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禹说:“哦,那你倒是去不去那里呀?”夏侯乙则说:“去是去。你急着要去?我本是下个月再去的,还有二十来天呢。你若要早些去,那我就将行程往前调,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范禹说:“哦,倒不是,用不着这样急,那就按你原定的行程。”顿了一下,又问:“我跟你一道去……可以的吧?”夏侯乙说:“可以的。”
范禹这天留在夏侯乙这儿吃了晚饭,晚饭后夏侯乙陪他走回去了。赶在八时前走到,那时祖辛与婆婆也还没回来。范禹走到家门前一看,那些晾衣绳上的衣服都已被收掉了,想必祖辛在下午时回来了一趟收了那些干了的衣服回去了。
他解了栓住小正的绳子,将它牵回了厨房里。而夏侯乙将他人送回了后也就回去了,他知道范禹不会想让他久留,或许就是碍于那个祖辛的缘故。
第二天,范禹就去城东市集叫铁匠铺子里的一名工匠上他家里去按照那两只大缸的内周大小打制白铜的盘与环,是要用来箍在里面的。
那只要用来烤披萨的大缸里面要箍白铜的中空的圆盘,共五层,并不需要作支架的脚,因大缸内每个高度的内周都是不一样大小的,那做了适合哪一层高度的中空圆盘就能正好卡在那个内周上,是掉不下去的。而中空的话,是因为由那个中空的圆心往缸底中心添炭。最接近缸肚的那个圆环因比缸口还要大,也因此,只能分两部分做成形,再分别放置入大缸内接合。
范禹要做大、中、小三个号的披萨,但他的这每一号的尺寸都比他以前那世界中的大中小号披萨再小一圈。那缸里由上往下数的第一层、第三层都是用来托放中号披萨,而最下面两层是用来烤小披萨的,第二层则是唯一一层用来烤大披萨的。他还让人到时要打制相应的大、中、小号圆形白铜托盘,到时披萨就直接在托盘里做好,再往缸内的那一层层架子上面放就行了。
而那个用来做大缸烤肉的大缸内壁就不需箍上中空圆盘了,而是只要分三层箍上三个圆环,在圆环下各加一耳,到时烤肉时,只要将肉串一串串朝下悬在一根白铜细杆上,再将杆往那两耳上一架,就将一杆子肉串都悬在了大缸内了。这缸内共分三层,由于缸大,最上面那层能架九根这样的细杆子,每一根杆子的粗细也只有大致是三根粗铁丝并在一起的粗度那么粗,每一杆上又间隔均匀地固定好了垂下二十个细勾子。那些串肉串的签是用竹子制成的,这一批活倒是得请木工铺子里的人加工,批量产出大小长短一致的竹签,头是尖的,尾端有一用钻孔的器物扎出的工整小孔,只要往细勾上一勾,那肉串也就头朝下地悬着了。
缸内第二层的圈更接近缸肚,就较第一层更大,能挂的也更多,而最底下一层则要较第一层要小,能挂的也少些。可因整体来说这一缸是相当有容积的,里头可以让约六百五十串肉同时接受熏烤。每一层的箍环下面因要加铸那两只耳,因此那两耳不可能撑得太宽,也因此那些肉串都是均匀地集中在缸中心那一个宽度的纵面上的,而添炭可由两侧往下添入。不像是烤披萨的那个是由圆盘中心那个洞口添入。
因这缸内的循环热力作用,反倒是最上层的最易熟,而中间的次之,最底层的再次之。也因此,像是烤肉那个专用的大缸内,最上层就悬挂野猪、牛羊这些畜类的肉——较难熟一些的肉就放在最易聚热、最易烤熟肉的位置,而中间那层就悬些鸡鸭鹅这类禽类的肉,而最下面那层就悬些鱼虾贝鱿这类海鲜串。可这处鱼女城也不滨海,故而范禹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海鲜的上佳货源,也因此决定暂时不做海鲜串,而只做其他两类肉串。
而那个披萨的两样最关键的东西——蕃茄酱与芝士末一样都没有。不过范禹一早发现他以前用来萃取蓝色素的那种紫色的小果子味道与蕃茄的那种与别不同的酸有几分相似,可就是它要比蕃茄甜上几分,虽比不上一般水果甜,可比起蕃茄来是要甜上两分的。
