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夕颜知道刘权家的几个心里没底,摸不着方向,主要是她嫁进靳王府这么长时间,别的王府,公侯之家,亦或是宫里的哪位娘娘都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似的,就是初一进宫请安那回,也不过是被问了两句,平时送来的小玩意,不过是皇后娘娘照着别人家的例,不好少了靳王府的罢了。
这会儿突然来了一个湘妃心血来潮送了个帖子,任是谁都要在心里翻上几个。
殷夕颜摆着手让刘权家的还有四月,如歌先下去,明儿既是进宫,身边的人自是不能带多了,这样的场合,刘权家的到是比四月还合适些,毕竟跟着自己的母亲大小宴会没少参加,就算是没碰到什么娘娘,贵妃的,可也多少能说出些这洛城里各个人家的亲戚关系。
殷夕颜歪在榻上,身上是四月刚刚出去的时给她搭上的被褡,这丫头,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忘这份细心。
殷夕颜单手拄在大迎枕上,目光带着思索的望向那跳跃的红烛,似乎那火光能照亮她的思路一般。
她不知道夏侯靳这次出去办的什么差,可是直觉,湘妃娘娘这份帖子不是无端由来的,打发人回敬国公府是来不及了,也不好这个时候打发人去,只怕湘妃娘娘亦或是昭王安排了人手在外面盯着。
所以这会儿,她要么就用那些不被人注意的人,要么,就什么也不做,只当着什么也不知道,明儿就这般进宫,再以不变应万变。
殷夕颜在心里一点点的盘算着,到底是哪个法子更好一些。
昭王,湘妃,湘妃的娘家,昭王的外家,名扬江浙的直隶大都督,手上握着兵权,监管江浙一带的治安。
江浙乃渔米之地,朝廷大半的军粮都是出自江浙,同样,江浙匪、枭又最为猖獗,一个直隶总督,相当于半个土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再占了个天高皇帝远,可以说,江浙就是钱家的天下。
昭王,殷夕颜记得,昭王的岁数比恪王要大,比太子也小不了几岁,太子是正宫所出,皇上登基之时,就被立了太子,那会儿,她还记得出去参加宴会的时候,有不少少女都盼着宫里大选,按着太子的年纪,也会送几个秀女过去,就算是不能为妃,可是充盈东宫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皇上这几年励精图治,对于三年一次的大选本就不大上心,太子眼见皇上如此,自己更不可能从秀女里去挑人,所以,各个大臣家的女孩子,也就慢慢息了心思,欲从别的途径被太子发现。
殷夕颜晃了晃头,一下子又想远了,两辈子加在一起,她都没想过进宫,按理来说,她们这样的女孩子是逃不开进宫阅选的命运的,偏偏,皇上的不上心,大臣们的不作为,导致送进宫的女子越来越少,大多又都是外官,非洛城本地这些权贵家的孩子。
殷夕颜脑子盘算着昭王,她是女孩子,平时对这些事儿原是不上心的,只要这个朝廷还是夏侯家的,那么谁当皇帝对她的影响不大,不过男人们在这上头只怕没有不上心的,就怕一时间站错了队。
她们这一房父亲在翰林院,哥哥目前虽算不得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是见驾的机会到是多了不少,这个时候,殷夕颜突然发现,被皇上记住,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隐约记得,过年的时候,七哥还跟她提了一嘴,哪个皇子府上有什么事儿,相让他帮个忙来着。
那会儿,她不过是听听一笑而过,还夸七哥现在名头在外呢。
可是现在才发现,这里面的事儿,只怕不是她能想像的。
突然间,殷夕颜发现,自己嫁了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的得过且过了呢?
除了偶尔打探一点殷朝颜的消息,旁敲侧击的监听着延庆侯府那边的信息,其他的时间,她脑子里灌入的就是这靳王府里的一切事务,从大到小,从有到无,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她的精力,竟然都用到了这些上面。
殷夕颜慢慢把身子正了一些,目光越发的深遂起来。
湘妃是钱家的小女儿,钱家双姝当年也是颇有名声的,不过姐妹两个嫁的人选倒是天壤之别,姐姐嫁了个政绩平平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过混了个学士的名号,外人比较起来,忠厚老实算的上是褒奖,要是往难听了说,就是眼高手低,明明肚子里有点墨水,可偏偏仗着岳家得势,小姨子嫁的好,整个人就有点飘飘然,没个高低,走到哪都觉得自己不可一世,甚至狗仗人势的事儿也没少干,要不是因为有宫里的湘妃帮着兜着,再加上钱家的人脉关系网也确实不简单,只怕,这人早就被弄死了。
不过据传湘妃跟这位亲姐姐的关系到是真不错的,就连当年进宫的事儿,好像也该是先轮到姐姐,不过朝廷那会儿是有法度的,一个大臣家里只许有一个女儿进宫阅选,一但被选上,除非被选进宫的女儿意外死了,或是因病去了,才允许本家的姐妹再被送进宫,不然,本家,尤其是这种嫡亲的,是不可能再被送进宫的。
当年,湘妃的姐姐嫁人的事儿,顾氏也提过一句蹊跷,实在是太过仓促,之后就上报了阅选的名单时,赫然就换了湘妃的名字。
殷夕颜这些,不是无端由的,是因为她正在心里盘算着湘妃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做不到知己知彼,可好歹她得先在心里摸一摸,明天才能有个得体的应对。
她心里大概能猜出一点眉目了,不过这种事儿,都是男人在外面的事儿,别说她还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就凭夏侯靳这样的脾气,难不成她就能劝动什么?
