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冰雁一大早上来请安的时候,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么个问题,还好,是问,而不是决定了。
“冰雁,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殷夕颜放柔了语调,柔和着脸上的表情,笑眯眯的看着夏侯冰雁,不急着催答案,只是把这个意思转达。
夏侯冰雁的眼睛左右乱转着,在自己的父王和继母身上打着转,六岁的孩子,已经学着在心里权衡利弊了,答应,还是不答应,夏侯冰雁微垂着头,抿着嘴,没想好。
夏侯靳在昨天晚上殷夕颜提过之后也好好的想过,因为他的关系,孩子一直留在府里,说起来,夏侯恪还真算是对夏侯冰雁比较好的哥哥呢。
“宫里的公主们有专门的先生教,你要是不想进宫学,外面也有女学的书院,王室子弟不少,或者,到你蜀王叔家里去学也成,你蜀王叔家里的孩子多,女孩也多,请了个女先生,除了你蜀王叔家里的孩子,还有瑞王,大长公主家里的,洛王家里的也在你蜀王叔的府上学。”
这话,夏侯靳昨天就与殷夕颜提过,既然想送,那送哪就是第一个要考虑的,宫里面,殷夕颜觉得不大妥当,皇子公主,哪个不是金贵人物,再说,瞧着夏侯靳的样子,只怕也不大喜欢宫里面,要是女学,各家大臣也有把自家的嫡女送去的,夏侯冰雁若是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还有就是蜀王家,说白了,这才是本朝除了宫里的公主以外,最尊贵的一群女孩子呆的地方,只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各个王府的嫡亲主子,一个个都跟插了羽毛的孔雀一般,个个都想当龙头,夏侯冰雁过去,只怕难免要受委屈,小孩子打架,总不好大人去评理,到时候也是个麻烦事儿。
“父王,母妃,齐嬷嬷不是专门来教导我的吗?”
夏侯冰雁没跟那么多人接触过,虽然小孩子天性贪玩,可是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是会不习惯,而且,她也怕那些人不喜欢她怎么办?
“齐嬷嬷还会留在府里,她是专门教导你礼仪的,与这些并不冲突。”
夏侯靳觉得夏侯冰雁的确有几分畏首畏尾的样子,虽然是女孩子,可是因为他从小生活的憋屈,没有关爱,所以才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在阳光下,不被人诟病。
殷夕颜这会儿不好说话,只怕她不说,回头有人要是想使坏的话,也会埋汰上两句,所以她只是浅笑,时不时的让丫头给夏侯靳添点茶水。
夏侯冰雁咬了咬唇,眼里有几分委屈,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父王逼着去做一件并不愿意的事儿,而且她才六岁,别人家的女孩子也有请了先生回来教的,干吗她就要去别人家学,不在自家,什么都要看人家的脸色,她才不去呢。
“父王,我,能不去吗?”
小丫头微垂着头,声音带了几分祈求与沙哑,似乎,再说一句什么就要哭出来一般。
夏侯靳微皱了眉头,对于夏侯冰雁的态度很不满,不是因为去与不去的问题,而是这会儿声音明显带了哭腔。
“为什么。”
声音沉肃的就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下属,不去,可以,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夏侯冰雁哪里受得了夏侯靳这样的腔调,在她的世界里,一直以为父王是疼她的,从小到大,父王还没用过这样的语调跟她说话呢,一时间,委屈浸满了双眸,酸意上涌了水雾,水雾又化成了泪珠,一滴,两滴,三滴,慢慢的泛滥成灾,霹雳帕拉的掉在了地上。
偏偏,夏侯冰雁还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因为抿唇的动作,身体已经开始打颤了。
殷夕颜没想到夏侯冰雁说哭就哭了,平时瞧着挺机灵个孩子,这会儿怎么就这么爱哭呢。
“冰雁,快过来,母妃看看,你别哭,有话好好说。”
殷夕颜的身子已经起了一半,却被夏侯靳按住了胳膊,目光紧紧的看着那个咬着唇微颤的身影,小小的年纪,这股子倔劲,到是不知跟谁学的。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殷夕颜想劝,可是又不好在孩子面前驳了夏侯靳的威严,所以还是闭紧了嘴巴,这些事儿,的确还是夏侯靳说起来,比她说起来更不让人诟病。
夏侯冰雁哭的委屈,心里就开始埋怨了,果然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如今继母怀了小弟弟,瞧瞧,还没生呢,父王就不喜欢她了,想着把她赶走呢。
“父王不喜欢冰雁了,父王是不是不要冰雁了?”
六岁的孩子带着哭腔,仰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泪,双眸咄咄的看着夏侯靳,可怜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那一瞬间,殷夕颜像是看到了自己前世被摔死的那个孩子一般,连哭也不会,连叫也不会,可怜的被亲生父亲摔死,连喊个委屈也不能。
心,一瞬间软的不行,身子,已经离开了椅子,大步的走了过去,一手刚欲揽夏侯冰雁,却没想到小小的人,就那么一躲,一下子让殷夕颜扑了个空,直直的撞上了旁边的小茶几。
如歌一瞬间花容失色,王妃怀着孩子呢!
