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8节
翟堂心中惴惴,小心地偷看了净涪的脸色之后,它认真地想了想,终于稍稍领会到净涪的意思,将它被送入轮回之前的那一点小事与净涪说了出来。
它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没和净涪提。
说完之后,它再没开口,而只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净涪的脸色。
若是平常时候,翟堂是不会在意净涪这么一个小比丘的。
在这景浩界,不,在很多世界里,二十余岁的年轻比丘都是佛门的天之骄子,是那个佛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柱梁,确实很金贵。但翟堂自己天资也不差。它前身可也是云辰界虎皇山难得一见的黑虎,其珍贵程度,几可与白虎一拼。它哪儿就差了?
它在云辰界,可是一差一步之遥就能够突破大乘的存在,比起它的同龄人强出不知多远。
放在当时,它是能和这个年轻比丘并列而立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啊,今日翟堂只是一只凡虎,年轻比丘却还是年轻的比丘,比不得,比不得。
更何况,人家这个年轻比丘方才还助了它一臂之力呢。
不论是实力还是恩情,现下的翟堂都得低这个头。
翟堂心底叹了一声,却还是没有错过那边那个年轻比丘的一点细微情绪。
然而,出乎它意料的是,它竟见鬼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翟堂瞪大着眼睛看了很久,看得眼睛都酸了,才终于讪讪然地低头。
净涪没在意旁边那只黑虎这会儿都想的什么,他将翟堂的话梳理了一遍,在识海世界里和魔身与佛身说话。
‘它似乎对这个世界曾经重塑的事情一无所知。’
‘前世那会儿,该是没有这只黑虎的吧。’
景浩界世界毁灭然后重塑,这里头的时间差足有数百年,这数百年的时间,若这只黑虎是在世界重塑前就投入这个世界的,该是早早就脱离了这个世界了,又如何会被重新拖入这个重塑的世界?
第498章 无题
既然这黑虎是在景浩界世界重塑之后投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么,他在托生到这个世界之前,知道这个世界重塑过么?他知道自己会托生到这样一个世界么?他又知道自己会转生成一个什么样的物种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顷刻间冒出来,净涪本尊、魔身、佛身同一时间齐齐转头,定定盯住那边厢的翟堂。
翟堂被净涪的目光看得身体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然而,那种令它不寒而栗心神惊颤的恐惧如影随形,始终挥之不去。
它紧靠着洞窟冰冷的石壁,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比这石壁还更冰寒几分。
它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那个表情、动作俱是平静的年轻比丘开口,“我所使用的轮回秘法得自虎皇山白虎山王陛下。运使秘法,可在轮回中保存记忆,破解胎中之谜,但并不能确定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托生,不能保证自己会托生到什么地界,不能决定自己托生的物种。”
若是可以,黑虎翟堂甚至会将它所得的轮回秘法和眼前的年轻比丘和盘托出。但虎皇山白虎山王早在它神魂中设下禁制,不能和任何人说出轮回秘法内容的一个字。在此禁制之下,翟堂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它不能说出轮回秘法的内容,却将别的全说了。
“……我在地仙历十五元会八千七百四十五年受伤,且在当年运使轮回秘法。至于此时何年,因我今生仅是一只凡兽,未曾出得这虎啸山,无从知晓。……”
‘地仙历十五元会八千七百四十五年……’魔身重复了一遍年份,却又说道,‘今年却是……地仙历十五元会八千八百九十一年。’
这个年份,却是魔身灵感虚空得到的时间历。
佛身点点头,也说道:‘若翟堂没说谎,那它投入轮回与它真正托生景浩界的时间差了三十余年。’
此时的翟堂十八岁余,也就是说它十八年前出生。它在这景浩界生活的这段时间,可补不上它托生世界之前的那一段时间差。
这一段时间差……
净涪三身同时想到了他们自己,甚至包括那位同样重新托生的左天行。
‘我们的情况应该与它不一样……’
若是一样的话,他们此生的经历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会与他们自己前生的记忆出现冲突。
真是那样,他们这些人也不至于在最开始的时候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必定早早就能觉出破绽。
佛身叹道:‘天道毕竟是天道。’
在景浩界世界之内,景浩界天道有着绝对的掌控权。所以它可以影响轮回,将他与左天行两人定点定时托生。
就这一点而言,净涪是该感激它的。
但关于景浩界天道,净涪三身也只是想了这么一阵,便将它放到一侧,开始专注于翟堂说出的事情上。
可惜的是,哪怕翟堂在轮回里转过了一遭,可很多事情,它自己都不甚明白,又如何能清楚地说与净涪听?
