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6节
净涪察觉到背后恒真僧人最后的目光,面上依旧平静。
可是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注定了他要遇见那么些人,明明都已经迈入了清见大和尚的禅院院门了,迎面却又走出两个沙弥。
那两个沙弥正在说笑间,抬眼却望见他,连忙急走两步,迎上前来,双手合十,向着净涪弯腰一拜,口称师兄。
是的,师兄。
哪怕这两个沙弥里,其中有一个还是净和。
当日负责迎接到达天静寺的净怀、净古、净涪三人的净和,还称呼净涪为师弟,现如今授戒羯磨之后再见,却得称呼净涪为师兄。
这是佛门的规矩,净和也是早有准备,举手投足间都是坦然。
不过如果换了净栋师兄站在这里……
净和心底闪过这样一个猜想,面上表情却是丝毫未变,就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减小半分。
净涪只是合十还礼。
净和望向身侧的净讴师弟,道:“既然是净涪师兄来了,那师弟你就去帮忙通传一声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净讴是清见大和尚身侧的随侍沙弥,知道清见大和尚对净涪极是看重,每每总有询问,而他与净和又一贯交好,便不与净和多客气,点头道:“那我就不送你了,待之后得了空儿,我们师兄弟再一起说话。”
净和笑着点了点头,又再次双手合十与净涪点头一礼,便当先往前走了出去,留下净涪和净讴两人。
净讴转过头来,面上笑容就少了几分亲近,多了几分客气。
“主持师父早前就吩咐过,如果净涪师兄你过来的话,就不用我等通报,直接领进来就可以了的。”
他解释了这么一句,便道:“现在这个时候,主持师父应该是有空儿的,净涪师兄请随我来。”
净涪点了点头,又是合十一礼,谢过净讴。
净讴再不多说什么,领着净涪转身就走。
对于净讴对待他与净和之间迥然的态度,净涪并不放在心上。
人有亲疏远近,这本来就是常事,何须在意?
倒是净讴,领着净涪一路行去的时候,也不住分出心神去观察净涪。
哪怕净涪自入了天静寺就一直在低调修行,可因为他的种种事迹,却实实在在是低调不起来。恰恰相反,正是他的低调修行,反显出了他的神秘。
净讴对净涪本就好奇,再加上清见大和尚日常提到净涪时总带出的欣赏与期待,更是令他对净涪神往不已。只是可惜的是,哪怕净涪这已经是第二次待在天静寺里,他却未能仔细看过这一位声名遐远的青年比丘。
净涪低垂着眼睑走在净讴身侧,任由净讴的目光来回扫过。
净讴看得一阵,便收了目光,领着净涪来到一扇门前。
他请净涪站在门边,自己入屋通禀。
净涪候在门外,未过多久,便听得屋中传来一句带笑的话语:
“哦?他终于出关了?让他进来吧。”
第257章 清见主持
没有让净涪等多久,净讴就从屋里转出,来到净涪面前。他又是合十一礼,带着点笑意和净涪说道:“净涪师兄,主持师父请你进去。”
净涪也是合十还了一礼,便迈步往屋里去。
净讴站在原地,望着这位比他年纪少上许多的年轻师兄面色自若地迈过门槛,消失在他的眼前。
良久,他回得神来,忍不住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就往屋外去了。
净涪入得屋中,一眼便望见站在佛龛前,取香供奉的清见大和尚。
他在堂中站定,双手合十弯腰一拜。
清见大和尚将飘着细香的线香cha入香炉中,合十弯腰三拜礼拜过后,才转过身来,含笑地看向净涪。
黑而沉的一双眼睛浸着慈和的笑意,亲近而包容。
“你这一闭关,就是九日了啊……”他仔细看得两眼,自己转身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坐了,又抬手招了净涪过来,“来,过来这里坐。”
净涪又是合十一拜,才依言在清见大和尚面前的那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了。
清见大和尚看着他,笑着点头道:“好!好!好!就是你师父他还没有出关,要是他出关了,看见你这样儿,他一定很高兴。”
净涪静静坐在蒲团上,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却没有多少得意。
“虽则他现在还没有出关,但他早前三番两次叮嘱过,要我多多看顾你,指点你修行。看见现在的你,哪怕你师父他立时出关,我也是能有个交代的……”清见大和尚说得一阵,又看了看净涪,竟又问了净涪一遍道,“净涪师侄,这一次受戒羯磨仪式之后,你可愿留在寺里挂单修行?”
