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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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2节

    明剑峰的管事们身体一个颤抖,俱各对视一眼,都没再往下继续深想。

    袁媛其实并不是对这些明剑峰管事的态度全然无感,她也想过克制自己,但每每功败垂成……

    袁媛回了佘婉宁的暄剑峰,正往自己的洞府走,却在洞府门前站定。

    洞府门前守着的小姑娘见得她自外间回来,转过身与她见了一礼,口中称道:“师姐。”

    袁媛回礼,也答道:“师妹。”

    对于这位师妹的到来,袁媛心中自也有猜测。

    她低下头去,避开小姑娘干净的目光。

    小姑娘望定面前的师姐,一丝不苟地说道:“师姐,师父让我来问你,今r,i你的功课可有完成了?”

    袁媛默然无声。

    小姑娘见她反应,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将佘婉宁让她转述的惩罚正言说出来:“师父有言,若功课未完成,则这半年时间内的功课加两倍。可知道了?”

    袁媛拱手,低声应道:“是,师父,弟子知晓了。”

    小姑娘学着佘婉宁的模样严肃点头,似是代她师父记下了袁媛的态度。

    既已经将她师父的话都与袁媛说了,这个生性有些独的小姑娘没想趁机和袁媛交流感情,就和袁媛行了一礼,“师姐,师妹回去了。”

    袁媛也没想留,她自己有心思需要整理,也有暴增的功课需要完成,没心思没时间去和这个小师妹多说话。

    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送了小姑娘一送,道一句:“师妹慢走。”

    左天行是知道袁媛那边的情况的,但他没有任何态度,只作不知。在他看来,袁媛这一次受罚,于她而言其实还是好事。

    人活在世间,最根本的依仗,还是实力。

    左天行步步走回曜剑峰,边走边在心里来回权衡。

    此时行走在山间小道的净涪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那被山林簇拥着的村庄,又自低头,继续不急不慢地往前迈进。

    识海中的魔身忽然作声:‘他会去的。’

    佛身还在静心修持,对外界一无所知,故而净涪本尊就分神应了一声:‘嗯。’

    那声音只冷淡随意,足可称敷衍。

    魔身往外瞥了净涪本尊一眼,没甚趣味地闭上了眼睛。

    净涪本尊也不在意,他还在不停步地往前。

    没过多久,净涪就撞上了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

    老农看见净涪的时候,只以为自己的眼睛彻底不中用了,光天白日的也能看错人。他特意揉了揉眼睛,又眯着眼细细看了,也没见那映入他眼中的身影消散,反还因为那个人越走越近而越渐清晰。

    这一座村庄立在山林中央,村庄的四面有三面都是大山,只有一面是田野。位置偏僻不说,田地也贫乏,山外的贵老爷们连看都不看一眼的。所以这地儿少有人来,同样的,也少有人走出去。

    村里的人生老病死都在这片地儿,家家户户都是沾亲带故,哪家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各自都看得清楚,但现在……

    净涪走到这个眯着眼望他的老农近前,合掌弯身与他拜了一拜。

    老农大字不识,但年轻时候也到村外头转过,依稀听说过点什么。现在遇上净涪,受了净涪一礼,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年轻时候听说过的那点事情。

    他急急惶惶地放下肩上锄头,学着净涪的样子合掌回了净涪一礼。

    老农动作虽粗疏僵硬,但态度却极郑重认真。单只这份态度,就足以补全一切不重要的东西。

    不过其实净涪也没多在意这些。

    他笑了一笑,抬手指向了老农身后的那座小村庄。

    老农顺着净涪手指方向回头看了看,c,ao着一口含糊不清的方言问道:“你要去俺村里?”

