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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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0节

    “不然,哪怕是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你又能有什么面目去见你的祖宗父母?”

    不知是真是假,总之桃枝红了眼眶,抬起手来拿着衣袖在她自己脸上擦了擦,又哽咽着哭诉道:“我李家家毁族亡的血仇,难道就能这样算了?”

    “林老爷,小女子是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啊……”

    听着桃枝哭诉的话语,那林老爷也极其应景地红了眼眶,他陪着掉了几滴泪,最后又是一叹,竟又再问了一次:“李侄女你是真的要知道?”

    桃枝那手袖遮挡着脸孔,只从里头闷闷地挤出几个字来:“是,侄女只求一个真相。”

    林老爷先称了桃枝侄女,桃枝便也就顺着林老爷的口风应了下来。她也应得理直气壮,毕竟她还记得她祖母离世前和她絮絮叨叨的那些家族旧事。如果是换了十多年前,她们李家兴盛的那个时候,这林老爷到了她面前,都得乖乖地唤她一声姑娘,给她行礼问安。

    林老爷不知桃枝心里所想,便又叹了一口气,遮遮掩掩地问桃枝:“侄女你当年还没出生,当年的那些事情,怕都是李老夫人和你说的吧?”

    桃枝捂着脸点了点头,仍旧哽咽地应:“是。”

    “唉……”林老爷小心地看了外头一眼,才低声对桃枝道,“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早就不该提起,但既然侄女始终要一个说法,你世叔我也还算是知道一些,便就和侄女你说说。”

    “侄女当知,你李家当年的祖地其实应该是在北淮国。后来是因为惹了事,得罪了国中贵人,这才落难,后来不知怎么的,奔逃至此,又隐姓埋名,这才苟延残喘下来。可即便如此,你李家本来仅剩不到的这十口人也因为种种原因离逝,最后只留下了你一个姑娘家,连同家产,也只得那么一个院子……”

    桃枝的手放了下来,露出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头。她抽泣着,却极其认真地听着这林老爷的话。

    “我当年还年轻,傻大胆的,愣愣就去查了查,到底是谁那么狠,逼得你们李家到了这种地步仍然不曾放过你们。”这林老爷还在继续,“但我能力有限,顺着些许蛛丝马迹,也只查到了动手的人,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敢再往下查下去……”

    饶是林老爷这些年经历了不少风浪,到了这时候仍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瑟缩了一下,才道:“直到后来时间长了,我才知道,当年那个动手的人,是凭借这一件事攀上了那位北淮国国君心尖尖上的人物……”

    林老爷没有点出谁,但桃枝却也知道了,她脸色大变,整个人都木愣木愣的,那双从来黑亮的眼睛里甚至找不到半点亮光,朦胧松散得吓人。

    须知,赌坊是世界上消息最为流通的地方之一。赌坊里除了那些常规的玩意儿之外,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赌局。

    这些赌局大多都和各国各地的时事人物有关。

    譬如桃枝曾经和净音讨论过的那一场关于这一次竹海灵会上佛门净涪和道门左天行到底谁将会夺取魁首之位的赌局,就是这一类赌局中的一个。

    桃枝也曾在那一类赌局中见过其中一个据说挂了整整十多年的赌局。那赌局关乎的就是那一位北淮国皇宫中独宠专宠的贵妃,这样的盛宠到底能够持续多久。

    北淮国历代国君不说风流多情,但也从来没有出过一个痴情种子,偏偏当今在位的这一位是个厉害。那位贵妃自进宫以来便备受宠幸,本来北淮国皇宫中也不是没有皇后嫔妃,但自十年前起,这些嫔妃竟然形同虚设,便连正宫的皇后娘娘,也只是独守空房。整一个北淮国皇宫,伴随着贵妃欢笑声的,是其他嫔妃日夜垂泪的低泣声。

    贵妃本就出身世家大族,娘家力量雄厚,又备受国君恩宠,深得国君宠幸,膝下二子,长子还是道门天剑宗真人的嫡传弟子……

    他们李家,撞上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林老爷看着几乎傻掉了的桃枝,再叹得一口气,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便就直接将最后的那一点关键点了出来。

    “有风声传,真正厌恶你李家的,是贵妃娘娘膝下的长子……”

    桃枝木然地转头看着林老爷。

    林家老爷点了点头,肯定了桃枝的想法:“没错,就是那位拜入天剑宗的那位十八皇子。”

    哪怕桃枝已经走出了林家府邸,身体摇摇晃晃的她,耳边仍然回响着林家老爷的话:“据说就是因为那位十八皇子厌恶了你们李家,又不知道他怎么对贵妃娘娘说的,贵妃娘娘才会让人绝了你们李家的后路,想要将你们李家逼出北淮国,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你们李家就被人逼到了现如今的地步……”

    桃枝低声呢喃,声音里几乎全是绝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寒风呼啸中,桃枝跌跌撞撞回到了她的家。

    她茫然地转着脑袋搜寻了许久,又似是扬声声音却嘶哑低微地叫唤了几声:“净音。净音?净音……”

    没听见净音的回应,她跌坐在地上,头埋在手臂里。不知过了多久,那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嚎啕声渐渐地填满了这一个空寂冰寒的庭院。

    冷得让人绝望。

    桃枝和这所谓的林老爷或许不知道为何贵为北淮国十八皇子的皇甫成会厌恶他们,为何要让他们在北淮国混不下去,明明他们李家不过就是北淮国一个小小的望族而已,相较于皇族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但皇甫成愣就是不愿意放过他们。

