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处时,有一个人在等我。他拿着一封长野业正的介绍信等在客厅里,而且已经下了岗的长野业盛、山中鹿之介正在陪着他聊天。
我进入中院的大门就看见他们三个人正在廊下,那个人远远的对着我身躹一躬,长野业盛则是快步的朝我走了过来。
不知为什么,跟在我身后的岛胜猛、楠木光成和新八郎三个人身子同时一震,面容严肃双眼紧紧的盯住对面的人,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嘴巴都闭了起来,虽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但根据我对他们的了解,这几个人都进入了戒备状态。
这是怎么了至于吗他们不自然的表现也引起了我的注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
这是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满头的发丝已经花白,但脸上的皱纹并不是很多。他的精神显得很是健旺,腰不塌背不驮,双目炯炯有神,可并不显得咄咄逼人。脸上的五官线条架构比较方正,但绝不具有僵硬的感觉。身上一身朴素的武士服洗得有些发白,一长一短两柄佩刀也是极普通的式样,同样也应该是用了很久的东西。就整体感觉上讲,这应该是一位文吏出身奔波劳碌,但一生也没经过什么大的波折,安然进入知天命之年的平凡武士。这样的人在大街上一不注意就会撞倒十个、八个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引起他们几个这么紧张
“主公……”这时长野业盛来到了我的面前。“这位是从我父亲那里过来的,已经等了您一会请进屋详谈吧”
“……好”听语气他对这个人很是尊敬,但可能是因为觉得在院子里不太正规,他并没有马上介绍客人的身份。业盛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既然他没有主动说我也只好先压下好奇心和他们一起进了客厅。
尽管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但院子里的人一个不剩的跟着我进了客厅。我回头看了一眼,胜猛他们几个居然都装作没有看懂我的意思。“真是的这是会客,还是打狼啊”
“没有事先得到允许就冒昧前来晋见,实在是失礼了”老武士先开了口,礼貌周到的表示了歉意。
“主公,这是我父亲给您的信……”长野业盛把信递给我的同时开始了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剑术老师,上泉伊势守大人”
刚刚抽出的信笺从我手中无声的掉了出来,像一只蝴蝶一样飘飘摇摇的掉落在了地板上,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它。长野业盛的介绍很是简洁,仅有姓氏和官职,但这已经够了足够了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上泉伊势守,因为已经有了他上泉信纲或许另一个称谓你会更加熟悉剑圣
“您真的是上泉大师吗我师父总是说起您……”我还来得及开口,新八郎就在一边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那种兴奋的表情和现代的追星族没有丝毫不同。“尽管那老和尚总是说您的这个缺点、那个不足,但我看得出来,他实际是嫉妒您,对您的武艺自知永远无法超越而产生的嫉妒我一直就想亲自向您请教一次,你能光临实在是太好了您现在有时间吗我的长枪不在这里,我这就去拿……”他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朝门外走去。
“站住太没规矩啦”我喝止了新八郎的蠢动后,又转过头对上泉信纲歉意的说道:“大师请不要见怪他只是因为练武脑子有些卤钝,对于别的事情都是少根弦,对于大师他是真心的仰慕,还请……”
“诸星殿下客气了”上泉信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我完全能够理解这位大人,因为当年在下也是这般充满了热情往事历历在目,回首却已两鬓斑白”
“就比一次好不好”新八郎还在一边执着的努力着。
“你……”我有些不高兴。长野业正请这位剑圣来肯定有事,新八郎却总惦记着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没有关系……”上泉信纲却再次阻止了我对新八郎的斥责。“这位想来就是天下武勇尽其半的诸星清彦大人吧如果大人有这个兴致,在下倒也不会吝惜这把老骨头”
“嗷”新八郎一声欢呼,在我阻止他之前跑出去拿他的“修罗之怒”了。
“大师,这……”我不好意思的想再解释一下。