“王妃——”
“王妃——”
四月的叫声紧随着如歌之后,整个人都迎了上去,好在她一直在大姑娘的身后伺候着,这会儿去扶殷夕颜已经没有时间了,四月只能以更快的速度趴到了小茶几的方角处,争取在王妃倒下来之前趴上,到时候王妃就可以倒在她身上了。
夏侯靳的速度再快,也不及殷夕颜的扑势快,要不是四月两只胳膊连带着上身都扑了过去,殷夕颜直接撞到了四月的身上,这会儿估计就撞到了桌子上了。
一时间,脸色越发的沉黑起来,甚至扫过夏侯冰雁的目光都像是淬了冰一样。
夏侯冰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觉得父王的主意一定少不了继母的挑唆,这会儿又来装好人了,心里不服,又厌恶这样的伎俩,所以整个人才躲开的,不过她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
一个六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大人这样的目光,尤其那里面又是淬了毒,啐了刀的,更让她的身体不停的打颤,要不是大脑里还有一丝神志提醒着她不能跑,估计这会儿她早就从这个屋子里消失了。
“夕颜,你怎么样?”
夏侯靳变换着脸色,快速的走了过来,一手扶稳了殷夕颜,看着她的面色,并没有半分的惨白之色,这才放了些心。
自打怀了孕,屋子里的摆设的确发生了一些变化,殷夕颜也是大意了,没想到夏侯冰雁会躲,刚刚撞向桌子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的用手护着了腹部,就算是把手撞坏,也不会让肚子里的孩子有意外的。
可是没想到四月兜头拦了过来,刚才,她可是清晰的听到了头颅撞击到木料的声音。
“王爷,四月——”
“四月姐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儿?”
如歌也没想到四月的反应会这么敏捷,其实她与四月相隔不远,如果她的反应迅速些,这件不儿她也应该能帮上忙的,可是从始至终,她只是被吓呆了,哪里还能反应过来去帮忙了。
一瞬间,如歌又在心里审示着自己和四月的差别,难怪王妃这么看重四月,四月在主子的身上,的确比她更用心,这份护持之心,就算是她有,也未必会想的这么周到。
四月是俯头而下,刚刚因为身子拦住了主子,头撞了一下茶几,这会儿还在嗡嗡的响着,不知道,哪块被磕坏了,地上,一滴,两滴,三滴,不断的掉着自珠子,不算多,却没有停。
殷夕颜吓了一跳,前世四月临死前的一幕,一下子就跳进了脑子里,整个人的脸都苍白了起来。
“刘权家的,你快进来,看看四月。”殷夕颜害怕的赶紧叫人,甚至都忘了她身边还有夏侯靳。
“王妃,这是怎么了?”刘权家的守在门外边,一时屋瞧着四月侧面脸上有血的样子,整个人还有些迷糊,弄不清楚是怎么回来。
“费什么话,去请郎中,送四月下去休息。”
殷夕颜瞪了一眼刘权家的,大呼小叫,要不是看在殷夕颜的面子上,直接拉下去打板子。
任是谁都看出来夏侯靳的心情不算好,脸色沉黑,眸镀有波涛在汹涌,眼里的光犀利而冷酷的打在每一个身上,尤其对地上掉落的血渍最为不满。
“还不快把那些血渍收拾了。”
女人怀孕,最见不得血光,这事儿无论是有依据还是没依据,可是夏侯靳对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已经足以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哪里容许任何一个人破坏。
夏侯冰雁颤颤惊惊的站着,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有眼镀酝酿的泪水都被下眼皮包容着,小丫头倔强的微微仰起了头,连眼睛也不敢眨,因为眨一下就会让眼泪流下来,到时候会让人看笑话的。
如今眼泪能换来同情,那她一定不会吝啬的。
六岁的小女孩哪里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从沈姨娘嘴里无意间听来的,觉得好玩就记下了,可是这会儿,她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话。余大有家的听到了动静也连忙进屋跟着收拾,王爷在屋,小丫头都不得近,偏偏夏侯冰雁今儿出门的时候没带奶娘,带的是个小丫头,这会儿,余大有家的自然也不敢让她进来。
等到屋里都收拾干净的时候,还没听到有郎中来的消息,刘权家的下去照顾四月了,如歌小心翼翼的重新换过了茶水,这一大早上,王爷在在家里喝的茶水可是比往日多出了许多。
“说吧,想去哪?”
夏侯靳淡淡的扬了扬眉,在看到夏侯冰雁吓的小身子股颤抖的不停时,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而且,他能看到殷夕颜眼神里的不赞同,分明是不想让他教训这丫头。
说到底,府里就这么一个小主子,他一个当父亲的,平时不好说,府里的下人更是供着,宠着,如今到是越发的娇气了。
夏侯冰雁本来以为父王一定会发大火的,刚刚,她也吓了一跳,只是她年纪小,力气弱,反应也慢,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四月已经趴下去了,父王也起身了,她只来得及往旁边挪一挪,给别人空出地方来。
“父王,冰雁听父王的。”
没有得到父王的批评,夏侯冰雁也不敢再说什么不想去的话了,这会儿,听着就是了。
“去你蜀王叔家?”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可是夏侯靳嘴里说出来,到像是命令一般。
殷夕颜细细的瞧着夏侯冰雁的表情,想了想,与夏侯靳商量道:“蜀王府那边大多是各个王府的姑娘,也不知道与冰雁的性子合得来还是和不来?”