她可从来不认为她有这样的本事儿?
莫不是湘妃高看她了吧。
沙漏重新翻转的时候,四月掀了帘子进来,“王妃,奴婢伺候您先歇下吧。”
殷夕颜按了按眉心,情绪到是比刚刚好了一些,“嗯,你也早点睡,明儿我带刘权家的进宫,府里的事儿,你多和余大有家的商量。”
四月瘪了瘪嘴,“奴婢明儿陪王妃一道去,到了宫门口,奴婢在马车里候着王妃。”
扑哧一声,殷夕颜有些失笑,“瞧瞧你这表情,活像是我进去受罪似的,再说,就算是受罪,你在宫门口还能帮上什么忙不成?”
四月一听,跺着脚,带着微恼,“王妃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王妃出门,自是大吉大利的,再说还有王爷给王妃撑腰,受什么罪。”
微顿了一下,四月又嘟囔着,“再说,王妃现在可是正经的一品诰命,奴婢说句胆大的话,湘妃就算是再得宠,也没有王妃给她行大礼的份,若是真要为难王妃,大不了就把这层脸皮撕破了。
再没有什么比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重要了,奴婢觉得,就算是王爷在府,也该是像奴婢所说的这般去叮嘱王妃的。”
殷夕颜失笑的看着四月,任由她打理着自己的衣服,摇头道:“你这性子,平时那点稳重劲到是跑的无影无踪了,别说王爷现在没在府,就是在府里,这女人后院的事儿,也轮不到他一个大男人插手,再说,要是他真插手了,只怕走出去也要被人笑的。”
四月却是不在意这些,或者说,在她心里,除了王妃,别人压根就得往后靠,尤其现在王妃肚子里还怀着个小主子,王爷更靠不得前儿。
“笑笑怕什么,王妃少受罪才是真的,也不看看这肚子,这一趟进宫,王妃还是小心些的好,不过刘权家的在王妃身边,奴婢这心里多少还有点底。”
“噢,这话是怎么说的?”
殷夕颜把脚伸进了被子里,头发散开了发髻,身后被四月稳稳的托住,正往床上放,侧眸带着笑意,看进了四月眼里那浓浓的信任,不觉好奇。
四月吐了吐舌头,先把殷夕颜放好,才小声道:“刘权家的到底跟在夫人身边多年,别说吃过的盐,就是见过的路,也比奴婢多,接人待物的应对拿捏,自然要比奴婢做的更好上几倍,若是真有人为难王妃,奴婢寻思着,未必从王妃这边入手,没准就要拿捏王妃带进宫的奴婢们,若是个性子冲动,鲁莽的,没准就给王妃惹了祸的。”
殷夕颜到不曾想这么一会儿功夫,四月竟然也能想出这些来,可见是真用了心的。
“好四月,你别担心,我想着,大半是王爷在外面的事儿,可能跟宫里有点牵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把这话咽进心里就是。”
四月眨了眨眼睛,像是确认,又带着几分迷惑,她的不足,就是因为见识的场面太少,尤其王妃说的这些男人外面的事儿,她更是一窍不通,脑子笨的真打结,也猜不出来王妃这话里面的意思。
不过四月到是能瞧出王妃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王妃主意就好。”
隔日一早,刘权家的早早进来当差,四月和如歌伺候着殷夕颜净了面,漱了口,因为要进宫,也不敢吃太多东西,只挑着松软小巧的点心,垫了两块,能让肚子不大饿就成,要是在宫里又是出恭,又是更衣的,只怕也是不方便。
马车里早就铺好了被褥,红泥火炉也燃的正旺,外披了红色狐狸毛薄衾的殷夕颜在马车帘子掀开的时候,就觉得热气扑面而至。
一路走过商街,听着外面声如浪潮,卖货的小贩,买货的行人,再加上南来北往的商旅,这种热闹嘈杂的声音,对于不常出府的主仆而言,都透着无尽的新鲜,只盼着什么时候能放纵的去玩上一回。
只是这会儿,刘权家的也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了,只盼着这一趟进宫,能平平安安的走个来回,她也就知足了,不然,昨天晚上连觉都没睡好,跟自家男人商量了又商量,依着靳王的脾气,要是真让王妃有个差错,只怕临走之前那番交待,还真得用到她们身上。
随着思绪飘渺,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车夫叫了声吁,马车便停了下来,因着上面有靳王府的标识,再加上湘妃娘娘想来是交待过宫门口的守卫的,殷夕颜下了马车,直接在宫门口换了软轿,刘权家的紧紧的跟在轿子旁边,两只眼睛恨不得变成四只,八只,去盯着那两个抬轿的轿夫,生怕一个不稳,出现一星半点的差错。
因着头一次进宫,湘妃到是体贴的派了昨天去王府传话的婆子在宫门口候着,这一路,也没主动跟刘权家的交谈什么,这一路上,到是挑拣着没有积雪,又干净清爽的路面一路稳稳的抬到了湘妃的宫墙外,方才住了轿。
