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姨娘这烧,是真的,不然,这会儿听了曹娘子的话,多半会说上一句危言耸听。
可是这会儿马姨娘是烧糊涂了,耳边除了叽叽喳喳的女人声,听不到半点男人的声音,所以她压根就没把精力放在上面,她所有的神志,精力,都在努力等那一个男人的声音。
偌大的王府后院,若是有男人的声音在女人的屋子里响起,便是那个最大的主子。
青语、青石是完全被曹娘子吓到了,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因为曹娘子这会儿已经做了告退的状态,眼神里的悲悯又不是能瞒的了人的。
青语和青石不知道曹娘子悲悯的是躺在床上的姨娘,还是站在屋子里的她们,耳边嗡嗡响的,都是曹娘子临走之前的话语,“姨娘才方发病,只怕这院子一会儿还要好好收拾收拾,两位姑娘到底年轻——”
青语、青石互看的眼底,留下的竟是自求多福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就把她们的理智击垮了,她们本就不是多能拿主意的下人,平时这院子里的事儿,哪一句不是姨娘指点的。
再说,她们纵是多有主意,这会儿姨娘晕晕沉沉,难不成她们还能越殂代袍,再去求王爷请个郎中进府?
王爷把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都交给了曹娘子,可见是有多信任这个医者,这会儿区区一个姨娘,就这样挑衅一个医者的权威,岂不是在说王爷以前的作为有多冒险吗?
青语、青石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慌张,同时还有些些的认命。
只是这个认命,到底是大家一起认命,还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石的心眼比青语的心眼要实在一些,看着床上的姨娘不停的打着颤,这会儿到是真有些相信曹娘子的话了,“青语,我觉得曹娘子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青语也想说曹娘子是骗人的,可是偏偏,这会儿姨娘的症状,哪一样不是跟曹娘子说的相符,要是——
青语呷了呷嘴角苦涩的笑,觉得自己大难临头的日子要到了,“之前,姨娘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想起这茬了?”
青语是想说,王爷都冷淡这么多日了,怎么这会儿就想起来争一争了,要是不争,是不是这会儿还能消停过日子。
青石哪里能忖度出马姨娘的心思,不过她到是理解这后院女人生活的不易,叹了口气,“姨娘心里是欢喜王爷的,就算是不争,可总想让王爷多看一眼的,以前沈姨娘在的时候,还——”
青语这会儿也不去捂青石的嘴了,偏偏青石自己就打住子,沈姨娘比自家主子也好不到哪去,想了那样的法子,王爷大年初一就把人发落了,这得有多冷血啊。
是啊,王爷这么冷血,姨娘的病要是真让曹娘子报上去,那——
几乎在青语想明白的同时,院外就传来的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就有婆子和侍卫的叫喊声,凌乱的步子正彰显着人数之多。
青石眸光一紧,两手一下子抓住了青语,“不会,不会——”
不会什么?
青语苦笑,步子不由自主的往门口走去,推开屋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院子外面的围墙,已经站满了侍卫,大门口的婆子们正一人手里拿着个木桶,另一只手上拿着瓢往出舀着什么,这会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鱼贯而入,角角落落,明里明面,入目之处,皆是白烟呛人。
石灰粉?
好快的速度啊。
婆子当中带头的,竟然是厨下力气最大的,这会儿脸色却不大好,估计谁被派了这样的差事儿,也不会有好脸色,“两位姑娘,王爷放了话,一会儿马车直接进院,请两位姑娘给姨娘收拾收拾。”
青语唇角发颤,两只手狠力的攥着,指甲划破手心的力度让她越发的清醒,“大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姨娘现在病着,收拾,收拾什么?”
婆子冷睨了一眼青语,这样的破差事儿,王妃身边的人没一个被派出来的,无非是怕回头沾了不好的东西带进院子里去,所以吃苦受累的事儿就轮到了她们身上,要不是看在赏钱够多的份上,再加上又是王爷亲自下的令,她才不揽这破事儿呢。
“姑娘也跟咱们装糊涂了,两位姑娘就算是想做义仆,可也别拉着咱们一个府里的人陪葬。王爷可是说了,姨娘这样的病症,如今洛城之内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再生,这会儿已经起了折子上报朝廷,让各家各户严禁注意呢,两位姑娘是姨娘身边贴心的人,这个时候,想来,两位姑娘是打算一道跟着姨娘出府的吧,正好,也给自己收拾两件贴身的衣服,王爷的意思,念在两位姑娘照顾了姨娘这几年的份上,屋子里的值钱物什,两位姑娘只管拿着些,姨娘若是有体己,两位姑娘也收着些,回头,若是姨娘大好,再接回来就是。”
青语和青石的脸色随着那婆子的话一点点的变白,由苍白变成惨白,谁也不是傻子,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姨娘屋子里虽然没有王妃屋子里的摆设贵重,可是王爷以前没迎新王妃进府的时候,姨娘屋里得了不少的赏赐,那些东西拿出去任何一件,都够小户人家过个一年半载的了,更何况,姨娘的屋子里又岂止那么一件。
随便她们拿,她们是当下人的,一个随便二字,又岂是那么好消化的。
拿是拿了,钱财烫手,只怕,她们两个就算是想留下,不跟着姨娘,也不可能了。
可是跟着姨娘,府里这些人避之不及的态度,还有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像是看死人一样的嘴脸,无一不是在说这一趟出去,是祸不是福。
还回府?
