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31节
佛身也自识海中显化出身形来,却没作声,只默然静坐。
便连净涪本尊,也停下往前迈进的脚步,随意寻了一个地方,垂眸入定,于识海世界中与魔身、佛身一道,望定心魔宗所在。
魔门地界上空,一个世界的虚影张开。内中有山有水,有人有兽,有家国有城池。行人在虚影里往来,言笑晏晏,栩栩如生。
这景浩界中,望向那一片虚影世界的,并不只有净涪,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也包括了左天行。
左天行出了定境,却没有走出静室,他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抬首望定那个虚影世界。
“又是一次魔子秘境开放。”
很多人张望着那个世界,为这个一代只有一次的奇迹赞叹,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那一个世界所以如此生动灵活,全是因为那一个秘境里埋葬了太多太多的人。
万万年间死在这秘境里的人无可计数,而他们的血、r_ou_、魂灵、神魄,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那个世界的养料,才养出了那样一个生活的世界。
一个个上报了名姓的魔门子弟身上的铭牌浮起一道流光,流光闪烁,与上方的世界虚影呼应。同时,这枚铭牌也在提醒着它的主人。
皇甫成握着铭牌的手紧了紧,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脸上笑容还没有散尽,那铭牌上的流光便化作一披光帛,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中。
随后,这道光帛便形成一道流光,须臾间投入了上方那个世界虚影中。
净涪和左天行清楚看见那个世界里多出了一个皇甫成。
其实也不仅仅只有一个皇甫成,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道流光投入那个世界里,映照出一个个魔门子弟的身形。
许成益依旧没有进入这一场秘境,而令净涪和左天行稍稍有点惊讶的是,原本也该踏入秘境的江靖达依旧稳稳地站定在心魔宗里,没有一丝一毫要踏入秘境的迹象。
魔身瞥了江靖达一眼,望见他平静的表情,不甚在意地道,‘他果然还是没有那个胆子。’
江靖达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在他询问过许成益,并从许成益那边得到警告之后,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半点不奇怪。
事实上,江靖达也只权衡了半日,便彻底的拿定了主意。只是主意他是拿定了,可真正将主意落到实处的时候,江靖达却第一次怀念起了他的师叔。
他师叔心窄。
心窄向来和他师父心宽不对付,尤其是心眼更小。在心窄的得意弟子李昂被净涪关入镇魔塔之后,心窄看江靖达的目光都不对了。如果他师叔心窄还活着,不论是为了堵他师父的心口,还是为了给他自己出一口气,他师叔都必会出手阻拦。
到得那时,只要江靖达他一个顺水推舟,再搪塞过他师父,一切也就稳了。
偏偏,他师叔死了。
他师叔已经死了,心魔宗里再没有人会只为了看他师父不高兴而特意出手阻拦他,在这个魔子秘境将开的当口上寻他晦气。
无奈何,江靖达只能自己来。
自己制造一场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走火入魔,于他而言虽然还是第一次,可结果也已经能让他满意。
他师父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个中内情,但心魔宗撤下了他的报名却是事实。
他顺理成章地退出了这一场魔子争夺。
江靖达的事情,也就只有净涪和左天行分出一丝心神转了一眼,其他人等却没有谁注意到他这一个心魔宗弟子。尤其是他化自在天外天上高坐的天魔童子,更是连看都没看江靖达一眼,直接望定那入了魔子秘境的皇甫成。
他细细打量得皇甫成两眼,又转眼望定那处魔子秘境。
天魔童子是何许人物?
景浩界魔门的魔子秘境在旁人面前或许还能保持得了几分神秘,但在天魔童子面前,却是两眼便将它内外都看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是一件秘宝。”
不是先天灵物,不是镇运灵宝,单只是一件秘宝,一件可以让魔门在危急时候翻盘的底牌。
天魔童子望定那个秘境世界,只偶尔往皇甫成那边厢瞥了一眼,但他搭在座下黑色莲台的手指却是动了动。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天魔童子是动了心的。
但不是他想要这一件秘宝,而是他想着,到底要不要将这一件秘宝给了皇甫成。
可直到最后,他都还是没有动作。
第507章 秘境之内
天魔童子那一瞬间的微妙变化,便是守在景浩界天地胎膜外的那位天剑宗祖师、左天行和净涪都只察觉到一点异样,就再无法寻到丝毫端倪,又何况是皇甫成?
