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靳灼灼的目光盯着纸张上的字体,泥金墨微干之后,会有几分金光闪烁,映着那字迹越发的秀气,本来是个柔弱的女子,可是写出来的字,竟然会带着几分阳刚,却又因为是女子,阳刚明显不足,反而又带了些圆润,这样的字,于男子,略有瑕疵,可是在女子手中,却是极好的。
“看来,我还真是娶了个宝贝回来呢。”
夏侯靳不知何时,已然亲昵的站在了殷夕颜的身后,双臂越过殷夕颜的两臂,在她一行字方歇的时候,一手揽上殷夕颜的腰,一手握住她手中的笔,男人的手,带着女人的手,在那行刚刚被女人写过还干涸的字迹下面,又添了一行字。
二月春风吹杨柳,吹乱心中几多愁。料知此愁年年有,依旧相约风雨后。
杏花村里杏花酒,风雨声中风雨楼。不见鸿雁传书来,只见伊人泪长流。
收笔的时候,夏侯靳看了一眼整首诗,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夕颜怎么会喜欢这首诗?”
夕颜侧眸看着夏侯靳忍不住笑道:“王爷又怎么会喜欢?”
明眸里荡漾着笑意,哪有半分相约风雨后的愁绪。
夏侯靳这会儿方觉得上当,又瞧着自己添下的后半句,眸光一深,似乎预见了什么一般,心下升起了几屡惊疑,被他压了下去。
“若他日,我真出门,必不会断了鸿雁传信的。”
殷夕颜低眸浅笑不语,只当夏侯靳这是在说笑。
人,或许不经历,还真的难以想像,外人口中盛传的被人羡慕的男子,却往往最是薄情寡义,而那些被外人传的冰寒如厮的男人,却又拥有这样一颗执着的心。
世人多以貌取人,以物度人,以事评人,却不觉那些都只是自己臆测的一种以为,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只有接近,只有生活在一起。
这一刻,殷夕颜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幸运,幸运的她以为自己都可以忘记了前世的恩怨。
身子倚在了男人的怀里,虽然不是火热的胸膛,可是那浅浅的微温,已经足可以让她依靠。
拉着夏侯靳的手落到了小腹,两个人一同去感受那里有一个生命在成长。
“王爷,再过段日子,他就会动了呢。”
殷夕颜憧憬的祈盼着小家伙在肚子里越长越大,越长越快,然后,瓜熟蒂落,平平安安的降生,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护好自己的孩子,再不能做一个无用的母亲了。
夏侯靳觉得这样的感觉也是新奇的。
对他的第一个孩子,夏侯冰从,在娘胎里的时候,他也没这么亲近过,亲手触摸过,那个时候,夏侯冰雁的母亲自打有了身孕,直接就让婆子传了话,让他去睡姨娘,怀胎十月,他跟夏侯冰雁的母亲几乎就是在婆子来回的传话中过来了,他甚至都没看到过一个孕妇,每一天,每一个月的不同变化。
可是到了殷夕颜这儿,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以前他去了姨娘那儿,或是在自己的院子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许现在年龄真的长大了,心智又发生了变化,似乎,姨娘在他心里还真就可有可无了,别说是殷夕颜有了身孕,就是没有身孕,他也没动过在她身子不方便,或是出了守亲月去姨娘屋子的想法。
这种意识完全是无意识间发生的,不是刻意的,或是被要求的,就是自己的精力,放在外面的都是大事儿,放到府里的,就是殷夕颜身上。
“天晚了,早点歇吧。”
夏侯靳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反常,这种反常,他也不知道要说好,还是不好,不过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去影响殷夕颜,他知道,殷夕颜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子,哪怕她的年纪不大,可是并不妨碍她心智的成熟。
腊月二十三,小年,刘权家的从风家的院子回来,小声的跟殷夕颜回道:“王妃,风家姑娘进宫了。”
回来的路走的急了,这会儿还有些气喘,却不敢耽误王妃的大事儿。
殷夕颜点了点头,扶着刘权家的往小花厅慢步走去,低语道:“都带了什么人?”
像风飞燕这样进宫的,身边带的人也是有定例的,两个丫头是必然的,至于婆子,一般也就一到两个。
有些懂事的,不想张扬,大多也就只带一个婆子,来往出宫传话方便就是了。
刘权家的扶着殷夕颜小心的在廊下走着,拐到了花厅,先去了外面的大毛衣裳,才回道:“两个丫头,还有一个婆子。”
殷夕颜点了点头,与她预计的相符,看来,风家大姑娘是个心里聪明的,或者也是风夫人指教的功劳。
“不过,奴婢瞧着那个婆子到是个眼生的。”
刘权家的这些日子到是与风家人混的熟了,原本风夫人是给风家大姑娘准备了进宫的婆子的,可是到了这临进宫的时候,换了人,她怎么想都觉得诧异。
殷夕颜心下却是了然,想来,是夏侯靳动过手脚了,但愿,那个姑娘能平平顺顺的。
风家的事儿,于她,就像是个过客,刮不起多大的风,今年是她在王府的第一个年头,就算是怀着孕,可是这当家主母该做的事儿,还是不能短了。
刘权家的觑着王妃了然的神色,虽然没猜出什么,可瞧着王妃没准备再谈下去,就换了话题。
“王妃,你这身子,这会儿忙着府里的事儿,到也罢了,等回头大年初一,进宫朝拜可怎么办啊?”