“毕竟……”清见大和尚顿得一顿,才又提醒似地对净涪道:“你师父他……闭的是死关。”
清见大和尚虽然只透露了这么一丁点信息,但他本人乃至是净涪都清楚,闭了死关的清恒大和尚无非就是两种结果。
成,则超脱。不成?那就唯有寂灭。
不管是这两种结果中的哪一种,净涪一旦离开天静寺,那……他怕是连清恒大和尚在景浩界中的最后一面都会错过。
作为清恒关系亲近的师兄,清见大和尚自然是希望净涪能够留下来的。而作为天静寺的清见主持,他更希望净涪能够留下来。
如果清恒能够超脱,一步跨过罗汉的门槛,成为景浩界佛门第一个菩萨。那天静寺必定会有一场法会,以昭告世人。到得那时,以清恒菩萨关门弟子身份站出来面向世人的净涪,不论他日后如何,他的身上必定会被世人带上天静寺的名号。
无须天静寺如何宣告,世人自会记得,妙音寺的净涪,也是天静寺清恒大和尚的关门弟子。
而如果清恒最后入灭……
清见大和尚心底闪过一丝悲痛。
如果清恒最后入灭,需得归入天静寺后山塔林,那作为清恒的关门弟子,净涪也必得送清恒一程。
净涪虽然在天静寺的时间不长,但着力观察过净涪的清见大和尚却约莫能够看得出他的性情。
这是一个……
你真心对他,他也就会真心对你的人。
清见大和尚不知道自己这个师伯在他面前能有多少分量。但他知道,净涪很难拒绝他的师弟。
寺里的那些师兄弟们都没有看清楚,只要有清恒师弟的情分在,哪怕妙音寺成功的壮大,哪怕天静寺的净字辈弟子中还是没有一个能够扛得起天静寺的旗帜,天静寺也不会如同他们想象中的那般没落。
只要他们自己不将路走绝,谁又能真的将他们逼上绝路?
清见大和尚垂下眼睑,手指拨动着腕上佛珠,无声低唱一声佛号。
面上一阵踌躇的净涪,心中也闪过各种各样的考量。
清恒大和尚作为他明面上的师父,确实助他良多,净涪到现如今都未有半分偿还,实在是亏欠。可造成这样的结果,也非是净涪自己不愿意偿还,实在是情况不允许,只能暂且记账。
净涪不知道这一次清恒大和尚闭关的结果会是如何,但他知道,上一辈子的清恒,未能迈过这一步。
如果他当时就能够迈出这一步,超脱出景浩界之外的话,他也就不会被卷入这一重世界的轮回里头了……
如果清恒这一次还没能突破,倒在这一层关碍之前,那净涪欠下清恒的账就要移交到天静寺上头。不管是作为清恒师兄的天静寺主持清见,还是作为清恒大弟子的天静寺众沙弥大师兄的净栋,都会有可能成为这些账目的移交对象。
可不管是记到清见还是净栋头上,都会比记在清恒头上麻烦。
更何况,就净涪自己而言,他还是更希望清恒能够破障。
如果能够帮助清恒破障,那他的账目上多少都能够划去一些。
清见大和尚谋划的是阳谋,走的是坦荡荡的大道,哪怕净涪看得清楚分明,也不会对清见大和尚的筹谋计算有什么想法。
世人各有其算计,只要于他无害,只要他愿意,顺了他的意又何妨?