此时站在魔子秘境里的皇甫成都来不及多想,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由秘宝所化的秘境差点就落到他手上。
是真的差点。
只在天魔童子的一念之间。
哪怕景浩界天道时刻盯死了皇甫成,时刻防备着天魔童子随意cha手景浩界事宜,哪怕这一个世界里还有主角和boss时刻注意着天魔童子的动向,但天魔童子的修为决定了结果。
只要天魔童子真正下定了决心,他还是能够达成所愿的。
毕竟这时候的主角和boss相比起天魔童子而言,还是太弱了。
虽然他们都还有底牌让天魔童子忌惮,能保得住他们自身,但底牌之所以会是底牌,就是因为它不能经常被掀开。
皇甫成往侧旁瞥得两眼,见得是一处暗巷,当即便松了一口气。随后,他也不多想,先就升起一片迷幻魔光遮拢住自己的身形。而待到这一片迷幻魔光散去,出现在皇甫成站定位置的就是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童。
小童身上背负书箧,身上穿一套粗布麻衣,头上小髻上罩定一张方巾,除了一双眼睛比侧旁的人还亮还黑之外,竟再找不到一点修士的痕迹。
皇甫成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睛,便是天然的一个小书童。
他打量了自己两眼,满意地点头,信步走出了暗巷。
出了暗巷,便是一条长街。
长街不算很热闹,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也都不少。
皇甫成没想惊动旁人,他迈步沿着长街行走。可他才走出了几步,便就停了下来,和身边与他一般衣着的土著们一道,转眼好奇地打量着凭空出现在街口的一个青年修士。
这青年修士才打量过周围,正要寻人问话,另一边的拐角里就有两个身着衙役袍服腰配长刀的汉子走出,急急走到青年修士身边,拱手就问:“敢问先生可是自天地外而来?”
这青年修士怕也是知道些内幕的,他挺直背昂着头用一种倨傲的态度责问这两个衙役,“天地之外?我可不知道原来青山城对于你们这山沟沟来说,居然就已经是天地之外了?!”
这青年修士说到这里,陡然从袖子里扒拉出一枚铭牌模样的物什往那两个衙役面前一晃,“瞎了你们的狗眼了,看不出这是什么吗?”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没答话,只盯着这个青年修士。
青年修士将他们的脸色变化全数收入眼底,此时也没慌张,按着他自己的剧本答道:“这可是青山城青山书院的学生铭牌!”
“你们要还不明白,就回去问问你们的县太爷。”
“问问,”青年修士转身,就要用一个潇洒的姿态迈步离开这地界,“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
然而,这青年修士还没有踏出两步,忽然听得脑后传来一阵风声。
青年修士反应也很快了的。在这一股风声入耳的那一刻,他便运气,待要一跃而起,远远离开这位置。
但他反应再快,也还是慢了。
“咔嚓”的一声轻响,两片木枷就已经牢牢将他锁在木枷中央。
也不知是这木枷另有玄机还是因为此地的压制,当这两片木枷将他锁定之后,青年修士一身修为也都被牢牢锁住了。
体内真元一概不能动用,连r_ou_身的力量都被封锁,青年修士一时几若凡俗。
他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眼睛就是一沉,用被侮辱了的姿态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衙役,咬牙切齿,“你们什么意思?!”
两个衙役面不改色,只向着他一拱手,“抱歉了,请这位客人随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
青年修士被带着走出了街道,皇甫成旁边的一众百姓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起方才的那一件事情。
“咦?原来我们这里真的有天外来的人出现的啊?”
“你都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的啊,但我一直都以为是假的呢,一直都没怎么留心。谁承想,今日就让我见着了一个……”
“唉,这也就只抓住了一个,谁知道还有多少个天外来的人落在我们城里了呢?”