刘权家的如今一想到这事儿就愁,王妃身上但凡没这个诰命,也就没这个资格进宫了,可是偏偏,王妃身上这层诰命还不低,就是进了宫,也得往前站,就算是站的再靠前,这跪拜之礼还是免不得的,若是皇后能开恩,让王妃早些回来到也罢了,若是——
刘权家的不敢深想这皇家的事儿,王妃嫁进王府这么些时日了,还从没接过宫里的召见呢,就是别的王府的王妃也没有过来探望过,若不是宫里派人送了两次东西,别的王府有样学样,也跟了两次,只怕自家王妃压根就在这个皇室成员里越发的悄无声息了。
就算是那样,刘权家的也觉得没什么,反正自己过自己日子,这样反倒消停,这人多了,事非就多,谁知道这些人都揣着什么心思,再说,夫人说这女人嫁了人,无论是外面的应酬,还是内院的打理,说到底,都是男人的需要,如若男人不需要女人靠应酬去打通关系,探知什么,那么,女人随着心意过着自在的日子多好,愿意应酬了,就当是解决了,要是不愿意,又有谁能逼着去。
殷夕颜虽然也不乐意去应酬,不过这样的礼节却是躲也躲不过去的。
她也算看出来了,靳王在这朝上只怕是真不受待见的,就是在宫里也罢,在各个王爷的心里,都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不然,她的日子也不能过的这么清静。
说到初一的朝拜,她还忍不住想着,她不乐意进宫,估计宫里面那些人还未必乐意看到她呢,大家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让别人抓着把柄。
拍了拍刘权家的手臂,笑着打听道:“国公府那边可有什么新消息送回来了?”
刘权家的心下明白,王妃问的自然是七爷的亲事。
“王妃,哪有这么快,目前来看没消息也是好消息,按着日程算,余嬷嬷应该跟林家的人碰过面了,想来是没受什么刁难,估计过了年,这好消息也就送回来了。”
殷夕颜也禁不住笑了,“嗯,我七哥这样的人品,林家姑娘虽说名声厉害了些,不过咱们家到也不怕,保要姑娘是个好的,与我七哥能琴瑟合鸣便好。”
刘权家的忍不住轻笑道:“七奶奶能贪上王妃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小姑子,也是她的福气呢。”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闲话,就开始议论起这过年的事宜了。
“府里下人的红包,你按着往年的例准备出来就是,到了二十七八的时候,一朝就发下去。”
刘权家的自打嫁了刘权,这算帐上到也学了几分,虽然不比正经的帐房先生,可是记个数,列个单子,还是不错的。
殷夕颜这边说着,刘权家的就在心里记下了。
“姨娘们的份例这两日就发下去,大姑娘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嬷嬷,再多加一倍,算是这一年的辛苦钱。”
刘权家的心里默念着,“王妃,齐嬷嬷按着往年的便,是五十两银子的打赏。”
殷夕颜点了点头,“王之孝家的呢?”
“二十五两银子。”刘权家的特意看过这些,记的深。
殷夕颜随意的转着腕上的手链,想了想,“今年再加一成,给王之孝加的三十五两银子的打赏,至于齐嬷嬷,还是按往年的例吧。”
“王妃,你——”
刘权家的总觉得王妃这么安排有点不妥。
“就按我说的意思去办。”
殷夕颜到是没细说她这么做是为何,好在刘权家的心下虽然有疑惑,可也听话,殷夕颜把事儿定了,她就按着殷夕颜的意思去办。
打发了刘权家的下去算帐,余大有家的也进来回事儿,“王妃,外院的英总管把王府外面庄子,铺子的帐本子送过来了。”
殷夕颜看着身侧小几上多出来的一撂子帐本子,随意的翻了两页,帐目明晰不说,而且字迹工顺,显然是帐房那边誊抄过的,她这里有一份,想必,还要有一份原始的。
余大有家的近前回道:“英总管说,王府往年的规矩,原始的那份要留到帐房收存,由王爷统管,这份誊抄的,王妃要是留下,也可,帐房那边会再誊抄一份,以备平时查看之用。”
殷夕颜推了那几本帐册子,摆了摆手,“你送回去,只说按着往年的便,英总管只管正常入库就是。”
“王妃,你不看看?”余大有家的瞧着那厚厚的一撂帐本子,里面记载的东西可是这王府的财产,王妃作为王府的女主人,自然该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一年的收益有多少。
殷夕颜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以为英总管当了王妃这么多年的家,王爷能是个一笔一笔小帐还要挨个去查的人?”
