中的这些比丘、沙弥听得这话,便料想到了内情,当下也不拦他,还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快去吧,莫让清显师叔久等了。”

    “是啊,快去!清显师伯等师兄你出关都已经等了很久了。”

    净音谢过,才穿过人群,一路往阁楼上去了。

    清显大和尚确实已经等他等很久了,但到得今日,见到如此心境、如此状态的净音,他也放下了最后的一丝忧心,微笑着答了净音的礼,又一指他下首蒲团道:“坐吧。”

    净音依言坐了。

    见得净音坐下,清显大和尚笑着赞道:“突破了?很不错。”

    净音合掌谢过,却不像是早先与几位师兄问答那时那样用“侥幸”两字,他轻吐出一口长气,面上显出点后怕的神色,答道:“这一次,委实凶险。”

    清显大和尚看着,笑骂了一声:“我倒还以为你不知道怕的呢?没想到也有能听到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啊。”

    骂完后,清显大和尚却又叹道:“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必还会是这么选择,谁又真拦得下你?”

    净音闻言,沉默半响,低声道:“是弟子让师叔c,ao心了。”

    清显大和尚却不甚在意,他一摆手,“我们这些修行人,在注意分寸的时候,该闯还是得闯。你的选择虽冒险了些,但也不能说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能拦,也就只能跟着c,ao心了。”

    这么说完,清显大和尚就抬起头来看净音,说道:“你既出关了,那么也确实该问一问你的意见。”

    清显大和尚说到这里,净音其实已经能想到会是什么事情需要征询他的意见了。

    果不其然,他听得清显大和尚平平的不带多少情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关于桃枝……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听到桃枝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净音清晰地感觉到心头异物一颤,随即就有一股亦喜亦怨的心情呼应着生出,涌向净音识海,袭向他的灵台。

    清显大和尚目光一定,须臾间竟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净音未曾有过心意转动,识海中八颗舍利子佛光大盛。金璨的佛光辉耀,牢牢护持着识海灵台,那些汹涌着奔袭向灵台的心情顷刻间如烟雾消散殆尽,全不留下半点痕迹。

    清显大和尚才又开始呼吸,不过这时候他的目光焦点却已经从净涪的双眼跌落至他的心腔处。但他也就是往那地方看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跟净音寻根问底地探究。

    净音顿了一顿,将他曾经仔细权衡过才拟定出来的方案与清显大和尚说道,“弟子认为,她该入镇魔塔。”

    现在的桃枝其实很危险,因为她真是太执着了,执着到仿佛要拼尽一切。

    而当一个人想要拼却所有的时候,除了心中念念的那些,她又哪里还会顾忌到其他?

    她需要一个地方冷静。

    更何况,就她在靖越一地那里弄出来的事情,她入镇魔塔,不冤!

    但因为靖越一地的事情没有恶化,真要将她一辈子都囚锁在镇魔塔中,又太过了。所以……

    “期限三十年。”

    三十年的时间,足够她冷静下来了。

    清显大和尚不置可否,只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道:“如果三十年之后,她又做下此等事情,或者情况更恶,更凶险,更无可挽回,又该如何?”

    清显大和尚算是手下留情的了,他到底没有明确地将那种最坏的后果来问净音。

    但即便他不说,净音也能预料得到。

    若情况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若有人,未必就只有一人,或是十人,或是百人,或是千人,甚至是更多,在桃枝手中殒命,又该如何?

    便是再将桃枝抓捕回镇魔塔囚锁至她寿元终了,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又能活得回来?