    净涪点了点头。

    老农看了看他,目光又偏过他望向他自己准备去往的地方,但很快的,他就还转过头来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村庄。这么转过几回后,老农终于将拿在他自己手上的锄头往肩头一扛,转身回村庄里去。

    边走,他还边招呼净涪,“哥……哥儿,你随俺来吧,俺领你进去。”

    净涪点头谢过,边走边看似随意地抬了抬手。

    一道无形的气流穿过虚空,一路寻着老农的气息而去。到得那老农气息最浓郁的地方,气流陡然散开,落入那一片土地中,汇聚地力,蕴养土地。

    如此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那一片贫瘠的土地便成了一片沃土。连带着这一块土地旁边的一圈地域也同样得到了蕴养,地质改易。

    净涪跟在老农身后入了村庄。

    此时才是清晨,村中各家各户都吃过早饭带了各种工具出门准备劳作,正站在自家院子里呢,冷不丁就见村里最勤快的五叔爷领着个光头哥儿从村外回来,一时都木在原地,只知道拿自己的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渐渐走近的青年哥儿。

    王五叔爷一双浑浊的眼睛转过这些村中后辈,没介绍也没解释,领了净涪就穿过众人目光,领着他一路往村中去。

    这村庄村民日子过得并不如何丰足,脸色蜡黄,身形枯瘦,身上的衣服更是补丁叠着补丁,几乎看不出衣服的款型。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只有干净。

    净涪前生没有见过这样贫穷的人家,但这一世,他行走各地,这样的情景却见得多了,此刻连眉毛都不动一动。

    侧旁的村民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当着净涪的面,他们都闭紧了嘴巴,但到得净涪跟随在王五叔爷身后离开,他们吐出那口闷在胸中的浊气之后,便像炸了锅一般讨论起来。

    “你们说,这哥儿是打哪儿来的呢?”

    “镇上的吧?不不不……城里的?”

    “也就只有大城里才能有这样的人了。”

    “城里都未必有!这哥儿才刚望过来的时候,我连气都不敢喘。”

    “城里来的啊……真不愧是城里人啊,就是……”

    就是什么,连说话的那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该往下接,只能张着嘴半天“就是”不出来。

    村里的人也没谁笑话他,只一叠声地应道:“就是就是,真不愧是城里人啊……”

    不怪他们想象力匮乏,在他们这村人看来,最繁荣最富足的地方,就是他们偶尔在镇上听说过的“城里”了。

    那可是被他们羡慕着的镇里人都羡慕得狠的城里人啊。

    于是,净涪就这样“被”来自城里了。

    第511章 王家重孙

    赞叹过一遍之后,冷不丁的又有人提出了一个问题:“诶,那你们说,这城里的哥儿到俺们村里来,是做什么来的呢?”

    做什么来的?

    这个问题别说那些村民们想不到答案,便连带着净涪一路往里走的王五叔爷也不知道。

    他甚至都没多想,只管带着净涪去见村中里正。

    在他们这个村里,里正其实就是他们王姓一族的族长,村里什么事都归他管。但因为此时农忙,各家都忙着地里的农活,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处理。所以这会儿里正就坐在院子里,边拿着几根竹篾编竹筐子,边看着自家两三岁的重孙子疯玩。

    王五叔爷探头一看,见他在,悄悄地松了口气,就放下肩上锄头,抬手去敲门墙,边敲边交换道:“二堂哥。”

    里正循着声音转过头来,见得王五和他身边的净涪,立时就放下手上的半个竹筐子,拍了拍身上衣裳,边应声边走过来相迎。

    “老五,这个是?”

    王五听得王二询问,连忙答道:“俺也不知道,俺是在村外碰到的,他没什么都没跟我说,单只叫我带他进来。”

    王五小心地看了看净涪,到底没将自己心里头的怀疑和王二说出来。

    这个外头来的哥儿,怕是个……哑的咧。

    王二转头打量了净涪好一会儿,目光在净涪光溜溜的脑袋上转过,又在他身上衣袍、手上和颈上佛珠上徘徊过几回。

    净涪也坦然,只脸上带着微笑,由着这王二打量。

    王五站在一旁,闭紧了嘴巴。

    王二打量得好一会儿,表情忽然一紧,似乎想起了什么,挺直了背梁,动作生疏地和净涪合掌拜了一拜,口中称道:“王家村王二柱见过师父,不知师父到我王家村来,是有什么事情?”