皇甫成站在原地,转着眼睛做出一副天真纯挚的模样,认真听着旁边的人说话。
许是因为皇甫成此时的姿态很让人心软,见得他这个七八岁的小童子昂着小脑袋认真听着,那些闲话的人兴致也来了,滔滔不绝地与侧旁的人说起这所谓天外来客的传言。
从这些天外之人的破坏力到他们做下的血案,从皇朝对他们的防范和流传民间的传言,凡这人知道的,他都一并说了。便是他不知道的,也都臆测着说了个大概。
皇甫成边听边将自己先前搜集到的种种消息甚至是里提到的boss在这秘境中的种种所见所闻一一对照,看着倒也让旁人觉得他听得认真仔细且信服。
因皇甫成此时给人的这种错觉,那些侃侃而谈差点将牛皮吹到天上去的人就吹得更厉害了。
可这些民间小民,便是消息再灵通,又能知道多少内幕?
消息真真假假的,很快就将他们肚子里的货都掏空了。
皇甫成此时倒也乖觉,他见那些路人又开始将他们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说来充数,便作势抬头望了望天色,作揖辞别。
那些路人肚中已经没有什么真货好倒了,这会儿见得皇甫成离开,也没多留,还催促着他快回去,莫让学堂里的老师久等了。
皇甫成也笑着应声谢过,便提了提背上书箧,快步走过了这一条长街。
皇甫成做戏也做了个全套,他埋头急步转过一个个街口,来到一条胡同中,寻到一间响着朗朗书声的书塾,轻声推门入了院子。
但入了院子后,他并没有真的就直接走入塾师所在的屋舍,而是等在了屋舍外,边等边整理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信息。
别看他这一回处事仿佛很顺畅,处处料事在先,但事实上,他这番作为,全都是拾人牙慧。
而他学的也不是别人,真是真正的皇甫成,真正的boss。
boss入得魔子秘境,也是出现在那一处暗巷里,也是用了手段将自己的气机、修为掩盖,扮作一个少年学子的模样走出暗巷。而待boss真正踏入长街之后,也看到了那个被两个衙役用寻常木枷拘走的青年修士,之后他也在长街中停了一阵,引导着长街中闲话的行人说起此间诸事,以搜集这个世界的信息,确定这处秘境的土著对他们这些外来人的真正态度,然后,也是boss找到了这一个书塾,说服了这个书塾里的塾师将他收作书塾的学生,得到了一个足以让他在此间世界立足的身份……
皇甫成当年看书的时候,其实没意识到boss这一系列看似简单又顺利的动作中到底有多少的筹谋与算计。他那个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哗,boss果然不愧是boss,这么顺顺利利就在这魔子秘境中取得了别人无可比拟的优势。
再对比一下其他那些同样在这秘境中挣扎的修士,皇甫成当年是真的不怀疑这魔子的名号最后会被boss握在手里。
但现在……
皇甫成不确定了。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像boss那样,以绝对的优势和轻松的姿态将胜利的果实收入囊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脱去了曾经的天真,真正的将这个世界视作真实,然后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挣扎求存。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而他……
哪怕他在二十一世纪看过这一部出自远隔云端的,如今他也是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即便他此时占据的是boss的r_ou_身,但boss是boss,他是他。他没有boss的手段,没有boss的心性,没有boss的筹谋,没有boss的胸襟,如何就能够放言自己能和boss一样?
看他自己此时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的boss,若还是boss,他身边会有一群能耐的魔门子弟归附羽翼,他镇得住他们,也压得住他们,而他呢?他身边,连一个真正得用的人都没有!
皇甫成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秘境世界之外,仿佛能够望见那个青年比丘。
他茫茫然看得好半响,才重新调转目光,望定面前那一扇虚阖的门户。
门户之后,有年老的塾师领着一群年幼的学童摇头晃脑地学字。
待到塾师吩咐学堂里的学童们自己诵读,而他自己放下书本,拉开门户要暂作休歇的时候,抬头就望见背着个书箧蹲在他面前的少年童子。
塾师先是一愣,随后皱眉,沉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地站在这里?”