净涪低头想得一想,最后将手掌往身侧虚虚一拿。
一道微风吹过,摇动菩提树的枝叶,哗哗作响。但这样的声音不过响起片刻,就倏然远去,再无声息。却原来是那株原本立在净涪禅院中的菩提树树梢于顷刻间亮起一道清净菩提灵光。灵光亮起的刹那,那株菩提树陡然从地上拔起,又化作一株菩提树幼苗,从净涪的禅院飞出,一路悄无声息地飞向清见大和尚的禅院之中,落入净涪摊开的手掌掌心。
净涪将摊开的手掌合上,拿着那株菩提树幼苗放在膝上,两手手掌一左一右,分别从树梢、树根开始,沿着幼苗的径路,细细摩挲。
菩提树树灵仍旧在树心处沉睡未醒,可幼苗却似乎能够察觉到净涪的心思一样,细嫩树枝上那三两片嫩绿幼芽细微颤抖,回应一般地磨蹭着净涪的手掌。
清见大和尚看着净涪的动作,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的,他又平静了下来。
净涪和菩提树幼苗达成共识,面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了些许感激和依恋,但他闭了闭眼睛,半响才将面上的种种思绪收拾干净。
净涪从蒲团上站起,双手托着菩提树幼苗,弯腰将它递送到了清见大和尚面前。
清见大和尚也从蒲团上站起,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已经递到了他面前的这一株菩提树幼苗,反倒后退了一步,才正式与净涪说道:“净涪师侄,当日圣树将这幼苗交到你的手上,可不是让你随意将它交出去的,快收回去。”
净涪却未将菩提树幼苗收回,只是抬起了头,直直地迎上清见大和尚的目光。
清见大和尚见状,叹了口气,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净涪道:“将圣树幼苗收回去吧,你师父也不会愿意让你将这一株圣树拿出来的。”
净涪拧起了眉关。
清见大和尚心中摇头,却已经知道了净涪对他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罢了,本来也就是没有多大的把握。
净涪站直了身体,却仍旧捧着那一株菩提树幼苗,并没有收回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净涪的心情,知道他的权衡,被他托在手上的菩提树幼苗自树梢处升起点点细碎灵光,灵光并没有洒落,而是如同那枝头的细碎花蕊,在风中轻轻摇晃。
天静寺无数菩提树中的一株普通菩提树忽然停下自己晃动的枝叶,压下自己的怒火,仿佛雕塑一样的立在微风之中。
净涪只作不知,仍旧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的这一株菩提树幼苗。
菩提树幼苗和那一株菩提树之间的互动动静不小,清见大和尚又正正地站在菩提树幼苗面前,自然是将这些动静全都收入了眼底。
清见大和尚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底也生出了期待。
如果圣树幼苗真的能够说服圣树,有圣树相助,清恒师弟破障的把握必定能够拔高几成!
正如一心为子女的父母总是拗不过任性的子女一样,那一株菩提巨树也始终没能扭得过菩提树幼苗。
许久之后,一道菩提清净灵光远远地送了过来,落在了菩提树幼苗那细嫩的树梢上。
那道菩提清净灵光在菩提树幼苗的树梢上轻轻蹭了蹭,便在净涪和清见大和尚两人眼前转过一圈,再度飞回菩提树上。
净涪和清见大和尚看得清楚,那一道菩提清净灵光,就落入清恒大和尚的那一座禅院里。
清恒大和尚他本来就是在那里闭关的。
而现如今,那禁制重重的禅院里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株菩提树。
一阵微风吹过,菩提树洒落浓密如雨滴一样的细碎光屑。
灵光飞扬如同星火,美得摄人心神。
净涪和清见大和尚两人却只是看得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清见大和尚叹了一口气,看着净涪摇了摇头,妥协一般地道:“这下总算可以了吧?还不将圣树幼苗收起来?”
净涪这才乖乖地将菩提树幼苗送了回去。
清见大和尚摇了摇头,领着净涪重新在蒲团上坐了。
第258章 云房之中
“你啊……以后可要记得,不能随随便便地将圣树拿出来,更不能将圣树给了别人……”
清见大和尚看着乖乖巧巧地坐在他面前的净涪,语重心长地叮嘱净涪。
净涪抬起头,面上带着点疑惑。
清见大和尚一看便知道净涪的心情,理解清笃等人想法的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关于那一株菩提圣树,妙音寺的那些清字辈大和尚知道的本来就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零碎,便是想要告诉净涪些什么,那也都是语焉不详。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误导了净涪,耽误了这一株圣树幼苗,那还不如不说,任由净涪自己去摸索呢。反正,哪怕单单为了这一株菩提树幼苗,天静寺的他们也不能视若无睹。
清见大和尚略一沉吟,便就叹了一声,仔细梳理了一下,要将天静寺里大概总结出来的培植这一株菩提树幼苗的注意事项与净涪一一说了。不过在此之前,哪怕净涪仅仅是一个净字辈的新晋比丘,该交代的还是得交代一二。
“圣树幼苗非是等闲,本来当r,i你得到圣树幼苗的时候,这些我就该与你细说了的,可是之后一直都没有机会……”
真不是清见、清恒这两位大和尚不愿意,而是恒真……
因为恒真僧人的存在,因为他的身份,天静寺这些年来并不太平。清见、清恒作为当代天静寺中为首的两位大和尚,为了维持天静寺中各方势力的平衡,可实在是忙得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到了些许成果,能够告一段落,清恒却又闭关去了,只留下清见大和尚一人。再算上早前的那一场来回扯皮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结果的受戒羯磨,清见大和尚忍不住又看了净涪一眼。
说起来,他会那么忙,也有净涪他也是原因之一。
哪怕清见禅师将后半截的话隐去,净涪也能猜得出这里头的种种原因,是以他还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清见大和尚只是简单地略过这里头的种种,便开始说起净涪手里的那一株菩提树幼苗。
“你怕是不知,这一株圣树出自西天极乐净土,乃是寺中已经登临佛国的子明罗汉特意从西天带回,至今已在寺里扎根了万万年有余。”清见大和尚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的视线落在已经重新在净涪禅院那庭院中扎根的菩提树,“而你手中的那株圣树幼苗,却是那株圣树这万万年时间以来,唯一的一株子树!”