    王二说这话的时候,用的可不是什么含糊难明的方言,而是拗口但勉强可以听清的官话。

    当然,王二说的到底是官话还是方言,对净涪来说也都是一个样的,无甚区别。

    但王五在一旁就听得有点抓瞎。

    净涪合掌还了一礼,站定身后却是抬手往王二院子后头的那间屋舍指了指。

    那间屋舍不大,粗看没什么奇异的地方,便是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唯一能拿出来说道的,还是干净。

    屋舍不大,且只得一间,便是搭建屋舍所用的材料也都只是最寻常的黄泥和蓬草,未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净涪这么随随便便地抬手一指,却就让王二、王五两人立时变了脸色。

    王五怒瞪着净涪,若不是因着净涪给他的印象太好,他怕是能当场指着净涪破口大骂。

    倒是王二,他虽也沉下了脸色,但比愤怒更多的,是疑窦和迷惑。

    他来来回回地打量净涪,但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久之后,他问道:“师父可知,那里是我们王家村的祖祠,供奉着我王家村的各位祖宗?”

    他顿了顿,盯着净涪一字一句地道:“我村祖宗在天之灵不可惊扰,师父可知?”

    净涪默然半响,又抬头望了望那间屋舍,低头翻掌从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佛经对着王二、王五两人示意了一下。

    王五见得那部佛经,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怒火升腾。

    这是什么意思?拿出这么一部书典来是要补偿他们吗?惊扰他们祖宗在天之灵后,拿出这么一部书典来就可以做补偿?

    不怪王五生气,是他自己带的净涪入村,也是他领着净涪过来见王二的,但净涪到了村里,见了王二,却提出这般过分的要求,他如何能不气?

    王五一介凡俗农人,在这村子里长大,又在这村子里老去,到如今半截身子埋到土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过自己子嗣传承,然后就是村子里的祖宗先人。其他的……

    对不起了,他还真没见识。

    所以王五也不知道,净涪拿出来的那一部书典,是真的能够补偿得了净涪的叨扰。不过净涪的目的也不是想要补偿什么,他仅仅就是想要拿这一部书典出来与王二、王五两人示意而已。

    因着先前的那点事情,王五会错了意。但幸好,王二还是正确领会到了净涪的意思。

    王二盯着净涪手中托着的那部佛经一阵,忽然抬头问净涪道:“师父是想说,你想要的……是祖祠里头供奉着的那部书典?”

    王二没问净涪是怎么知道他们祖祠里头供奉着一部书典的,他也没怀疑净涪是不是到他们祖祠转过或是其他,他就只望着净涪,等待着他的回答。

    王五在旁边听着,还是不怎么明白。但他看得懂王二的表情,那是一种……

    郑重、严肃又藏着几分期待的表情。

    王五愣了愣,一腔怒火渐熄。

    净涪迎着王二的目光点了点头。

    王二见得,一时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但他心中也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地告诉他:没有看错,他没有看错……

    这个声音一遍遍重复的时候,王二脑海中一幕幕记忆翻滚。

    他想起年幼时候见过的曾祖父在祖祠里轻抚供案上书典的模样,他记起少年时期祖父坐在院子里望着后头屋舍的模样,他还想起青年时候他父亲让他跪在祖祠祠堂里时指着供案上的那部书典与他说话的模样,他也还记得自己跪在祖祠里接过厚厚族谱时透过烛火光影望见供案上那部书典的心情……

    净涪没打扰王二,放任他一个人平复心情。

    便连和王二一同长大的王五,这个时候都不吭一声。

    王二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稳住了心绪,他甚至都没说话,只和净涪点了头,就转身往屋子里走。

    “嘭”的一声闷响响起,王五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才又望向王二。

    被自家门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的王二似乎就不知道痛,他都没理会自己,站起身来,简单地拍了拍衣裳就继续往里走。

    王五望着他一路走入屋里,直到王二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扭过头来看净涪。看得一会儿后,他低下头去,和净涪低声说道:“对……对不起了啊,俺……”

    王五似乎不常和人道歉,一张老脸涨得血红,脑袋低得几乎都要埋到地下去了。

    净涪将手上的佛经重新收回随身褡裢里去,听得王五与他道歉,便就摆了摆手,示意不在意。

    他也确实没有在意。

    王五大大喘了一口气,但他的气还没有喘匀,就是一抽,埋头猛咳。

    却是他望见了王二家正在院子里疯玩的重孙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捧着他的宝贝竹球站到了净涪面前,此时正抬着小脑袋定定地望着净涪呢。

    两三岁的小孩子,哪怕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稀疏,当他拿着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也是可爱的。

    净涪也迎着小孩儿的目光回望过去。

    小孩儿见他目光望来,“咯咯”笑了两声,便向着净涪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竹球,口中依稀道:“给……给……”

    王五好不容易止住咳声,却听得小孩儿这话,一时又被呛住,才刚刚止住的咳声又开始了。

    王五咳嗽得胸口很痛,但就在胸口刺痛的时候,王五脑海里还是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真的还是二堂哥他家让小孩子见了直哭的重孙子?