    清显大和尚和净音都知道不能以未发生的事情来给人论罪,但又不能不考虑到这种情况。

    纵观佛门历史,因囚锁期满而被放出镇魔塔的魔修或是罪囚虽然不多,但一一清算起来其实也不少。这些脱出佛门镇魔塔的修士也确实很少有会胆敢再犯大罪的,可也并不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他们之所以愿意一直安分,自也是有原因的。

    净音合掌垂眸,理所当然地应道:“弟子自当亲自出手将她拿回。”

    这便是原因了。

    虽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其实却是净音决定将他与桃枝两人的因果牵系,由他一力监察桃枝。

    待到桃枝囚锁镇魔塔期满,离开镇魔塔之时,因镇魔塔中因果秘法,一旦桃枝起意再犯,便有相应警告自镇魔塔上落下。

    纵隔万万里亦不能阻不能拦。

    如果她斩去那心念,那自然一切平息,可倘若她不顾警告,执意而为,亦会有人追捕于她,再将她囚锁在镇魔塔中。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在镇魔塔中的待遇就不会像头先一次的那般优越了。

    既净音已经表态,清显大和尚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应道:“可。”

    净音又一拜,说道:“师叔,我这就下山去了。”

    “去吧。”清显大和尚点头,另还提醒他,“下山去前,别忘了杂事堂将任务领了。”

    净音顿了一顿,抬头看着清显大和尚,有些惊奇,“难道杂事堂那边的任务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撤下来?”

    清显大和尚神秘一笑,没说话,只挥手让他出去。

    净音看得他一眼,便也真的躬身退了出去。

    到得杂事堂的时候,杂事堂中的管事看得他一眼,都不需要他问话,更未曾转身去从那一列列的任务竹简中翻找,直接就从柜台旁递了一份竹简给他,笑道:“我道师弟你什么时候会过来呢,居然这么快。喏,在这里,师弟拿去吧。”

    净音一眼瞥过竹简,竹简上的文字就基本完全是他刚才与清显大和尚商定的任务。他不觉得奇怪,但还是和管事的师兄确定道:“师兄,这法旨是刚到的么?”

    管事师兄笑着点头。

    净音没说话了,他接过竹简,与管事合掌一拜,便就退出了杂事堂。

    净音出了杂事堂,望着晴朗的天空长呼一口气,也不收拾,直接就下了山去。

    凭着心腔处的那条蛊虫,他能清楚地感应到桃枝的位置。

    桃枝没有离开,还在妙音寺山下的小镇上。

    也不知是她太相信她炼制出来的蛊虫,还是因为其他,总之,她明明感觉到了净音的靠近,也还是安安定定地待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图和迹象。

    净涪魔身往桃枝的方向扫得一眼,便知道桃枝的心思,他嗤笑一声,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桃枝确实能够感觉到净音的接近,甚至更准确地说,她还能通过她体内的母蛊与净音身上子蛊的感应模糊地感知到净音那边的情况。

    第466章 桃枝入塔

    她知道净音从情蛊的威能中熬了出来,也知道净音此次修为有所增进,更清楚净音此来寻她绝对不是如她日夜祈愿的那种原因。

    她输了。

    输得彻底。

    桃枝第一次没有动用任何修士手段,仍像她当日还是一介凡女一样亲自拿了扫帚和shi帕子收拾清扫这座小庭院的里里外外。

    净音到来的时候,桃枝正挽着袖拿着shi帕子擦拭门窗。

    看见桃枝,净音脚下一顿,就在院门边上站定,再迈不出一步。

    此时的桃枝衣着灰朴,未施脂粉,仿佛间仍还是当年模样。

    净音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越渐急切,可识海里的灵台却始终清明,所以即便他脸颊上泛起了薄红,眼底也还是清净明朗,没有任何杂质。

    桃枝托了一盘清水从屋里走出,正要往泄水处倒,却在不经意的错眼间望见站在那里的净音,脚下不禁一顿,但她很快扬唇笑唤他:“净音哥……师父。”

    净音合掌弯身一礼,应道:“女檀越。”

    桃枝将托着的木盘的手往里一收,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个苦笑,“净音师父,你请往里坐,我……我已经收拾妥当了的。”