皇甫成被塾师的声音唤回心神,抬头一望,却正正好望见塾师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喜。
皇甫成知道是自己的冒失给塾师留了一个不太好的印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中提到的boss的态度。
第508章 主角出关
皇甫成自己暗地里比一比,也觉得自己比起当年的boss来,态度真的不一样。而不一样的态度,往往就决定了不同的命运……
也是皇甫成这段时日以来长进神速,他才能飞快地收敛心神,第一时间往面上摆出一分忐忑两分犹疑三分不安四分期盼的表情来。
一旁的塾师见得,心中不禁软了几分,只面上还强撑出一副端正肃穆的样子。
塾师清了清嗓子,望着面前的这个背着书箧的小童,皱眉又一次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与先前差不多的话语,但皇甫成听得出来,面前这位老人的语气已经放软了。
皇甫成连忙拱手颇显生疏地与塾师见了礼,然后才站定,壮着胆子老实搭话,“学生原是大木村的学童,是要跟了长辈去镇上书塾拜师求学的,但不知怎么的,忽然起了一场大雾,等大雾散去,学生就出现在了前边小巷……”
塾师听着,眉关锁得更紧。
他盯着皇甫成看了又看。
皇甫成局促地抖了抖身体,但还是稳稳站定了,继续与塾师道:“学生人生地不熟,身边又没个长辈,原本是不敢乱跑的,但学生在外间听得读书声,就……”
皇甫成不担心自己会被揭穿。
因为原著里,boss就是用这样的一套说辞和表现触动了眼前这位老人,让他护住他的。而且,眼前这老人身份不显,又体衰老迈,但他却是实打实的怜贫惜弱的性格。他既学着boss的做法装巧卖乖,如无意外的话,他也该能像boss那样如愿以偿才是。
果然没让他失望,塾师看得他一阵,叹了一口气,道:“这里不是大木村、大木镇,我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处地儿。这里……”
皇甫成面上显出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
“那……敢问长者,这里是?”
塾师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些怜悯,答他道:“这里是平山城。”
皇甫成失望且惊惶地低下头去,口中还在一遍遍重复着:“平山城,平山城,平山城……”
塾师见他模样,叹了口气,又看了看他身上背着的书箧,终于道:“你一个七八岁小童,在此地无亲无故的……”
“跟我来吧。”
皇甫成闻言,抬头望定他,迟疑着问道:“去……哪里?”
塾师转身,先入得屋中与内里读书的童子们说了两句,才转身出来。
听得皇甫成这么问,他自然答道:“自然是去见府尊。”
“府尊?”
这一刻,皇甫成心里是有些乱的。
里,这位塾师可不是要带boss去见府尊的,而是领了他到侧旁屋舍考较的。此时换了他来,这塾师却是要带他去见县尊……
到底是他哪里出了纰漏,以致于得到这样一个不同的结果?
塾师没听到皇甫成的动静,转过头来望他,眉梢眼角隐了两分警戒,“怎么?不走吗?”
皇甫成看得清楚,都来不及想些什么,先就忐忑地问塾师道:“我们真的能去见府尊大人?”
塾师见他只是因惊惶以致手足无措,并无半点心虚,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便用软和下来的声音安抚这小孩儿道:“近来城中事多,各处查得都严,几乎是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生人都要严查。你随我去见一见府尊,日后也能安安生生地留下来,至不济,也能得一个户籍……”
皇甫成没去问明明都是一般言辞一般应对,为什么他就能为boss处理了此中种种难题,而他就是另一种境遇。
问了也是白问,不会有答案的。
因为这一世,在绝大多数的人眼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皇甫成。
也只有一个他。
皇甫成苦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跟在塾师身后,一路往府衙去。
魔子秘境里皇甫成的处境完完全全落在景浩界众人甚至是天魔童子眼里。天魔童子看到这里,便垂了眼睑,收回了目光。而景浩界中,一众就没想搅合进魔子这潭浑水的魔门子弟们有眼尖见得的,或喷笑出声,或与旁边的同伴低语嘲讽。总之,这些人就没有好声气的。
皇甫成不在意旁人都怎么看的他,此时也没工夫理会这些,他心中念头急转,想要为自己找到一个脱身的万全之法。
天剑宗里的左天行低头,手指在自己膝上搭放着的紫浩剑上一寸寸抚过,最后停得在剑柄上。
他默然半响,忽然变按为握,然后一个用力,将剑身抽出。
“噌!”