净涪确定翟堂将有用的事情都说完了之后,便也就收回了目光,整理他得到的信息。
生与死,是轮回。但轮回绝对不只是生与死之间的转换,它还包括了更多更玄妙的道理。
‘轮回。轮回啊……’
佛身叹得这么一声,再不分神,与净涪本尊、魔身一道,推演此中道理。
他们不贪求,但一个翟堂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就这样放过就真太蠢了。
翟堂见得面前的年轻比丘收回目光,身体又颤抖得了一阵才缓过来。
它小心翼翼地往前踏出一步,将自己挤压在洞窟石壁的身体舒展开去。但也就这样而已,它没再往前走出更远,而是卧趴了下去,将自己的头颅埋入它叠起的两条前肢里。
它可以给自己找很多的借口。
譬如它神魂破碎,如今转入轮回,托生成一个凡虎,在这样一个年轻骄子面前畏缩退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譬如它刚刚才领受这比丘大恩,得人家相助滋养了一回神魂,它将自己的情况与这比丘全数道来只是在报恩,毋须想太多。
然而,翟堂知道,所有的借口都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恐怖。
它害怕这个比丘。
它,云辰界虎皇山黑虎翟堂,虎中异兽,害怕一个年轻的、佛门的、修持佛门戒律的比丘。
它怕他!
这样的认知出现在翟堂脑海的那一瞬间,就像扎了根的野草一样肆意生长,很快占据了它识海的大片空间,遮荫出一片幽深恐怖的黑暗。
那黑暗中,似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在孕育。
净涪三身正在识海中探究轮回的一线玄机,魔身忽然察觉到一丝黑暗且亲近的气息,他抬起头往翟堂的方向望去,眼底泛起些趣味。
‘心魔啊……’
佛身和净涪本尊没多理会,魔身也只看了这么一眼,便收回目光。
然而,就是这么一转眼的时间里,那片根扎在翟堂识海中的黑暗便被连根拔起,化作一缕黑雾,穿透空间中的一切阻隔,出现在净涪魔身身前,又顷刻间投入到魔身身下的暗黑皇座里,凝成暗黑皇座上一小丝几乎不可辨认的纹路。
到底这黑虎将他感兴趣的事情能说都说了,他也不好放任它在他面前生出心魔,尤其是这心魔的根由还是他自己。
轻而易举解决了翟堂初生的心魔之后,净涪魔身就不再理会这只黑虎了。他还自专心于他们三身对轮回的推演中。
不是他的心魔,净涪三身可以不在意,但被拔除了初生心魔的翟堂意识到那一刻的异样,却是禁不住吓了一跳。它甚至都没来得及多想,立时抱元守一,将自己的心神全数收拢,一遍遍地梳理自己的心境。
虽然他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凡兽,无法修行,但不能修行不代表它无法静心,做不到清净神魂。
对于修士来说,收摄心神、斩除心神杂念从来都是他们的基本功,是入定修行的基础,是一切之本。
对于翟堂这个曾经的修士来说,也是一般。
更何况净涪魔身前一刻才刚给它拔除了心魔。
翟堂很快就入了定境。
这洞窟之中,除了他们一人一虎绵绵若存的呼吸之外,便就只有净涪身前的那一盏烛火偶尔弄出的微小声响。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先从定境中出来的,还是翟堂。
翟堂复杂地看得那边厢还在定境中的年轻比丘一眼,又一次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站起,转出洞窟,踏入山林。
“吼!”
它仰天咆哮得一声。
虎啸声震动整个山岭,惊起一个个猎食者,搅出好一段时间的ji飞狗跳。
翟堂却立时动作,它站定在山林间的巨石上,抬手望过各处喧嚣的地界,却只觉得无趣。
它现在,是要沦落到从一山的凡兽俗禽身上找存在感了么?
翟堂摇摇头,跳下山石,随意寻了一个地方奔跑而去。
净涪不知道翟堂的心思,他就没放在心上,此时他满心满眼里,就只有轮回。
轮回,轮回,轮回!