这么一来,也只有用这种叫“甸桑子”的果实制酱来替代蕃茄酱了。于是他家山下工坊里又多了一道工序,所有购入的甸桑子都得剥皮。他以前用来萃蓝色素,就只是将原果放入酒精中萃取,如今他让山下的人将这些果子的皮都剥了,果皮去了后给他运上山来,他自己萃色素就可以了,这不是一个繁重的活,而余下的紫色果肉就都留在山下宅中,里面匠人们会按他说的将那个果肉都制成易于保存的甸桑子酱。成品是中紫色的——因甸桑子果肉是中紫色的不像它们的果皮那样是深紫色的。这种酱取代了蕃茄酱制出的这一种披萨确实带给人一种极其新异的观感。
本来那披萨应是一个较死的死面胚,放在浅口圆托盘里,面胚中央用滚针扎出很多细小但不会渗漏的孔洞,再往上抹一层蕃茄酱,再洒一层芝士碎末,再洒上蔬菜、肉的,烤出来就能由上透过那些蔬菜、肉片、芝士隐约看见那些红红的蕃茄酱在下面的面胚这上。可如今用了这层紫色的作酱胚,给范禹的观感是尤为新异的。不过对于他,他可能也只是看到了那个酱胚觉得新奇有趣,可对于这处地方的人来说,可能他们见到一整只披萨都会是觉得新奇有趣的,毕竟这一整个东西他们都是完全没见过的。
也正因为甸桑子酱比蕃茄酱要甜上两分,范禹就让人制面胚时不要加糖,也就正好调和了那个食物整体的基础甜咸口感。且面胚不加糖还更好,更易让面胚在烤制出来后、在边缘及底部外层那些地方呈现一种松脆的口感。外酥内松软,配上别有风味的中紫色甸桑子酱与烤化的芝士,再加上那些被热熔的芝士软柔包裹住的蔬菜与肉片,想不招徕大量的客人都难。
这芝士一开始也是一个难题,这处鱼女城也不是什么游牧民族聚居的地方,哪里就有那样丰富的奶源、奶制品。所幸让范禹找到了干酪,虽说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芝士,可也只能用那一种暂替代着,只要能热熔了就行的。这干酪还是在卖调料的铺子里找到的,说是这边没钱买辅食的人家为了省事省钱,在煮麦粒粥时会放一把这个进去,说吃了也能有力气。
范禹用了九天时间将一切备妥。他家就自此有了基础款的大缸烤披萨——香烤牛肉披萨、香烤鸡肉披萨,香烤田园披萨,还有了基础款的大缸烤肉——牛肉串、羊肉串、牛杂串、羊杂串、野猪肉串、鸡肉串、鸡杂串。每每一缸烤完、揭开缸盖的时刻,简直是香死一街的人。
其实有些时候,这食物的各种混合香气还是其次,这肉类食品在制熟后散发出的自然的类似“味精”成分的鲜气也还是其次,这大缸的制熟力道与焖香功力也依旧是其次,而这大缸底部中央那些椰壳炭上覆上的那一层厚厚的带有天然的果木木材香气的果木屑就真是让一切不仅鲜香热辣,且还实在像是让它们都带上了一层仙气——一种难以置信的食物香气,好像都不像是这个人间会出现的食物。
果木屑吸烟、传导香气。弥缝了弊端,烘托了优点,这种烹调方式制出来的食物又怎么是“俗物”能比拟的。
范禹的马车队列都快将这小半条街都占了。除了先前的那两辆用以卖呱呱与兼卖粉色的波板、棒棒糖的大型板车之外,现如今又在头里多出了两辆,也是清一色的枣红马与刷了掺仿金粉的黑漆的板车。四辆——马、板车、马、板车再马、板车、马、板车这么地一溜延展着,加上车前的人又多得很,显得他家这车队像是由街头一直横亘到街尾了似的,有这样一种视觉上的假象,实在“霸道”得很。
又新添出来的那两辆上一辆是卖披萨的、一辆是卖烤肉的。范禹觉得现在他家出品的食物就着某一种层面上来讲是齐全了的。像是有糖果,有单纯的主食——呱呱,有主食、菜肉合在一起的披萨,还有单纯的肉食。
他为的就是:不论应对哪一个时间段,不论应对哪一类的人群,他家总有一款食物是符合需要、被需要、能卖得出的。