一声剑鸣陡起,在这静室中激荡。
虽这一声剑鸣只回响在这静室里,未曾往静室外漏出丁点,但这静室里的虚空都被这一声剑鸣撕裂。虚空割裂,气流如剑似刃,威逼四方,直欲将这一个静室完全毁去。
左天行自然不可能眼看着自己的静室被毁,但他却完全没有动作,仍只稳稳坐在蒲团上,低头凝望着自己手中的紫浩剑剑身。
向四方流荡的仿佛能崩天裂地的气流击打在这静室墙壁上,却只激起了静室阵禁的一道灵光。
灵光升起,轻轻巧巧便将这些气流化去,还左天行这一室安稳。
左天行久久地凝望着紫浩剑剑身,胸中有剑意激涌。
这道自胸中蹿起的剑意呼应着紫浩剑的剑意,渐渐化作一道微光,加持在紫浩剑剑身上。
得左天行自身的剑意加持,紫浩剑反倒安静了下来。
但就是这样安静而平静的紫浩剑,却让人一眼望见便能刺伤人眼。
左天行静静看得半响,忽然抬手一扫,又是“噌”的一声剑鸣,紫浩剑就归入了剑鞘之中。
随着紫浩剑归入剑鞘,占据了整个静室的锋锐剑意陡然敛去,再不显于人前。
左天行握住紫浩剑剑鞘,从蒲团上站起,稍一整理身上衣袍,便抬脚往门户那边去。
他拉开门,门上灵光升起又消隐。
这只是他出关时静室禁制的自然反应,左天行也没在意。
他出得静室门,便有管事领着一众婢仆闻讯而来,在外间与他见礼。
左天行抬手叫起,开口便问道:“现今剑子甄选的诸事,进展如何了?”
不是左天行真不知道道门剑子甄选如今都是个什么进展,事实上,手握着九重云霄本源的左天行对这些事情清楚得很。但即便如此,他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出来。
管事闻声,也不奇怪,只一个停顿,便将道门剑子甄选这样的情况完整且简单地说与左天行听。
末了,管事还问左天行道:“属下斗胆问一句,主人可是要拿回来了?”
在左天行麾下众管事眼里,剑子这个尊位,根本就是他们家主人的囊中之物。别的人哪怕再想要,也只能落下一个想字而已。
其实在天剑宗乃至道门甚至是整个景浩界,有这般想法的人并不单单只有左天行麾下的一众管事,还有许许多多见过左天行,知道他身份实力的人。
这些人里,自也包括了净涪。
剑子乃至更高更远更尊崇的剑君,只要左天行还有那个意图,就绝没有旁落的可能。
左天行一点头,对他面前的管事和一众婢仆的欢欣鼓舞视而不见,只答道:“师尊如今如何了?”
管事听得左天行这么问,连忙收拾了脸上表情,应道:“回主人,真人此时已经出关,似乎暂时还没有再次闭关的打算。”
左天行点头。
陈朝真人的想法,他其实也清楚。
抬头扫过魔门上方虚空的那个秘境世界,掠过秘境世界中那个正在一位老人陪伴下等待府尊接见的皇甫成,左天行点头挥退管事:“你等都各自下去吧。”
管事没敢探听左天行的去向,既左天行已经发了话,他就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带着那些婢仆退了下去。
左天行挥退管事等人,便走出了他的曜剑峰,去往陈朝真人的明见峰。
陈朝真人此时也在明见峰里等他,故而左天行很快就见到了背对着他盘膝坐在明见峰峰头上望定魔门魔子秘境的陈朝真人。
左天行看得陈朝真人的背影一眼,收摄心神,上前见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陈朝真人与他挥了挥手,招呼他到得前来。
左天行应了,走到陈朝真人侧旁,也顺着陈朝真人的目光望向魔门的那处魔子秘境,也和陈朝真人一样,望定那秘境中的皇甫成。
一师一徒相对沉默,谁都没说话,但场面并不显得尴尬,反而透着一种另类的静谧。
半响之后,陈朝真人随意往左天行身上望过一眼,点头道:“看来你这次闭关确实收获丰富啊。”
左天行笑了笑,答道:“略有所得。”
陈朝真人看得他一眼,只是笑。
左天行回看得他一眼,也不客气,直接问他道:“师尊笑什么?”
