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褚鹜正在答题的思路一停,目光直接盯到了帘子处,叫道:“还不让四月进来回话,回头耽误了我三姐姐的事儿,看小爷不扒了你们的皮。”
殷敬亭一巴掌拍到了殷褚鹜的脑后,啪的一声,惹来殷褚鹜一声大叫,才笑眯眯的说道:“父亲刚才问你的话,你怎么不答。”
殷敬亭带笑的眉眼里分明在说,你小子想偷懒吧,还是压根就没背下来,这会儿想打借口躲避呢?
殷褚鹜真心想翻个白眼,这是自己的亲哥吧?
明明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还要戳破,回头还不得被父亲教训。
顾氏好笑的看着小儿子吃憋的样子,半分都未觉得同情,家里兄弟当中,属这小子年龄最小,可也属这小子鬼心思最多,就是老国公也常说这小子满脑了都是诡算计。
殷敞山暗瞪了小儿子一眼,不过心里也惦记着四月这么晚了过来,必然是有事儿的,挥着手道:“让你七哥带你出去吧。”
“父亲,我也想听听三姐姐打发四月回来说什么呢,不会是在靳王府受了欺负吧。”
殷褚鹜一副娘家兄弟准备打抱不平的样子,到是惹的殷敞山哭笑不得,“你那是什么架势,你当你三姐姐像你这般,做事儿不过脑子?”
殷敬亭也是无奈的抚额,这个最小的弟弟,调皮,捣蛋,耍宝,卖乖,各种手断,无所不用,兄弟十二人,满打满算,没有一个像这小子这般不按牌理出牌的,偏偏又极会邀宠,不管是跟长辈,还是跟兄弟,一张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就是府里的下人,哪个不说十二少爷招人疼,哪怕前一刻他刚往你脸上甩一巴掌,下一刻,还有本事儿让你说出那巴掌是你自己不小心碰上去的,还得问问这小子,手甩没甩疼。
“父亲,母亲刚才不是还说有话要问我吗,索性我也再多呆会。”
殷敬亭也关心殷夕颜,嫡亲的妹妹就这么一个,嫁了人,就不在自家了,有点风吹草动,自然也跟着关心。
殷褚鹜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想知道,还说的冠冕堂皇的,果然七哥的心思最诡谲。”
殷敬亭又借意抬了下手,看着殷褚鹜一下子蹦到了父亲的身后,才似笑非笑的收回了手,目光流转间,散发着浓浓的威胁,“十二弟,你说,咱们俩要是站出去,不论这府里,还是府外,谁的口碑要好?”
殷褚鹜刚想辩解自己的口碑好,可是一瞧殷敬亭那样的眼神,当时就噤了声,虽然不服气,可也知道七哥在外面的口碑的确好,温文敦厚,谦虚谨慎,勤奋好学,儒雅俊秀,但凡是好的词汇,还真就都用到了殷敬亭身上。
殷褚鹜有些不服气,嘴里嘟囔着,“再等几年,我一定比七哥做的更好。”
扑哧。
殷敞山被两个儿子打闹的情形逗的一乐,对付小儿子,长子到是更有招。
“嗯,那就等你什么时候超过了你七哥,再还说话。”
殷褚鹜一噎,知道父亲这是摆明了站在七哥一边,只能委屈的嘟着嘴,跑到了顾氏身边,拉着顾氏的衣袖,却不敢道委屈。
虽然嘴上不说,可是那作态,却是十成十的。
四月进来的时候,给顾氏和殷敞山请了安,又给七少爷和十二少爷见了礼,这才起了身。
顾氏是一门心思的惦记着殷夕颜,所以四月身子刚直起来,就连忙问道:“这么晚了过来,可是你们主子有什么不妥的,还是有什么吩咐?”