青语自嘲的扬起了嘴角,心下深知,这一刻,想求人,求谁都不会有机会了。
王爷的性子从来都是冷的,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个府里,只要王爷一句话,就没人敢不听的。
求,只怕,她还没到王爷胆,就被那些侍卫一脚了结了。
有些怕,真到了一定的时候,反倒不会怕了。
青语拉着青石,与那厨房来的婆子福了个身,皮笑肉不笑的哼道:“既是王爷的话,那我们姐妹就不客气了,到时候,要是真有大件,怕是还要烦请几位大娘帮着搬上一搬呢。”
婆子嗤了一声,要是在往日,让她们去抄半个主子的院子,那可是巴不得的好差事儿,随便昧下一个物件,就够好吃好喝大半年的了。
可是这会儿,马姨娘的院子,只会避如瘟疫,那些东西就算是给到她们手里,她们都怕没命花。
这世上,钱财再好,也得有命在,连命都没有了,金山银山又有何意义。
柳姨娘院子里的动静不小,连着刚回府的夏侯冰雁都听说了,不过这种事儿,夏侯冰雁自是不会往前凑的,想要去正房请安,也被如歌给拦了,而且不是在二门里,而是等到了大门外,连大门都没让夏侯冰雁进,而是绕过了一道小门才进的府里。
一路上,如歌小心的回着,“那边才查出来,王妃就让奴婢们去查了这两天马姨娘所到的地方,这边是唯一没走过的,之前又用石灰粉消了毒,姑娘从这一路回院子,应该是安全的。”
夏侯冰雁是人小不懂的这种病的厉害,可是回了院子,有王之孝家的在,就不可能不把这事儿吓唬她一回,而且也算不得吓唬,曹娘子说的那种情况,本就是真的,她们这些内宅的,平时与各大府里的管事儿娘子也多有接触,这些闲言碎语自然能传进耳朵,而且那年的情形传到朝廷的时候,还引起了挺大的轰动,太医院去的两个太医也在那年没了,听说就是没做好防护措施。
所以,府里现在几乎已经是从主子到下人,能不出门行走的,就不出门行走了。
夏侯靳甚至给宫里上了一道折子,把府里的情形一说,只说过两日看看还有没有被传染的,再斟酌出府。
齐嬷嬷的表情一直是讳莫如深的,王之孝家的说的口惹悬河,听的夏侯冰雁一愣一愣的,虽然有点害怕,可还是起了身,“既是这样,我还是去母亲的院子看看吧。”
夏侯冰雁跟殷夕颜的关系越来越好,尤其如歌等在大门外的那番话,更是让她体味到了被人关心的滋味。
所以这会儿,她想着,殷夕颜肚子里还怀着王府的子嗣,她就算是帮不上什么忙,也得去看看。
王之孝家的早就得了嘱咐,哪里敢让大姑娘出门,连忙上前拦了,求道:“姑娘,听老奴的话吧,王妃心里是惦记姑娘的,不然,也不能让如歌姑娘亲自迎到大门外,姑娘不知道,曹娘子把的脉,回话都没敢去王妃的院子,只远远的写让小丫头的在王妃的院墙外把话学了,到现在为止,王妃的院子但凡出来的人,从那一刻起就不许再进院子了,如歌姑娘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这个时候被打发出来,至少两天、三天之内,是不能再进院子伺候的,这会儿大姑娘还是保重自己才是对王妃最好的交待啊。”
“啊?”夏侯冰雁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那如歌这两天在哪儿呆着啊?”
扑哧。
王之孝家的到是笑了,“姑娘这话问的,咱们王府这么大,难不成还少了她一个下人的住处。”
夏侯冰雁也知道这话问的左性了,可是殷夕颜身边的大丫头本就如歌和四月两个,这会儿断了一臂,总是不便的。
不过,这份温暖,却是足以让她感动。
殷夕颜其实也没想到马姨娘会是这种病,开始的时候,她甚至以为是曹娘子授了某人的吩咐,谎报的,当然,某人这样的举动,自然是为了她。
她其实有点小窃喜。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她的思路想左了,因为夏侯靳一系列的举措完全超乎了她的想像,迅而捷,连半点水分都不打,倚梅园完全全部被封,那些被吩咐出去办事儿的小丫头,这会儿都不许再靠近院子,外头来回事儿的管事儿,婆子,也都隔着一扇门板还要退后几步来说话。
英总管已经全面坐阵,只要没有重要的事儿,内院,外院,都由英总管去管着,倚梅园的吃食是夏侯靳吩咐人单纯出去采买的,大厨房那边的半点不用。
殷夕颜坐在西厢房的火炕上,手里拿着茶盏听着耳边刘权家的回话,“今天早上,王妃还没起的时候,平凉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还有王妃外祖母,魏国公老夫人身边的吟萧,连着咱们府里的清畅,都过来了,四月接的,大抵关心的都是王妃的身子。”
殷夕颜点了点头,想了想,“你去问问王爷,既是她们今天来过咱们府里,要不要那边也预防一下?”