夏侯靳微怔了一下,平时都不大在一起玩,哪有什么和得来和不来的说法。
摇了摇头,“你觉得不妥?”
殷夕颜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蜀王府里都是贵女,大家的年龄都不算大,没准哪个就是在家里宠坏的,要是发起了脾气来,咱们冰雁可不是个会替自己辩解的,你看,刚刚明明是我没站稳,自己扑过去的,这孩子竟然是一句都没辩,就那么任着你说她,到这会儿,就是委屈了也没再掉眼里,你就不怕她去了蜀王府到时候受那些贵女们的欺负?”
夏侯冰雁或许没想到殷夕颜会替她说这些话,其实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以前也有打过交道,这里面,蜀王府喜欢跟她交好的,还是个庶女,嫡女们似乎更忌惮她父王的那个舒格,连带着把她也防备起来了。
夏侯靳明知道殷夕颜说的是假话,可是见她能这般对夏侯冰雁用心,心下还是感动的。
“你母妃说的是真的吗?”
夏侯靳的语气不重,却足可以敲击一个六岁女孩的心脏,让一个女孩花容失色。
咬了咬唇,夏侯冰雁睁开了无辜的眼神,说明了自己的心意,“要是一定要去,父王送我去女学吧。”
宫里她才不去呢,那些公主不欺负她就不错了,蜀王府就像继母讲的那样,都是一群傲骄的天之贵女,成天想着与人争锋,她才不要跟这些人在一起呢。
殷夕颜听着夏侯冰雁自己的选择,不禁会心的笑了,“王爷,既然是冰雁的意思,那妾身就着手安排了,可好?”
夏侯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摆着手让夏侯冰雁出了屋子,在夏侯冰雁的脚践迈过门槛的时候,才多了一句,“这两天让王之孝家的把东西给你准备一下,从后天开始,上女学。”
夏侯冰雁的心下一松,本来提起来的心,一下子就落了下去,她还真怕给她送宫里,就是蜀王府,也是龙潭虎穴,所以,依她的身份,也就女学更适合一些,而且到了女孩,估计她就是身份最高的姑娘了。
这样一想,夏侯冰雁到像是来了力气一向般,对于刚才的事儿,声若蚊蝇一般的低语着,“母妃,刚刚,是我错了。”
殷夕颜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哪里就跟你有关了,不过是我没站稳罢子,你一个小孩子,能想着保护自己,你父王和母妃就很欣慰了,至少在外面受了欺负不会一畏的只想到哭。”
夏侯靳点了点头,“你母妃说的对,以后有什么心思,跟你母妃多说说,今儿的事儿就到这吧,你先回去吧。”
夏侯冰雁也不回身,直接出了屋子,一路上见到挡路的就踢,哪怕是个小石子,也被她踢了起来,那感觉,到像是在泄愤。
夏侯靳在夏侯冰雁出了屋子的时候,上前就抱了殷夕颜起身,刚才那一下子也吓到他了,这会儿,只想送殷夕颜好好躺着。
“王爷?”殷夕颜虚揽着夏侯靳的脖子,疑惑的看着一脸郑重的夏侯靳,刚刚那一下真没什么,四月在那趴着,她撞下去的时候,就是柔软的身体,肚子连点反应都没有。
“你先到床上躺一会,我让郎中把贾太医叫来。”
“哪里用得着贾太医,不地就是碰了一下,而且又是碰到了人身上,王爷且莫大惊小怪了。”
说完招着如歌上前,“你去看看曹娘子在哪儿呢,要是没事儿,就叫过来给你看看脉。”
如歌连忙道了是,“奴婢刚才瞧着曹娘子好像随着四月姐姐过去了,奴婢这就去看看,要是在的话,就给王妃请过来。”
“还不快去。”
或许是嫌如歌太啰嗦,有这么会说话的功夫,人都能找回来了。
对于靳王,如歌可是半点不敢松懈,王妃或许还能她们偷个懒,可是靳王的眼睛像是带有穿透力一般,无论你用什么样的借口,都会被他所掩埋。
夏侯冰雁出了正院,并不像往日那般悠闲自在的走着,而是脚下像是踩了重石一般,因为重量太重,她压根就拿不动,这会儿只觉得腿跟灌了铅似的。
“宝络,你说,我去女学好吗?”
宝络是丫头,刚刚被留在了外面,屋里的事儿一根不知,不过提到女女学,宝络到是一脸的羡慕,“大姑娘,女学一定很好吧,又能学知识,还能交朋友,大姑娘一定能好好在女学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