四月感觉到身上的八道目光,却没有半分紧张之色,声线平稳,嘴角带笑,微屈了身子,笑道:“回老爷,夫人,王爷晚上回府的时候带回个消息,说是吏部空出个笔帖式,三天左右就要上任,王爷说,这个位子暂时让咱们七爷去试试,打发奴婢回来给老爷,夫人,七爷,回个话,让府里商量商量,这个职位可行,若是行的话,奴婢回去的时候就给王爷带个话。”
“吏部笔帖式?”
殷敞山细细的咀嚼着这几个字,他本就不喜官场狡诈,独喜翰林院清静之地。
吏部,自古连着各级官员的任命,可是说各朝之中,这吏部,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各个势力,还有皇上自己的人手,吏部若想呆的下,只怕还真得有几分本事儿。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笔帖式,也不容小觑。
殷敞山自然也知道,这个笔帖式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官,可是偏偏干的事儿,又是极重要的事儿,比起翰林院那些所谓的主薄,笔帖式而言,同样的抄抄写写的活,这个吏部的笔帖式可是重要的多。
若是别人家,得了这样的位子,自该是庆幸的,回头少不得有一些人上门巴结,孝敬。
可是敬国公府不是缺银子的人家,同样,殷敞山也不是为了个职位就让自己的儿子置身危险的父亲。
当然,也许是他想的太多,担心多余了,其实真没有他想的这严重。
“老爷,你看?”
顾氏是一个妇人,在这种大事儿上,自然还是要看殷敞山的主意,不过她想着,靳王就言不会害自己的儿子。
殷敬亭眉间已经现出思索,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瞄着殷敞山,小心的观察着殷敞山的脸色,自己父亲什么心思,他作为三房长子,自然再清楚不过,若是可能,他到也希望平顺和乐的过日子,可是现在妹妹嫁进了靳王府,肚子里又怀了靳王的子嗣,敬国公府的三房,风光不及二房,将来继承国公府不及长房,父亲自己就是个不逐名追利的,这一身清风也只能多让人慨叹两句,却换不回任何对自家有利的好处,站在靳王府的对面,想做为自己妹妹依靠的住的娘家,筹码还是低了些。
“父亲?”殷敬亭想到了这些,虽然不能名言,可也觉得这是个机会。
殷敞山微蹙的眉头看了一眼顾氏,从顾氏的眼睛里,看到的除了柔光,就是信任,不禁轻扬了嘴角。
再落到自己的长子,殷敬亭身上时,看着那孩子眼里一闪而过的坚毅,还有责任,不禁微微一动。
“让人带四月下去暖暖手脚,再上些热茶,歇片刻再回去也无妨。”
顾氏心下一动,夫妻多年,殷敞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能猜出个大概来,想来这件事儿还是动了心的。
笑着让清畅带了四月下去,回头又让婆子送了殷褚鹜回去,看着殷敞山笑道:“老爷是不是想去老太爷那问问?”
殷敞山点了点头,为顾氏的心有灵犀而轻笑,“夫人还真是为夫肚子里的蛔虫呢。”
扑哧,顾氏失笑。
眉眼间又有几分含羞带嗔,似乎在说殷敞山当着孩子的面这般,实在是不顾及脸面呢。
殷敞山瞧着顾氏这般情态,眉眼间的笑意到是越发的深了起来,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直接招了殷敬亭,“咱们一道去你祖父的院子里看看。”
顾氏连忙让余嬷嬷进来,“赶紧给老爷,少爷准备衣裳,再让两个妥帖的丫头跟着。”
余嬷嬷笑着应了,也不叫小丫头,自己上手拿过两件大氅,一件递到了顾氏手里,顾氏就亲自给殷敞山系好了领口的系带,另一件,余嬷嬷刚要给殷敬亭系,却不想殷敬亭笑着接了过去,“嬷嬷这么大岁数了,没事儿就陪着母亲说说话就好,这种活计,让小丫头来办就是了。”
殷敬亭甩开了大氅,自己披好,系严,又与顾氏道了别,便与殷敞山一道去了老太爷的院子。
余嬷嬷瞧着七少爷的背影,不禁抹了泪,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顾氏瞧着好笑,一手拿着茶盏,一边嗔道:“嬷嬷这是做什么。”
余嬷嬷目光一直穿过帘子,及至看不到前边父子的背影时,才收回了目光,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感激道:“奴婢这辈子,能跟在夫人身边,就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喽。”
虽说她现在手里攒下的银钱,带着一家老小养个老真是不成总是,可是人都是有旧情的,更何况,这个院子,守着顾氏,看着顾氏的几个孩子长大成人,余嬷嬷早就把自己融入到这个院子,这个家,说句觊觎的话,她做为顾氏的奶嬷嬷,在顾氏身上倾注的心血,半点不比魏国公夫人少。
如今能得到未来三房长家的大少爷这么一句话,只觉得半生的辛苦都没有这一句话来的甜。
顾氏无奈的抚额,招了手让余嬷嬷坐到她身边的锦杌上,失笑道:“以往这话,我也与嬷嬷说过,怎么就没见过嬷嬷这么激动呢?”