    他们不知道,皇甫成、左天行和净涪却都是知道的。

    前世皇甫成会引起天魔宗留影老祖的注意,被他看中直接 回天魔宗最后拜入留影老祖门下,中间是北淮国的某些人动的手脚。而替那些人想出这样一个主意的,却正是桃枝所在李家一族嫡支嫡脉的次子。

    前世的皇甫成修炼有成后回返北淮国为自己复仇,桃枝所在的李家自然也在他“回报”的名单上,但不知李家是幸运还是不幸,愣是在皇甫成找来前因为政治斗争的落败先一步被逼出了北淮国,后来更是不知所踪,逃过了皇甫成的“回报”。

    而这一世,皇甫成早知剧情,为防后患,直接就先下手为强,为自己扫除障碍,李家就是被皇甫成清除的障碍之一。他甚至也不用多做什么,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再和宫中的贵妃含糊其辞,稍稍模糊一下视线,便达成了目的。整个李家几乎族灭,只剩下桃枝这一个最后的旁支。

    也幸好桃枝不过是旁支,又是一个女孩,更因为这件事情渐渐久远,早被上头的那些人抛在了脑后,桃枝也才得以幸存。

    但桃枝也仅仅只是幸存而已,真的要往上走,被人查出来历,翻出这一段旧案,她的小命怕也难保。

    妙音寺里,净涪从定境中出来,他神足意满,一扫早前那一种无力颓唐的状态。

    竟然已经ji,ng神饱满,净涪也不耽搁,心念一动,眉心处再度浮现出那一只法眼。

    净涪睁开法眼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却在意料中的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曾经被他看到过的那些无形无质但又真实存在的因果线,统统都不见了。

    他的手干净细长,一如他的其他时候。

    净涪无声摇了摇头,收回自己的手,抬起头,那只法眼轻轻一眨,看见那一只趴在鹿栏里却专心致志地望着他这边方向的五色幼鹿。

    这一次,果然便见自五色幼鹿身上缠绕着的那一根根因果线,那些或金色或无色或红色或黑色的因果线自它身上延伸出来,无视空间和时间的阻隔,落在那些和它有过因果牵扯的人或动物身上。其中有着最为亮眼的金色甚至闪着光泽的最粗的那一根因果线,就牵系在净涪的身上。不过这一条因果线距离净涪越近的地方,颜色就越淡,到得最后,又是一条空净的白线。

    净涪看着那一条因果线,沉默无语。

    早在净涪入定之前,得到佛身留给他的信息的净涪就知道了因果表面那些最为浅显的信息。

    因果因果,有因即有果,有果则必有因。这是一个必然,是此界中谁也无法避免的一个必然。最起码就净涪所知,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因果。

    就因果的出现而言,无外乎三个部分,念动因生,行之因成,因成就会结果。通俗来说的话,意思就是,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但凡他们心中出现一个念头,但凡这个念头有一个对象,那么便生出了因果中的因。如果这个念头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念头,没有付诸实践,那么到得这个念头断去的时候,这一个念头所形成的那一个因,就会随着这个念头断去而断去。可如果这个念头后来被这个人付诸行动,那么这个因果中的因就会随着这个人的行动渐渐成形,直至最后成为一个完整的因。而这个因,就会结出一个完整的果。

    因果的恐怖之处在于,只要因彻底成形,那么那个因结成的果就会在未来成为一个必然的事实,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或破坏。

    就像当日,桃枝早在净音向她提起净涪这个师弟的时候,即便心生不喜,但这样的一个念头生出,也就只是形成一个虚假不实的因而已。直到后来,桃枝对着净涪口出不逊,有了这么一个行动之后,因为桃枝对净涪不喜而出现的那一个虚假不实的因才渐渐成形,最后成了一个完整的因。而这一个完整的因,又结成了五色幼鹿对桃枝出手的恶果。如果不是净涪阻止,五色幼鹿对桃枝的出手必会直接夺取桃枝的性命。

    这里头就是一个因果形成的过程。

    桃枝对净涪不逊的前因结出了五色幼鹿对桃枝出手的恶果。

    如果净涪没有阻止五色幼鹿,任凭五色幼鹿出手,这一个因果就已经完成。但五色幼鹿对桃枝出手,夺取桃枝性命,又会成为一个前因,结成另一个后果来。这一个后果,或许是净音对五色幼鹿的不喜,或许是净音和净涪之间师兄弟情分再一次出现的裂痕。但净涪阻止了五色幼鹿,五色幼鹿未曾出手,桃枝对净涪不逊的前因还没有结出后果,便继续酝酿蔓延,到最后结成了净涪出手的果,这个果的成形,机缘巧合之下,又了断净音和桃枝之间的因果。

    因与果,果与因,相互纠缠联结,各自影响,化生出新的因果来。

    这便是诡秘又无可抗拒的因果。

    净涪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虚虚捻住了那一条金白异色的因果线,上下轻轻一摇。但无论他的手再如何动作,那条异色因果线还如他先前所见的那样,安安静静地牵系着他和五色幼鹿,并没有任何动作,更别说像当日在桃枝宅院院门外,远远对着桃枝的因果线动手了。

    但净涪起意探究他们一人一鹿的因果线,五色幼鹿作为这一条因果线其中一端牵系的那一只鹿,又是神鹿,冥冥中便有所感应,本就直直地盯着净涪这边位置的眼睛腾地一亮,那双水润滚圆的鹿眼如同被洒入了点点星辉,好看得摄人。