刘权家的这会儿提,大抵也是有这方面的担心,“奴婢这就去,如歌这会儿不在王妃身边,四月又去了小厨房,要不,奴婢去寻余大有家的?”
殷夕颜笑着摆了摆手,“余大有家的这会儿只怕也在小厨房忙和呢,王爷就在书房那边,没多远,你去吧,我看会书,有事儿再来回。“
刘权家的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是这事儿又耽搁不得,回身把炕梢放的书拿了过来,又重新絮了水,这才出了屋子,不过还是叫了个小丫头在窗下候着,要是屋里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叫一声。
夏侯靳这会儿的脸色也不好,他已经安排人手去外面四处打听了,洛城周边,哪怕乡下村庄,最近可有这种发病的?
曹娘子那儿,他也让贾太医去问过了,确认没有撒谎。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挺意外的,他原本想着,没准是曹娘子自作主张,有些下人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能揣摩主子的心思,想必是马姨娘这病来的蹊跷,甚至有作假的意思,她就作弄一回,或者说,这些日子把人送出去,等到什么时候,殷夕颜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了,再把人接回来,到时候,尘埃落定了,就算是马姨娘再想什么办法,也不行了。
不过他到是没怀疑过殷夕颜,不是他有多相信她,而是因为那双眼睛里的清澈,他相信,就算是殷夕颜不喜马姨娘,也不会用这种手法去害人,更何况,她堂堂一个王妃,真是没这个必要。
自打她进府,他就没进过姨娘的院子,就算是想吃醋,也无从吃起,连着她有孕,就算是偶有小脾气,有点小心眼,可也不会去跟一个没有竞争力的姨娘去吃醋,就算是弄走了这一个,他要是真有心,年轻貌美也罢,环肥燕瘦也罢,还不是说抬就抬一个。
所以,一个正经的女主人,跟这些低贱的妾室去吃醋,摆明了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既然不是曹娘子说谎,若再不是这洛城之内有这样的传染者,那么,这件事儿的背后,是不是又藏着什么?
靳王府的子嗣艰难,有些事儿,他总是不得不多想。
贾太医跟他说什么,孕妇与小孩体质弱,若是真有疾病,最先容易感染的就是这类群体。
偏偏,他的王妃,此刻正是孕妇,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夏侯靳的眸光微眯,那里面透射着一道道的冷光,若是那不幸中招的人,只会害怕那些冷光似刀,如剑,每一下刺到人身上,都可以见血见骨。
刘权家的站在门外敲了两下,听到里面的人说话,才敢进来。
屋子里的气压明显比主屋那边要低的多,哪怕银丝炭正冒着细烟,可还是有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什么事儿?”
还是夏侯靳先开口,声音冷硬如冰。
刘权家的颤了下身子,这会儿,她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王爷的怒火,“回王爷,今天一早,平凉侯府,魏国公府,还有敬国公府那边都有人来过,你看,要不要?”
夏侯靳点了点头,“打发人送个信去,这种事儿,想瞒也瞒不住。”
刘权家的呼了口气,只觉得靳王摆手的动作像是君主在宽恕罪犯一样,快速的退出了书房,便直奔院门口。
不用出去,门口一直有丫头候着,如歌被隔在了门外,便当起了这传话的人。
这样的事儿,如歌到也不敢轻易让别人去回,自己领了差事儿,直接叫上了车巴,出府就去办了。
安排了外面的事儿,刘权家的进屋又把王爷的吩咐与王妃回了一遍,“如歌这丫头这会儿到是正用的上了,在王妃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大事儿还从来没用到过她。”
殷夕颜放下了手上的书,其实坐在屋里这一会儿,什么字也没看进去,脑子里来回反复转着的,就是觉得马姨娘这病,来的突然。
大年初一赶走了沈姨娘,如今马姨娘又是这样的病,外头的人,会怎么传?
一时间,不寒而粟。
“你说,外面,会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刘权家的反应也是快的,一瞬间就接收到了王妃传达的意思,嘴角瞬间就绷了起来,“王妃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拿这事儿做文章?”
殷夕颜的眸色正了起来,这种文章不是不可做,而且是大有可为,再加上靳王本就是那样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