他再度转过头来,看着净涪,加重了语气道:“虽然这株圣树如今还不过是一株幼苗,但看它与你那般亲近,它的妙用你该是知道的,所以你待它,也必得多加仔细才是。”
净涪受教地点了点头。
清见大和尚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下来:“虽然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培植过圣树,但圣树在天静寺中生长了万万年,诸位师长也能摸得些许脉络,你且细听,日后若能完整的培植出一株圣树,那当是你的一场大机缘。”
净涪面色端正,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清见大和尚笑了一下,才将他知道的一一道来。
净涪一边认真倾听,一边总结重点。
事实上,天静寺对那一株菩提树的了解也不多。因为那一株菩提树虽然被那子明罗汉从西天佛国带了回来,可并不是真正的属于天静寺。它就只是单纯的扎根在天静寺范围内而已。
换言之,天静寺的这些僧众们其实根本控制不了那一株菩提树。
只要那一株菩提树树灵愿意,它甚至可以随时离开天静寺。
它是自由的。
也就是说,如果净涪能够说服得了那一株菩提树,他甚至可以将那一株菩提树带走。
这样的念头才刚刚生出,就被净涪自己抹去了。
净涪已经有了一株菩提树幼苗,也已经和这一株菩提树幼苗建立了一丝怜惜,再要一株已经长成,树龄不可计量的菩提树干什么?耗费他自身的ji,ng力和时间不说,还平白招惹了天静寺。
天静寺他是不怕,但他也没想要为了那么一株无甚大用的老树给自己添麻烦。
清见大和尚不知道就在刚刚,坐在他面前专心听他说话的这个青年比丘居然生出了那种主意,他仍旧在继续。
“……圣树自有树灵,一般情况下,并不需要你太过花费心思,只要满足树灵的要求即可,”说到这里,清见大和尚顿了一顿,问净涪道,“你见过你手上那株圣树幼苗的树灵了吗?”
净涪点了点头。
清见大和尚又问道:“它还在沉睡?”
净涪又是一点头。
“此前有没有醒过?”
这个倒是没有,净涪摇了摇头。
清见大和尚叹了一口,“怪不得圣树刚才生气……”
净涪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了清见大和尚。
清见大和尚摇摇头,叮嘱他道:“圣树幼苗既然与你建立了联系,那在它的树灵醒来之前,你最好还是将它带在身边,不要随随便便的将它送给别人。”
净涪拧起了眉关。
清见大和尚加重了语气强调:“哪怕只是一段时间,哪怕那个人是你的师父。”
净涪低下头去,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见得净涪答应了,清见大和尚才又放缓了语气道:“你对你师父的一片孝心,你师父他是知道的。但他绝对不会希望看见你将圣树幼苗给他。”
净涪猛地抬起头,紧抿着唇望向清见。
清见大和尚叹了一口气,竟然伸出手去拍了拍净涪光溜溜的脑门:“你也要相信你师父才是。”
净涪身体放松地坐在蒲团上,任由清见大和尚的手落在自己的命门上。
待到清见大和尚收回了手,他才又点了点头。
清见大和尚笑了一下,又继续与他慢慢说着菩提树培植二三事。
净涪仍旧认真地听着,不时作出些回应。
净涪在清见大和尚禅房里消磨时间的时候,清壬大和尚那边也请了几位师兄弟闲聚品茗。
这几位大和尚围着一桌矮几,各自捧了一部经义在手,慢慢翻看,不时还小声低头与旁边的师兄弟讨论几句。偶尔觉得口干,便就托起摆放在他们面前的茶盏,啜饮几口。若是矮几上的那一壶茶水饮尽,自有起了兴致的大和尚取过旁边的茶炉净水,为自家的诸位师兄弟煮上一壶。如果翻看经义起了兴致,这些大和尚侧旁的矮几上也备有笔墨,可供诸位大和尚抄写誊录。
这样的日子闲暇而自在,如果没有人打扰,清壬这些大和尚们甚至能就这样消磨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这一回的闲聚从当天早课结束后便已经开始,到得现在太阳移向西侧,不过是半天的时间,说长真是不长,最起码对这些大和尚们而言,是真的不长。但往日里坐得极为安稳平静的大和尚们,今日却无端端多了一分浮动。
是浮动不是浮躁。
比起浮躁而言,浮动终究是少了躁意。
可哪怕是这种程度的心思漂浮,对这些性功有成的禅师来说,都是难得。
坐在清壬大和尚侧旁的清集正好翻过经义的最后一页,他拿着书页的手放开,任由书页快速落下,再度回到第一页。
趁着这个小小的空暇,清集扭过头,压低了声音,看似不经意地问清壬:“清壬师兄,净涪师侄他在清见主持那里?”
