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早饭，夏侯靳就去了外书房，殷夕颜打发了沈姨娘和马姨娘回了自己的院子，待晚饭的时候再进来伺候，又让王之孝家的伺候着夏侯冰雁回自己的院子歇着，这才让余大有家的进来回话。
跟着余大有家的进来的，还有厨房的一个管事儿媳妇。
“王妃，这是从初二开始的菜单，钟瑞家的才拟好，请王妃过目。”
跟在余大有家的身后的婆子就是钟瑞家的，男人在王府的庄子里任管事儿，也算是王府的老人了，有头有脸，听说在庄子上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钟瑞家的做的一手的好菜，尤其在点心上极为拿手，听说夏侯冰雁小的时候刚忌奶那会儿，都是靠钟瑞家的点心就着一日三餐下肚的，这婆子也就那会儿开始，越发的趾高气昂，这府里，满打满算，能让她真正用些心思的主子可不多，虽然这府里的主子原本就极少。
不过这府里的下人，到是没少受这个婆子的气，除了夏侯靳身边的下人，夏侯冰雁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再加上一个沈姨娘，可能是因为协理过管家的原因，钟瑞家的见面的时候多也是笑脸相迎的，其余人，就连马姨娘也在钟瑞家的手底下受过气，不过马姨娘向来不大计较，也不爱找别人麻烦，更没在夏侯靳跟前提过这话，所以钟瑞家的也就当马姨娘是个好欺负的，就是到了现在，也时不时的要为难一下，当然，要是马姨娘没事儿多送点银子到厨房，钟瑞家的脸色自然就好多了。
殷夕颜拿着手上的单子，到是认真的看了起来，说到底这是自己第一年在王府主持年事儿，大意不得，无论好坏，都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她就算是占不了个人人口头一个好字，也不能做的差了。
余大有家的给钟瑞家的一个眼色，示意她一前给王妃解说。
钟瑞家的平常到王妃院子里回事儿，也是多与余大有家的打交道，这会儿微垂了眸，双手并在了腰间，半躬着身子上前，福了一礼，方道：“回王妃，这张单子里除了宴客的菜肴，还有各院的菜肴也是按着旧历，主子，下人，都有加菜。”
这些事儿，殷夕颜自然也是知道的，点了点头，“上面的菜色瞧着到是肉菜占了一大部分。”
钟瑞家的也是个聪明的，这会儿就听出了主子话里的意思，陪笑道：“王妃不知，这冬日本就少有菜蔬，且不说咱们用了真金白银未必能买的来，就算是买的来，那价钱上——”
殷夕颜用菜单遮住了脸，嘴角的玩味的笑意半点不曾倾泄，耳朵里钻进钟瑞家的故做为难的话，眼睛却是盯着那菜单下面的菜价总帐。
“你这帐目，怕是没核过吧？”
钟瑞家的心里突了一下，不过压根也不会以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妃能看出这里面的门道来，心里打定了主意，鼓了鼓勇气，陪笑道：“奴婢是按总价合的，没有单列价，那张单的最下面，就是总价。”
殷夕颜把手里的菜单往身侧一拿，余大有家的已经有眼色的上前来接了，正好，刘权家的也掀了帘子进来，余大有家的知道刘权家的现在在算帐上颇有几分本事儿，便把手里的单子递了过去，也没多说，只小声道：“你看看这菜价。”
刘权家的觑了一眼面色微讪，站在那儿的钟瑞家的，眸光微眨，已猜出了大概，“王妃，这上面的帐目总合比正常的预支要超出了不少，尤其这上面多是以肉菜为主，据奴婢所知，咱们王府自打进了腊月，这肉钱的采买就少了不少，庄子里送来的年货，各类山珍走兽，还有各个府里送来的珍稀禽类也足够咱们王府上上下下吃到二月都不成问题的。”
言下之意，这菜单上面，其实大多是不用花银子就能有的。
钟瑞家的是真没想到王妃院子里丫头，婆子对厨房的事儿了解的这般透，这些东西的确不少，可是这庄子上送来最大一块就是自己男人的庄子送上来的，这数量上，自然多少有她来打点，往年在这上头，她也是昧下了不少银子，这种事儿，别说是她，就是别的府里也是这样的情况，她是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既然大家都这么干，她也不至于罪大恶及。
“王妃，其实——”
殷夕颜摆了摆手，并不给钟瑞家的解释什么的机会，其实她早就有心把这个婆子处置了，只是平时这个婆子颇为油滑，没有什么大的错处，她也不至于真能拿她如何，这次的事儿，也算是这个婆子胆子太大的结果。
“如果我怀着孕，王爷的意思，是能让我少操心，就少操心。”
余大有家的心思一转，沏了杯新茶上前，笑道：“王爷是心疼王妃，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王爷把王妃放到了心尖上，别说外面不懂事儿的丫头，婆子，就是咱们这院子里，哪个小丫头，婆子不懂事了，王爷也不用王妃操心，直接就拉下去或是打了板子，或是直接撵出府去。”
扑通。
钟瑞家的原本还强装着镇定的脸色，一下子垮塌，膝盖一软，直接就跪到了地上。
“王妃，奴婢，奴婢——”