然则轮回异常特殊,净涪齐聚三身之力,认认真真推演了十来日的时间,也还是没摸得到一丝头绪。
没进展并不能令净涪挫败,但同样的,也没能激起净涪更多的欲望。
净涪三身各自在识海世界中显出身形,却没立时睁开眼睛,而是各自补足那些因参悟而耗去的心神。
参悟,自来就损耗心神。
没有一个修士能例外。
净涪三身稍稍歇过之后,却都是抬眼望定那边厢正在闭目休憩的翟堂一眼。
他们真不急,反正这黑虎还在景浩界里!
它一只凡虎,便是寿终正寝也只剩下两年多,何况山林中自来弱r_ou_强食,哪怕是纵横山林的大虫,也未必就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两年多,不,一年多不足两年的时间,他等得起。
到得这只黑虎身死,它必还得运转那种轮回秘法,以入轮回。那个时候,便是这黑虎不能与他多说,净涪也自信能从这黑虎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只要他那个时候就在侧近。
魔身轻笑了一声,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交给我。’
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头。
那边厢睡得甚是安稳的黑虎翟堂浑身一个激灵,竟睁开眼睛来。它望着同在洞窟中的这个年轻比丘,惊疑不定许久,到底吐出一口长气,又闭上眼睛睡去。
只是这一回,黑虎翟堂睡得并不安生。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却是梦靥丛生。
翟堂想醒过来,却总没能如愿,只能在一个个短暂又真实的梦境中挣扎。
补足神魂,净涪自定境中出来,抬头看得一眼外间天色,仍自拿过旁边的木鱼,拿定木鱼槌子在木鱼鱼身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笃。”
清朗的木鱼声和木鱼声中自然而然透出的佛意将沉入梦靥中的翟堂拉了出来。
翟堂睁开眼睛,定定望着身前的虚空,许久之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第499章 离开虎啸
这一口浊气吐出,翟堂就再没多想,微垂眼睑,听着那边厢那位年轻比丘敲出的木鱼声。
凡兽它都已经当了十八余年了,幼年时候那段真正无力虚弱的日子它都过来了,更何况是现在?
净涪一声声地敲着木鱼。
结束晚课之后,他也没看那边厢的翟堂,起身转到那些书架面前,仍自抽了书架上的几部经典出来,拿到他自己的位置上慢慢看着。
这是原博延的藏书。
或者说,就是明悟之后的原博延在自己寿元终尽之前拼着油尽灯枯默录下来的经典。
这里头的书籍里,不仅仅只有他早年默背默诵的佛经佛典,还有他多年所学,也有他记忆中的原氏一族族人所作的文学经典。
算是他自己,包括他一族的心血。
这些书籍于净涪没有多大用处,但也会有些小触动,是以净涪也没挑拣,一部部一本本地翻了过去。
当然,只在他闲暇的时候。
因着净涪大部分的时间和心神都花用在修行上,而且这些书架上摆放着的书典数量很是可观,净涪一部部翻完这里的书典之后,时间也过去了半月有余。
半月余的时间,能让净涪在修行的间隙中翻完原博延的藏书,却并不够吴国稳定下它的局势。
恰恰相反,吴国那摊浑水还在将一个个吴国官员搅入其中,发展出一滩更大更混的浑水。
谢景瑜待在谢府中,每日里随五色鹿修行,却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由谢家渠道收集来的消息会由谢远送到他面前,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五色鹿。
这一日,结束了一日的修行之后,谢景瑜沐浴净身过,便就回到书房里,去翻看谢远例行送到他书案案头上的消息。
五色鹿还跟在他侧旁。
按照他们师兄弟的约定,只要谢景瑜这一日修行进展顺利,五色鹿便会将今日闲逛的决定权交到谢景瑜手上。他们师兄弟这一日会去哪里,又能在那儿待多久都将由谢景瑜决定。五色鹿全由得他,算是奖励。
反之,一切就得由五色鹿决定,谢景瑜只能跟随,这算是惩罚。
这么一奖一罚的,谢景瑜修行很是顺利。
谢景瑜翻开薄薄的书册,并不觉得意外地看到了一行字。
“皇六子入毓秀宫请安,只一刻,即怒出。”
谢景瑜顿了一顿,又往后翻得一页。
五色鹿趴在侧旁,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的。
翻看完书案前的簿册之后,谢景瑜转身从案后走出,来到五色鹿面前,蹲下身看着五色鹿的眼睛,笑道:“今日又得劳烦师兄了。”
五色鹿撩起眼皮看得他一眼,只叫了一声:“呦。”
谢景瑜和五色鹿待的时间久了,渐渐的也能明白它话音中的意思。听得五色鹿这么一声,他将自己确定的地点说了出来。
“麻烦师兄先带我去毓秀宫。”
与薄婉君闹翻的皇六子,并不仅仅只是从她腹中诞出的孩儿,还是她在吴国内廷中的立足根本。即便她此时有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在手,得太后娘娘厚待,也是一样。尤其是在吴国国君孙昌为着种种原因未曾召见她的当前,则更加。
薄婉君是明白人,她原不该放任皇六子孙知与她之间的隔阂越拉越大,可她偏就这样做了。
原因……
也该只有一个。
她除了这皇六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依仗!