    净涪倒没在意旁边的王五,他定定地望着要将自己的竹球给他的小孩儿,半响之后,到底试探性地伸出手去。

    他的手在小孩儿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地伸向竹球,小孩儿却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快了,那拿定着竹球的短小手臂还在不断地向净涪的手伸:“给……给……”

    净涪拿定那只竹球。

    小孩儿感觉得到,收回手来,只留下净涪的手拿定那只竹球。

    净涪低垂目光,看了一眼手上拿定的那个竹球。

    竹球拿在那小孩儿手里,是不大不小正正好,但落到净涪掌中,却就显得小了。

    但这竹球小虽小,却很干净,各处边边缝缝处也都打磨得光滑,没有毛刺,伤不了人。

    显见,这一只竹球在编制的时候时用了大心思的。哪怕到了后来,这只竹球落到了它的主人手里,也一样被爱护得极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爱护得很仔细的竹球,此时却被它的主人交给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净涪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木盒,将这一只竹球装了进去。

    木质细腻隐有暗香的木盒装了这么一只来自乡间小童的竹球,却不显委屈,反是自然而然的平常。

    净涪将这一个木盒收回随身褡裢之后,便褪下自己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短佛珠,给他面前的那个小孩儿稳稳带在了他的脖颈上。

    两三岁的乡间小孩儿不知道这么一串从净涪手腕上褪下来的佛珠有多珍贵,他也完全没看出来,只边抓着脖子上挂着的珠串,边昂着头冲净涪笑。

    净涪也只对着小孩儿笑了笑。

    然而,两三岁的小孩儿懵懂不知事,王五和王二却是知道的。

    尤其是作为村中里正,比王五知道得更多的王二。

    第512章 第九贝叶

    王二也虽才刚刚捧着一个木匣子从屋里头出来,完全不知道净涪和他这重孙儿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但光看他重孙儿脖颈间挂着的那一串佛珠,王二也能猜得到它的来历。

    王二捧着木匣子上前,和净涪躬身拜得一拜,边打开木匣子,边与净涪道谢:“多谢师父。”

    他自己道谢不算,还教他那重孙儿与净涪道谢:“球子,快过来多谢师父。”

    那ru名球子的小孩子听得曾祖父说话,也真就乖乖地和净涪道谢。但他到底年幼,旁人只听清了一个字。

    “……谢……”

    净涪与他笑着摆摆手,便将目光收回,只望定面前木匣子里拿布巾垫着的佛经。

    这部佛经的纸张都已经泛黄了,可因为少有人摆弄,本身也有点来历,故而哪怕年代久远,也还是保存得极好。

    王二见净涪定定地望着木匣子里的佛经,就知道自己是真的猜对了。

    他咬了咬牙,也不再犹疑,直接将他手上的木匣子往净涪的方向递了递。

    旁边的王五早在见到王二手上捧着的木匣子那会儿就已经愣住了,好不容易回神又见着了王二动作,更是差点责问起王二来。

    这木匣子可是在祖祠里供奉数百年了啊,这会儿被王二捧出了祖祠不说,还将它递送到了外人面前?

    这……这……这是要悖逆祖先啊他!

    王五想是这样想的,但不知为何,愣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张着嘴巴望着。

    不是什么人用了别的神通手段不让他说话,而是王五自己,他自己张口却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看着,看着那个由他领进村里来特别受王二敬重的年轻哥儿缓缓将手伸入那个木匣子里,捧出木匣子里的那部书典,翻开。

    王五一眼不错地盯着,生怕自己看漏了点什么。

    所以他就看见了,那个年轻哥儿从那部书典里头摸出了一片空白的纸张。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纸张呢?