清集的话音虽然压得低低的,但这矮几旁边的诸位大和尚们是何等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当下,他们也分出了些许心神,侧耳等着清壬的回答。
清壬看了一眼清集,目光扫过旁边的诸位师兄弟,眼底不禁带上了些笑意,他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像清集那样压低声音:“是。清见师兄很关心净涪师侄,净涪师侄出关后,我便吩咐他走了这一趟。”
清壬抬头往清见主持的云房看了一眼,“现在他应该还在清见师兄那里。”
坐在清集旁边的清檽也抬头望了过来,道:“恒真祖师可也是在今天出的天静寺……”
不仅仅是清壬、清集,就连旁边的其他大和尚也都皱了皱眉头。
“这可真是……”
这些大和尚们出身妙音寺,虽然在天静寺挂单修行,但于天静寺而言,到底是外人,不好cha手天静寺中诸事,是以从来都是在侧旁旁观。可旁观者清,比起天静寺的诸位大和尚,清壬这些出身妙音寺的大和尚自然更能看得透些。
那一位慧真祖师转世身的恒真僧人,给天静寺带来的,可不仅仅是那一部《浅解佛说阿弥陀经》而已。
第259章 大典请帖
想到天静寺中这些年来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清壬、清集等大和尚心中是松口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将来必定承接自家衣钵的弟子卷入天静寺的那一潭暗流中去。
清壬想了想,扫了一眼自家几位师兄弟,道:“没有那么严重,清见师兄此举,应该只是为了表态而已。”
清檽旁边的清荼再度低下头去,翻看手中的经义,点了点头,应道:“师兄此言在理,只要净涪师侄不愿意,清见师兄再如何,也不会硬拉着净涪师侄入寺。如今这副模样……”
“诸位师兄弟可莫忘了,清见师兄他是这一次受戒羯磨的和尚。净涪师侄本就是这一次授戒羯磨里最为年轻的比丘,他受戒后,闭关九日,戒体品质上上,更为这一次受戒诸比丘之首。清见师兄留下刚出关的净涪师侄,细心指导,实在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作为受戒竭磨的和尚,清见大和尚本就是诸位受戒比丘的戒师,有资格指引受戒比丘修行。哪怕这一次的指引时间有点出乎意料,那也不算出格,谁都不能拿这件事来指责清见大和尚。
清壬笑了笑,向着诸位师兄弟一点头:“虽然可能引来其他各寺的闲言,但对我妙音寺而言,这是幸事。对净涪师侄而言,更是大幸!诸位师兄弟同喜。”
论身份,清见是景浩界佛门祖地天静寺的当代主持;论佛学境界,清见更是他们这一代佛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能压在他头上的,整个景浩界也只有一个清恒。
能得这样博学厚望的一个佛门大德亲近指点,确实是净涪的机缘。
而能得到天静寺主持的亲近承认,更是他们妙音寺的荣幸。
这是好事!