谢景瑜想去看看。
五色鹿又看他一眼,从地上站起,转身一步踏入虚空,消失不见。
谢景瑜并不奇怪,也不讶异,站起身来就往五色鹿刚才所在的方向跨过。他才走得两步,竟也直接消失在了虚空中。
谢景瑜在吴国那边厢的动作没惊动薄婉君,却落在了恒真僧人的眼中。
恒真僧人远远看着这个跟在五色灵鹿身后的小少年,皱了皱眉头。
所以,他这是要降下身份去和净涪比丘的追随者下子?
他自定中出来,左右看得一眼,唤了一声。
有一位青年沙弥应声而出,向着他合掌躬身一拜,默然聆听法旨。
恒真僧人与他道:“你且去,与吴国的薄贵妃娘娘提点一番,注意她的孩儿。”
孩儿?
青年沙弥自己在心里头想了一会,面上却不露声息,点头应声退了下去。
恒真僧人垂下眼睑,又沉入定境里去了。
净涪知道恒真僧人那边厢的动作,但既然恒真僧人没有以大欺小,他也不太放在心上,只看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还自忙活手上的事情。
他正在将原博延这洞窟里的藏书一部部地收入一个褡裢中。
没有使用神通,而是他自己亲自动手。
因这洞窟里的藏书数量实在不少,哪怕净涪动作麻利,也依旧很是花费了一段时间。
不过他花费了多少时间去收拾着洞窟里的藏书,另一边厢的黑虎翟堂就看了他多久。
其实也不只是看着他,它还看着那书架上一部部减小的书籍。
翟堂知道这年轻比丘要走了,它没想过挽留,也没想过要将这年轻比丘想要带走的这些书籍留下。
它如今一只凡虎,剩余的寿元顶多两年。两年之后,它再入轮回,这洞窟必得易主。到得那时,这些书籍是要随它一道毁去还是要被那些后来的山兽虫蛇糟蹋?还不如就让这年轻比丘将它们带走呢。
不管这比丘是如何看待它们,这些书籍也都能有个着落。
净涪将这里头的藏书全都收入褡裢,又往褡裢里放入那原博延和那头母虎的骨灰,才最后与翟堂道别。
翟堂看着眼前与它合十弯身作别的年轻比丘,顿了一顿,终于将它准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问出口来。
“敢问师父法号?”
是的,翟堂还不知道这个年轻比丘的法号。
一开始是因为事情太多,后来则是因为翟堂自己对这年轻比丘的忌惮,所以哪怕它与这比丘同在一个洞窟里待了几近一月,翟堂还是不知道这个年轻比丘的法号。
既然翟堂问起,净涪也就很自然地摸出自己的妙音寺弟子身份铭牌,将刻着他法号的那一面向着翟堂扬了扬。
净涪……
翟堂在心底一遍遍地咀嚼着这个法号,也将这个名字刻印在记忆里。
净涪见它明白,收回了他的身份铭牌,又向它点了点头,便自带了他的随身褡裢转身出了洞窟。
翟堂跟在他身后,送他这一程。
站在洞窟门口边上,翟堂看着净涪的背影远去,然后也转身,缓步踱入洞窟中。
卧趴在外洞窟,翟堂垂下眼睑,内视自己识海中略有起色的神魂。
若这比丘不在半道身死,他必能成为一位震慑三千世界的人物。而它……
它确实暂且落后,但它不会永远这般落后。
净涪比丘,你我必将再会!