顾氏这话可不是吃儿子的醋,只是觉得儿子长大了,这御下之上,到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像余嬷嬷这样积年的老嬷嬷,又服侍她多年的,论理,自己的孩子虽然是主子,可也得敬着些,说白了,这敬的不是这个嬷嬷,而是她这个当母亲的。
自家的几个孩子平时在这上面做的到是不错,不过敬与用,可是两个概念,顾氏好笑的想着,瞧着自己儿子这用意,只怕,还真打算用上一用这余嬷嬷呢。
余嬷嬷抹了泪,嘴角也带了笑,“夫人说跟七少爷说可不一样。”
顾氏一听,笑道:“难不成,我一个当母亲的,说的话,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说的话让嬷嬷受用。”
余嬷嬷难得瞧见顾氏这番顽皮的心思,无奈道:“夫人如今这是日子好过了,三姑奶奶那边,眼瞧着,也不用夫人惦记了,时不时的,还能帮衬上娘家一把。”
微顿了一下,余嬷嬷又笑道:“虽说咱们家七少爷也是个品貌出众的,就是没有三姑奶奶的打点,这前程也差不了,可是自古不都有那么句话吗,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三姑奶奶从小就跟七爷亲,疼爱十二少爷,如今连着靳王也乐意为咱们家操心,可见三姑奶奶在靳王心里的地位,到是越发的重了。”
余嬷嬷这番话,最后才是重点,这嫁出去的女儿,与在家的儿子不一样,靳王越看重王妃,顾氏的心思才能越放的开。
而且,就是余嬷嬷,心里对这几个小主子也是真心疼爱的,如今瞧着小主子们一个比一个过的好,心里自然是高兴。
且不说顾氏与余嬷嬷的这番心思,只说殷敞山带着殷敬亭去了老太爷的院子,这个时辰,老太爷并没有睡觉,而是在书房里练字,听了下人的禀报,便让这两人进来了。
“大晚上的,可是有事儿?”
殷百启可不是糊涂人,请晚安的时间都过了,这个时候父子一块过来,明显是有话说。
殷敞山向来不会拐弯抹脚,步子往前挪了挪,隔了个大长桌,一边看着老太爷的字,一边小声道:“爹,靳王让四月过来传话了。”
殷百启笔下不顿,如行云流水般的字体在纸间晕染开来,“嗯。”
一声轻应,听不出情绪。
殷敞山却是知道老太爷是让他接着说,索性又道:“靳王给敬亭谋了个职位。”
殷百启最后一笔收尾,笔锋如刃,锋利挺秀,满意的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几个字,暗自点了点头,一边把狼毫放进了笔洗里,一边接过孙子递过来的帕子净手,“什么职位?”
