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氏打发来的小丫头是在看着马车进了王府的大门时,才小心的看了一眼上边的牌匾,只可惜,她不认识字,想上去打听打听,却哪里敢真的上前,被人抓到了把柄,就麻烦了。
小丫头也算有点头脑,知道在门外蹲守着,偶尔会过一两个货郎,这种大门大户,总有挑挑的货郎卖货给里面的小丫头。
最后在货郎的嘴里才算是知道,这是靳王府。
小丫头对靳王府三个字晦默如深,哪里必久呆,这种地方,一个不好都是要杀头的,靳王爷的名号在洛城可是源远流长啊。
白氏和顾氏被引进了二门里,刘权家的和余大有家的齐齐接了出来,见了面,还没等见礼,就被顾氏抬手喝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王妃可打紧,怎么不给府里送个信去?”
若不是在靳王府,顾氏的声音只怕比这还要严厉许多。
刘权家的和余大有家的听说顾氏和白氏过来的,大抵也就猜到是永定伯府那边送出去的消息。
两人这会儿也不敢怠慢,说到底,顾氏的手段,她们也是知道的,平时千好万好,可若真触了底限,即便是她们在王妃跟前得了脸,也不会得到好下场。
顾氏的底限很难被触及到,只要你尽心尽力的伺候,就不会碰触,可是这次王妃出事儿,再加上又是别人传的话,所以,顾氏情急之下,还能隐忍,就已经算是给她们留了脸面了。
刘权家的嘴快,这会儿上前一步托着顾氏的胳膊,稳稳的扶着,一边往倚梅院引着,一边小声的回着,“夫人别担心,王妃就是动了胎气,这会儿贾太医和曹娘子都在,正在调养。”
刘权家的虽然嘴快,可是这话说的却是含糊,有些话,哪怕时了院子,看到了王妃,她都好说,这会儿,在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既是做戏,自然是要做全了,她恨不得把脸色绷的再难看点,可是又真怕顾氏信以为真,哎,这活,真是进退两难呢。
“动了胎气?”顾氏已经不自觉的把声调扬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真有心把刘权家的脑袋敲开看看,动了胎气还能说上一句不打紧,那什么打紧,这动了胎气,一个不好,是要死人的?
呸呸呸——
顾氏脑子里一想到那个字,连忙呸了三个,心里又对着众路神仙祷告着,刚刚信口胡说,不能当真,不能当真的。
“平时瞧着你还是个机灵的,这会儿到是真能装上糊涂了,你们王妃什么时候不知道,动了胎气,她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动了胎气这四个字,你们这些人,平时没少得你们王妃的好处,这会儿一个个说起动了胎气来,还能轻描淡写,可见你们王妃平时是白疼你们了,依我看,这次的事儿要是平平安安的过了,到也罢了,若是不然——”
顾氏的话,说到家里一顿,那脸色,真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就算是神经大条点的余大有家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心里忍不住祈祷着,王妃可千万别有个万一啊。
她就算是不求荣华富贵,可还求着家宅平安呢,夫人这脸色,到时候还不得把她们一家子发卖了去。
余大有家的脸现苦色,知道这会儿不能求,求也没用,什么也没有王妃平安来的重要。
刘权家的也低头认错,不敢再吱声,那一副作派,到像是大难临头,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一行人这般快速的走过,且不知树丛之中,人影微晃,脚步沙沙,很快就跑了个没踪影。
倚梅院里,夏侯靳知道顾氏和白氏过来,特意迎到了门口,与顾氏和白氏见了礼,便叫了贾太医出去研究方子去了。
夏侯靳的脸色一向是看不出喜怒的,这会儿,顾氏也好,白氏也罢,想从夏侯靳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真是白费功夫,索性,看着夏侯靳出了屋子,直接就进了内室。
这会儿可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了。
卧室床头的帐幔还没有收起来,屋里或是站着,或是忙和着的,都是殷夕颜的心腹,刘权家的扯了扯余大有家的袖子,躬了躬身,“二夫人,三夫人且先坐会儿,奴婢去给二夫人,三夫人上茶。”
顾氏轻哼了一声,浓浓的不满之意,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喝茶。
余大有家的也不敢在顾氏跟前站了,这可不像邀功,就是傻子还知道趋利避害呢。
刘权家的扯了余大有家的出来,小声道:“我去沏茶,你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合夫人口味的点心,若是没有,不妨让她们现做几样来,还有午饭,二夫人和三夫人这个时辰过来,午饭该在府里吃的,你去大厨房看着点,把菜单子拟了,三夫人的口味你大抵是知道的,二夫人的口味偏清淡一些,再让厨子弄两个拿手菜,可好?”