    白得像雪一样的,有着细细纹路的纸张。

    他平生仅见的,这么白这么美的纸张。

    愣怔当场、下意识摒住了呼吸的,并不只有王五,还有王二。

    王二比王五还惊。

    这一部书典供奉在祖祠里数百年了,旁人轻易连见都不能见的,他作为王家村的里正、王氏一族的族长,却是勉强能够在年节祭祖前后翻一翻看一看的。

    可就是翻过这书典看过这书典的他,也从来没在这一部书典上发现过这么一张纸张!

    它是打哪儿来的?

    王二有心想问,但又不太想问,到得最后,他也只是沉默。

    净涪没再分神留意旁人,他只拿定这枚贝叶,便将那部佛经阖上,重新给王二、王五他们放回了王二手上的那个木匣子。

    王二收回目光,见得书典安安稳稳地落在他手中的木匣子里,虽然还挂心着净涪手上的那一片贝叶,但也动作敏捷地将木匣子阖上,收回怀里。

    净涪看了看手中贝叶,合掌各与王二、王五两人拜了一拜,便转身要往外头走。

    王二、王五还没有回过神来,那ru名球子的小孩儿就先跑过来抱住了净涪的腿。

    净涪察觉到腿上那个不重的重量,低头看了那小孩儿一眼。

    小孩儿的目光黑亮得倒映出他一整个人。

    净涪抬起另一只手,弯身轻轻推了推那个小孩儿的脑袋。

    小孩儿抱不住了,被净涪轻柔地送到了一侧。他也不哭,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净涪,嘴巴接连不断地唤道:“留下,留下,阿哥留下。”

    净涪望了望他,又伸手拍拍这小孩儿的脑袋,就要离开。

    小孩儿见留不住净涪,急急扭过头去看他的曾祖父。

    王二本就心动,如今又见自家重孙儿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更是受不住,不由得上前两步叫住净涪,“等一等,师父,等一等。”

    净涪侧过身望去。

    王二语气很诚恳,“师父在这附近也没有个落脚地,不如就先在我家住下。我家……虽然也不是富足,但却也是王家村里殷实人家,绝对不会怠慢了师父你的。”

    净涪到各处收集散落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原本就有让《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显名的用意,且这王二诚心留人……

    净涪想了想,单手与王二弯身一礼,算是应承了下来。

    王二见净涪答应,喜不自胜,一边拿个干净的矮凳招呼净涪坐下,一边请王五在旁边作陪,自己转入院子里,亲自去给净涪准备房间。

    王五坐在净涪对面,很是坐立不安。

    一是他自觉自己刚才误会了净涪,如今实在是没有什么脸面面对净涪;二则是,他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单独地面对过像净涪一样的人物。

    就连旁边两三岁的王球子表现都要比他好。

    王球子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疯玩,就老老实实地挨着净涪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手指不住地拨弄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一串佛珠。

    净涪察觉到王五的不安,他先冲他点了点头,才去看他手上拿着的那一张贝叶。

    一道r_ou_眼不可察的金色佛光升起,将他牢牢护住。如此之后,眼底蕴着金色光芒的净涪才抬起手,手指寸寸拂过那贝叶细腻白净的纸面。

    那被净涪佛身手指拂过的贝叶上,一寸寸金色霞光升腾,将整一片细腻白净的纸面换做一片金箔。

    金箔之上,又有一个个鎏金篆文凭空浮现。

    王五包括尚不知事的王球子见着,眼睛瞪大得险些就脱出眼眶去。便连刚从屋里转出来要去拿扫帚等物什的王二也都惊得立在当场,嘴唇颤抖。

    “这,这是……”

    净涪,或者说净涪佛身此时完全就顾不上他们,他已经和往常每一次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段一样,被拉入了那一处莫名的时空中。

    他对自己的境遇早已习惯,亦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当他落在那祗树给孤独园的时候,净涪佛身的心境已经彻底稳定下来。

    明明是时间与空间的转换,他却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同样的,祗树给孤独园里的世尊对于他的出现也没动一动眉毛。待净涪佛身在他的位置上坐定后,他便开始宣讲经义。

    “金刚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shi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净涪佛身听得入神,渐至无想无所想境界。而净涪的识海世界里,魔身与净涪本尊也在同一时刻,沉入那种无想无所想境界。