    净音点头,抬脚往里走。

    桃枝见状,脸上欢喜地笑了笑,但很快就低下头去,两步赶到泄水处将木盘里的清水倒出,又拿着木盘回了房屋里。

    净音入得正屋,往客座上坐了,便将腕上的佛珠褪下拿在手上,一颗颗地慢慢拨动。

    桃枝很快过来上茶。

    这茶不是他上次来时桃枝招待他的上好灵茶,而是旧日里桃枝在老宅那会儿招呼他的粗制劣茶。

    净音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又翻出来的,但端着这样的一杯茶水,看着那颜色怪异的茶汤,净音心腔竟又有种种异动生出。

    这异动从胸腔起,直冲脑海,翻搅记忆,似要撼动灵台周围那簇拥着的佛光。

    然而,他识海中的八颗舍利子须臾一颤,佛光便如天上大日洒下的日光一样,无可动摇,无可阻挡。

    净音看得桃枝一眼。

    桃枝苦笑一下,目光似忧似怨,“净音师父,我并没有着意驱动于它。”

    净音只是一颌首,却问桃枝道:“不知女檀越能否将它从我身上收回?”

    桃枝泪盈于睫,纵然满心不甘,但还是强撑着点了头,哽咽着应道:“……可。”

    净音站起身,合手躬身一拜,礼仪周全,“劳烦女檀越了,请。”

    非是净音一刻也等不得,实在是净音担心桃枝不知什么时候又发疯反悔。

    这事情发生在桃枝身上全然不稀奇。

    桃枝哽咽着从椅子上站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净音身前,眨着泪shi的眼睑一眼不错地看着净音。

    净音也自平静地回望她,问道:“不能了吗?”

    桃枝猛地一闭眼,眨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净音胸腔又是一揪一揪的闷痛。

    桃枝等了片刻,才又睁开眼来,哀切地问眼前这个风姿隽朗眉目平静的青年僧人,“如果……如果……”

    净音稳稳地站定在原地,手掌合起,微低了头唱出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女檀越,此世间没有如果。” 他看着桃枝,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那是对她最大的残忍,可同时,这何尝又不是对她最大的悲悯?

    “你的梦该醒了。”

    桃枝久久地呆站在原地,眼泪一滴滴地打落,但她的声音却是诡异的平静,“是吗?”

    她问,仿佛是在问净音,仿佛又像是在问她自己,还有几分似是她毫无意义的话语词。

    “我是在做梦吗?”

    净音垂了眼睑,手指还在一下一下缓慢而平静地拨动着佛珠子。

    佛珠子撞击的清脆声音很快就压过了那泪水打落在地面的轻微响声。

    净音就这样捻动着佛珠,桃枝也就那样无声掉泪,堂屋中的气氛一时诡异至极。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在乎,一个还在捻动着佛珠,另一个也还在自顾自地落泪。

    桃枝哭至泪干,哭到双眼红肿,哭到再也哭不出来,才掩面转身,往侧旁的内室去了。

    净音也不急,他还自表情平静地一下一下捻动佛珠。

    桃枝在内室里足足待了一刻钟有余才出来,待她再从内室里出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红肿已经褪去,俏脸敷粉,罗裙飘带,ji,ng致非常。

    净音只是抬眼看得一眼,便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

    桃枝脚下一顿,才继续抬步往净音迈进。

    到得净音近前,桃枝并没有任何动作,只盯着净音问道:“净音师父,你以后会记得我么?”

    净音平静地点了点头,答道:“会。”

    净音此言无虚,等桃枝三十年后从镇魔塔中出来,净音便是再忙,也得抽空问一问她的消息,以确定她是否还依仗蛊道手段随便欺凌凡俗百姓。

    桃枝也不管其他,听得这个答案就笑,笑得极其开怀。

    净音从未见过桃枝这样开怀的笑容,一时有些愣,但他眨了眨眼睛后,便很快回过神来。

    桃枝笑完,忽然伸出手去,直接探向净音的心腔。

    净音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拦住桃枝手的去处。

    桃枝一怔,木木地看着他。

    净音也才刚拦得一拦,便自恍然,又放下手来,用略带歉意的目光回望桃枝。

    桃枝一眨眼睛,压下自下而上喷薄的哀伤,唇角抿出一个漂亮的笑弧,仿若无事一般再抬起手,再度探向净音的胸腔处。

    这一次,她没有再遭遇到任何阻拦。

    但当她的手第一次触碰到那个温热的胸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知到那心腔处规律的起伏,桃枝心中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欢愉窃喜,而是灌满了莫大的悲哀。

    她的心很痛,痛得就像是要当场死去,可泪已经流干的她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她只知道她几近炸裂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么痛,怎么还不死呢?