    它抬起身体,冲着净涪的方向“呦呦”地叫得两声,便又安静地趴了回去,继续认真地望着净涪这边的方向。

    净涪抬起眼睛扫了五色幼鹿一眼,又低头仔细研究手上的这一条因果线。

    事实上,凭着净涪现如今的修为,凭着净涪现如今法眼的等级层次,能够看到因果线已经是难得。要想直接c,ao纵因果线,那净涪就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而当日净涪之所以能够成功,不过是因为净涪当日陷入顿悟境界,作为因果线一端的桃枝不过是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凡女,另一端作为他师兄的净音一身修为被封禁了不说,对于他这个师弟也算是极信任。如此一个无力抵触,一个没有抵触,再算上顿悟境界中的净涪拼上全身力量才能捻动那两根因果线,并按照着他自己的意愿使那两根因果线以同归于尽相互抵销的方式崩断。

    那根本就是一个巧合,一个至少在净涪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的巧合。

    事实上,因果因果,只要前因达成,后果就必将出现,轻易无法更改,更无法抵销,这是因果之力最为可怕的地方,也是因果的特性。便连弄出这么一桩事情来的净涪自己,都很是想不明白那两根因果是怎么崩散开去的。

    净涪想得一阵,始终没有找出一个答案,便就暂且放下,再去专心打量身前的这一根因果线。

    就净涪所知,因果线的颜色、粗细都各有含义。

    颜色代表着因果的种类,粗细则表明了因果的轻重。

    基本上来说,越是粗壮的因果线,这一条因果线所象征的因果便就越厚重,越难以排解。相反,越是纤细的因果线,它所象征的因果就越是轻松舒缓,越是容易解脱。

    至于颜色……虽然因果线的颜色多种多样,几乎每一样都代表着这条因果线所象征的那一重因果的种类,但其实真要分辨的话,也很是简单。如果因果线色彩艳丽夺目,它所象征的因果就该是善因,而因果线的色彩黯淡浑浊,那它所代表的因果就必是恶因。

    这是最为简单的分辨方法,但根据这些因果线的颜色,其实还可以细分到这一段因果牵系的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譬如净音和桃枝。

    净音和桃枝的那一条因果线中,靠近净音的那一端因果线颜色为白色,也就是说,净音其实对桃枝没有太多的感情。而相对的,靠近桃枝的那一端因果线颜色为红线的红色,那就说明了桃枝对净音有淑女之思。

    他们两人,不需要再多看其他,只要窥见这一根因果线,便可以从这一根因果线推断出他们的结局。

    净音那一端的白色和桃枝那一端的红色,在因果绞缠中,如果不能相融,那就必定是相争,最后“崩”的一声,断掉。

    作者有话要说:

    也就是说,哪怕净涪当日不出手,净音和桃枝两人也必定没有一个好结局。

    净涪知道,可他还是出手了。

    第180章 莫测天命

    桃枝确实不过是一介凡女,但就净涪看来,她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介凡女。

    她继承了李氏一族和净涪以及皇甫成的因果,同时还隐隐牵扯到左天行身上。

    净涪当日窥见桃枝身上的因果线,隐隐看出那些因果线的另一端牵系的到底都有谁。他就知道,对于李氏一族的灭亡,作为左家大公子的左天行其实也是知道的。

    左天行他袖手旁观了。

    净涪回想起来,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左天行他会袖手旁观,怕为的就是前世那个李家子出的那个主意将皇甫成的姨母他的母亲也牵扯进去,最后还害得她郁郁而终的吧。

    桃枝一人,因为李氏一族,身上就牵连了他、皇甫成和左天行三人的因果。再因为她本人的际遇,又和净音结下一份不浅的因果。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女?

    桃枝是李氏一族最后的独苗苗,在继承李氏一族所有因果的同时,也必得李氏一族气运庇护,只要李氏一族气数不尽,桃枝总就还有一线生机。

    而净音,就是桃枝身上的族运运转之后给桃枝带来一线生机的关键人物。

    如果不是净音,桃枝不知能不能化解当日的那一场劫难。

    如果不是有净音,净涪不会找上门。那等到日后某个时候净涪遇见桃枝,窥见个中因果,必定不会介意随手送她下地府。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忌惮心魔状态下的桃枝对净音再多做什么,净涪其实也不介意给桃枝种下一粒心魔种子,然后看着她疯魔。如果她日后能够凭借这一份因果给皇甫成和左天行添一点麻烦,那就更不错了。

    暂时不能杀,暂时不能给她种下心魔种子,真可谓是左不是右也不是。但哪怕考虑到了净音的因素,净涪也不想就这样放过桃枝。

    放过她这一回,难道日后还要特意回来寻她算账?