净涪没在意身后的那只黑虎,他缓步走出了虎啸山,走过虎啸山前的那个小村子,却不停留,自往他择定的方向行进。
净涪这一走,就循着魔身的指引,用了半月余的时间,走入了另一个国家的国都,站定在一处森严端肃的宅邸前。
他看得两眼,不等宅邸前守立着的门子来问,便转身离开。
识海中,魔身也正将这靖国原宅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这是他早前一阵就收集到了的消息。
‘原氏一族灾劫之后,靖国皇寺的大和尚拘拿下那个魔修,将其压入镇魔塔之后,又自着人寻找原氏一族剩余族人,但原博延始终没有露面,便由靖国国君遣人将原氏一族族人尸骸入土,请人修缮坟地、宅邸,还举办了一场法会超度亡魂,这才将原氏一族的家资收归国库。’
既原博延一直没有露面,而靖国国君又替原氏一族料理后事,修缮坟地,那这原氏一族家资收归国库也是平常,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净涪此时自也没有多言。
一来,当时原博延还在,也必是打探过原氏一族的种种情况,既他当年没有出面,便是默许,净涪没有再给他翻旧账的必要;二来,这点资财旁人或许眼热,净涪却不在意。既不在意,那也同样没有为了这点东西去和靖国国君掰扯。
他转身,去往靖国皇寺。
因是一国皇寺,又有天静寺遣派的大和尚坐镇,靖国皇寺的香火很是鼎盛。
第500章 无题
香火鼎盛,自然来往的香客就多。
这些香客或有人坐轿辇而来,或有人驾车而至,但不论他们身份如何,到得皇寺山门前的这条长长石阶时,却都会神色端肃地从轿辇或车架上下来,稍稍整理衣衫抬脚往上走。
哪怕养尊处优的他们会在这一条石阶上汇入他们平日里绝对不会有所往来的平头百姓,也还是面不改色,处之泰然。
净涪只扫过一眼,便走入人群中拾阶而上。
净涪一个青年僧人,与周围的香客衣着打扮、行为举止俱是不同,应是格外显眼才对。但这时,即便是净涪临近的行人,即便有人抬眼望过净涪所在位置,也没谁往净涪身上多看一眼。
他们已经将净涪疏忽了过去。
净涪轻松自如地在走到石阶尽头。
石阶尽头之上,也有知客僧在接待香客。
因香客众多,皇寺里安排到山门前的知客僧数目也很是可观。整整一十六个青年沙弥在山门前一字排开,负责迎接自石阶处走过来的香客。
其中一位青年沙弥刚刚为一群衣饰寻常的百姓指明了方向,转身就望见冷不丁出现在香客中的净涪。
他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往侧旁的师兄弟里一扫,见各位师兄弟还在招待一众香客,就没谁注意到这一位僧人。青年沙弥长吸一口气,三两步跨出行至净涪面前,面上亲近有礼的笑容不变,合掌弯身就与净涪一拜,口中说道:“相国寺知客僧了华,见过师兄。”
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这了华才将口中的那口闷气吐出,还问净涪道:“不知师兄打哪里来?”
也是到了这了华僧人与净涪见礼的时候,山门前的一众人等才发现自己身侧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僧人。
他们面面相觑,或是惊疑不定,或是懊悔不已,脸色一时ji,ng彩纷呈。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谁还不知道这个走在人群中却愣是没有给他们一点印象的青年僧人是个高人呢?
人群中,被几位锦袍男子簇拥在正中央的青年男子定定打量得净涪两眼,目光中带着赞叹。
净涪不在意自各个方向投落的目光,也不甚在意这些目光中蕴含着的各色意味。他合掌与知客僧了华还了一礼,却自身上摸出他的身份铭牌递予了华。
了华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也不憋闷,反更郑重了几分。
他双手接过递过来的铭牌,低眼往铭牌上一扫。
于是,所有站在山门前的香客和知客僧们都看见这了华僧人表情震了一震,随即单手与他面前的那位青年僧人往里一引,说话间的语气非常不稳。
“请师兄随我来。”
山门前正转眼望定他们这边厢的众知客僧心下一动,俱都往跟随在了华身后往山门中去的青年僧人身上仔细望过好几眼。
这些知客僧们心底都是个什么想法,了华僧人此时全不在意,他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不去。
‘妙音寺净涪比丘!是那位妙音寺净涪比丘!净涪比丘他真到他们相国寺来了!还是由我接待的他!’