陈朝真人答道:“我笑你还算谦虚,没有自满自傲,很不错。”
左天行听得这话,也只是笑,没说话。
不说和他前世修为相比,他现下修为如何,只单说因一个净涪,他就很难为自己的这点进益而自满自傲。
第509章 天剑宗里
左天行与陈朝真人闲话许久,又特意拿了修行中几个颇有难度的问题来询问陈朝真人。
这些问题于左天行而言,其实真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这会儿他还是将这些问题问出,与陈朝真人讨教。
陈朝真人不知内里,只认真地和左天行解说。
左天行每每听得,总会作出一副若有所思之态,随后或会出言辩解,或会依陈朝真人之言继续往里深问,诸般反应不一而足。
陈朝真人会在听得左天行的反馈后继续与左天行解说,也会让左天行自己回去细想体悟,但他的每一个回答,始终都落到实处。
左天行一边听一边问,心里坦然中夹杂着感叹。而上首的陈朝真人回答左天行每一个问题的时候也都是欢欣得意,颇为他骄傲。
左天行在陈朝真人面前一待便是一日一夜,才终于停下这一回的问答,各自闭目入定。
这一场师徒问答,饶是左天行也颇有所得,更别说陈朝真人。
自定中出来之后,左天行抬头望向上首的陈朝真人,起身与他行了一个剑礼。
陈朝真人一见,便知左天行心中所想。
果不其然,他下一刻就听得左天行与他说话。
“禀师尊,弟子有意于不日加入剑子争夺。”
陈朝真人沉吟一声,边仔细打量着他,边问道:“即使妙音寺的净涪无意佛子之名?”
因两场竹海灵会,在世人眼中,天剑宗的左天行哪怕比妙音寺的净涪比丘稍逊一筹,也依旧是可与净涪比丘一争的人物。
净涪比丘此时行走于景浩界各地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早已为世人所知,哪怕妙音寺那边开始佛子甄选,这位比丘也未曾停下脚步。故而这位比丘虽无意于佛子名号,但有眼见的人却都以为这位比丘无论实力还是心性俱都超脱于佛子之上。
而到了道门……
此前道门剑子争夺正式开始,而左天行还稳稳地坐定在静室里,外人也都以为这位天剑宗骄子也和那位净涪比丘一样,无意于剑子争夺,有心超脱于名利之外。
若是天剑宗或是左天行在此之前有过宣告也就罢了,外间那些人即便有心联想,有他们的宣告在前,也不会太过偏颇。但偏偏,此前他们宗门根本就没有任何动作,以致于那些流言传着传着就根深蒂固了。
左天行此前在定境,不是只将自己关入静室,是真真正正的沉入定境,从未分神,是以他真不知道外间竟有了这些旁人信以为真的传言。
他沉默得半响,分出一半心神坐于九天云霄之上,俯瞰世间红尘,观望外间关乎他的一切流言猜测。
原本这些流言和猜测只在道门正式宣告剑子争夺开始那会儿闹得沸沸扬扬,到得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慢慢的平复下来了。但这会儿左天行出关的消息传开,这些流言就又开始沸腾起来了。
而这一沸腾,就被左天行看了个正着。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左天行才明白早先他回应他座下管事话的那一刻,那管事与婢仆们出人意料之外的欢欣鼓舞都是为的什么。
陈朝真人见他沉默,还以为左天行是在为他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困惑,便理了理思绪,将外间的种种传言与左天行简单地说了一遍。
此时左天行已经观望过一遍了,但陈朝真人既与他说起,他就没阻拦,只沉默地听着。
末了,陈朝真人望定他,“这事情闹成这般,非是自然而成,而是另有人动作,你可知?”