    一个桃枝而已,哪怕再是有些许异常,也不值得净涪如此慎重对待。

    不过偏偏他在那个时候对因果一道心有所感,净涪也就不介意顺手拿桃枝来试验试验。

    可试验结果可以说喜人,也可以说一般。

    净涪对着自己摊开双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神色莫辨。

    他如今神满意足,又初初窥见因果,开始仔细钻研,正是对因果极为敏感的时候。而就在刚刚,他感觉到了一道因果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净涪纵然无法窥见这一道因果线的另一端究竟牵系的谁人身上,但仔细想一想,便也知道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了。

    他看得一阵,才收回手来,结印放在胸前,再度阖目入定。

    他入定之前,身处无边暗土世界中正在祭炼暗土世界本源的魔身心神一动,忽然睁开眼来,看了妙音寺的方向一眼。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这无边地底下汹涌的暗土魔气翻滚了一阵。更有好几处地方的魔气往上翻腾出好几十百丈,近乎触及地底土层和暗土世界边沿的那一条天然成形的世界壁障。那一道道膨胀的暗土魔气中,又有一双双闪烁着暗沉黑芒的无形眼睛透过世界壁障,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上的人和事。

    无论是万丈红尘还是无边虚空,只要是魔身关注的目标,他们一切的变化,便统统都落在这些眼睛里。

    沈安茹所在的沛县云庄、皇甫成所在的天剑宗赎罪谷以及桃枝所在的那一间旧屋……

    这样的动作很大,但也很隐秘。而且因为魔身关注的目标修为都不怎么样,也就压根没有注意到。

    皇甫成不知因为身份还是r_ou_身的关系,确实打自心底生出一丝异样。但他对这些堪称示警的信号完全懵懂,对系统的信任度更是已经跌到了谷地,便只将这件事压下,并没有和系统提起。

    净涪入定修行魔身号令暗土魔气观望世界的时候,那边绝望到了极致的桃枝终于被正午落入屋中的那一道落在眼睛上的阳光晃悠着清醒了过来。

    “净音……”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可落在耳边的声音却嘶哑得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没有人应答,这旧屋里冷极了的静。

    桃枝沉默了许久,才又嘶哑着声音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声自低而高,哪怕嗓子扯裂一样的痛,她也丝毫不在乎,依旧不断地笑,高声地笑。哪怕笑得音都破了,也仍旧在笑。

    她的笑声越高,眼底的绝望却越深越重。

    桃枝在地上躺了半日,身体开始升起不正常的热,但她也没在意,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挤进堂屋。

    她双手攀着堂屋上的案桌,一双布满了血丝和y霾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案桌后那扇墙壁上的那幅画像。

    这一幅画像是一幅老旧又普通的山水画。画中群山重叠,林深雾重,山林中不时还露出些细小的蛇虫。蛇虫色彩斑斓,眼中全是兽性的冷漠和凶狠。

    “小桃枝儿……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这里,是你最后的退路……”

    y暗床榻上的老妇人脸上冒出了一层层难看的斑点,眼睛也带上了一重逼近死亡的雾霾,但她仍旧用尽了她生命中最后剩下的力气,握紧了她的手,指着这幅画一遍遍地叮嘱着她。

    ‘这是我最后的退路?’

    桃枝挪动着嘴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但无所谓,这个时候她也不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她用案桌支撑着她的身体,用尽力气去扯那一幅画。

    然而哪怕桃枝的全身力气已经耗尽,那一幅画也仍然牢牢地挂在墙壁上,唯一回应桃枝的,也就是画纸那轻得几乎看不见的晃动而已。

    她的力气太小了,甚至连这一幅画都拿不下来。

    桃枝咬紧了发白的唇,踮起脚尖一次次地伸手。可每一次的结果,也都是空手而归而已。

    足足耗去了半个时辰,桃枝才像是醒悟过来一样,不再瞎折腾,而是靠着案桌休息了一会,勉强恢复些许力气,才再度抬起手去拿那幅画。

    这一回,她终于将那幅画从墙壁上取下。

    靠着案桌,桃枝无力地摩挲着那一幅老旧的画像。

    说来也是神奇,这一幅画在这墙壁上挂了不知多少年了,如今被桃枝取下来,画纸却仍旧柔软非常,甚至还带着一种奇异的纸香。

    嗅着这一股气味,桃枝不知不觉竟已经恢复了大半。

    她睁着布满血丝几近血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怀里的这幅画许久,最后毫不在意地将手往案桌边沿那些因为年代久远而生出的尖锐木刺上狠狠一刮。几乎是立刻,手指上被毛刺刮过的地方立刻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痕。

    桃枝看也不看自己的手,直接就将滴血的手指还画卷上抹去。

    殷红的血液滴落在图纸上,又仿佛是被吞噬一样完完全全消失在画纸表面,便连一点血丝也没有留下。

    这样奇异的一幕,如果换了是从前,桃枝或许还要咋咋呼呼地欢喜狂奔。但现在么?桃枝连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高兴的心情都没有。

    她只是睁着那双眼睛,木木地望着手中的这幅画卷,看着画卷变成一部厚重的书籍,看着那两个蛇虫一样的独特文字在书籍表面浮出。

    这两个字,桃枝看得懂,因为有人哪怕在病榻上缠绵昏睡,难有清醒的时候,也不忘教导她学习这种特殊的文字。

    《秘蛊》。

    桃枝眨了眨眼睛,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睡了过去。

    因为她手指的无力,原本被她握在手上的那一部《秘蛊》自她手指中滑出,跌落在她的身上。

    桃枝如今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那本跌落在她身上的《秘蛊》在触及她身体的那一刻,忽然化作一道诡异的墨绿色光芒没入她的身体。而随着这道墨绿光芒消失,她的脸色渐渐红润,唇色也从原本的纸白恢复了正常的桃红,与此同时,她的呼吸也在慢慢的安稳下来。