做生意就是这样,不能冷,一刻都不能冷,就是要热闹,一直热闹着。这是一种做生意的“风水”,人气可助长好的风水,冷清则会败坏风水。所以他才会想要一直地热闹,不然他也不会急着添新品的,以他家之前那两样,即便东西微小,可也已经能够让他赚得不少,可他也不能坐等着那两样的人气渐渐淡下去,因此才会这样紧忙地往档上添新品,这也真是为了“不能渐渐冷淡下去”,倒也不是首先考虑的赚钱这件事。
自他家这两只大缸被搬上了台面的那天开始,长长的档口前就围上了三层人,食客们骈肩站着,挨挨挤挤,相互挤轧着。他档上每两刻钟不到就能出两整缸,新鲜出缸的上来就卖、上来就卖。
这种卖东西的速度才是最好的。对于范禹来说,如果来客对他档上的人说有如“请拣新鲜的给我、放陈了的别给我”这种话其实都是一种污辱。他不会让来客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因为他家档上不会有什么东西是放到陈了都还卖不出去的。
☆、第 36 章
自那两只缸被摆上了街,范禹也跟着在档口站了几天,他得亲自盯着摊档上运作的情况。因眼下这形景有些盛极一时的样子,那必然就会有隐患,像是人手不够用这些都还是小事,而算得上大事的隐患就是像招人眼红、被人仿制这类的事情。
心里有数后,他也一刻不停歇,第一件事就是去人市再次购买人力回来。现在宅中切肉、腌制、串肉、制面胚、剥甸桑子皮等等这些事都需要人手,且摊档上除了那些在做着活的囝们,还需要两到三个力壮的男人在那里护卫着一应人事与财物的安危。如是种种事项都需要增设岗位、增添人手,也因此他这回只拣看着不那么单弱、显得算是在囝中足够结实了的一些十六、七的囝们往家里买,且还一并雇了五个男人。
他本来并不大愿意雇男人去做一些他宅中的活计,因男人们只能用来雇佣,而名头其实并不挂在婆婆的户头里,因而若哪日他们想请辞离开了,还是得由着他们去了的,可是囝们则不同,买下了,就终生都是婆婆户里的人了。
不过在这处地方,男人要想找一份合心意的活也不是那样容易的,在范禹这里做事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在人市等待着被人聘用的男人们有不少之前从过事,再在被范禹请了去之后,心里面有了一种比较之后,也是不大愿意离开他供给的这样一份工的。毕竟在他那里吃得好、住得也好,且被雇了的男人们不像被买下的囝们,他们还是每月要拿一份工钱的,在范禹这儿工钱也不错,那自然是如不出什么大变故的话就是没人愿意走的。
请男人们做活虽说不用一上来就花一笔钱买断他们的一生,但月月都要给一份工钱,且若哪时他们要走也只得由得他们,是算有利亦有弊的,但他们胜在一个力气大、身量高,用来做护卫与做一些需大力气才能行的活是再好不过的了。也就因为这些,男人是必须得请的,宅中必得有一定人数的男人才能确保后台加工与前面街上摊档的运作无虞。
范禹这次在人市上买人以及雇人是净拣那些看着有体力的,这回是他一人前往的,倒并没有拖着婆婆跟他一道去。一来婆婆现在事儿也多,哪里有那空闲老是陪着他跑,再有就是他也来过这人市几回了,独立挑拣也是不成问题的。
他一口气买下了十五个年纪都在十六、七了的囝,再雇了五个极壮极粗猛的男人。他领着一行人就要出这处市集,他急着往他宅里赶,因为得给这一行新人力分派事情做。他这回买的与雇的也确实多了些,是因为他想着他宅里的那一群人以后还是得轮休的,比方说做九天能休一天,随他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去,因他想着这处地方的很多事都不合理,哪能说工匠们天天在做工、没一天休息的。