    在这一种无想无所想境界中,净涪佛身、本尊连带着魔身一道,受上首正在说经的世尊指引,似是在顷刻间,又似是在漫漫无尽的时光中,一一穿过欲界、色界、无色界,超脱于三界之外,于世界之外俯察此方世界,观望一切众生。

    可净涪佛身到底没修持到这个境界,即便得解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的世尊指引,他也仅仅只能惊鸿一瞥。之后就从那种无挂无碍的境界中脱出,重新跌落入凡尘,被一身皮囊束缚。

    刚刚自那种境界脱出的时候,饶是心智坚定如净涪佛身,也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无所适从。

    甚至极为难受。

    幸而世尊也没赶他,只微垂眼睑,又重头开始讲解经义。

    r_ou_身与神魂之间冲突束缚的感觉让净涪佛身很难受,可当上首世尊又重新开始讲经的时候,他却以莫大的意志力让自己忽视了那一种感觉,拿定心神认真听经。

    沉浸在经义中的净涪佛身没发现,有那么一瞬间,上首坐定的世尊撩起眼皮,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但也只这一眼,世尊就收回了目光,依旧微垂眼睑,与下方一众人等解说经义。

    净涪佛身入了这一处莫名时空中听经说法,净涪本尊连带着魔身一道也都回了他们的识海世界里凝神参悟,所以他们也都不知道,就在他手上的这一片贝叶升起金色霞光,镌刻下鎏金文字的时候,凡妙安寺界域里的山寺佛庙尽皆有感,一位位大和尚、比丘俱各往王家村所在投落目光。

    妙安寺的一众大和尚,包括驻守在妙安寺各分寺的大和尚一道,齐齐照起神意,聚在一起商量。半日的商议过后,就有一道法旨从妙安寺主持云房传出,落入一位青年沙弥手中。

    青年沙弥原也正将自己埋在妙安寺藏经阁里翻阅典藏,用以完善自己的法礼仪轨,为他们妙安寺这一代的佛子甄选做准备。

    谁成想,忽然间就有一道法旨从主持云房落到他头上来?

    第513章 妙安净封

    他们妙安寺静修佛门仪轨,以完备无漏的仪轨供奉净土诸佛诸如来,以求世尊灵光接引,得入极乐净土。故而他们妙安寺历代的佛子甄选都和佛门种种仪轨脱不了关系。

    就像这一回,他们妙安寺的佛子甄选就是看的各个佛子候选布设仪轨后与西天佛国之间的灵感程度。

    当然,妙安寺的佛子候选也有时间准备筹措。而这时间,也和妙音寺、天静寺等类似,十年。

    十年时间,足够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准备妥当,做到他们所能达到的最佳预期了。

    不过哪怕时间足够,他们妙安寺的这些佛子候选们也没有谁就因此懈怠,都在为他们十年后的那一场供奉仪轨奔走忙碌。

    如今这个将自己锁在藏经阁里的青年沙弥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青年沙弥仔细翻过一部经书,将自己需要的信息挑出,默记在心底后,才将书典阖上,起身就去接那一份法旨。

    这青年沙弥虽没有立时接下法旨,但并不代表他就对这份法旨怠慢了。

    他们妙安寺万万年的历史就没出过一个这么胆大的弟子。这样的弟子放在天静寺乃至其他五分寺来说或许都有可能,但就绝对不可能是他们妙安寺。

    妙安寺本就重仪轨,而仪轨说到底就是礼仪,是上下前后。

    因他此时是在藏经阁里的静室,静室里只有他一人,他再是随意动作也不会影响到旁人,所以这会儿这青年沙弥也没顾忌其他,立起身来合掌向上方悬浮着的那片金色竹简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弟子净封,恭领主持师叔法旨。”

    受净封沙弥一拜,那片金色竹简轻飘飘落在他的身前,还有一个声音自竹简中传出。

    净封认真听完,又是弯身一拜,“是,弟子领命。”

    他双手一张,让那片金色竹简落在他的手掌上。而他自己收了这一片竹简之后,便收拾了案桌上摆放着的那些佛典,捧着它们出了静室,一路往藏经阁柜台走去。

    妙安寺藏经阁柜台值守着的,是一位比丘。

    比丘一个错眼瞥见净封,见得他今日早早出了静室,正惊奇间,就见净封捧了满怀的书典走到了柜台队伍末端。

    比丘心中奇怪,但也没漏下手上动作,还是动作迅速地给他面前的沙弥办理了借书手续。

    这位比丘的动作极麻利,所以哪怕站在净封沙弥面前的师兄弟有点多,他还是很快就站到了比丘的柜台前。

    净封怀里捧着的书典有些多,所以他只是对着面前的比丘点点头,便将手上的书典都放到了柜台上,边还与比丘说道,“劳烦师兄了。”

    比丘边帮他将柜台上堆放着的书典登记入册,边问他道,“这些书典师弟你都是要借出去的吗?”