清集、清檽等诸位大和尚对视一眼,也是一笑,点头应道:“师兄同喜。”
诸位大和尚说笑过这一阵之后,便放下心来,各自低下头去,再度翻看自己手上的佛经、经义。
清见大和尚对净涪,对妙音寺的亲近,天静寺内外僧众都看在眼里,自也各有议论。但这种种,此刻都不被净涪放在心上,他仍旧坐在清见大和尚前方,安静地听着清见大和尚与他细说他手上的那一株菩提树幼苗。
说来清见大和尚作为天静寺的主持,见识实在广博,单就这一株菩提树幼苗,居然就能与净涪没有个重复地闲聊了整整一天。
直到太阳西下,橘红的阳光自门外s,he入,披洒在两人身上,清见大和尚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天边的那一轮红日,又收回目光来看着净涪,带着笑意亲近地道:“也亏得是你,若换了旁人,怕就得嫌弃老僧我话多了。”
这话也就清见自己说说而已,净涪并不真的放在心上。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合十弯腰一礼,谢过清见这一日的指点。
是真的指点。
哪怕这一日的工夫里,清见大和尚都是在说那一株菩提树幼苗,但净涪听来,却也知道,那字字句句,并不真的就说的是树。
是树,也是人,更是道。
清见大和尚坐在蒲团上,好不避让地受了净涪这一礼,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听懂了。”
净涪将手放下,仍旧稳稳坐在蒲团上。
清见大和尚低头从袖囊中摸出一张帖子,递给净涪,道:“这张请帖本来不该送到天静寺来的。但大概是因为天剑宗知道你要来天静寺中受戒?也确实是难为他们了。”
净涪双手接过,也不必拿到眼前细看,光听清见大和尚的话,就知道这请帖所为何来。然而他将那张请帖拿到眼前来,打开细细看了过去。
却正是左天行的结婴大典请帖。
也不远了,就在下一个月。
七月初七。
上一辈子左天行也举办了盛大的结婴大典,但挑的日子却不是这个,而是那一年的九月初九。
这一回倒是换了个日子。
就是不知道,这是谁挑的。
净涪看似认真地一行行扫过请帖,心底的种种想法却实在是不着边际。
清见大和尚不知净涪的想法,但他看见这一张请帖,又看见净涪那认真的情态,不由得打趣净涪道:“看到这一张请帖,可是羡慕了?”
净涪抬起头去,面带不解地望着清见大和尚。
清见大和尚面上笑意更深,解释一般地道:“天剑宗这一次的结婴大典很是盛大,不仅仅是我佛门,便连魔门的各宗各派都送了请帖过去呢……羡慕吗?”
净涪才刚要有反应,就听得清见大和尚逗他道:“如果你愿意在天静寺中挂单修行,我天静寺也能为你举办一次受戒法会哦。绝对不会比左天行的这一次结婴大典差,怎么样?考虑考虑吗?”
净涪板着脸,缓慢却慎重地摇了摇头。
清见大和尚看着净涪的脸色,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响亮开阔,直如朗朗晴空,光明无霾。
净涪低下头去,将那一张请帖塞入了自己的袖袋中,站起身来,对着清见大和尚合十弯腰一礼,径直转身离去。
清见大和尚看着净涪拂袖而去的背影,笑声更是连绵无绝。
净涪独自转出了清见大和尚的云房,踏着天静寺鼓楼远远传来的鼓声,向着清壬大和尚的禅院走去。
屋中的清见大和尚自也听见那晚课开始的鼓声,渐渐停下笑声,也自开始准备晚课。然则笑声虽然停下了,他脸上的笑意却仍未淡去。
清见大和尚看了一眼清恒的禅院,看也不看那一株洒落着星星点点清净菩提灵光的菩提树,只望入清恒那紧闭的禅房房门,似是无奈又似是惋惜地道:“一个净栋,一个净涪,师弟啊……你的这些个弟子可真不是一般的难搞。”
净涪还是好的,净栋却实在是令人头疼。尤其是,当净涪就是不愿意留在天静寺修行的时候!
没有净涪,天静寺要找出一个足以承继佛门基业的弟子,大概就只能将净栋掰回来了。可是净栋那性格,实在是太过板正了啊,都板正到死板了……
清见大和尚忍不住摇头。
只是琢磨了一下,清见大和尚都觉得头疼,头疼到他都想要亲自出门,挑一个资质好一点的弟子重新教养了。
哪怕那弟子的资质比不得净涪,也不一定能够比得上净栋,也总比净栋的性格好啊。
净涪没有在意留在主持禅院里的清见大和尚的烦恼,他转回清壬大和尚的禅院,才刚刚和净怀、净古两人见过礼后,就被清壬身侧的那几个大和尚的目光来来回回的洗了几遍。
但净涪到底非常人,他脚步稳稳迈过门槛,踏入法堂之内,与净怀、净古两人一道,在法堂中央站定,合十弯腰向着前方的诸位大和尚一礼,才各自在他们的蒲团上落座。
净怀、净古两人才刚在蒲团上坐定,便再没看任何人,只低下头去,拉了那一套木鱼放到蒲团前,另又拿了一个木鱼槌子在手,准备开始晚课。
清集、清檽等诸位大和尚是何等人物,不过一眼,便将这两人的小小心思看得清楚。他们对视一眼,又各自收回视线,同样取了木鱼槌子在手,伴随着鼓声开始晚课。
这一日的晚课,净怀、净古两人大概还是没能入心。
净涪也不理会,自顾自敲着木鱼,无声默诵经文。
晚课结束后,净涪与净怀、净古两人合十一礼,告别上首的诸位大和尚,转身退出了法堂,一路沉默着往他们自己的禅院走。
清集、清檽等几位大和尚收回看着净怀、净古、净涪三位年轻弟子的目光,转过视线来望着清壬。
清壬苦笑了一下,点头道:“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
诸位大和尚沉默得一阵,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合十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诸位大和尚出得法堂,仍旧转回他们之前的那一处云房,各自在他们的位置上落座。待到诸位大和尚坐定后,清集忽然说了一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天静寺的这些个青年弟子来,我妙音寺的这些师侄们也算得上好的了……”
“至少,除了净涪之外,我们还有一个净音。”
诸位大和尚面上也都带起了笑意。
是的,除了净涪之外,他们妙音寺还有一个净音。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都要比净栋好啊,不是?