左天行点头,“应还不只是外人。”
当然不只是外人,若不是天剑宗始终保持沉默,事情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陈朝真人目光望定左天行,问道:“你可怪为师?”
陈朝真人为一峰长老,他若执意为左天行张目,何至于整一个天剑宗都会是这么个态度?
个中博弈,左天行也猜得到。
无非就是皇甫成而已。
皇甫成叛门而出,总是他们这一脉亏欠了宗门各峰。宗门各峰若真拿他来说事,陈朝真人沉默退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是左天行自己对上,该退的还是一样得退。
但陈朝真人或者说他这一脉的退让,也就只有这么一回而已。
为了剑子之争,不,这些师叔伯们不该是为了剑子这么简单。
他们该另有筹谋。
左天行听得陈朝真人问话,摇了摇头:“我等这一脉亏欠宗门,为此而退让,也是应有之义。”
他顿了顿,又问陈朝真人道:“可是师尊,他们如何就能肯定,哪怕我退出了,剑子也依旧会落到我们天剑宗里?”
道门除他们天剑宗外,还有武道的天武宗、阵道的天筹宗、符道的天篆宗、术道的天授宗、幻道的镜月宗。这五大宗都是各道的魁首,其中也不乏出众之人,如何天剑宗里的各峰长老乃至掌门就认定了他们天剑宗还有胜算?
陈朝真人抬头望入虚空,目光渺渺无定,“不,他们没有把握。”
他们谋算的,是天意。
对于左天行这个弟子,陈朝真人还是很信任和放纵的。且左天行自身实力也足够,还是当事人,陈朝真人也就不瞒着他,将此事内里的种种权衡都说了出来。
也是到得陈朝真人开口,左天行才将缺失的关键部分补全,真正的猜透了天剑宗一众长老的心思和筹谋。
要说天剑宗的一众长老即便是剑修,也是从波云诡谲的局势中厮杀出来的剑修,他们哪怕为剑至纯至粹,但并不真就什么都不知道不晓得了。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早早就死了,如何还能活得到现在。而且这样的人也不叫纯粹,而该叫蠢。
天剑宗一众长老一直以来都只各忙各事,似乎不太在意外间的种种局势,就连皇甫成叛逃一事也都轻飘飘放过,全不理会外界对他们天剑宗的种种暗损,潇洒得浑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他们其实真正地将一切事情看在了眼里。
尤其是佛门那边的汹涌暗流,这些天剑宗长老们尤其看得清楚。
佛门、魔门然后渐至他们道门,三门里平静又喧闹的格局,各门中纷涌而出的杰出弟子,甚至包括天筹宗与他们道门各宗各派的示警,这些种种,无不在宣告一件事情,天地有变。
天地有变,天意自然亦会更改。
天剑宗冒出头的左天行以及妙音寺那边的净涪,天剑宗的各位长老们轻易地将魔门摒弃在外。
待到他们天剑宗的左天行和妙音寺那边的净涪比丘真正地成长起来,魔门又要拿谁来抵抗他们呢?
谁能扛得住这似乎天命所钟的两人呢?
那个叛逃而出满身业力的皇甫成吗?