“诸星殿下不必再说了,您的意思我很明白”上泉信纲说到这里脸上浮出了一缕无奈的神情。“……在下近年来实际已经很少出手与人切磋了,不是因为在下如何的自傲,而是这大多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有许多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渴望与在下交手,但以他们现在的水准这种切磋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是有害的因为此时他们不但领悟不了这些招式的内涵,反而会使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今后的学武之路只怕是再也难有寸进。更有甚者……”他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有些人根本不是为了武学而来,在下出面应付他们一次后反而成了他们四处吹嘘的资本哎……虚名累人啊”
“那您这是……”我对他这么容易答应新八郎更加感到不解。
“这位诸星清彦大人则不同”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他不但有天赋,武功的底子打得也极好,又经过数年战场上的生死搏杀,现在缺的正是当头棒喝的顿悟之境能够与这样的年轻人交手,是他的机缘同样也是在下的幸事”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可忽又想起他的来意。“大师意境高远不是我这样的俗人能够了解的,若是能得大师相助……”我试探着问到,要是能留他替我训练军队可就太好了
“殿下抬爱,在下愧不敢当”世间的事情未必能够尽如人意,听了我的暗示上泉信纲果然含笑摇头。“在下壮年驰骋沙场,之后游历各地寻求剑道真谛,至今十余载可谓了无憾事眼看渐入暮年,早没有了争名逐利之心,只想安安静静的了此余生。日前在若狭得故主长野殿下指点,知诸星殿下是个急公好义的仁者,所以特来……”
“来了、来了可以开始了吗”这时新八郎举着长枪从外面跑了进来。
“还是……用木刀吧”我建议到。
“没关系想来木刀那种轻重的东西,诸星大人未必会尽兴”上泉信纲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既然他们双方都是这个态度,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虽然新八郎是个“二楞子”,但上泉信纲却是个比试类型的专业高手,想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众人来到了院子里,除我之外的每个人眼睛里都充满了兴奋。
两个人来到院子里站好,新八郎端起长枪,上泉信纲则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持刀在手的上泉信纲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终于明白“一代宗师”这个词形容的是什么了他的浑身上下浮动了一种肃杀之气,随着太刀的微微上举,这股气势顷刻间就充满了天地之间,他眼神、双手、躯干都如出鞘之刀般散发着杀气,或者说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把“刀”在他的注视下,任何人都会有一种赤裸裸的感觉
边上的人都有如此深刻的感觉,直接承受这股压力的新八郎自然更是体会深刻。尽管一招没动他的额头却已经出现了汗珠,“修罗之怒”巨大的枪头微微颤动,发出了一种有如蜂鸣的嗡嗡声。新八郎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嗨”随着一声虎吼,新八郎一拧枪杆直刺了出去,枪尖在螺旋力的作用下幻化成了十余个,如梨花点点笼罩了上泉信纲的头和前胸。
上泉信纲轻轻的向前迈了两步,既不迅速也谈不上诡异,只是稳健并直直的向前走去,仿佛面对的不是枪尖而是空气手中太刀抬至胸前向前推出,柔顺得仿佛是在水面上滑行,不见丝毫的烟火气,就这么以我都看得清的轨迹前进,穿过“修罗之怒”形成的枪影,没有遇到丝毫阻挡的出现在了新八郎的左肩。
“浮舟快看是浮舟”几声极轻但兴奋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这几个家臣都是痴迷于武学的人。
“噔、噔、噔……”新八郎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面色潮红的张大了嘴直喘气,胸口也在剧烈的起伏着。刚才一招两个人的兵刃并没有相交,但新八郎的全力一击在上泉信纲的反击下不得不又奋力收回,所以实际上是新八郎自己承受了自己的攻击。上泉信纲并没有继续追击,只是持刀站在那儿微笑的看着新八郎。
“啊”新八郎喘息稍定再次进攻,这次的长枪自右上而左下斜劈了下来,枪势封锁了上泉信纲全部的前进路线,同时双脚稳扎防备着对手可能的反击。就在这看似万无一失的招式中,上泉信纲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上泉信纲实际上还是只动了两步,一退一进退的同时一侧身,非常自然的脱离了“修罗之怒”的攻击范围;进的同时太刀自上而下挥出,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停留在新八郎的面前。两个人都住了手,就那么站在那里对视着。