净涪并不理会这些个大和尚们的想法,别过净怀、净古两人后,独自一人转回了他自己的禅院。
第260章 菩提巨树
在这禅院中迎接净涪的,仍旧只有那一株立在禅院一侧的菩提树。
似乎是察觉到净涪的气息渐行渐近,菩提树那披着朦胧月光的枝叶再度在习习夜风中轻摇款摆起来,更有细碎灵光升起,在枝头摇落。
净涪推开院门,入得院中,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径直往屋中去,而是停在了那一株菩提树之前。他的目光落在菩提树树心处,穿透这中间的种种阻隔,定定地落在那仍旧沉睡的菩提树树灵。
树灵的灵识察觉到净涪的视线,不自觉地动了动。
净涪以为它就要醒来了,没想到那一阵微不可察的波动过后,树灵非但没有醒来,反倒睡得更沉更香。
净涪皱了皱眉头,正仔细观察间,他却平静转过头去,望了清恒的禅院一眼。
正正好迎上一道无形的视线。
净涪舒缓了脸上表情,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双手合十,向着那一道视线投来的方向微微弯腰一礼。
此刻就长在清恒禅院庭院中的菩提树也恰恰在这个时候,在夜风中摇落了一枝头的灵光。灵光细碎如同星屑,随风穿过禅院中的种种阵禁,飞入那禅房之中,缭绕在闭目静坐深沉入定的清恒周身,直将他衬得仿似天人。
净涪虽然没有亲见,却也大概明白那一株菩提树的意思。
他冲着那一个方向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去,迈步入屋。
即便没有明说,但他们之间的往来,却是各自心知肚明。
净涪当时取出菩提树幼苗,其实并不真的就是想要将菩提树幼苗送到清恒大和尚的禅院里。他的目的,根本就旨在那一株菩提巨树身上。
于他而言,债目这玩意儿,欠菩提树的总比欠清恒的好。人心自来复杂,哪怕站在净涪对面的那个人是佛门的清恒,哪怕净涪向来最擅长掌控人心。但对于人心,对于人性,净涪却始终怀抱着一份警惕。更重要的是,净涪手握着一株菩提树幼苗。
那是那一株大概已经经由岁月洗礼都成了ji,ng的菩提树的唯一弱点。
有菩提树幼苗在手,只要不太过分,净涪敢担保,那一株菩提树能帮的绝对会帮他。至于日后偿还?那也简单,一切只要还到菩提树幼苗身上就可以了。
想必那株菩提树也会很满意。
菩提巨树在树心中睁开眼睛,望着那个被它挑选出来托付子株的青年比丘,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它是真没有想到,它为自己子株挑选出来的同修者,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性情。
不是说这个叫净涪的青年比丘这样的性格不好,而是太过少见了。
菩提巨树本也是从一处小千世界出生,后来诞生灵智,懵懵懂懂的被人带入了西天佛国,在西天佛国待了无数年月之后,才又被子明带回了景浩界,在这景浩界中待了万万年时间。
它这悠长的岁月中,见过无数人,其中也不乏惊艳诸天的天之骄子。但那些骄子的性情,委实是没有一个和这净涪相类的。尤其是它所见过的那些个佛门弟子,更是没有一个像净涪这样,里里外外、你你我我划分得这样清楚分明的。
说他凉薄么?他不是。毕竟旁人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之后又差不离的还了回去了。
可是说他暖情么?他又不是。毕竟旁人对他的好,对他的照顾,等他一笔笔的还回去之后,他对那旁人的容忍也就没了。
饶是菩提巨树,也不禁心中忐忑。
当日它见净涪与子株缘法匪浅,竟然没有细看过,便就直接将子株送到了这净涪手中,是不是太过轻率了?