    净涪没有看到这一幕,但对于桃枝,他猜对了许多。

    桃枝一脉的李氏一族,虽然不过是北淮国一个普通的望族,比起北淮国皇族而言确实微不足道。但李氏一族能够在北淮国立足,自然不是没有他们立足之道。

    蛊道,就是他们一族最初的根本。

    蛊道,归属于道门中的左道旁门,和道门正统相比,更是属于小道。

    在最早的时候,李氏一族立根的时候,凭借的就是蛊道的手段。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道门正统的打压,随着他们走出山野进入繁花的都市,他们慢慢地寻找了其他的谋生手段,也慢慢的将最初的蛊道封存。

    蛊道是小道,不仅入门艰难,更缺乏传承,修行艰辛无比。最为关键的是,哪怕是历数景浩界历代修炼蛊术一道的人物,也都没有谁能够得成大成。

    这是一个小道,一条几乎站在起点就看得见尽头的小道。

    所以李老夫人叮嘱他们一族仅剩的桃枝,这是退路,但这也是不能走的绝路。

    正如净涪所猜,桃枝不过是一个不简单的简单凡女。可事实上,真正不简单的,还是莫测的天命。

    桃枝是李氏一族最后的族人,一身承继李氏一族因果。这些因果中,最为重要的两个,莫过于她与净涪、皇甫成之间的因果。而作为桃枝本身,她因际遇和净音结下的因果,也同等的重要。

    桃枝和净涪因果在于当年李氏一族李家子对作为皇甫成的净涪的谋算,而桃枝和现今皇甫成的因果又在于皇甫成对李氏一族的‘先下手为强’,再有净音和桃枝的因果,则又在于净音对桃枝的救命之恩和桃枝对净音的收留之情。

    净音和桃枝的因果,引来了净涪。净涪瞧见了桃枝,明悟双方因果,在顿悟状态下对桃枝身上的因果出手,一举崩碎桃枝和净涪净音之间的两条因果线。

    不该碎去的因果线碎去了,不管双方会是何种心思,这两个因果也都已经化解,日后哪怕再被提起,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可旧有的因果线碎去了,新的因果线在净涪离开之后却又出现了。

    因为桃枝鼓起最后的勇气,放下姑娘家应有的矜持,不顾一切对净音说出心意,遭到净音拒绝后,竟然就凭借气话点醒了净音,给净音点起了一盏明灯,为他照亮前方的道路。

    哪怕净音的明悟并不仅仅是因为桃枝那一句话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净音多年如一日的修持,日复一日的在魔障迷境中抗争而引出的那一缕曙光。但不得不说,桃枝的那一番气话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最起码,因为桃枝的这一番气话,净音省了好几年的水磨工夫。

    净音和桃枝的因果重新牵系上,净涪和桃枝的因果也没有落下。

    净涪他留给净音的那个蒲团居然就被桃枝拿了去,作为宝物献给了那林家老爷,得以从林家老爷口中得知当年李氏一族破灭的真相。

    不过因为那一个蒲团,双方因果便就重新联结。

    魔身将桃枝的变化看在眼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心中也在饶有趣味地盘算着要不要将这个变化压下,不去提醒本尊。

    但他想是这么想的,手指却仍旧一动,透过意识本源的牵系将净涪本尊要的那些消息都传递了过去,完了后他才又继续祭炼这无尽暗土世界的本源。

    第181章 天数因果

    虽然将消息送了出去,但净涪魔身并不觉得得到这些消息的本尊会有什么看法。

    桃枝,不过就是一个修蛊道的凡女。如果她真能在蛊道上走出一条通天大道,直接站到本尊的面前去,怕才能让本尊多看她一眼。

    魔身毕竟是净涪的三身之一,对净涪本尊的性格摸得透透的。

    净涪才自定境中出来,便看见了魔身那边递过来的消息。

    不过扫了一眼,净涪便就收了起来,随手封存到一边,放入无关紧要的分类里头去,让它们和那些不甚重要的消息堆在一起。

    不说桃枝,便连他初初窥见不久的因果一道,在这个时候,也一并被净涪放下。

    净涪会对因果感兴趣,原因无非也就那几样。

    佛门对这因果一道太推崇,几乎将它捧上神座,净涪就想看看,这因果一道是否就真有他们说的那么玄乎?如果真有那么回事,净涪不介意研究研究。毕竟能为自己增加一点应对敌人的手段,那是好事不是?

    再来,净涪觉得,这因果一道和天数,这两者间说不定会有什么关系。因果,因成则果结,前因成形,则这因结出来的果就不可避免。这果可大可小,可善可恶,全凭各人修持。但天数……

    当年还是皇甫成的净涪在景浩界世界之外游走,曾听闻过一句话。天数一定,大势不变,小数可改。

    若不拿到一起犹自可,可当它们这样摆放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出些许问题来了?

    如果将世界的天道比作起念成因的那一个对象,将世界比作与世界天道结成因果的对象,那么天数,是不是就可以等同于世界天道和世界之间的因果?世界天道定下世界的天数,由天数而衍化大势,大势定下不可改,但小数却可变。

    如果他能够将窥见因果一道,甚至掌控因果,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凭借因果这一道驳逆天数?那他是不是就可以……

    净涪不自觉伸出手,摸上自己的咽喉。

    这一处致命的弱点落在他自己的手上,却让他双眼闪过一丝难得的兴奋。但这些兴奋很快就消失不见,唯余那不变的幽深和平静。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头上那一片蓝白的晴空,似乎要看见那于冥冥之处掌控整个景浩界众生天命的存在。