“啊这招是龙尾返”这回只有长野业盛小声嚷到,其他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到这里吧”上泉信纲微笑着说到。
“是”新八郎破例的没有坚持,而是坦然面对了失败。
“大人的武艺可谓精妙,天生神力更使这套枪法如虎添翼……”上泉信纲轻轻的说到,每个人都在侧耳倾听。“但武学奥妙存乎于心,并非在任何时候都是力量越大越好根据敌我双方的条件、状态,以最合适的分寸去掌握招式的力量和技巧。这虽不一定是最上乘的武学境界,但会是一条最佳的修炼途径”
“谢大师指点”新八郎心悦诚服的抱拳拜谢。
“大师辛苦了,请屋里坐”我走过来邀请到,同时也明白了这位“剑圣”是不会再出仕了……
第二卷 纷乱的近畿 125、“幽默感”上
“恭送主公”我在大队亲兵、侍卫和近卫武将的簇拥下走出大门的时候,周围站岗的士兵们全都齐声呼喝到。虽然觉得有点诈唬但没办法,就是这规矩如今我也是一名“小小的”诸侯了,必要的作派也是少不了的。
我抬头看看已经过了中天的太阳,午后的阳光显得更加刺眼。
昨天和上泉信纲谈了大半夜,直到今天凌晨3点才回卧室睡下。尽管我怎么再三挽留上泉信纲还是不愿再为官,而想把“新阴流”剑道的传播作为余生的工作。而此次来就是为了求得我的帮助,建立一座剑术道场
既然劝说无效我也就不再勉强,对于他的计划也给予了慷慨的帮助。为了使这座新道场更加具有朝气,我建议他不要局限于过于守旧的京都和奈良,所以最后的选址就定在了堺町。这倒是更便于我通过三岳屋对他进行援助,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和三岳屋之间的关系,他也只认为那是一家“御商”而已
虽然确实是帮助,但我也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训练一些我送过去的少年剑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手下的一些将士或阵亡沙场或因公殉职,尽管我对于遗留下来的孤儿寡母都给予了妥善安置,并定期接济钱粮,但在这乱世里有一技之长也是一项保障。虽然他们限于资质未必能学出什么,但最起码也是一个保命的手段。
这多少也是个创举,在一般情况下大名只会对那些将要出仕的“有身份者”给予专门的培养,一般的次子如非有特殊才能大多就不再理睬。向我这么大规模的照顾属下身后的事,自然又让上泉信纲大大的唏嘘了一番。
睡晚了起得自然早不了,所性等到了中午把早饭和午饭放在了一起,这样歇了一个上午,下午好踏踏实实的干该干的事情。
我眼角的余光在警戒线外面发现了一个瘦小身影,在强大如洪流般的卫队阻挡下就如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那就是阿国剧团里的小乐师藤十郎历史上的大久保长安,在目光转回到前面时,我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刚才吃饭时我就得到了报告,藤十郎在天不亮时就等在了门口。我不知道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昨天最后的那句话绝对造成了巨大的震动即便是这样,他依旧没有经受住飞黄腾达的诱惑,这就是说在人生的关键时刻这个人是舍得下赌注的
这个人我是准备使用的,但决不会让他觉得轻轻松松,对这样的人只有让他保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是最佳状态,这场“幽默”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骨、碌、碌……”由一头金黄铯犍牛拉着的华丽宫车缓缓停在了门外的大街上,前后同时出现了许多拉着战马的卫队,新八郎、阿雪赫然都在其中。大多数入京不久的武将很瞧不上乘车这种浮华的作派,在织田派系中只有我、明智光秀和池田恒兴主动进行了这种改变。
我缓缓的步下台阶向宫车走去,岗哨和侍卫组成了一道宽阔隔离带。我故意不朝藤十郎那个方向看,可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他的表情惶恐、迷惑、犹豫、无奈、恐惧……可谓是百味杂陈,数次张嘴最后却都没有叫出声。随着我的的步伐前进,他的面容越来越沮丧,最终变成了垂头丧气的失望。
我的手摸到了宫车的拱门,近侍已经事先在车辕下摆好了垫脚凳。“你……”我停下动作转过头,对着藤十郎的方向招了招手。
“哦”突然的变故使原本已经彻底失望的藤十郎惊诧的定在了那儿,一时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殿下在叫你过去”边上的一个卫兵推了他一把。
“啊……啊”他这时才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跌跌撞撞的一溜小跑着来到了我的面前。“小人……藤十郎参见殿下”他以额触地伏地跪拜到。