    净封也没想瞒着,他点了点头,“方才接了主持师叔法旨,要出外一趟,就想着多带些书典出去。”

    净封只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了。

    虽然他知道事关那位比丘,事关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主持师叔的法旨很快就会在寺里传开,瞒也瞒不了多久。但这件事情从旁人口中传出无甚关碍,从他这里传出去就很有点不妥。

    柜台对面的比丘见他点到即止,也识趣地没多问,只笑笑便继续忙活着他手头上的工作。

    净封打算从寺中藏经阁带出的书典真的很多,饶是做惯做熟了的比丘,也忙活了有一段时间。

    净封倒也没催,只静默着将柜台前堆放的那些书典一部部地递给比丘。

    到得比丘将净封的弟子铭牌递还给他之后,净封将书典一部部收入随身褡裢中,又和面前比丘合手谢过,这才转身出了藏经阁。

    因寺里得到佛子候选名额的弟子每常总会为了一件两件供奉仪轨需要的材料在外奔波,所以寺里早早就为他们这十人备好了外出行走的度牒。如今净封也不必为了出寺的种种手续往杂事堂去一趟,直接出寺就可以了。

    机会难得,净封也不想拖沓,他只简单地和寺中交好的师兄弟提得一提,便收拾了东西出了寺。

    净封动作很是迅速,所以哪怕关乎那位比丘那部世尊亲授真经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座妙安寺,他也在消息传开之前收拾利索出了山门,将一众纷纭全数抛在了身后。

    “什么?主持师叔已经派遣净封师弟去往王家村了?!”

    “什么?净封师兄领了主持师伯法旨,到王家村去了?!”

    不止一位妙安寺的佛子候选惊呼出声。

    与他们说起这事的那些沙弥们也都各自点头,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可是……”泰半的妙安寺佛子候选想不明白,“可是,那位师兄先前在祖寺地界上行走的时候,也没见祖寺的哪位师兄弟得了法旨,去寻他的啊?”

    虽则泰半的妙安寺佛子候选一时想不明白妙安寺一众大和尚的抉择,但还是有少部分佛子候选能够看得明白的。

    领了法旨犹疑都没有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妙安寺的净封沙弥自然是其一,而另外的净孝、净觉两位沙弥也都是其中的一个。

    此时,净孝沙弥就正与他亲近的一位师弟说话,“我们妙安寺与天静寺之间不同的两种应对方式,就源于妙安寺与妙音寺之间的关系。当然……”

    另一旁的净觉沙弥也正说道:“……这也是我妙安寺日后的立场所在。”

    其余那些对寺里师叔伯们动作不解的妙安寺佛子候选们虽然一时转不过弯来,但他们到底不傻,甚至都算得上灵敏。所以很快的,想不明白的人也都悟了。

    “祖寺那边本就乱……”

    这些佛子候选们对于天静寺那边的局势都有所了解,也都还看得清楚,如今梳理起天静寺那边的事情也是有理有据的,非常能让人信服。

    天静寺乱,其实真不是近期才形成的乱局,也并不真就全是恒真僧人的锅,是很早很早前就已经埋下了引线,恒真僧人也确实是造成天静寺局势混乱的原因之一,但他更多只是引燃那些引线的火苗,是那一个引子,算不得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天静寺乱,其实还是因为它里头掺杂的各方太多太杂了。

    天静寺里的大和尚,不单单只有从天静寺里成长起来的大和尚,还有来自妙音寺、妙潭寺等六分寺的大和尚。

    来自六分寺的大和尚在数目上确实是比不上出身天静寺的大和尚的,甚至连个零头都比不上。但这些大和尚身后,却又都站了一个颇有实力的分寺。

    这都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天静寺的力量。

    尤其是在这六分寺需要的时候,它们还会相互联合。而当六分寺的份量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天静寺,也不能忽视它们的声音。