他只听过老板一般是没有休息的,因为在为了自己的一头生意在奔波,多忙多赚,没有休息日是普遍的且也正常的。在以前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惯会享受的有钱人好像天天都在渡假似的,那是因为他们家那盘生意多数都不是他们在亲力亲为的,多数可能都是他们父母在做事,他们自小就什么都没学会,只会享乐,说起来都是一副好像也很本事的样子,说什么帮家里在打理着业务,其实一脑袋浑水,连他们自己在做着的是什么都其实不是很懂,只会贪图一个年轻有为、会赚又会玩的名声。真正要是那盘生意是他们自己拼出来的,哪个不是一周七天地在工作着,哪里还能每星期都游轮、出海、还告诉别人说他们打理业务绰绰有余,说出去也不怕笑死人。
范禹是只听说过老板才一般是没有休息的,倒从没听说过给底下员工也是全然没有半日的休息的。这非常不合理,不过在这变态地方,万事皆有可能,但他倒是想着要破了这地方的例,还是得让工匠们定期轮休的,休得少一点,这样又调节了又不至于心散漫掉了。
他领着这一行人更欲出这处人市的场子,就被左侧一声吵嚷吵得他停住了脚,他往左一看,就看见一个已近中年的女人拿着一根藤条、一副在撵人的样子,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感到自己的一条腿被什么东西给抱住了。他再低头一看,就见到一个黝瘦的小孩,看着才五、六岁的模样,正抱着自己的一侧大腿。
那个中年女人一看他应该也是囝,到底比不得男人那样壮,见他虽说脸面还生嫩着,但是个头像是比一般二十好几了的早已成年了的囝们还要再高一些。但她想着他毕竟只是个囝,就也顾不得那样多,只管上前来扯那黝瘦的小孩。
范禹则一把摁住了那小囝的脖子,不让她把人带走,问:“你这小囝到了十岁了吗?”那女人说道:“与你什么相干?”范禹知道有些父母将家中未及十岁的囝都早早地拿出来卖了,地方上也没有条例约制这样一件事,故而他们若真想卖也是可以的,只是可能并没有多少用人的地方肯将他们那些又小又干又瘦得几近不成个人形的小小囝们买回去的,因买了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但依旧是有不少这样的父母想带着家里的囝们来人市上撞一撞运气,总之是早被买走了早好。
那女人只厉声反诘了那样一句,就上前来又是拧她家那小孩的胳膊,那小孩的两条细胳膊死死箍着范禹的左腿,箍得又紧又牢,简直是比那些箍在他家做烤肉与披萨的大缸里的圆盘与圆环还要紧实。
范禹实在受不了一个中年女人与一个才五、六岁模样的小小孩在自己的一条腿上死命“较劲”——一个死命扯、一个死命箍着,这时他新买下的那些人中有眼色的就要上前来扯开这两人了,范禹低头一看那小孩干瘦不说,且算是黑黑的,黑给人在视觉上的观感就更加地收缩,这小小囝就显得那样的小;黑还给人一种不讨喜的感觉,不像白白嫩嫩粉嘟嘟的那样的惹人怜爱。
在范禹以前那世界里电视上拍个慈善公益广告里面选的那些小孩,虽说是给弄得灰头土脸的,给脸上来两道泥印子什么的,但细看看还都是选的一些中看的。人就是这样视觉的动物,看到了好看的小孩才心生怜悯,看到了不好看的,那个悲悯之心是绝对自然地要少掉几分的。
这会儿范禹低下头去看到的这小小囝黑黑的、并不讨喜,可整个人看着又确实可怜,因实在太瘦小了,兴许实际年龄才只有七岁上下,就这样早早地被他母亲带出来、那样心急地想将他卖掉、不让他再在家中呆下去了。范禹索性不让他们再拉扯了,对那女人说:“你家这小孩要卖也是可以的,我家主人像是说过她还缺个倒洗脚水的,只是你这孩子也太小了,我把他买回去,我主人又要供他吃又要供他穿的,兴许他却连洗脚水都端不动。我怕会要被骂啊。”