“嗯……”我看着这个面前的男人,对一切进展感觉非常满意。在经历了大半天的惊恐不安和水米未进后,这个人此时的精神状态实际上正处于极度的脆弱当中,再受到我有意的这么一刺激,相信现在我的权威已经在他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极深的印记。不过这还不够,我要让他在我面前永远战战兢兢。“上车吧”说完这句话我就转过头率先登上了宫车。
“啊……”又是一个重大刺激,藤十郎再次惊愕呆楞。直到两个侍卫等得不耐烦上去架他,他这才明白过来连滚带爬的登上了车辕。
我在车中的的座垫上坐好时藤十郎侧跪在了门边的位置,用手中的折扇在窗框上敲了两下后宫车开始缓缓的移动,与此同时在前后左右响起了一片马蹄声。
车子在京都的街道上行进着,木质的车轮碾在石板路面上带起了一串沉闷的声音。以我这种级别的队列并不足以要求静街,或者百姓们必须跪伏道旁,但让道和垂首肃立却是必不可少的,以至喧闹的大街上一时间变得没了生气,只有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单调的响着。
我把一直微闭的眼睛睁开了一线,仔细观察着他此刻的神情。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肚子里没食的原因,藤十郎的脑门上出了细细的一层虚汗,但在迷茫的目光中又隐含着一层兴奋。作为一名乐师家庭出身的人,他的地位并不会比普通的平民好多少。他们这种人可能会因某位权贵的赏识而享受富贵,但只要身份不改变就永远也摆脱不了来自武士阶层的鄙视,而向这种与诸侯同乘一车的“殊荣”只怕是他以前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
“感觉怎么样”我依旧没有睁眼。
“啊……”藤十郎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大跳,但随即迅速稳定了心情。“殿下如此厚爱藤十郎感激不尽,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大恩于万一在下身份低微又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能够回报殿下的就只有一颗赤胆忠心了”
“我相信你的话”我牵动了一下嘴角,回答了他一个“微笑”。“……你的事情我考虑过了,决定正式录用你为家臣”
“感谢殿下的恩德”尽管车厢很狭小他还是施了全礼。
“我这个人并不是很严厉,甚至可以说相当的宽厚,但很少能有什么事情真的瞒过我只要你记住这一点,不要妄图对我有所隐瞒,其他的事即便偶有疏失也不必过于担心”
“是,属下不敢”他诚惶诚恐的回答到,但也机灵的把身份变成了“属下”。
“嗯……”我点点头从边上拉过一个黑漆描金的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你等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吃些东西吧”
“属下不敢”尽管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缕向往,可还是谦逊的回答到。
“我们待会还有事情,我不希望你的状态不佳而丢我的脸”我把目光移向窗外说到。此时队列已经出了市区,四周一片山野风光。
“是”他见我这么说就不再坚持,拿起一块玫瑰酥饼小口的咬着。
“你的诗词歌赋怎么样”
“是都还说得过去……”面对我突然的提问他急忙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属下幼时学过一些,后来也参加过一些歌会但都是在关东那种荒野的地方,对于京都这里的情形还不大了解。”
“这也差不多了……”我点了点头,这方面一直是我的弱项。但织田信长很喜欢这类附庸风雅的调调,以后他倒是可以在类似的场合帮上忙。“如果可能的话这方面还要加强些,对于你以后的发展会有好处一会儿见了右大将殿下不要过于紧张,他不喜欢委委琐琐的人……”
“哦……”藤十郎明显的又下了一大跳,但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没有把手里的点心扔掉。后面的一段旅程里他一直在不停的哆嗦,至于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他恐怕此刻已经感觉不出了。
车子大约又行进了一刻钟,我们就来到了织田信长这次的驻节地北野。因为附近有一大片漫山遍野的樱花,所以这次的临时行营将在几天后召开盛大的茶会。
“明智殿下真是好巧啊”我在这里意外的遇到了也正要来拜见织田信长的明智光秀。
“这才是无巧不成书嘛”他哈哈一笑走了过来,身边的随从侧大多留在了车驾旁边。“我想诸星殿下不是想来陪主公赏花吧那可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还是你了解我,赏花这种事我通常不想和主公一起做”我的品味在织田家内部是出了名的,在这点上也用不着隐瞒。“……一点小事,我刚刚收了一名家臣”我随手一指跟在后面的藤十郎。
“在下见过明智殿下”藤十郎立刻上前见礼。
“真是羡慕你,手下好兴旺哦”他笑罢向自己的身后也指了指。“……其实我来的目的和你也差不多”