    曾偏爱于左天行也曾为作为皇甫成的他定下命数的天道,不知在这一次重生轮回里充当什么角色当绝对对他出手了的天道,不知道这一次不是重来的重来又会定下什么样的天数的天道……

    看了好一会儿,净涪终于收回了视线。他也不再在蒲团上站着,而是先往佛龛前贡了三炷香,然后便就抄起屋里的伏魔棍,径自走到院子里站定。

    看见净涪出来,五色幼鹿先是一喜,随后立刻就停住了叫唤的声音。它将叫声收在喉咙里,歪着脑袋看了看净涪,黝黑滚圆但又因为净涪的存在始终闪烁着一道亮光的眼睛里翻滚着疑惑和不解,但它也只是安静地看着净涪,不去打扰他。

    净涪没理会五色幼鹿,他持棍站定,微微闭上眼睛,待再睁开眼的时候,手里的伏魔棍已经抡了起来。

    打、揭、劈、盖……

    如雨一样落下的棍影中,隐约可见净涪平静面容上的那双黝黑眼眸。

    那双漆黑瞳孔里,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灼红的火焰。熊熊火焰焚烧,又有无尽光芒生出,加持在净涪手上的那一根伏魔棍上。

    伏魔棍棍影如同重叠的山峦,又如自佛界向无量恒沙世界照耀的佛光,以一种无可阻挡无可匹敌的姿势重重落下。

    棍木奉过处,虚空动荡。

    净涪舞的,不过是简单的基础棍法。

    五色幼鹿站在一旁看见,不知怎么的,竟也从眼底激起熊熊火焰来。它忍不住合着净涪舞动的节奏叫唤出声:“呦……呦呦……呦呦呦……”

    一遍棍法结束后,净涪收势站定,侧头向着五色幼鹿看去。

    那轻飘飘不夹杂任何感情的目光才落在它的身上,五色幼鹿便就一个激灵,从那一种勇猛无匹的气势中回过神来。

    它小心翼翼地觑了净涪几眼,迎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什么都不敢说。

    净涪也没要去追究它。他收回视线,紧握了手里的伏魔棍,又开始演练一套棍法。

    这会儿,净涪什么都没去想,神随身动,身随棍走。

    重重棍影中,可隐约窥见净涪的眼睛那两道火花越来越灼热,甚至越蹿越高,到了最后成了两团占据了满满眼眶的火海。

    净涪舞棍,仅仅动用了r_ou_身的力量。只凭r_ou_身的力量去施展这般勇猛的棍法,对于一个佛门沙弥来说也没什么。哪怕佛修r_ou_身是整个世界公认的孱弱,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而已。

    他越舞越是兴奋,到了最后,几近癫狂。

    到了这会儿,棍影已经完全数不清了,直接连成了一片残影。残影将净涪整个人团团锁在其中,护得密不透风,五色幼鹿甚至连净涪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它有些失落,但这会儿它真的不敢再叫唤出声,只是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可感受到净涪那种似乎极不同寻常又似乎再正常不过的癫狂,五色幼鹿晃了晃脑袋,又在原地安安生生地站好了。

    净涪并不理会五色幼鹿,也没有那个空闲去理会它。他仍在癫狂一般地舞着手中的棍木奉,眼中火海连绵,似乎要将他所有的一切统统焚烧殆尽。

    这样极不寻常的净涪,与平日比起来,竟又显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华。

    平日里的净涪静到了极致,仿佛能将他所在的一切空间时间镇压下来,只剩下那一种静。但这会儿的净涪,却是癫到了极致,狂到了极致。

    他癫,他狂。

    这一个世界,这一片空间,但凡有驳逆他的存在,尽皆毁灭,崩散成灰!

    此时此刻,此方空间,他是唯一的主宰!

    净涪舞着舞着,竟于这一种极致的癫狂中无声昂头,面容癫狂。因为没有声音,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是在长啸还是在哈哈大笑。

    但这一切都无关重要,净涪也不在乎。

    从日中到日落,时间一点一滴的逝去,他始终畅快肆意地舞动着手中棍木奉,直到全身力气用尽,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完全不顾被他弄得狼狈不堪的土地,净涪直接仰躺在地上,望着墨蓝天幕上闪耀的群星。

    “哐当!”

    同样落在地上的,还有曾经和净涪合成一体的那根伏魔棍。

    不在意大汗淋漓的身上被汗水沾染的尘尘泥泥,不在意大口呼吸是沁入鼻端的泥腥味,不在意自己被汗水shi透的僧袍,他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一片天幕。

    其实什么因果,什么天数,统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力量!

    净涪抬起手,放在眼前紧握成拳,然后猛地放开拳头,用力一震。漫天的尘土在这一刻被突然出现的气浪卷夹着,往四周陡然荡开。

    “轰!”

    这就是,力量!

    自知道因果以来,净涪从来就不信因果。

    他在北淮国皇宫出生,在天魔宗长大,又从天魔宗走出,统领景浩界魔门。这么数千年的时间里,当年的皇甫成见过的遇到的事情还少吗?

    因果,确实号称因成果定。但那又如何呢?这世界上,凭依力量,斩落因果的人还少吗?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的只因因果而得偿所愿,走到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的呢?