那女人一听有人肯买,忙说:“不会不会,他两年前就出去放牛、砍柴了。”范禹一听,这牛皮也吹得有点过了吧,只是摇着头说道:“唉,怕是不行吧,算了算了,我还是怕被骂。”他说完这句,明显就觉得那小小囝把他的左大腿箍得更紧了,而他也只是嘴上说说,为了跟这女人讲价钱。那女人说:“你看着给吧,能给三分之一的钱就行。”范禹低头看看,直接掏了钱给了这女人,再收走了这小小囝现在挂在他自己本家的一张类似于户籍证的纸。
跟着,他就领着一众新买来的人与这个小小囝走了。小小孩的腿实在太短,就跟着一行人一路小跑,范禹要是一路抱着他也自觉会有些吃力的,故而就没抱他,而只得不时放慢了脚步等他。最后还是这一群人中的一个男人实在看不过去这小小孩用两条小短腿跟着他们这些大人一路小跑着,就把他抱了起来,一起跟着走。
到了范禹赁来的宅中后,范禹就跟他们交代了他们今后要做的事情,并分配了老手带一带他们。婆婆那时也在宅中,婆婆就跟他们讲了一些细则,倒也省去了范禹不少口舌。
范禹交代完了后,在宅中看了一遍,就又找到了婆婆,问他祖辛呢,婆婆说祖辛一直在火房里忙着,还问他晚上留不留在宅中吃晚饭,范禹则说不了,回去得有事情要做。
跟着便领着那个小小囝出了宅子。他想着放这小小囝在宅中也派不上用场,倒不如带回山上家里去。
路上他问这小小囝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卜丁。问他多少岁了,他说他七岁了。卜丁跟还跟他说了是哪一个“卜”,得亏他说了,不然范禹会以为是那个“博”字,而不是这样简单一个“卜”字。
将卜丁带回了家后,发现他还没小正高,往他家马身后一站,马尾巴一扫,简直就不知道马后面还站着一个人。范禹想起卜丁的母亲说他两年前就出去放牛,这谎扯得也真是离谱。于是他把卜丁往厨房那桌子旁的凳上一摆,本想拿个波板糖给他,后来发现可能那么大一个糖他舔起来都费力,于是就给了他一粒棒棒糖,让他自顾地吃糖。
而范禹则取了两小碗的灰麦粉出来,他知道这种原麦粉保留了原本的小麦蛋白含量,没经过去筋处理,而那原本的筋度应是不低的。而如果全是用这种原麦粉制披萨面胚,这样的筋度可能使得面团的延展性大大降低,烤出来的成品一口咬下去,那个被烘焙发涨的面胚中心会不够松软。
可他又不是很确定这种高筋粉中的筋度到底有多少,索性就取了两小碗来看看能洗出多少面筋再说。
他家大缸披萨与大缸烤肉一摆到街上去卖了才没几天,他就这样紧忙地要改良他家那些原有的基础款,想要力求在各种细节上得到最完美的口感,也是因他心里有一种紧迫感在。这种大缸烤东西的做法是极易被别人家复制了去的,他家能用大缸烤东西,很快的别人家看着眼红就也会想到要如法炮制。虽说他家用以在大缸内烤制食物的那个热源——椰壳炭是别人家没办法复制的,且他家的那种大缸质量那样好——毕竟是夏侯府上的货,这也不是个个做吃的的小贩能用得起的,可是其他一些东西还是可以被轻易复制了去的,像是万一有人用不大好的缸子、用燃烟较多的炭做一些烘烤食物出来,再卖成是极低的价钱,那他家的生意兴许或多或少还是要受到些影响的。
也因此,他为了怕被人复制模仿、为了他家东西一直保持那一种独出的上佳的让人一吃难忘的口味与口感,他只有不停地在保持那个价位的基础上把所有细节都更加地完善起来。
他在麦粉里掺入水,和成面团,放着让它自行地发了一个钟点,倒不会发涨,因里头没有加酵母,只能说是让面团自行地回性了一个钟点,面团内部的小麦蛋白形成一种纠结的粘性,强劲地盘结在了一起。一个钟点后,范禹就将这只面团放入一个盛有清水的大型木碗里,就这样搓洗着那只面团,搓洗至那团发棕色的盘结在一起的筋道东西上的白色淀粉全在清水中被抖落了去,就是可以了的。
这团呈棕色的筋道东西就是面筋,实质就是一团小麦蛋白,由来都是和豆腐一样是素食者摄取蛋白质的上佳来源。而那些在水中被抖落的粉在被晒干了后就将是低筋粉——可用来调和高筋粉来达到一种更加的延展性。