嗤。
天剑宗的长老们将魔门撇下,便将目光投注在了他们猜测中的唯一对手上。
佛门,尤其是佛门的妙音寺。
有净涪这么个比丘在,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部真经在,妙音寺必将真正崛起,便连一直有意无意想要收拢六分寺的佛门祖寺天静寺也无力阻止。
妙音寺的光芒无可掩盖,其中新一代中,尤以那个净涪比丘的光芒最为璀璨。
面对那个比丘,唯有陈朝真人座下的左天行才有应对的余地。哪怕他们会落于下风,也不会差太多。
既然左天行实力、心性、机缘都可堪与那位比丘一比,那么他们天剑宗自然也不会拉他后腿,让他降格。
他们筹谋了很多,而其中的一点却就是……
让左天行脱出剑子之争,真正地与那位比丘站到一个层面上。
至于最后剑子的归属,那就看天意。若天意归属于他们天剑宗,那么,剑子之位还会是他们天剑宗的,如若天意偏移,那真失了这剑子之位也无妨,他们还有一个左天行。
左天行听得,一时沉默。
陈朝真人任他安静思考,没有打扰他。
许久之后,左天行叹道:“弟子知晓了。”
陈朝真人打量了他的面色,见他脸上还算平静,不见失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与左天行道:“剑子之位,你若真有意,自可尽管去争,不必太在意外人的闲言碎语。”
天剑宗的一众长老是有他们自己的筹谋,但到底该如何行事,左天行要不要成为这一代剑子,未来的剑君,还得由他自己决定。天剑宗一众长老,包括陈朝真人在内,都没有要强迫左天行全盘接下他们的安排的意思。
左天行也是一名剑修。
作为剑修,自该有他自己的意志。哪怕是他的师长,也不能因为他们自己的意志就去折损他的意志。
那不是在折损他的意志,而根本就是在磨损他的剑,毁损他的人!
左天行点头,行礼应道:“是,师尊,弟子明白了。”
陈朝真人见他真明白了,也不问他的意思,只与他点头道:“你且去吧。”
左天行又拜了一拜,转身退了出去。
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净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往天剑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510章 无题
左天行仿佛也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停下脚步来,遥遥地往净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刻,万水千山都是等闲。
两人目光遥遥相撞,左天行面无表情。净涪却是笑了笑,向着他的方向合掌一点头,甩手又自回身抬脚往前。
左天行突然觉得自己的牙有点痒。
但他只抬手抚上了自己背上背着的紫浩剑,没让自己做出磨牙的失礼举止来。
待他定了神后,他收回手,也抬脚缓步下了陈朝真人的明剑峰。
下得明剑峰,左天行一眼便望见守在山脚下的袁媛。
饶是左天行,也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非为袁媛的容色,而只为她一身勃发的剑意。
此时的袁媛也还和以往一般,不着罗裙仙衣,而是穿了一身青色劲装,长发做辫垂在脸侧,唇边笑容也还在,但比起往日所见的娇俏,此时的袁媛透出的却是他两世都未曾在她身上见到的锐利。
见得左天行下来,袁媛挺身站定,与他一个拱手,唤道:“师兄。”
左天行点头,也与她还了一礼,问道:“师妹有事?”
袁媛抿了抿唇,看得左天行两眼,到底出言问道:“师兄,关于剑子……”
左天行明了,却只答道:“我暂且还没有决定。”
袁媛低了头,低声道:“是,是吗?”
左天行站定在原地没靠近,只又问她道:“师妹还有事?”
袁媛摇了摇头。
左天行点头:“师妹请便。”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了,再不多看袁媛一眼。
袁媛听得左天行这边的动静,猛地抬头望向左天行,张口想要叫住他,但到底,她还是没有出声。
袁媛在原地站了许久,甚至到左天行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面前,她还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是陈朝真人的明剑峰少有人往来,便是有,也都是与陈朝真人较为亲近的门中修士。不然,袁媛的事情怕早就传了出去了,哪儿还能让她照旧安稳地站在这里?
哪怕同为女子,女修就是要比凡俗的姑娘自由。但若真让这些流言传出去,对袁媛也不太好。
明剑峰上的管事探头望着山下,真犹豫着是不是要下山去问一问。不过还没等他们这些人有所动作,袁媛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管事们松了一口气,回头却相互提醒道:“此事还和往常一样,一个字都不能从我们明剑峰这里传出去。”
因着袁媛和左天行的事情,他们明剑峰和袁媛师尊佘婉宁佘真人的关系可是微妙得很。倘若让这两位之间的那些有的没的从他们明剑峰传出去……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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