不过想到菩提树幼苗对净涪那无意识的亲近,菩提巨树又没有那一种想法了。
既然子株那般亲近净涪,想来它当日的做法也不算错。
净涪他哪怕是算计得再是清楚明白,也实在不是薄情的人。
菩提巨树想得明白,便将自己心头的种种杂念抛开,专心护持清恒。
净涪院中那菩提树似乎察觉到了母株的些许心思,它哪怕还在沉睡,却也升起一道微小的清净菩提灵光,隔空送到了菩提巨树那里。
入了屋的净涪此时本在点起油灯,察觉到外头院子的动静,不过抽空往菩提树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仍旧忙活自己的事情。
待到他简单地梳洗过后,净涪才又在矮几前坐下。
豆大的烛火下,净涪摸出了袖囊里装着的那一张天剑宗请帖。他随意地拿着请帖,面上表情却不似他今日在清见大和尚那里时那么丰富,反倒平静的仿似面瘫。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那一张请帖上,而是停在了昏暗的虚空中。
焦点晃晃荡荡的,总没有个着落点,那完全就是一幅神思不属的模样。
净涪也确实在梳理着今天的种种,以调整他日后行事的态度。
单就今天一天,他见过的人就不少。
清壬、清集和清檽等出身妙音寺而在天静寺中挂单修行的诸位大和尚们,净怀和净古等一同与他受戒的新晋比丘们,围绕在恒真身边以他为首的那些个天静寺大和尚们,以及以清见清恒为首的那些个天静寺大和尚们……
这些人,各有各的立场,日后也各有各的谋算。这其中,真正能够阻挡净涪修行路途的,就净涪自己看来,其实一个都没有。但不能阻挡他修行,并不代表就不能给他的修行添麻烦。
从一开始,净涪就知道,佛身所走的路,更偏向妙音寺。
景浩界佛门之中,作为分寺的妙音寺崛起已成必然。
不是净涪自傲,觉得有了他在妙音寺,就必定能够引领着妙音寺崛起,破去天静寺这无数年来若有似无的打压,真正的自立一道。
哪怕没有他,妙音寺也还有净音。
净栋、净和又或者是景浩界佛门里的其他净字辈弟子,都比不得净音。
这样的结果,早在上一辈子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就算当年的皇甫成不cha手,要做到这一步的净音顶天了也就需要多花费些时间和ji,ng力而已,结果总不会有什么变化。
妙音寺的崛起已无法阻挡,天静寺的态度却又耐人寻味。
作为佛门祖寺天静寺当代掌舵人的清见主持,今日单独留下他在方丈云房里说了一整天的话。
他们两人都谈了什么,又都以什么身份商谈,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清见他表达出来的对净涪,乃至对妙音寺的态度。
同时,净涪在拜见清见主持的路上,还恰恰碰上了要离开天静寺的二代祖师转世身的恒真僧人。
不管天静寺中的那些个大和尚各自都是什么立场,他们都无可否认,在恒真僧人迈入天静寺山门的那一刻开始,天静寺中就有了两个声音。
天静寺当代主持清见和景浩界佛门真正意义上的开山祖师二祖慧真的转世身恒真。
这两人,纵然没有真正的撕破面皮,还保持着明面上的和睦,又能瞒得过谁去?
如今净涪成功受戒,戒体品质上上,而在天静寺中挂单了多年却从未离开过天静寺一步的恒真僧人,却在这一回的受戒羯磨结束后不久,就收拾了行装,独身一人出山……
显见,这一场不太明显的争夺,到底是清见占据了上风。
这一阶段分出高下后,天静寺中的这些个大和尚看似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了,但谁又知道,看似败退红尘的恒真,是否真的就甘心让出天静寺?而看似稳坐方丈云房的清见,又能否再度统合已经露出了裂缝的天静寺众僧?
天静寺的分裂,必定削弱天静寺对各分寺的震慑力。
妙音寺已经站了出来,那么,妙定、妙潭、妙安、妙空、妙理五分寺呢?它们真的就甘心错过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片刻间的工夫,净涪就已经分析出了大概。但这般大体梳理过现今佛门的种种情况之后,净涪又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他想了这么多,基本都是白费心思。
他现在不过一个妙音寺的新晋比丘,就算他力压一众师兄弟,率先受戒,也还是一个小比丘。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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