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王早起的时候,感觉到身后动静,回身看去的时候,见殷夕颜正撑着身子欲起身的样子,眉头蹙了一下,昨天晚上折腾到今天凌晨,这会儿也不过将将睡了一个多时辰,哪里就能睡的够。
“不是说了不让你早起的吗?”
语气虽然恶劣,可还是没能让人忽略那语气里的关心。
殷夕颜觉得夏侯靳真是个别扭的男人,明明关心着女人,可是出口的话,非得让人以为他对你多不满意似的,这样的脾气,要不是身边的足够细心,又有一双发现的眼睛,想必很难发现呢。
“我吩咐了柜上的管事儿进来给王爷磕头,总不好不起。”
夏侯靳回眸看着殷夕颜,眼皮本就有些无力,有一下没一下的垂着,估计这会儿神志还没清醒过来呢。
“不就是管着你嫁妆铺子和庄子上的管事,帐房吗?”
“院子里两个婆子,一个刘权家的,她男人就是管着我庄子里和铺子上的帐,还有一个是余大有家的,管着外面的杂事儿,没事儿跑跑腿,办办事儿,也相当于一个管事。”
殷夕颜按了按额头,天天晚上超强度的索取,看来她这副小身板,还真得好好补补了,不然,真应付不来这个男人的体力。
夏侯靳心下有数了,“行了,我知道了,一会儿叫到外院回话,你歇着吧,本就是男人,难不成还让你一个王妃去接见。”
这语气,听着有些酸。
不过殷夕颜这会儿还没完全清醒呢,也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夏侯靳跟别的男主子一样,该有的独断,不喜欢被女人驾驭。
夏侯靳看着殷夕颜又躺了回去,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让四月把水放到了花厅,自己净了面,到门口的时候,瞧着沈姨娘和马姨娘一边一个的立在门口,眉头就蹙了起来。
“昨儿爷的话都忘了?”
沈姨娘和马姨娘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还没等开口就听着靳王声色微冷的哼道:“要是把王妃吵醒,别怪爷不客气。”
沈姨娘和马姨娘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的变化,比如,王爷说话的语气。
若说昨天早上她们还没多想,那么这会儿,真容不得她们不多想了。
沈姨娘甚至在回忆,昨天,她们只得到王爷的一个手势,连噤声的动作都没有,今天,王爷难得的开了口,声音虽然冷,可还刻意压的低了些,她,以为,那是亲近。
却不曾想,是夹裹了霜雹一样,扑打到了她身上。
“王爷,奴婢们,是来伺候王妃的。”
马姨娘趁着沈姨娘愣神的功夫,柔声的开口,声音也像是刻意压低一般,“王妃宽厚,从不让姨娘立规矩,虽然才进府几日,可是妾身的吃穿用度,半分不曾差过,衣裳首饰,更是挑了时新的送来,婢妾心里感激,平日也没什么孝敬王妃的东西,只能在这规矩上多尽尽心,王妃晚上伺候王爷受累,奴婢们想着王妃的性子不喜招摇,又是新进府,想必对着府里的情形也未必熟识,王妃院子里的姐姐,嫂子们,也都是谦恭的性子,平日极少出去走动,婢妾与沈姐姐好歹在是府里呆了几年的人了,王爷对婢妾姐妹又是爱护有加,婢妾能回报的,也就是把自己对这府里的人和事儿,知道的,都跟王妃的丫头,婆子们交待一声,免得王妃在这上头再费心思。”
奴大欺主,夏侯靳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下人之间的盘根错节,还有利益相关,只是在他看来,靳王府还没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你有心了,只是以后这种事儿,赶着下午再过来回就成了,上午一率不准来王妃的院子。”
马姨娘笑着应了,低领透明的纱衣让露在外面的脖子曲线更加明显,那个弧度,恰恰是男人最愿意浮想联翩的幅度。
只可惜,喂饱的男人,已经对这种过气黄花再没兴趣了。
沈姨娘冷眼瞧着马姨娘的献媚,心下不禁鄙夷,一大早上就穿的这么风骚,摆明了发浪了,却还装的跟纯洁少女似的,除了那只嘴,真看不出还有什么用处,王爷的眼光连半点他念都没有。
看着靳王的背景,沈姨娘收敛了思绪,这是王妃的院子,早上来请安是本分,王爷既然连着交待了两天不许过来,以后,只怕这早上就不能出现在王爷的视线里了。
这妾室,给正室请安,永远不是真心的想看正室的脸色,也不会真心的围着正室马首是瞻,就连皇宫的妃子,赶着初一、十五给皇后请安的时候,都比平时要积极些,还要打扮的花枝招展,身上的香味,恨不得一飘三千里。
这一切的功夫,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个男人,初一,十五,宫规,定例,就是王府也是一样的,男人要歇在正妻那里。
夏侯靳招了余大有,还有刘权到了外书房。
“刘权,余大有,给王爷请安。”
“起来回话吧。”
夏侯靳微抬了眸,看了一眼书桌外五步远的两人,半垂着的头,两只手极有规矩的立在两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积年奴隶养育出来的,连那给主人回话时步子拿捏的进度,还有站的位置,躬身的幅度,脸垂的角度,都是精心计算过的一般。
双眸微垂,坐在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两个男人的脸颊,又不会儿让人觉得这两个人过于大胆,第一次见主子就敢明目张胆的打量。
因为,此刻,两人垂的眸,正好掩下了目光。
夏侯靳满意的点了点头,顾国公府陪送的人,到是不错的。
刘权算是殷夕颜的帐房,想必他对殷夕颜嫁妆身家的了解,比殷夕颜自己还要清楚,与管事的不同,对于这样的人,要么就是亲信,要么就是积年奴才。
“你叫刘权?”夏侯靳打量着叶权,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可身上的气度到有几分不凡,不像是那种满脸奴才相的人,若不是刻意的收敛,换上一身锦衣轻裘,必然是个气度不凡的年少公子。
“小的刘权,管着王妃庄子和铺子上的帐册,王妃让奴才进来给王爷磕个头,以后王爷要是有用的着小的地方,吩咐一声就是。”
刘权感觉到靳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声音平平,像是陈述。
夏侯靳不至可否,目光又转到了余大有身上,“听说,你娘是三夫人的奶娘?”