“哦……”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身后也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但相貌俊秀,而且文雅之中还带着一股英武之气。
“两位大人,主公有请……”正在我想继续打量的时候,信长的值日官出来通报到。
第二卷 纷乱的近畿 126、“幽默感”中
织田信长并没有在书房接见我们,前来领路的小姓把我们带到了山坡上,这里有一大片茂盛的樱花树,渐入盛期的花瓣开始飘落,形成了阵阵缤纷的“彩翼”。
在一棵粗壮的樱花树下铺着一张宽大的波斯地毯,中间摆着一些精细的茶点,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只长颈大肚子的水晶玻璃酒瓶,里面装着鲜红如宝石般的液体,边上还有几个西洋高脚酒杯。从躺在边上的织田信长的状态来看,他是着实喝了不少。
他的周围坐着浓姬夫人和几个侍女、小姓,据说吉乃夫人因为身体不适这次没有过来。
“参见主公”我和明智光秀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行礼,藤十郎和明智光秀带来的那个少年因为身份较低,只站在十余丈外等候。
“你们两个家伙来找我有什么事”织田信长支起半个身子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眯斜着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我们两个人。看他有些不稳,浓姬夫人伸手扶了他一把。“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喜欢自己暗地里忙自己的小营生的人,没有事情轻易是不会来我这里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酒意。
“哦……”我和明智光秀对视了一眼,还是由他先开了口。“主公……”明智光秀向后指了指他带来的那个少年说道:“这是我的外甥名叫秀满,前几天刚刚元服我的家族如今已是人丁稀少,而且这个孩子虽然年幼却是很有潜质,所以属下斗胆想请主公提携一二”
“那么你呢”织田信长没有马上答复明智光秀的请求,而是转过脸继续问我。
“其实属下和明智殿下的意思差不多……”我也朝远处的藤十郎指了一下,他非常机灵的原地跪下向信长遥拜。“这是我昨天偶然发现的一个人,经过一番考察觉得是个可造之才,所以也就将他召为了家臣”
“嗯看样子脑子动得倒是不慢……”织田信长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就这身子骨恐怕是上不了阵,应该是个当奉行的材料”
“没您不圣明的”我毫不吝惜的奉上马屁。“……他对于土地丈量和赋税都有些心得,我想让他在这方面干点事情”
“如今你大小也算是个大名了,这样的工作恐怕少不得要和那些乡下的豪族打交道……”织田信长举起一只酒杯,透过鲜红的酒液看着太阳。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红酒被阳光一照有了一种类似鲜血的感觉。“就这么个出身市井的小子恐怕罩不住吧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他找个体面些的姓氏”
“……”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的感觉竟是如此的敏锐。
“你呢你又想让我作什么”织田信长又对明智光秀问到。
“属下是想恳求主公赏赐秀满一个官职,这样在不久之后他初阵时就可以有个独当一面的身份”明智光秀言辞恳切的说到,看样子他非常在意这个外甥。明智秀满这个名字我倒是知道一些,但其事迹以演绎的成分居多,所以一时也说不上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不过以岁数来说他的元服和初阵算是晚的,所以明智光秀想让他能够一炮打响的心情就愈加迫切。
“你们两个陪我喝一杯”织田信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我和明智光秀扬了扬手中的酒杯。
“是”我和明智光秀从一个小姓手里接过了玻璃酒杯,随即里面被斟上了大约三分之二的红酒。明智光秀不太善于饮酒,我注意到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面的回味有些涩,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醇酒的类型。
“你们要求的事情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说到这里织田信长忽然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容。“可你们的礼物呢带来了吗”
“嗯……”我和明智光秀相顾愕然。