余大有家的连连点头,心里想着,刘权家的可真贴心,这个时候,在夫人面前晃,等于挨骂找打,她这一去,至少要晃到中午,等到回来,夫人的火要么就消了,要么就发到别人身上去了,这一劫,总是能躲过去的。
这样一想,拉着刘权家的手就感慨道:“妹子,姐姐心里记下了。”
刘权家的嘴角轻抽,对于大条的余大有家的,她实在是没什么话说,要不是为了支开她好说话,她至于找这么借口吗。
不过这样的人也好,知道的少,总是安全的多。
有的时候想想,若不是主子厚道,像她这样,事事都被主子提点的,其实也未必见得就好,都说知道的多,下场未必就好,若是碰到那心歹的主子,早就不知道一命呜呼到哪儿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贪了个好主子。
夫人有句话说的对,她们这辈子所有的恩宠,脸面,都是王妃给的,就是王爷能给她们个好脸,也必是因为她们把王妃伺候的好。
人,贵在有自知知明,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什么叫本分,什么叫逾越,这次的事儿,再一次向她提了个醒,那些在背后蠢蠢欲动的,的确该加点心思了,眼看着王妃肚子里的小世子就要有着落了,这个时候,真是一点不敢粗心大意啊。
如歌给顾氏和白氏请了安,回身的时候,掀了帐幔,彼时,殷夕颜正笑呵呵的坐在床上看着顾氏和白氏乐。
顾氏满面担忧的看着殷夕颜,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惨白,亦或是枯黄的脸,可是没想到,入目的竟是水莹莹的目光,带着和暖的笑意,甜甜的面颊上还有一缕可疑的红晕。
别的且不说,这样的面貌,怎么可能是生病的面相。
长长的呼了口气,顾氏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一点,嗔怪的瞪了一眼殷夕颜,“你这丫头,又闹的哪一出?”
白氏这会儿也跟着松了口气,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再加上殷槿颜生孩子的事儿,殷夕颜能把曹娘子打发去,她心里也记着这分情,这会儿也忍不住嗔笑道:“可吓死你母亲跟我了。”
不过这话说完,白氏也猜到了一些,“可是府里有什么人在闹腾?”
靳王府瞧着安生,可是白氏对大户人家的根根脉脉,还是知道一些的,本身都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靳王府虽然没有太妃,可是上头还有宫里的人呢。
尤其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儿来,不见得不是冲着殷夕颜的肚子来的。
这样一想,神情便是一肃。
与顾氏对视一眼,几乎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样的信息,“三丫头,查到是谁了?”
若不是亲近之人,断然问不出这话来,白氏是不见外,顾氏是亲娘,所以这会儿,问出这话,也不打紧。
殷夕颜笑着起身,扶着如歌的手缓步走到了顾氏的身边,挨着她坐下,小声道:“大抵是有些眉目的,原本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累的母亲跟二伯母跑这一趟。”
顾氏笑嗔道:“只要你没大碍,跑个一趟半趟的,没打紧的。”
白氏也笑着附和道:“可不就是,你要是好好的,就是让咱们天天来,都行啊。”
顾氏眉眼微转,拉着殷夕颜的手,也不问那罪魁祸首是谁,到底靳王不是那等糊涂虫,“让如歌去弄点辣椒水来。”
“啊?”如歌吓了一跳,好端端的,弄那个东西作甚。
扑哧。
曹娘子到是乐了,“夫人,那东西太过遭罪,一会儿我给你弄一下,你再拿着帕子半遮着就是了。”
白氏与顾氏到也是心意相通,笑着摆手道:“既是作戏,总该是全套的,遮遮掩掩,岂不是辜负了别人的好意,要我说,难受点怕什么,也就一会儿的事儿,再说,走出这府门,也不知道有没有眼睛盯着咱们呢。”
顾氏也点头,“就是这话,如歌悄悄的办,别露了马脚。”
如歌先看了一眼殷夕颜的眼色,见王妃无奈的点了头,才曲了膝,退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王妃的母亲和二伯母,连饭都没吃,红着眼眶从靳王府里走出去的事儿,几乎像疯长的野草一般,迅速的传遍了王府内院,只要你是在这个王府里生存的人,就不可能听不到这个消息。
不知是谁有意,亦或是谁无意,靳王新娶的王妃再度病重的消息,也如疯草一般,一个下午,就传遍了洛城。
且不说前几任靳王妃娘家人如何,只说现如今这位,啧啧,这消息几乎一出,魏国公府,敬国公府,还有平凉侯府,竟像是一窝蜂似的涌进了靳王府,还有靳王妃娘家出嫁的姐妹,如今嫁到永定伯府的殷家大姑娘听说月子还没出,就哭着喊着要来看看,还有嫁到粟国公府的殷家四姑娘,才刚坐稳了胎,就吩咐了车马一路往靳王府走去。
嫁到南平郡王府的殷家二姑娘听说都快临盆了,也让丫头、婆子套了车马,赶到了靳王府,下车的时候,那大腹便便,走路艰难的样子,看的那些过路的人都替她提着心,偏她自己还一副急红了眼的样子,脚下不停的往靳王府里冲。
一时间,敬国公府姐妹情深的话,到是传遍了洛城。