所有的辩解都只凝结在了这两个字，她就算是再油嘴滑舌，可是这把柄被人家抓在了手里，口口声声听着王妃院子里婆子一口一个打板子，一口一个拉下去撵了，每一个结果都像是打在了她的心里一般。
“行了，你起来吧，大过年的——”
刘权家的微曲着身子，胳膊上用了力，就要把钟瑞家的从地上架起来。
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钟瑞家的力气太大，还是刘权家的本就诚意不足，这边扶了两下，到底是没扶起来，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王妃，钟瑞家的想必是真心知错了。”
钟瑞家的心里起伏不定，总觉得刘权家的这话里面像是下了一个好大的套一般，可是听着又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嗯，既是知错了，就按照府里的规矩办吧。”
殷夕颜懒怠的跟她计较一般，直接挥了手，让她退下去。
钟瑞家的脸色瞬间大变，按照府里的规矩办，像她这样的婆子，要是按照规矩，那就是直接打杀了也不为过啊？
“王妃？”
声音打颤，钟瑞家的紧紧的锁着殷夕颜的脸色，生怕王妃的意思表达错了。
殷夕颜淡淡扬起的嘴角抿了起来，看着钟瑞家的一脸不甘的样子，禁不住失笑起来，“你这样子，可是不服？”
钟瑞家的眼见着王妃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刚开始还存点期望的想头，这会儿哪里还敢再想，只是让她就这么认了，可是断断不能的，一大家子都指着她在府里的油头呢，连她男人在庄子上一年到手的油头都没有她在年底在府里这一个月得到的油头多。
按着往年的例，她这头在王府里，过这个年，至少能拿个二千两左右的银子，她一个当下人的，这些银子足够全家人安享晚年，甚于从老到少，几辈子都不用愁，可是这会儿，油头眼看着要没了，她现在就等于在做垂死挣扎，不过心底到也没多少的害怕，好歹赶到了过年，王妃总不会要她的命，再说，王妃也是头一年管家，又是头一年赶到了过年，王妃嫁进府里不长时间就有了身孕，也没来得及在府里培植势力，要是这会儿把自己收拾了，她就不信这府里有哪个胆大的来接这块的摊子，王爷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一个不好，到时候，这下场，还未必能好得过她呢。
不过，就像余大有家的说的那样，王爷宠王妃这到是真的，她这会儿总不能跟王妃顶着干，要是真把王妃气出个好歹来，她就真不用活了，原本就没起来的身子，又重新俯了下去，一个头重重的磕到了地上，“王妃开恩，奴才真的不知道，是帐房算好的。”
殷夕颜笑容浅淡，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她在笑，“既然是帐房的错，那你到是说说，是帐房里哪个先生算的帐，什么时候算的，今天报上来，这帐可见以前是没算的，亦或是没算完的，想来这位帐房今天应该还在府上吧，既是这样，刘权家的，你打发人到前院找英管事儿问问，平时厨房这边的帐目是谁管着的，今天送来的这张单子，又是谁算的帐，要是人在帐房，就带过来回话，若是没在，想必家里也是这洛城以内的，让府里派出个马车，把人接过来，顺便让英总管再看看，这位帐房手下的帐本是不是也这般糊涂，如若都是这样，那还是重新算过的好，再顺着这帐房在府里的年份，依次的往上查，我想着今年就是这样，想必以前也会有这样的帐目，王爷平时忙的管不上这些内院的事儿，以往我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晓得了，总不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吧，这偌大的王府要是都像这位帐房这般，那咱们这些主子也就不用过日子了，这一年几千两银子的利，比一个主子的月例还要多，就算是府里的应酬，满打满算下来，估计也没这数目高多少吧。”
刘权家的道了声是，刚要转身，就被钟瑞家的拔高的音调给吓顿住了，双目微眨间，满是疑惑。
“钟瑞家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妃，王妃，是奴婢的错，这几年，府里年下送来的肉都是婆子一人经手的，就是这总帐也都是婆子一人合出来的，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下面庄子上送来的东西，帐房那边已经有几年不在这些肉类上面记帐了，都是由厨房这边列单子，专门用来过年的时候招待客人用的。”
殷夕颜蹙了下眉，眨了下眼睛，在刘权的脸上转了一圈，靳王府还有这样的规矩，这得是多大的疏漏啊？
“钟瑞家的，你这话，可别是推卸责任吧？”
刘权家的蹙起了眉，三夫人就算是不管事儿，可是敬国公府这些事儿，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庄子上送来的东西，甭管是物，还是粮，亦或是银钱，不说件件都清楚的记在了单子上，就算是少，也不是下面的庄子管事儿私自孝敬给府里的主子的，再贵重，也不会抵过几百两银子，像王府这种千来两银子的帐目直接没个影踪的，还真是没见过。