“喂你有些过份了……”浓姬在一边拉了拉信长的衣袖,语气中带上了深深的不满。按一般的惯例她对类似问题是不发表意见的,但今天可能是觉得信长这样索要礼物有失体统,亦或是因为对于明智秀满这个近支晚辈的关心,总之她是间接的表了一会态。
“这怎么了”织田信长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但听起来并不是生气,而像是夫妻间恶作剧式的玩笑。“……求人办事自然要表示表示,这是一般性的常识再说这两个家伙都很有钱,你用不着替他们担心”
“你……哎”对于借酒撒疯的织田信长,浓姬也感到无奈了。
我看到明智光秀的脸上一片尴尬,额头上隐隐出现了汗水,显然他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暗暗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织田信长很喜欢别人送他礼物,不一定是多珍贵的东西,但最好是新奇古怪,他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事先也没有作特别的准备,但我习惯在身上带几件“小东西”,这也算是有备无患嘛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织田信长面前,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丝绒盒子递了上去。
虽说是织田信长自己的要求,但当看到我真的有准备时他反而感到有些意外,接过这个不过三四寸见方的盒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看我,这才打开了盒子,众人的目光都朝着他的手上看去。
盒子里装得是一个镶宝石的黄金十字架,正面上的彩绘法郎鲜艳夺目虽说是由非常纯正的赤金打造,但这在信长这样的大人物面前其实也算不上贵重,可上面大大小小镶嵌着的各色欧泊石和光玉髓在日本都没有出产,加上这几种宝石的缤纷色彩所以样子绝对唬人
“不错、不错、……”织田信长看样子很满意。这一段时间因为和佛门的交恶所以他和一些西洋传教士走得很近,因而也就对欧洲文化发生了一些兴趣,但作为一个“半吊子”,他的鉴赏能力着实的有限。“你的呢”他收起了十字架后对明智光秀催促到。
“哦……”明智光秀头上的汗冒得更多了,虽说这并不会招来什么处罚,可要是织田信长借着酒劲儿驳回了他的请求,那还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请主公恕属下来得鲁莽,一时忘了准备……”
“好了”浓姬对于这个情景实在看不下去,就出言帮了自己表兄一下。“……差不多就行了,忠兵卫已经送上了这么珍贵的礼物,你今天也就到此为止吧”
“今天就这么算了……”织田信长把十字架揣在了怀里,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也就放过了他。“不过……你可是要记得,过年的时候你一定要送上双分礼物”
“谢主公”明智光秀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把那两个小家伙叫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们都给我送来了什么货色”在织田信长的示意下,一个小姓走过去把他们带了过来。
“参见大殿”两个少年匍匐于地诚惶诚恐的说到。
“说说你们最有信心的本领是什么”
“回禀大殿……”到底是武士世家出身的子弟,明智秀满的胆子要比藤十郎大上不少。“在下幼承家学,对于弓箭之术略有心得”
“哦……”可能觉得还没有玩够,织田信长挥手让人摆上了一只靶子。
“请大殿指正”明智秀满接过一柄长弓搭上了支羽箭,深吸一口气侧了一下头,并没有怎么认真瞄准,随着弓弦一响羽箭直向二十丈外的靶子飞出去。
“啪”的一声,羽箭正中红心。弓弦接着连珠响起,明智秀满用极快的速度把十支羽箭都射了出去,支支命中红心。在我看他确实箭法不错,但也仅仅就是不错而已在我的手下中,有这样箭法的人就有不少。
“把靶子拿过来”织田信长命人取过箭靶,看来他还有什么别的看法。箭靶取过来后,我也随着织田信长的目光看去。这上面还能有什么
啊果然不同只见每只箭的下面,都钉着一片小小的樱花瓣。这么快的速度还能掌握住花瓣飘落的最佳瞬间,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神射”在我手下也就新八郎和山中鹿之介能有这般手段,前田庆次和岛胜猛都未必办得到。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看来这也是一员大将的苗子。
“不错、不错……”织田信长也是看得连连点头,随即有转过头对着藤十郎问道:“那你呢”
“小人……小人……粗通诗词歌赋”面对着“魔王”他抑制不住的发抖,但好在想起了我刚才在车上说过的话。
“是吗……”织田信长端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突然对藤十郎说道:“白雪尚飞空,阳春已来崇。”
“莺鸣冰冻泪,此日……应消融。”虽然有些磕巴,但藤十郎好歹是回答上来了。