只是有些事儿总是有相对面的,比如殷家出嫁的五位姑娘里,嫁到靳王府这位病了,而其他四位里面,又来了三位,这明晃晃的就把那个没来的给显现了出来。
市井小民也罢,茶楼说书也罢,最好打听的就是这些公侯王府的八卦,可以说这是现成送到嘴边的调料,若是不加工一下,还真有些对不住这位为他们提供了作料了殷家五姑娘。
所以,与敬国公府殷家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的姐妹情深比起来,殷家五姑娘的凉薄之名,几乎也在一瞬间传遍了洛城内外,连带着宫里的主子们,也听到了一、两条议论。
可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殷家大老爷,才继了敬国公爵位的那一个,最近本来就是多事儿之秋,又赶上自己女儿顶了这么个名声,一下子又在养不教上加了一笔。
尤其那位新上任的国公夫人,原本苛待弟妹的事儿还没落下帷幕,如今自己女儿又是这样凉薄的本性,一下子又把那件事儿给做了个十成十。
追根溯源,这不就是跟那位亲娘学的吗。
有些事儿,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殷夕颜听到这些议论的时候,已经是那日之后了,只能感慨命运中的变数,果然不是由预期而来的。
殷夕颜装病的消息自然不可能一一告之,所以来的人虽多,可真正能见到殷夕颜本人的,也就平凉侯府的萧老夫人,再加上魏国公府的老夫人,靳王妃的嫡亲外祖母。
之所以见这两位老人,一是因为这两位也是真心关爱她,二也是两人岁数大了,怕一时着急,上火,再有个好歹,到时候,自责的,还是她自己,所以,她跟夏侯靳说了,就见这两人。
当然,这两位也是人老成精的。
第一眼看到她无事儿,第二眼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了,两个老家伙也不久坐,只是出门的时候,同样跟如歌要了辣椒水。
至于殷家赶来的姐妹们,辣椒水到是不用了,一个不让见,不能见,就足够让她们猜测连连的了,哪里还用的上辣椒水。
离开的时候,萧老夫人邀着魏国公府的老夫人一道去她们府里坐坐,难得出来一趟,平时都不大出来走动了,除了自己家里宅子办个什么花会之类的,要么就是大长公主,宫里的哪位太妃办个什么宴会的,才出来走动走动,平时,大抵是在家里坐着说话的。
这会儿碰到一块,萧老夫人就拉着魏国公府的老夫人非要到一块说说话,两人就一道上了平凉侯府的马车。
这边前脚上了车,后脚又一道流言起了,魏国公府的老夫人因为探看心爱的外孙女受了打击,竟然要靠萧老夫人的扶持才能上马车,连自己坐车都不能了。
这样的流言自然是有意为之,这会儿两个加起来年过百岁的老夫人,对坐而笑,萧老夫人指着自己眼睛还没止住的泪,有些火辣辣的疼,失笑道:“就是年轻那会儿,也没用过这玩意,到老了,跟她们小孩子玩起来,竟然能想到这东西。”
魏国公府的老夫人也是一笑,这会儿她眼睛也火辣辣的,不过能看到自己的外孙女平安无事,别说是让她抹一次辣椒水,就是抹上十次,八次的,也不在乎,“话可不就是这么说,我年轻那会儿,虽说国公府里有公婆在,后院也有姨娘,只是那些小来小去的手段,压根也不和在眼底。
公婆心思正,我们老爷那会儿也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为朝廷办事儿上,后院的事儿,压根就不管,全托到我手里,打杀任意,从不过问,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老太太跟前等着,老太太二话不说,拿了棒子就把人先打一顿,那叫以下犯上。”
提起旧事儿,魏国公老夫人到是一脸的笑意。
萧老夫人比起她来,更是不在话下,“你那脾气柔顺,也就这些年,上了岁数,还能时不时的拧上一拧,我年轻那会儿,可是拿着鞭子就敢跟我们老爷对打的,那个时候,冲动,性子急,瞧着看不过去眼的,也不等别人说,一鞭子挥过去,爱咋咋的,不过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知道名声,脸面的,有规矩在那摆着,我也不坏了规矩,就算是别人想抓我的不是,也抓不着。”
“哎,当初这门亲,是你把我这条老命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会儿,你就说,靳王不会亏待了夕颜那丫头,如今看着,靳王到的确是待她不错,只是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这天天晚上都开始做恶梦,眼看着她要临盆了,我这噩梦竟像是拦也拦不住似的。”
魏国公老夫人这话在府里,也就自己身前的嬷嬷能说说,跟媳妇们,儿子们,却是半句都没透的,怕她们担心。
萧老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心有所触,知道这种感受,“行了,你放心吧,我瞧着夕颜这孩子,真是个福气大的,你没见,靳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没一兄长,放宽心,有咱们这两个老家伙顶着呢,牛鬼蛇神见了她,也得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