范禹将面筋用一个盘子托着,而将那一大木碗此刻正白白的显得有些浑茫的粉水置于一旁,得等着这一碗里的低筋粉沉淀下去。
他又等了半个钟点,那碗水已至清了,只余碗底是白白的——全是那些湿的低筋粉,他将上面的水全小心倒除了去,预备着明天就将这些湿的低筋粉放在太阳低下曝晒,晒成了干粉之后,可与未经去筋处理的原麦粉以一比二的这样的比例混匀在一起。这样得来的混合面粉在烘烤出来之后会有一种特殊的筋道口感,相当奇异,烤出来的面胚含着麦香,一口咬上去,就既有高筋原麦中的小麦蛋白支撑起的一种“骨感”——一种柔韧的质感,就像是真币与假币的不同之处一样,真币捏在手中一搓就有一种纵向的在两指间形成的骨感,而假的就是软趴趴的像一张纸;且这口感又兼有一种低筋粉带来的松软感,那种松软带着一种“嫩”,一种面制品的嫩,就这样充盈在高筋形成支撑好的柔韧感的四周,充盈填满那种骨架的空隙之中,也将人的味觉填满。人在咬到一口好面包或是好馒头时觉知到的那种嘴里的满足感兴许就是这么来的。
且问题就是必得是这样一个高筋与低筋的比例,不说单是用高筋粉或单是用低筋粉来烤达不到这种充盈满足的口感了,就连是哪怕将高筋粉洗一半、洗成中筋粉也一样是达不到这种口感。只有将两个极端以那样的比例掺匀了烘烤出来的面胚才有那样一种独有的口感。
范禹忙完了这些事,发现被他摆在凳子上的卜丁正盯着他看,他已舔完了那一粒棒棒糖,只静坐着,一声不出,不大的一张嘴却一开一合地翕动着,像是要说些什么。范禹问他怎么了,可是想下地去尿尿,他看了范禹一眼,只是问:“这是可以吃的吗?”
范禹一听,想着索性今天晚上就把这面筋炒了当晚饭。
到了准备晚饭时,范禹真将这面筋切成了片,再去他家菜园子里割来一颗硬的包菜一样的东西回来,这菜虽是像包菜一样包在一起形成一个球,可是这菜的每一片叶子都有一定的厚度,切成片后一经炒制吃起来发脆,倒有些像扁豆的那种口感。
范禹没有肉不行,于是他做了包菜片炒面筋肉片。再蒸了几个麦包,跟着就和卜丁把这一顿晚饭对付掉了。这样简单的东西,卜丁却像是从没吃过一样,而事实上他确实是从没吃过,范禹看他吃了许多,怕他这样一上来就海吃海喝肠胃也会承受不了,于是捏住他的手,叫他停下来,说:“今天晚上吃这些也就够了,吃太多到时候难受。”卜丁虽然不明白到时候会怎样难受,半懂不懂的,可也顺应了范禹的话,就停住不动了。
吃了饭后,范禹先是去烧水,把卜丁赶到门口去跟小正玩,跟着他自己拿了几包调料粉出来琢磨琢磨。等水烧好了后,他就把水在他房间里的澡桶里兑好,把卜丁拎进去,要他泡着。
然后他就把卜丁那身衣裳洗了,洗了后就直接在外头晾上了,这季候的天湿度不高,且昼夜都有一定的热力,过一个晚上就该干了,明天卜丁就又能穿那一身了。
等卜丁洗完了,坐在澡桶里面叫他,因他先前关照好卜丁一洗完了就要叫他的。他进去,认真问洗干净了没,卜丁点点头,他就凑过去闻了闻,觉得可以,就把卜丁又拎了出来,给抹干了。因卜丁这会儿也没有衣裳穿,于是范禹索性就将他放到床上去了,关照他躺在被子里。
之后范禹就将澡桶挪到门口,将里面的水倒了,跟着就又回了他厨房里,琢磨那些粉子。
直到大概是八点一刻那会儿,范禹就听到他房间里头传来一声状似“惨烈”的叫声,范禹一听是祖辛回来了,今儿他回来就回了房里,也不知吵嚷些什么,于是他去了房间里面,就见祖辛揭了床上的被子,指着卜丁问:“这个黑不溜秋的是什么!”范禹见卜丁像是已睡着了却又被吓醒了的样子,这会儿连身上的被子都被人揭了,正光溜溜的一小团蜷在褥子上,他就三两步走过去,帮卜丁把被子复又盖上,对如今越来越容易大惊小怪并且也确是受到了惊吓的祖辛宽慰道:“这是我今天买下来的。宅子里又不好放,他太小了,就暂时这么住着吧。”
祖辛又朝这会儿被子上隆起的那一小团看了一眼,向范禹探询道:“以后他就睡这儿了?”范禹说:“不然还能睡哪儿?”