“吏部笔帖式。”
“吏部?”殷百启手中的帕子直接扔到了殷敬亭的手上,然后绕过大书桌,寻到了自己往常惯坐的那把椅子,把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旁边的茶几上摆着一套官窑的茶具,壶里还冒着嘶嘶热气。
拿起水壶在茶杯上淋了一遍,然后才拿过茶壶为茶杯里絮了水,一小杯茶水,混着茶叶的清香,送入口中,甘甜着味蕾,让殷百启不由一叹,那种舒服的感觉,到像是钻进了心里。
“吏部自来是几王必争的地方,吏部那个尚书是太子的人,侍郎又是洛王的人,还有一些起眼的,不起眼的,指不定都连着哪个府呢,靳王,这是想干什么?”
殷敬亭到是没想到一个吏部里竟然藏着这么多派系的人,谁不知道太子与洛王不合,太子是以长为尊才坐上的太子之位,洛王其实就比太子小一点,可小一点也是小,就差这么一步之遥,就要一人为君,受万人膜拜,一人为臣,跪服认拜。
洛王这种不满的情绪,已经不只表现在平时了,就是在朝上也与太子时有争端,而且言词又极为犀利,多次都让太子下不来台。
殷敬亭就算是没上过朝,可是公侯之家的孩子,看的,听的,懂的,不是外面那些随意胡猜,风往哪刮,人往哪倒的小老百姓可比的。
殷敞山也是觉得吏部有些乱,“爹,你看,要不就推了?”
殷百启并没答殷敞山的话,而是突然之间看向了殷敬亭,“敬亭啊,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殷敬亭没想到祖父会直接问到他头上,不过显然心下并不慌乱。
“祖父,敬亭觉得,只要不危害家族利益的情况下,可以去看看。”
“噢,怎么知道不会危害?”殷百启到是对孙子这样的回话方式满喜欢的,什么事儿能想着以家族为己任,不盲目的去追求那遥不可及,哪怕是触手可及的利益关系,而且想到立其根,护其家,这才能堪为男子汉的风范。
殷敬亭在心里斟酌了一番,才道:“孙儿想过,靳王能提这个位子,想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能选了我,只握与我父亲的清名也有关系,诚如祖父所说,吏部里面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一个不好,就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筛子,靳王就算是再不看重我这个人,可好歹我还是三妹妹嫡亲的哥哥,我们兄妹的感情一向又要好,靳王只要用心去查过三妹妹,就该知道三妹妹是个重亲情的人,试想,作为三妹妹的嫡亲哥哥,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三妹妹就算为一个弱女子,难不成就没有反抗的力量。”
殷百启到是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殷敬亭,笑声音带了几分调笑,“我怎么听你这意思,竟然拿你妹妹当护身伞了。”
殷敬亭摇了摇头,“我那不过是有所依据的分析而已,断不会做出任何让三妹妹为难的事儿,更何况,我堂堂七尺男儿,自该闯出一片天地,就算指着祖上的荫封,若是干不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儿,还不是给自家抹黑。”
殷百启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殷敬亭,不得不说,心里对这个孩子是满意的。
“照你话里的意思,这个事儿,你自己是愿意的?”
殷敬亭也不欺瞒,笑着点了头,“回祖父,我自己心里是愿意的。”
“不怕遇到困难?”殷百启用眼神制止了要开口的儿子,自己接着问了下去。
殷敬亭摇了摇头,认真的点了点头,“祖父,作为兄长,若是在困难面前就被击倒,将来,如何做兄弟妹妹们的依靠?”
“好,有你这话就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看看靳王那边怎么说,要是没问题,让靳王安排你进去好了。”
殷百启不是个多纠结的人,再说,男孩子,总是要闯一闯的,如今还小,可以把困难让家里人解决,只是这孩子眼看着也要娶亲了,生子了,无论是他,还是他父亲,都不可能跟着他一辈子,护着他一辈子,所以,把他扔到吏部,趁着自己还有几分脸面的时候,总能护着这孩子一个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