    净音垂眸,看见桃枝脸面上渐渐升起的颓丧,皱了皱眉,却是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震如惊雷乍响。

    桃枝茫茫然地抬眼望向净音,半响后,她扯了扯嘴唇,拉着僵硬的面皮露出一个笑容,“请等一等,很快就好了的。”

    说完,她僵硬地低头,僵硬地望着净涪的胸腔,僵硬地弯了弯那搭在胸腔上的手指,僵硬地将一条水晶似透明的小虫拉出。

    净音看了看桃枝手中那条依依不舍的小虫,又看了看桃枝发白的脸,垂着眼睑退后一步,合掌向着桃枝躬身一拜,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桃枝任由手中的情蛊子虫入体,却在情潮汹涌占据她整个识海的时候强撑出一丝清明与净音合掌还了一礼。

    “师父毋须客气,一切原就是我的错,是我……强求了。”

    她站直身体,看着眼前模糊景象中唯一清晰的人,问他:“不知贵寺对我又是如何安排?”

    桃枝自知逃不过妙音寺的责罚,她从一开始也没想逃。

    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博,以她的一切去赌净音对她的情,或者仅仅只是怜悯。可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净音合掌,冷静而清晰地与她说道:“檀越需入我寺镇魔塔三十年。三十年出来后,不得再无因由对无辜百姓出手。”

    桃枝稍稍换了一下身体重心,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应道:“好。”

    净音又是合掌唱得一声佛号,却是抬手,一个金色的大掌探出,接过桃枝的身体,“如此,檀越请随我来。”

    桃枝小小地笑了一下,明知自己这个时候可以安睡,却还强撑着被蛊术反噬的身体,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净音,一字一字缓慢地道:“净音,师,父,请。”这一别之后,三十年她都见不到净音了,如何舍得错过这最后相处的时刻?

    净音没再说话,带着桃枝就往妙音寺里去。

    为了避免吓着镇上百姓,净音虽是光明正大地回返妙音寺,却也运使神通小小地遮挡一二。

    桃枝被净音带着,虽也在一步步走近妙音寺山门,脸上却在慢慢地染上了笑意。

    到得妙音寺山脚下,净音便收了神通,带着桃枝上了石阶。

    石阶上来来往往的小沙弥和比丘数量很多,见得净音带着一个妆容ji,ng致、罗裙飘带却脸色苍白的姑娘上山,也都猜到这个女子是谁了。

    但他们谁都没有多问,只偶尔瞥过一眼,便仍如往常一般与路上遇到的各位师兄弟合掌见礼,就各自散了。

    净音带着桃枝去往镇魔塔所在。

    第467章 送蛊补偿

    妙音寺的镇魔塔也在后山,但它所在的位置比塔林距离內寺更近,又因为净音和桃枝都是修士,所以他们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镇魔塔前。

    妙音寺的镇魔塔外没有人镇守,可当他们两人靠近的时候,塔里还是有一位比丘走出来迎向他们。

    净音见得这位比丘,合掌弯身一礼,与他解说来意道,“见过师兄,弟子藏经阁净音,奉寺中师叔法旨,来送这位女檀越入塔。”

    比丘接过净音一并双手递上来的任务竹简,也不去看它,只将目光往桃枝身上一望,便一点头,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铜印往任务竹简上按得一按,才将那竹简交还给净音,还与他道:“任务确认无误,身份确认无误。”

    然后比丘才与桃枝点头,道:“请女檀越随我来。”

    比丘这话落在被他一眼震慑的桃枝耳中,根本就是天外而来的惊雷声,惊得她浑身一个颤抖,彻底清醒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完全没作反抗,低眉顺眼地合掌应声:“是。”

    比丘先往镇魔塔里走,桃枝跟在他身后,而净音则站定在一侧,微垂着眼睑拨动手中佛珠。

    桃枝走得两步,忽然回头看得净音一眼,壮着胆子唤身前的那位比丘道:“敢问这位师父,可否劳烦您等一等?”

