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房子普遍是石土或纯木建筑,大多用的是自制的木门,用绳索和木枝简单地固定在门框上,开门时的声音也大多尖锐刺耳。毕竟在这样的村庄里根本没有人懂得使用螺栓等工具来固定物体,然而却在长年的生活中学会了许多十分牢固的绑缚方法,就像村中央的破旧广播,只是几根绳索就能让它挂在木杆上几十年不掉。更何况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庄里,似乎根本用不到那般结实的门,只是有几户人家会安上自制的门栓,却也几乎从不插上,只是为了防备像今天这样的恶劣天气将门给吹走了而已。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贫困环境之下倒是养育出了这一村善良的人,在这个时代,夜不闭户反倒是更适用于这样的被人们所遗忘的普通村庄里。
虽然刺耳,但在这样的天气里却也几乎密不可闻。开门的人似乎十分的小心,那尖锐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终于,门被打开了一道足够大的缝隙,借着时不时透过树影的微光开门的粗壮身影若隐若现。迅速地闪身进来,人影没有关门,显然是还准备出去。但进了门后却是明显地放松了许多。抖抖已经被冻得发麻的手脚,人影开始在屋内活动起来。
不一会儿,不大的小屋里就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是觉得在屋内,再加上如此恶劣的天气,这样的声音根本不能引起外人的注意,人影并没有刻意收敛,似乎十分着急的样子。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翻找了一阵,人影似乎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如获至宝般地将那一小块东西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又用袖口抹去上面的污垢,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去,像来时一样悄然离开。
没人知道此事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天气里更没有人会去关心,只有那饱经风霜的门牌依旧默默的待在门框边,晃悠着,目送着那道熟悉的人影离去……
村西,有一间小房子孤独地伫立在这里。村西的地势不像其他地方那般平坦,处在一个坑洼里,下雨了被水淹,下雪了就被封门。然而大家都知道,这里也是村中为数不多的安了门栓的房子之一。
一盏蜡烛在屋子里摇曳,映出屋中的一应家居摆设,还有那正在烛火前缝缝补补的身影。似是有些犹豫,手上的活也显得不那么利索了。满是老茧的手中拿着一件算得上新的军大衣,是这屋子之前的主人留下来的。两年前,在上一任主人弥留之际,曾瞪大了眼,挣扎着要从炕上爬起来,再去摸一摸这件军大衣。懂事的儿媳赶紧将衣服抱到了老人面前,好让那双枯瘦的手掌能不费力地碰到它。老人家就这么默默地摩挲着,说不出一句整话的嘴里传出阵阵呜咽,沙哑而悲伤。
“留下它”儿子开口了。
“这是爹的命,是他这辈子的宝贝”
话音落下,七尺男儿也再也忍不住泪水滑落,背过身去默默地擦着眼睛。
儿媳的眼眶早已被被水填满,人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这个质朴的小村子里显得格外地真实。这时的儿媳便真的是如要失去亲生父亲般悲伤,两个小辈儿的眼泪一落,聚在门口送老人最后一程的乡亲们也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纵使明知老头儿还没走,却也压不住这悲伤的氛围了。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甚至根本没有一个能被称得上医生的人存在,这村子里的老人基本上也只有在终焉来临时默默等待,随后坦然离去。
老人家的眼睛始终浑浊,一门心思放在这件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军大衣上,听到儿子的声音他也算是放下了心。这是荣誉的象征,老爷子用两根手指换回来的宝贝,是他一直视为传家宝的珍贵财富。按着村里的规矩,这件他最贴身的宝贝是一定要随他入土的。可他不想糟蹋了这宝贝,一向心思细腻的儿子也是读懂了他的这份心,当即做下了保证,这才安了老爷子的心。
就要安然合眼,追寻往生的时候,一只细嫩的小手突然覆上了紧握着军大衣的手掌。太小了,小得根本无法将那双虽然枯瘦却宽阔的大手完全握住。撑着力气睁开眼,那是老头儿可爱的小孙子。孩子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不懂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依旧稚嫩地像往常一样握着爷爷苍老的手掌,奶声奶气地叫着“爷爷,爷爷”。
老人家终于落下了一滴泪,这辈子的泪早已该流感的倔强老头终于是忍不住了,两岁的小孙子走路还打着摆,往常都是他带着孩子走街串巷,见识这广阔天空覆盖下的狭小世界。看着总爱赖在自己膝头一边吸着手指一边傻笑的宝贝孙子竟凭着自己的双腿走到了它眼前,老头浑浊的双眼终于透出了一抹精光,比他摸着大衣时还要兴奋。
伸出手掌,撑着这具残躯中的最后一丝力气,老头少了两根手指的右手终是覆上了孩子的头。眷恋地爱抚了最后一把,老头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浑浊的一滴泪划过他扬起的嘴角,带走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份牵挂与爱,落在屋内的泥地上,碎了时光,更碎了周围人们的心。那一天,全村哀悼,哭声震天,敬这世上又离开了一位老英雄,一位好村长……
思绪回到眼前,女人轻叹一声,看着前些日子被缩在被褥里熟睡的小家伙扯坏的口子,又不觉地轻笑出声。这便是传承,一个家庭,一份爱的传承。再度拿起桌上的针线,女人又开始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等着她的那片天归来。
“咯吱”“咯吱”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不过这次却有人听到了它的存在。女人一直心心念念的声音终于在耳畔响起,此时一只沉静如她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与担忧,坐直了身子。
不一会儿,脚步声来到门前,紧接着便是“呼呼”的刨雪声。曾是村长的老公公为了让大家能有更好的生活环境主动将家搬到了这个低洼里,一到大雪天就必须想办法把门口的积雪清理开才能进门。听着声音,这无疑是房子的现任主人回来了,只是女人不知道,他究竟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消息。
半晌的功夫,门终于打开了,之前出现在村子里的粗壮身影挤进了屋子。外面的积雪太厚,只能勉强清出足够容下人影进门的一小块地方。每到大雪天,他都会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把门装成向里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