刘权家的一颗心一直随着轿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偏偏脸上还得绷住劲,不能让人家看出半分来。
这会儿,好容易轿子落了地,她这颗心也算是落到了实处。
嘴角撑起一抹得体的笑,与昨天去传话的嬷嬷道了谢,自己单手掀了轿帘子,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轿子里面,稳稳的托住了王妃的胳膊。
殷夕颜两只手一直握着轿子里的板子,今天早上睁眼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个事儿,这宫里,会不会有人借这次湘妃的手,来个栽脏嫁祸。
所以这会儿轿子停下来的时候,殷夕颜的心并不敢落到实处,或许,什么时候出了这宫门,才能是她心安理得的落下之时。
扶着刘权家的下了轿子,殷夕颜抬头之时,入目的,便是高大气派,雕刻精细的宫殿,那飞檐的屋角,廊檐下那纹饰大方的檐柱,隐隐有幽香飘来。
果然是富丽堂皇的楠木房啊。
楠木本就珍贵,听说,湘妃这座宫殿修葺的时候,是湘妃进位,皇上对她的奖赏,当然,听说,这些木头可都是钱家寻来的,算是对这位送进宫里的妃子的拉拢,地位越高,越要照顾娘家,这座宫殿真正贵重的不一定是屋里的摆设,这些木料也不容小觑。
迈过垂花门,殷夕颜暗自捏了捏刘权家的手,刘权家的便顺势低下了头去,做出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就像是笨的只会听主子吩咐,半点主意也拿不出来的丫头一般。
“靳王妃到——”小宫女的唱喝声,一层一层的报到了里屋,门口三等小丫头掀着帘子,二等的宫女候在了第一道门的里面,两个宫女分立门的两侧,清一色的豆绿比肩,显的少女的清丽多了一分老成的味道。
进了第一道门,还没来得及看屋里的摆设,靠在右边的宫女已经朝前引了几步,殷夕颜便也不语,只扶好刘权家的又往里走了几步,这是西次间,隔着一道帘子,能听见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不算大,可是听着到还愉悦。
殷夕颜垂眸的时候掩下了眸中的思绪,看来,这屋里,除了湘妃,还有别人,只是不知道这人,是湘妃请来的,还是听说她进宫,而抱着别的目的而来的?
殷夕颜给了刘权家的一个信号,主仆两个在那道门帘掀开之前,到是提高了警惕。
“王妃,请。”
二等宫女在帘子外面,打了帘子,里面,两个湘妃身边的大丫头已经笑涔涔的等在那儿了,见了殷夕颜,皆屈膝行了礼,问了好,然后才挥着帕子扬着手,请殷夕颜往屋里时。
殷夕颜迈过门槛,步子放的不快也不慢,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去,抬眸微扫间,已经大略把西次间打量了一遍,釉红色的绒布帷幔,绣着说不上什么花草的边,清一色的楠木交椅,到是与这处宫殿的外檐柱交相辉映,可见都是同一批木材打造的,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只握这屋里但凡用的上木质的,也必是楠木为首选了。
靠墙的几案上摆着羊脂白玉的三角炉,只见两侧雕了蝴蝶,此刻正点着暖香,从她这个角度,到正好看到那一阵阵的旖旎的香气从蝴蝶镂空的翅膀里散了出来,偏偏与别的炉子不同,散出来就跑了,看不出什么形状来。
这角炉里散出来的青烟却能缭绕不散,甚至还能圈出些形状,与那只角炉颇为相同的样子,让人看了,到是不禁啧啧赞上几声。
“我记得当初我怀昭王那会儿,可不比靳王妃这般的风貌,那会儿,只觉得整个人哪哪儿瞧着都丑,这身材更是臃肿的没处看,连皇上来了,我也是避而不见的,直到昭王生下来,我足足关了帘子养了一个多月,才敢见皇上的面,那会儿啊,可是真真怕喽。”
“湘妃娘娘。”
殷夕颜单手扶着刘权家的,另一只手捏着帕子,欲做个见礼的样子,却把动作放到最缓慢的地步。
其实以她的身份,对湘妃娘娘这礼是可见可不见的。
可见,算是抬举,湘妃娘娘再受宠,是妾,要不是皇帝的妾,她更是不屑打交道的。
别看她是继室进门,可也是堂堂正正的妻,不是妾这种东西能比的。
不过殷夕颜不想给自己打麻烦,毕竟这女人小心眼起来,可是能记恨你不定多久呢,回头再给你穿个小鞋,找个机会上个眼药,总归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