余大有家的摇了摇头,靳王的性子,别说是一笔小帐,就是一笔大帐,都未必去多看两眼。
殷夕颜也不觉得余大有家的笨,耐心的说道:“王爷身边跟着的就是英总管的儿子,你想想,这府里,也就王爷这么一个主子才是最大的,英总管父子占了王爷身边两个重要的位子,用了这么多年,王爷都不疑,可见这里面必然是有些渊源的,这样的人,咱们也没有必要去怀疑,那样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余大有家的不比刘权家的反应快,这些事儿,还得慢慢琢磨,待细细的在心里研磨之后,才扬起了佩服之色,“奴婢愚笨了,想不到王妃小小年纪,想事儿,看事儿,竟有这样心细如发的时候。”
殷夕颜失笑的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心细如发,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余大有家的感慨之余,又忍不住问道:“奴婢这就把这些帐本子送过去,若是英总管问起,奴婢就说——”
“就说王妃如今身子重,这些东西过于劳神,总管既是亲自核过,显见是无差错的,王爷把偌大的王府交到了总管的手里,又偶尔提及与总管的旧情,王妃自然听从王爷的意思,心里也是信着总管的。”
殷夕颜在心里打好了草稿,把这层意思说给了余大有家的,这句话看似平常,却藏了一些信息,这种信息又是只可意会的情绪。
余大有家的虽然有些参不透,不过好在她也懂话,把这里面的意思当着王妃的面复述了一遍,才转身出了屋子。
如歌和四月并着曹娘子齐齐进了屋子,曹娘子是觉得过了小年,府里一下子忙了起来,她怕王妃的身子吃不消,所以这平安肪就请的勤了些,再加上,这些日子府里来回事儿的丫头,婆子陆续多了起来,她也担心有人浑水摸鱼,所以提前预防着些。
“王妃的身子还好,小主子在王妃的肚子里也挺好的,只是今天的脉比起昨天就有些浮动,想来还是有些受了累,王妃还是要小心才是,毕竟这是头一胎,大意不得。”
曹娘子切了脉,笑的温和,柔软的目光掠过屋子里的各个角落,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殷夕颜听了到也不大意,昨天到今天确实是累着了,“娘子的提醒我记下了,说起来,今儿还有件事儿想问问娘子。”
曹娘子一愣,疑惑的看着殷夕颜,“王妃请说。”
殷夕颜嘴角擒着笑,出口的声音异常温和,“眼看着到年底了,我是想让娘子在府里过年的,只是又怕娘子有什么别的安排。”
一般人家过年的时候是要祭祖的,曹娘子要是带着个女儿也到好办,女孩本来就不祭祖,可曹娘子本来就是带了个男孩,又是个可以顶门立户的,按道理,是该回乡,或是回家祭祖的,再加上她也不知道曹娘子婆家还有没有人,住在哪,真要是祭祖,是在这边,还是回老家。
曹娘子似乎没想到殷夕颜会考虑到这儿,一瞬间的恍惚,很快就把心思压了回去,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他爹的老家太远,如今他不在,那边跟我们也不联系,我们娘俩也只是自己过日子,往年,也不过是我们娘俩在一块吃个饭,多摆个酒杯罢了。”
“既是这样,那,今年过年,娘子就在府里过吧。”
如歌巴不得曹娘子在府里不走呢,王妃有个大事小情的,总是能一下子就找到人的。
四月到是想着外院的贾太医,“王妃,您看,贾太医那?”
曹娘子匆忙掩下的目光却又带着一丝期盼,说起来,这些年,她自打跟了贾涛,还从来眼他在一块过过年,可是这些事儿,她才来不曾强求,也知道他有家室,强求不得。
贾太医的事儿,殷夕颜不好安排,想了想,“待晚上王爷回来的时候,问一下王爷的意思。”
微顿了一下,又看着四月道:“或者,一会儿你去问问贾太医的意思,若是回府,问好哪日,咱们也好备下谢仪,若是不回府,这年夜饭,到是多了一份热闹。”
四月福了礼,便退了出去,直接往外院去。
曹娘子难得没有主动告退,而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同殷夕颜说起话来。
如歌瞧着回事儿的婆子这会儿都没有进院的,索性也搬了个小杌,三个人说起了各地的风俗笑话来。
过了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四月踩着寒风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了,脸上还是飞扑的雪花,一双眼睫都挂满了晶莹,刚一时屋,被热乎气一烘,就化了,颤抖的眼睫到开始滴起了水珠。
如歌连忙起身拿了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笑道:“这天可真是说不准,早起的时候,瞧着还有太阳呢,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就开始飘上雪了。”
四月擦干了脸,先回了贾太医的事儿,“王妃,奴婢问过了,贾太医说跟王爷提勃,这个年,就在府里过了,贾太医的府上,今年老夫人要回老家祭祖,所以举家在二十的时候就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