    就连天命,也不全是全能。

    我命在我,不在天,也不在因果。

    净涪腾地站起,先是拾起了跌落在地上的伏魔棍,接着也不就直接回屋,而是先走到了鹿栏上,睁着那双犹自火光闪烁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五色幼鹿一阵,才伸出手去,摸了摸五色幼鹿的脑袋。

    落在五色幼鹿光滑柔亮脑门上的,不仅仅只有净涪的手,还有净涪手心里沁出的汗珠和沾染上的尘埃。

    如果是别人,别说是抚摸,哪怕仅仅只是露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就能让五色幼鹿给他一个蹄子。可现在这样做的是净涪,虽然前所未有的狼狈但也前所未有地稍露锋芒的净涪。

    面对净涪,五色幼鹿从来不懂得反抗。

    它乖乖地任由净涪的手摸上它的脑袋,甚至还自动自发地晃动着脑袋在净涪的手掌心里蹭了蹭,感受着净涪手心里不同平常的那一点温热和他手心里透出的那依旧平稳也始终熟悉的心跳声。

    这就是它的主人……

    净涪也不作态,任由五色幼鹿动作。好半响后,他才再动了动手掌,最后拍了拍五色幼鹿的脑袋,自己转身就往屋里去。

    五色幼鹿望着净涪来来回回提水梳洗的身影,晃悠着脑袋笑了笑,目光则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沐浴梳洗之后,重又回到了佛龛前补上之前漏下的功课。

    佛前青灯下,那一个盘坐着的人影长长地落在窗棂上,也深深地刻印在五色幼鹿的眼睛里。

    看得好一会儿,五色幼鹿也闭上眼睛,头上鹿角那片披洒着的五色神光涌动,自鹿角往下铺展,很快就将它整个身体包裹在其中。

    随着净涪的修行开始,五色幼鹿也开始了它自己的修行。

    哪怕只是幼鹿,五色鹿也知道,它的主人在快速前行。如果它不能跟上,那就只能被他放弃。

    它还想陪着他的主人一起走到最后呢,怎么能在中途就被抛弃?!

    绝对不可以!

    第182章 本尊心乱

    识海之中,净涪本尊显化出了身形,而他的面前,那一片金色的佛光中也有一尊金身佛陀若隐若现。

    净涪本尊站在原地,幽深的目光盯着佛身。

    佛身迎上本尊的眼神,无声叹了一口气,眉心处一条金色的线痕睁开,露出一只通体金灿的眼睛来。

    “本尊,你心乱了。”

    魔身、佛身以及净涪本尊三身一体,也都是净涪。但和魔身是净涪我识和当年皇甫成数千年魔道修行心得认知塑造一样,佛身也是净涪我识和如今净涪十数年佛道修行心得认知塑造。

    是以魔身性格偏向于肆意偏向于随心所欲,而佛身就偏向于克制偏向于静默。不论双方性格,单就因为当年的皇甫成比现如今的净涪势强,这佛身和魔身比起来,佛身就要弱了一筹。

    当然,三身真要比起来,那绝对还是本尊最为强悍。

    净涪本尊微微眯起眼睛,面上神色竟有几分接近于魔身的邪肆,但他不在意,只问了佛身一句:“所以呢?”

    佛身将眼睑垂落,掩去眼中那一份无奈,他也没说什么,只提了一个名字:“左天行。”

    净涪本尊脸上外露的种种神色在那一刹那间统统收起,只留下惯常的平静,语气淡淡地道:“他自是他,我自是我,他与我本就不同,你何必在这时候提起他?”

    佛身淡淡一笑,却没再说什么,重新隐入佛光中消失不见。

    本尊自己已经警醒,他又何必一定要和本尊争着口舌之快?

    不必,不必。

    净涪本尊任由佛身隐入佛光,自己仍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睑垂落,遮去了眼底所有汹涌翻滚的情绪。等到心绪真的全数平定下来以后,净涪才盘膝坐了下来。

    他也没入深定参悟,而是慢慢地平复自己的心境。

    前文有言,魔修每常为魔所迷,道修总为道所惑,而佛修也常被佛所误。修行步步迷障,处处险途,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够顺顺利利走到最后。他不能,左天行不能,谁也不能!

    不是曾经平安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也必定就能安全无恙的。这世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

    净涪这一入定,就是三五日。而等三五日后,净涪终于推门出屋,五色幼鹿才见当日净涪不同寻常的癫狂似乎已经消失了不少。虽然还有残余,但数量不多,不会太影响到净涪。

    五色幼鹿终于又壮着胆子冲着净涪“呦呦”地叫了两声,净涪先收拾了院子里几日前留下的那狼藉痕迹,然后才走到五色幼鹿身前,拍了拍它的脑袋。

    五色幼鹿才晃了晃脑袋,忽然就停下来了,和净涪一起,望向了院门外。

    此时,院门外的那一条小道上,刚刚自拐角处转出一个小沙弥来。

    小沙弥年纪不大,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他一路自小道那边走来,才刚在净音净涪院门前停下,就径直抬起头望向了净涪和五色幼鹿的位置。

    他见了净涪,当先就是一愣,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后。过得一会,他才醒过神来,向着净涪那边合十弯腰就是一礼,扬声问道:“可是净涪师兄?”