    虽然这位比丘是从妙音寺镇魔塔里出来的,虽然他第一眼就震慑住了桃枝,但桃枝此时颤抖着嗓音发问,他还是停下脚步,在看得她一眼后,点头客气答允:“女檀越请。”

    桃枝合掌回得一礼,然后旋身,急步走到净音面前几步远处站定,“净音……师父。”

    净音抬头,看得她一眼,停下手上动作,合掌与她一礼,问道:“檀越这是?”

    桃枝苦笑一下,却没有刻意拖延,直接便问净音道:“妙潭寺之外,有一位声名颇盛的女医苏千媚,净音师父可曾听说过?”

    净音默然点头。

    事实上,自靖越一地的事情闹出来之后,桃枝宅院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被他们妙音寺里的人看在眼里。净音自己确实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闭关、因为体内的情蛊无心他顾,但出关之后,路上遇到的师兄弟也有人特意提醒过他。

    其他人也还罢了,可这位女医苏千媚出身医谷,手段不凡,又长时间驻留在妙潭寺侧旁,却是不得不防。

    据那几位师兄弟提起,寺里其实还有些师兄弟在暗地里猜测妙潭寺那边是不是也还有一个和净音差不多境遇的师兄弟。可各位师兄弟们猜来猜去也始终没能真摸着点麟角就是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师兄弟对那位声名颇佳的女医苏千媚更防范了三分。

    桃枝见净音不惊不讶的模样,也猜到了些什么,她苦笑一下,与净音直言道:“我与她一同研究蛊毒,也算是有些收获。她和我不同,我只是……”

    桃枝说到这里,又是一下苦笑,没继续,转过话题道:“她的目的是妙潭寺的镇魔塔,她想从里头救人。我听话锋,那应该也是她爱慕的人才是。但她藏得很紧,我没探出更多。你……多注意着些,莫要……莫要着道了。”

    说到这里,她仿佛不甚放心,从身上摸出一个竹筒,又从体内取出一条碧玉般通透晶莹的小虫子封了进去,直接递给净音道:“这个是我特意炼制出来的克制目前蛊毒的蛊虫,你留着,日后或有些用处。”

    净音看着递到身前来的那个竹筒,一时有些愣神,竟没有动作。

    桃枝见状,以为净音这是彻底厌了她不愿再和她有任何的交集,急道:“你留着吧,就当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给你惹出麻烦的补偿。”

    净音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双手接过。

    桃枝破颜而笑,却往后退出一步,嘴巴挪动半响,到底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只垂头道:“我……我进去了。”

    她转身追上等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位比丘,跟着他穿过塔门。

    “咔哒”的一声细响,妙音寺这一座镇魔塔打开的大门便彻底阖上了。

    门户一关,封闭了内外,也阻隔了两人。

    塔外,净音拿着手中竹筒默然站立半响,到底叹得一声,转身回去了。

    塔里,桃枝跟在领路比丘的身后步步行走,却泪如雨下,声声哽咽。

    领路的比丘在她身前缓步走着,却体贴地没有回头,任由她宣泄。

    桃枝一路走一路哭,哭到天崩地裂,完全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只知道前面的那道模糊人影停了下来,转身看她,略显无奈地低唱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桃枝被这佛号声震醒,却只是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囫囵地在她自己面上擦了擦,一字一字地往外吐,语速很慢,但很清晰,“对,不,起,师,父,麻,烦,等,我,一等……”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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