瞧着余大有的岁数也算大,差不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相吗,没有刘权出众,不过瞧着有几分猴精,耳朵长,以一般人算,这样的耳朵反应特别快,连带着人的头脑也格外灵活。
“回王爷,小的余大有,小的娘是三夫人的奶嬷嬷,小的从小就在魏国公府长大,后来三夫人嫁到敬国公府,老夫人就打发了我娘带着我一块跟着三夫人到了敬国公府,等我大了,又给我娶了媳妇,家里也有了儿子,这会儿,三姑娘嫁人,三夫人怕三姑娘没个贴心使唤的,就把我们夫妻打发来了。”
声音也是难得的不卑不亢,并不因为面前的人是靳王就打怵,可见也是见过场面,受过历练的。
夏侯靳有些玩味的扫过刘权和余大有家的,心里在想着自己以前娶的王妃,好像娘家压根就没在这上面下过心思,那会儿,估计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能让自己的女儿存活吧。
心下,为了这个理由,突然有些高兴,因为殷家,这是在为孩子作长远的打算吧,只有那些盼着天荒地老的人家,才会正正经经的打算这些事儿的。
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随手扯过身上的荷包,也没看里面都装了什么,随手一扯,就甩了出去,正正打在了刘权的手上,原本以为会拖地的东西,却被刘权握住了。
夏侯靳的目光微凝,“你,会武?”
无论哪家的陪嫁,有些事儿,都是心照不宣的,会武,为内宅大忌。
不过,敬国公府里有几个会武的并不稀奇,刘权的身手,在夏侯靳的眼时也算不得多高,只是他不禁在猜测,敬国公府打发这么个人来,有没有别的信息?
刘权也不掩饰,早在刚才露出这一手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计较,三夫人交代过,对待王爷,不怕示弱,为了三姑娘在王府过的好,为了不给别人抓小辫子的机会,这些东西,可以一次性的跟靳王托个底,当然,半真半假,只要以后不落人口实就好。
“小的年少的时候学过,不精,防身而已。”
夏侯靳忖度着刘权的话,“年少的时候?”
眼神上上下下的在刘权的身上搜罗着,似乎想刮破这层表面,去看看内里一般。
夏侯靳记得,刘权回话的时候,跟余大有又是不同,余大有会说,回王爷的话,小的怎么样,怎么样,这是卑躬屈膝。
刘权不会,他没有前边那一句转折,只是把主子的问话,回了。
一个小细节,却足以反应一个人的心思,有些人,奴性是在面上,有些人,奴怀是在骨子里。
刘权,若无什么经历,夏侯靳是断然不信的。
若是别的王府,或许对这么个奴才,就算是以前有些经历的,也不会让主子上心,到了自己的府里,是虎也得卧着,更何况,他还成不了龙。
可是靳王府又是不同,靳王府这么多年,因为他,一直在表面上备受冷漠,可是暗地里,却没少了任何一双眼睛,那些双眼睛,哪个不是血肉至亲,哪个不是血脉相连,皇家亲情,哪怕是那样的命格,他也敢大意半分。
刘权轻点了头,“小的年幼的时候,家里还算富裕,父亲又是小官,所以祖父就给小的请的武师,还有先生,在家授业。”
“后来呢?”夏侯靳已经大致能猜出下面的事情了,能请得起武师和先生的,家里又是当官的,显然家境不会差了,这官,想必也不是那种提不上来的小官吧。
刘权微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自嘲,“后来,父亲被人污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意外之下,遇到了三老爷,所以,我就开始跟着三老爷。”
刘权也没说的详尽,夏侯靳也没问的详尽,有些事儿,他想知道,自然会让人去打听,从刘权嘴里听来的,他也未必全信,同样的道理,他要是不想知道,就怕你说出花来,他一样听的无趣。
“这些事儿,王妃也知道?”