“哦……”织田信长似乎感到有些意外,眼前这个明显是平民的人居然通晓公卿体古诗。“何物春霞掩,立田山上樱。”
“凄凉花落意,只得听莺声。”可能是有些适应了,藤十郎逐渐稳定了下来。
“……”
“……”
“倒还可以……”织田信长停止了考试,点头认可了他的程度。“你让我替他办什么事情来着”可能是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竟一时忘记了,但随即又自己想了起来。“对了,是给他找一个体面的姓氏和身份……让他继承哪家呢……”织田信长沉吟了一会,恶作剧的笑容再次浮现。“让他继承斯波家,名字就叫斯波义朝吧”
“谢主公……斯波”我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二卷 纷乱的近畿 127、“幽默感”下
“主公……这不大合适吧”与其被事后被找茬还不如我现在自己提出来的好,现在我怀疑织田信长在我们来之前到底喝了多少
在战国后期由于人丁稀少,斯波这个姓氏已经逐渐被人们淡忘了,也许现在只剩了个把“可怜虫”在各地游走混日子。但当初那可是……别的不说,室町幕府三守护不会不知道吧斯波氏就与细川、畠山并列其中应仁之乱时,东军和西军中都有斯波家的人加入,切切实实的为天下的混乱出了一把力。斯波家在全盛时领有越前、信浓、尾张、远江四国,这可全都是数十万石的大国,斯波家对天下的影响能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在南北朝时期出过斯波高经这样闻名天下的武将,但后来随着后代醉心中央政治和迷恋享乐,领地的实际权力逐渐被代官所篡夺,也就形成了战国中后期的几家有名的大名,而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织田家原来就是斯波氏在尾张的代官
“怎么斯波这个姓氏还辱没了这个小子不成”织田信长的声音再次提高,眼睛红红的瞪着我。
“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我此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且好像此时我说什么织田信长都听不进去。
“你怎么这样说……”浓姬在一边皱着眉头说到,可能她也觉得这已经超出了开玩笑的范畴。“斯波氏是天下人瞩目的名门大姓,也是稳固四方的幕府柱石之一……”
“天下瞩目幕府柱石嘿、嘿、嘿……”织田信长发出了几声冷笑。“如今天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们即便是走遍列国也找不到他们的一块领地,这样的名门大姓又有什么意义不管怎么说斯波氏和我们织田家也算有一段渊源,我不忍见他们的宗嗣就此湮灭,主持为他们维续香火有什么错吗”
“那也总该请示一下大将军吧毕竟……”看到织田信长如此强硬,浓姬也不好当着我们这些外人和他吵架,只好找了个折中的借口来缓解一下他的草率决定。
“大将军你说二条城里的那个大将军嘿、嘿、嘿……”织田信长的冷笑声更加阴冷。“足利氏已经是风中之烛,天下人心早就不再依附加上这个足利义昭不知天时、不明进退,这就更加会急速足利家的没落。今天他虽然还是幕府大将军,等哪一天说不定也要靠我来给他们找个后嗣呢”
“你……”浓姬已经无话可说,我们也都明白织田信长是吃秤砣了。
“对了还有你……”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织田信长主动把话题转向了明智秀满。“你的武艺看样子是不错,可是兵法也必须认真学习作为一个大将这是一个先决条件,不过你们的家族在这方面倒是一向不弱,我很看好你”
“谢大殿厚爱”明智秀满伏地恭恭敬敬的行礼。
“好了,就这样吧关于你职位的事情,我回头会拜托菊亭大纳言阁下去办的”织田信长可能是累了,说了一番类似结束语的话。
“是”我们都知趣的告辞,藤十郎也随着明智秀满再次拜谢。
“忠兵卫留一下”我们都已经转过了身,可织田信长却突然又叫住了我。
“是”我只得站住,示意藤十郎先退下去。明智光秀离开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谁也说不好这个状态下的织田信长还会干些什么。
“你对织田家现在的境况有什么看法”我回来后织田信长却突然提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而且一反刚才最迷离的神情显得相当认真。
“本家如今虽然四处受敌,但在各方面却基本都处于优势……”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捡些谁都看得见的内容敷衍一下。“三好、浅井、朝仓、本愿寺诸家虽然都与本家为敌,但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在对本家采取行动时往往各自为政主公英明神武,本家必定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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