    净涪收回手,站直了身体,合十微微弯腰回礼。

    好不容易能得主人和它亲近,可就这样被人扰了,五色幼鹿很有些生气,但净涪闭关突破的时候,它就是待在藏经阁清笃禅师身边的,自然也还认得那两个随侍在清笃禅师身边的小沙弥。也知道这个小沙弥就是那两个随侍沙弥中的一个,而他会来这里,那必定是清笃禅师找净涪有事,于是它仅仅只是瞪了一眼那个小沙弥,便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师弟净安,是清笃师伯身边的随侍沙弥,奉师伯法旨,来请师兄往师伯那里走一趟。”

    小沙弥站直了身体,一边和净涪介绍自己,一边打量着净涪这个传说中的师兄。

    真要说起来,虽然净安沙弥自几年前入寺以来就随侍在清笃禅师身侧,而这一段时间虽然净涪大多都是在闭关修行,但他来往藏经阁的次数也不少了,可净安沙弥却真的是第一次看见净涪。

    见过净涪之后,净安沙弥就觉得他师弟净孔的话还真没说错。这位师兄,果然一看就不是凡俗。

    净涪一听,再算算时间,大概也猜出来清笃禅师要见他为的是什么事了。他一点头,带了五色幼鹿,随手阖上门扉,便就跟着净安沙弥往藏经阁去。

    净涪到的时候,清笃禅师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虽然有正事在身,但清笃禅师丝毫不急,照样给净涪备下了茶炉茶盏等物什。见到净涪行礼坐下,他微微颌首,什么也没说,先就挤了眉冲他笑:“来来来,先来给你师伯我煮一壶茶来……”

    净涪略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伸手拿过茶炉和茶壶,开始煮茶。

    净安沙弥是真的第一次见到清笃禅师和净涪两人相处的情景,还没走出门去呢,就忍不住回头看了坐在案前案后的两人一眼。

    清笃禅师敏感地顺着视线望去,见到愣愣站在那里的净安沙弥,他急急忙忙就伸手挡去了他的视线,边还急忙忙地催他道:“净安,你还不出去,你可别忘记了,你的《佛说无量寿经》可还没有抄完呢!今天晚上晚课就要送到外寺去的,你还不回去抄,等着挨罚么!”

    “快回去快回去,没什么事,不要在外面乱晃!”

    净安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活像多看一眼就要抢了他东西的清笃禅师,木木地行了礼,木木地出了小阁,木木地回到自己抄经的案前,木木地提起沾了金粉的毛笔,却怎么都没能在纸上落下一个字来。

    净孔才刚刚想要提笔点墨,冷不丁见净安那副木愣的样子,又看了看清笃禅师的那个小阁,不过略想一想就明白了。他笑了一下,伸出手指捅了捅净安的手,压低了声音唤道:“哎哎哎,回神了……”

    净安沙弥转过头来看着净孔沙弥,眨了眨眼睛才将自己同伴揶揄的表情看入眼里,他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清笃师伯他,他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净孔沙弥看了小阁的方向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他,低声问:“什么什么样子?”

    “就是……”净安沙弥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想了半日,终于还是只能用很是粗鄙的话语来形容清笃禅师,“就是一副生怕别人抢了他的茶水去的护食模样。”

    “哦……”净孔沙弥拖长了声音发出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音节,一副少见多怪模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太在意地重新在自己的案前站稳,“你怕是没有喝过净涪师兄煮的茶吧,等你喝过你就知道为什么清笃师伯会是这么个样子了……”

    净孔沙弥这么副模样,直接震住了净安。净安忍不住将身体靠向了净孔的方向,问道:“你这么说,难不成你喝过?”

    他那副样子,怕是只要净孔一点头,他就能抓了净孔来逼问呢。

    可出乎他的意料,净孔也是极其可惜地摇了摇头:“没……”

    净安深吸一口气,话中却仍显出几分怒气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净孔却又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活像再看一个蠢蛋,净安被他撩拨得身上挂着的佛珠都是一晃一晃的,竟只听得净孔一句:“没喝过还能没听说过么?”

    就在净安净孔这一对小伙伴险些为了传说中的净涪煮的茶水闹出一股火的时候,真正将装着茶水的茶盏送到鼻端轻嗅茶香的清笃禅师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也没说什么,还是将手中杯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茶水细细地品。

    一口茶水品完,又是一口继续慢慢品着。等到三四口后,清笃禅师才一口将杯中茶水喝完,然后就将空空如也的茶盏放到案桌上。

    净涪坐在他的对面,只是垂下眼睑静坐,并不像往日那般去替清笃禅师续茶。

    五色幼鹿也在这小阁中显出了身形,它的面前也摆放着一个它惯常使用的茶盏。

    清笃禅师饮尽杯中茶水的时候,五色幼鹿也刚好将茶水吸入口中。然而和清笃禅师不一样,五色幼鹿摇晃着脑袋,“呦呦”地叫了两声,撒娇一样催促着净涪为它续茶。

    然而净涪也只是默然静坐,没有什么动作。

    “咔嚓”一声轻响,清笃禅师将阖上杯盖的杯盏放在案桌上,清湛湛的似乎能够看到人心底的目光落在净涪身上。

    净涪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不发一言。

    清笃禅师笑了一下,问道:“师侄啊,今天的茶水……”

    清笃禅师话还没有说完,净涪眼睫扇动,正要抬起视线来直视清笃禅师,旁边的五色幼鹿先就“呦呦呦”地叫了几声,很不赞同地打断了清笃禅师的话,然后它脑袋一晃,茶壶提起,细长的壶嘴往它面前的那杯盏里倒去。

    杯中盛满茶水,茶壶被放下,它自己去吸尽杯中茶水。待到杯盏空了,又满上,空了,又满上……

    清笃禅师和净涪齐齐看着五色幼鹿动作。

    直到净涪煮出来的这一壶茶水被五色幼鹿自己饮尽,它才晃悠着脑袋放下了那个空了的茶壶。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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