刘权摇了摇头,“小的没跟王妃提过,王妃也没问过。”
夏侯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心里,女人还是单纯些的好,只要懂得用人之道,不必要非让自己活的那么精明,处处都充满算计。
“行了,这事儿,以后若是没有必要,也不必跟王妃提了。”
微顿了一下,目光审示的扫过刘权和余大有家的,带着几分警告,“我不想有一天,王妃因为外面的事儿在我跟前哭诉。”
声音不重,却像是重锤一般的敲在了两人的心里,那种与生俱来身居高位的优越感,完全压制住了两个下人的心思。
殷夕颜用过了午饭,却不打算歇午觉了,而是自己坐在了院子里秋千上消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明明夏侯冰雁还挺渴望的,今天,却没来荡。
余大有家的进院子伺候的时候,已是午时过半,在家吃了午饭才回来的了。
“王妃,奴婢回来了。”
殷夕颜看着余大有家的胳膊上的小挎包,不禁笑了,“瞧你这意思,莫非是带了什么好吃食?”
四月眨巴着眼睛,撑着秀气的小鼻子四处闻着,咯咯的笑着,“王妃,奴婢怎么闻到了王妃爱吃的那几种点心的味道?”
如歌在王妃身边伺候的日子还少,这会儿就是闻到了香味,也不知道是王妃爱吃的东西。
“王妃,奴婢也闻到了香味,要不,就让余嫂子打开看看呗。”
刘权家的嗔了一眼如歌,“你这丫头,这会儿要是伶俐些的,早就跑地屋去端碟子了。”
扑哧,四月被刘权家的逗笑了,“刘嫂子到是越发的伶俐了,难怪当初夫人把刘嫂子陪嫁给王妃时,百般信任呢。”
刘权家的脸色通红的瞪着四月,“你这丫头,以往瞧着是个实心嘴拙的,如今随着主子进了王府,到越发的能说会道了,可见女大十八变,不会是也起了心思吧。”
四月一听,哪里还有害羞的心思,脸蛋都白了,完全是被吓的,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王妃,奴婢从来没有别的心思,奴婢就想伺候好王妃,真的没有半分他想。”
这个时候姑娘带在身边出嫁的丫头,暗地里就是男主子的陪房,要是姑娘不反对,男主子又看上了,一准就得被男主子拉上床,当然,也有一些丫头,宁可与旧主反目,也要爬男主子的床,就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变成半个主子。
四月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这会儿刘权家的不过一个玩笑,却让她吓白了脸,她只要守着姑娘就好,看着姑娘安好,能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哪里还敢有这样的心思。
殷夕颜最近到是把四月的事儿忘到一边了,这会儿瞧着她被吓的抖如筛糠,禁不住嗔了刘权家的一眼,亲自起身拉起了四月,拍着她的手背,笑道:“你呀,刘权家的跟你说笑呢,怎么就往心里去了,说句不怕别人听了计较的话,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若是不信你,又岂会把你放到近前,别在那自己吓自己了,这院子里,我可以疑心任何人,但绝不会疑心你,这下,可放心了?”
殷夕颜永远也不会忘了四月忠心护主那一幕,永远也不会忘被吓的脸色惨白的丫头,还能挺起身来保护她的样子,那一幕,她想,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会镌刻成她心里永衡的画面。
四月没想到自己在王妃心里是这么高的位置,这些话,王妃以前从来没说过,而且她看着王妃的眼睛,那里面,是暖如春光的笑意,没有半分的敷衍。
刘权家的,余大有家的,还有刚从正屋拿了碟子出来的如歌,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不过也不过是一会儿就释然了,王妃的性情她们也了解,四月的确跟在王妃身边的时间最长,王妃能念旧情,护着老仆,也说明王妃的重情,谁,都有个由新到老的过程,她们以后陪在王妃身边的日子不会比四月少,至少,余大有家的和刘权家的,差不多连后半辈子都跟王妃扯到一块了,四月和如歌,这样的丫头,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若是王妃大恩,让她们配了良人,嫁到良家,到时候,又怎么可能再回府里来伺候。
余大有家的笑着接过如歌的碟子,让刘权家的帮了忙,把挎包里的点心一样捡了两块,放到了四月的手边,“姑娘受受累,在这多站会儿,嫂子我这胳膊腿折腾了半个上午喽,可得歇会去喽。”
四月瞧着余大有家的一脸打趣的样子,还有如歌,刘权家的笑着直捂嘴的样子,跺着脚,真真给羞的跑掉了。
殷夕颜失笑的看着呵呵笑起来的三个人,捏了一块点心进嘴,“四月是个心直的,以后这样的玩笑少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