☆、第 37 章
还好这后面房子里的床够宽,多了这样一小团卡在范禹与祖辛中间像是也并不碍事。卜丁因先前睡得好好的、正香、从未那样安心地睡了那么一小觉却陡地被人揭了身上的被子给一下子吓醒了,在心里就对祖辛有着戒惧。范禹帮他把被子又盖上了后,他也只是露了两只眼睛出来,看看那时正侧身坐在床头跟祖辛说话的范禹两眼,又看看祖辛两眼,一句话也不说。
每晚范禹向来都是比祖辛要晚些时候躺上床的。祖辛先躺了上去后,因与那个新来乍到的小小囝盖的并不是同一条被子,也就不知道那小小囝是向着他躺的,还是背着他躺的。反正那小小囝这时连头都缩在了被子里,在被子上由上向下看去,怎样看都只是一团隆起,究竟也看不出一个方向来。
祖辛也索性不去理会这个横空就这么冒出来、“闯”进他家门的小小囝了,也只是盖了被子、面朝墙那样地躺着了。
直到范禹也回来了这间房间里,将在厨房外侧墙的墙根下简单冲澡后换下的脏衣裳扔进了一只竹筐里,并将案上的烛吹熄后也躺了上床之后,他被子里那一团才终于有了动静,紧紧地挨着他,与他自己身后那个祖辛空开一段距离。
范禹在想卜丁应该是先前被祖辛那大惊小怪兼且“大呼小叫”的样子给吓到了,这会儿不愿意与他靠近罢了。他想着小小孩都是这副样子,再过些时日,应该就能好了,到时卜丁应该就能接受祖辛,而祖辛应该也能接受卜丁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禹起了来之后,就想着这个将原本的灰麦粉和成面团之后再“分拆”成面筋与低筋粉这两样东西的事情或许还是由自己亲手来做比较好,因这处地方现在也没有“面筋”这样东西。若交到山下宅子里面去让匠人们来做,不是说不行,也不是说不信他自己雇来和买来的匠人们,而是说他觉得现在就让山下的人来做这样东西,始终让他觉得有些不大安心,因到底这样东西的做法相当简单,若偶然一个机缘给传了出去,那立时就能传遍了,这东西对于他来说马上就大大地贬值了。所以始终还是没有由他自己亲自来做来得安心。
于是他让婆婆今天就带话下去,让山下的人将面和成一团团的约二十厘米直径的大团的面团,和好后就送上山来给他就是了。这也好,可省了他一道工序,和面可是很需要力气的,山下多得是身量近一百九十公分的男人,由他们轻易和好一团团的面,再差人将一筐筐面团送上来,他再用一大木桶盛水与一长的木杵伸进桶里搅动面团将面团上的粉抖落进水里,既省力又干净。一个钟点就能洗出三十大团的面筋与得到三大桶的粉浆水,等粉浆水沉淀了后,就只须将上面的清水倒掉,将下面的沉淀物放在炎阳下曝晒就是了。
婆婆这日还是按她与祖辛惯常下山去的时间下山去的,故而她与祖辛两人是中午之前一点的时候出发下山去的,到了后就与祖辛忙午饭。两大宅子共六十来号人口吃了午饭后,婆婆交代了三个男人来做范禹嘱咐好的那事。一个钟点后,六十大团白净的但有些发灰的面团就被制作了出来,这面团的颜色是这样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里的麦到底不像范禹以前生活的那地方的麦子那样白净,而是发灰的,不然在这处地方这种给人吃的细麦也不会有“灰麦”这样一个别名了,那么它被磨成了粉再制成团后那颜色有些陈晦也是一桩自然的事情。
这样一个颜色的面团单只是被蒸成了灰麦包之后那麦包的颜色确是显得灰败的,可如果这颜色上面再配上了那个中紫色的甸桑子酱的鲜亮颜色,就整个有一种低调又高档的色泽。就像所有深色系的东西带给人的感觉一样,容易给人造成一种低调的奢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