殷夕颜也是知道魏国公府那边的，别说现在欧阳氏管家，本就处处细微，就是原本外祖母管家的时候，也没见过这般大撒手不管的。
钟瑞家的知道刘权家的这话是替王妃问的，头又磕了人响，“奴婢不敢。”
殷夕颜与刘权家的对视了一眼，摆了摆手，“先退下吧，等算清楚了再拿过来。”
钟瑞家的也不知道王妃这话里的意思，是这事儿不追究了，还是打算等过了年再收拾她，这会儿只要能夹起尾巴消失在王妃跟前，就算是她的福气了。
起身的时候，垂着头接过了余大有家的递过来的单子，半躬着身子从屋里退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被寒冽的风一打，才发觉，后背早就不知道何时，湿了一层的汗，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冷热的温差让她的身体差点就能结冰了。
余大有家的看着钟瑞家的背影，透过窗纸看着她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就摔倒的样子，不禁嗤笑出声，“王妃，就这么轻易的让她过关了？”
刘权家的嗔了余大有家的一眼，摇了摇头，觑了一眼殷夕颜的脸色，小声道：“王妃，这个年，好歹消停的过下去。”
殷夕颜扶着刘权家的胳膊起了身，慢慢的在屋子里散着步，一边轻声问道：“这厨房这边，已经准备好人了？”
刘权家的点了点头，“早两个月，奴婢就把人送进去了，要不是一直抓不着这婆子这么大的把柄，奴婢早就整治她了。”
微顿了一下，刘权家的到也不敢大意，小心道：“王妃，咱们的人，到底没什么根基，如今又赶到年下，这府里总体的调度，也没什么经验，估计，钟瑞家的在厨房这么些年，还是交下了一批人，这会儿除非是打杀了，不然，就这么放出去，没准就要在背后掀点浪。”
殷夕颜也知道这积年的奴才一点不比不受宠的主子差，甚至在有的大户人家，主子身边得脸的奴才，还会给不受宠的小主子脸色看，就是姨娘，庶出的子嗣也是要逢年过节送东西巴结的。
“你的意思，若是现在离了她，这王府就转不了了？”
殷夕颜的语气带着几分我行我素的霸道，这种气势，可以说以前从来没在她身上发现过，连刘权家的看到这样的殷夕颜，仿似在她身上看到了靳王的身影，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那种我行我素，行出必果的决绝，让她那点不自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奴婢——”
余大有家的也息了声，这会儿也觉得气氛不对了。
殷夕颜点了点头，“虽说是年下，只要不见血光，就没什么大碍，按我的意思，你到厨房传话。”
微顿了一下，殷夕颜又道：“我想着，现在用她一个人只怕太扎眼，到不如你直接提上来两个人，然后把厨房的人也按组分了，两个人一人带一组人，负责一部分，哪组做的好，整组都有红包拿，若是哪个组给另一个组下绊子，故意使坏，就算是胜了，到时候也会被撵出府去。”
“王妃？”刘权家的真没见过哪个府里的女主子用这样的方式管家，敬国公府和魏国公府那边她都是知道情形的，她是个做下人的，也说不好王妃这样的做法是好还是不好，可是她知道王妃这会儿是下定了主意要这么做的。
“那，钟瑞家的呢？”
殷夕颜步子顿了一下，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把钟瑞家的合完的单子归整到手，然后把一张单子一分为二，交给两个新提上来的管事儿，让两个管事儿自己的想办法把这件事儿办好，至于钟瑞家的，我想，按照她说的情况，想来也不只是这一年的情况，以前的事儿，我不去管，只这一年，让她把吃下去的吐出来，若是吐不出来，就送官，到时候，连她那一家子，都让她看着办吧。”
余大有家的想法到是老旧些，“王妃，这大过年的，你看？”
余大有家的不好说为王妃肚子里的小主子积福，可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殷夕颜不在意的笑了，单手抚着自己的肚子，“有没有福气，不在这上面。”
余大有家也不好多说，只是提了一句，“王妃，奴婢觉得这捞油水的地方，可不只是厨房，像各处的采办，想来也有足够的油水可捞，要不要？”
殷夕颜笑着摆了摆手，“与厨房比起来，这些人，只怕是小巫见大屋吧，再说，水至清则无鱼，咱们永远不可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钟瑞家的要不是触了我的霉头，我也不打算动她的，只是她的心太贪了。”
殷夕颜这样的做法，其实已经做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就像她话里的意思，那些人，比起厨房这边，真是要不足一提了，不过连厨房这边的大虎她都拔了，小虎们自然也就老实一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