    尤其这股力量还是天静寺当年为了确保自家佛寺作为祖寺的影响力而特意收纳进来的时候,更是让天静寺很难受。

    不得不说,这种做法在当年妙音、妙潭六分寺初立甚至渐渐扎根的时候确实很好用。但时易世变,现下早不是当年,当年天静寺用以在各分寺施加影响力的手段,在现下却成了一把cha进骨r_ou_里就拔不出来的刀。

    这刀原本还是钝的,但到得后来,却就是越来越尖,越来越利了……

    而除了这六分寺的力量之外,天静寺自身地界上的各分寺也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虽然不致于在大方向上与总寺闹别扭,但落到各处细节上,就总有些问题。

    这些问题或许不大不小,可总会出现,且但凡出现,都让人觉得闹心。

    这两处方面也就算了,天静寺总寺那边若不想让这种窘境持续,甚至到爆发的那一日,他们该拿出个办法来。

    或大刀阔斧,或和风细雨,但都会有一个决断。

    可偏偏,这会儿妙音寺那边出了一个净涪比丘,出了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他们寺里还来了一位恒真僧人……

    这样的格局,这样的势力交杂,天静寺作为一切力量汇聚的地方,能不乱么?

    “因为祖寺那边很乱,所以他们对净涪师兄的态度也很谨慎,没有接触没有阻拦,只随他在界域内自由来去。但我们妙安寺却又不一样……”

    妙安寺当然不一样,他们内里没像天静寺祖寺那般乱。顶天了也就十殿堂里各位大和尚们之间无伤大雅的来往博弈,都是一寺师兄弟,影响不了什么。

    且妙音、妙潭等六分寺以天静寺为前车之鉴,虽也在各地分立分寺,也都有派遣寺中大和尚在各分寺镇守,但这些大和尚却并不干涉各分寺内务,只作防护、震慑和监察之事。故而作为总寺的它们与下属各分寺还算是和谐,没有太多的问题和矛盾。

    也因此,妙音、妙潭等六分寺在各方面的行事上就要比天静寺那边自由,没有那么多的掣肘。

    这些,妙安寺的各位佛子候选们仔细想一想后,就都想明白了。

    但就是想明白之后,他们这些被留下妙安寺里的佛子候选们才会更羡慕此时赶赴王家村的净封沙弥。

    第514章 净封到来

    那可是位年幼便得世尊亲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年二十即受比丘戒的比丘啊……

    能与他相交,不,单只是同行一段,或仅仅是与他叙谈一番,那也是一段难得的机缘,如何又不让妙安寺里的一众师兄弟们羡慕,甚至恨不得取净封而代之?

    而妙安寺里各位师兄弟们的反应,净封沙弥也完全能够预料得到,可他将这些全都抛到了身后,一路运使神通确定净涪所在,一路不断调整自己前行的方向。

    净封沙弥动作迅速,虽然一路上因为不断根据净涪所在调整自己路线而很是浪费了一段时间,也还是和净涪前后脚地踏入王家村范围,其中间隔不过半日。

    到得净封沙弥一路寻到王家村里正王二家里的时候,他先看见的是那一片升腾到半空占据了半个院子的佛光,然后就是围在院子里看神迹的一村村民。

    真不是净封沙弥夸张,事实上就是一整个王家村的村民们此时连地里的活计都停了,只一窝蜂地围着王二的院子,巴头巴脑地往里张望。

    当然,这些村民们也就敢巴望着而已,却很小心,连大点的声音都不敢弄出来。一旦谁不注意,闹出些动静来,不单单是王二要拿眼睛剜了他,就连侧旁的亲朋戚友都得调转头来怒瞪他。

    王二说要给净涪收拾的屋子才刚刚开了个头,就停下来了。也不是他自己想停下来,而是……

    这青年师父在他院子里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太惊人了,他要不在院子里给他守着,怕围过来的村里人能冒失到打扰了这青年师父!

    王二也曾经动了劝说村里人离开的念头,地里活计不好耽误不说,这一整村的人都围到他家来像个什么样子?!

    可王二才转眼望过院子附近挤挤攘攘的人头,又沉默了。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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