了华心中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但他面上却不显分毫,还是平常时候的稳重端方。
净涪跟在了华僧人身后,不疾不徐地往里走。
了华僧人带了净涪去见寺监。
寺监也正在知客室里招待香客,见得了华僧人自外间直直走进来,心中很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笑着与他面前的香客说了几句,便抽身跟了华僧人出了知客室。
“了华师弟,你不在山门前招待香客,来找我作甚?”
了华僧人抽了抽脸皮。
寺监才发现此时的了华僧人脸皮都是僵的,他目光一凝,定定地望着了华僧人。
了华僧人哑着声音道:“师兄,净涪……净涪比丘来我们寺了。”
寺监也是心头一紧,仔细打量得了华僧人两眼,确定他没有与他说谎之后,他点了点头,当先一步往外走,边走边还与了华僧人道:“比丘人呢?”
“在里间……”
寺监立时转身,利索往里间走。
了华僧人连忙跟上。
寺监到得知客室最里间门外,忽然停下脚步,特意稳了稳呼吸,才抬手敲了敲门。
了华僧人在一旁,看得甚是无语,他低声凑到寺监耳边道:“师兄,净涪比丘修的闭口禅。”
寺监脸皮倒还平常,他对了华僧人点了点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师弟,你做得很好。”
了华僧人笑了笑,看着寺监僧人推门往里走。
他没在门外等多久,就见得寺监带了净涪比丘出来,领着他往寺里走。
他目送得净涪与寺监离去之后,才缓步出了知客室,慢悠悠地转回山门前,仍然当他的知客僧。
净涪跟随着寺监一路顺畅地去了相国寺的主持云房。
相国寺的主持清无僧人正在云房中料理寺中杂事,听得随侍沙弥来报,顿了一顿才问站在他面前的随侍沙弥道:“有人去请清开师兄了吗?”
随侍沙弥也是激动,这会儿却正色应道:“师弟去请了。”
清无僧人点头,起身离开案桌,亲带着人去云房之外相请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见得清无僧人从云房里出来,并未介怀清无僧人的凡俗僧人身份,含笑合掌,弯身与清无僧人无声拜了一拜。
事实上,单凭眼前这个凡俗僧人能入清字辈法号,就知这位僧人不简单。且再看这位凡俗僧人身上闪耀的功德金光……
无论如何,他当得净涪这一礼。
清无僧人心中也是一惊,但他面上绷住了,视若平常地与净涪还了一礼。
双方见礼之后,清无僧人看得寺监一眼,缓声和他说了两句,便领着净涪入了主持云房。
虽是靖国皇寺的主持,清无僧人的主持云房却甚是清简。这房间里除了有些来历的摆设之外,最最珍贵的,就要数那一尊供奉在主持云房佛龛里的佛陀。
净涪左右看得两眼,又与那尊佛陀拜了一拜,才站直了身来望定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面相平和柔软,眉眼间蕴着悲悯,十足的大德之相。
如今见净涪转眼对云房里的佛陀行礼,清无僧人并未因他忽视了自己而生气,反更郑重了几分。
他笑着与净涪抬手,请他入座:“比丘请。”
净涪笑着在客座上坐了。
清无僧人这才在主座上坐下。
坐定之后,他略抬了声音往外道:“请上茶来。”
外间有比丘应声,托了茶盘送了茶水进来。
茶盏才刚摆放到两人面前,外间又有随侍沙弥与座上的两人道:“清开师伯过来了。”
净涪听得,自座上站起相迎。
清无僧人也自座上站起,见他如此,笑着与他点了点头。
也没让他们久等,外间就转入了一个红面大耳的中年大和尚。
大和尚入得里间,抬眼一见站定迎接他的两人,脸色一整,快步走到前来,合掌就与清无僧人和净涪比丘两人见礼。
“我来晚了,师弟和比丘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清无僧人笑着道:“茶才刚送上来,如何就说晚了呢?师兄来得正正好,来,请上座。”
净涪在一旁笑着,并不言语。
这主持云房里的一大和尚一僧人也不在意。
三人再度入座。
清开大和尚转眼定定看得净涪两眼,叹了一口气,转头与清无僧人说道:“比丘还能稳稳地坐定在我们面前陪我们喝茶,想是我们相国寺里没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倒真是可惜了。”
清无僧人闻言,先看得净涪一眼,见净涪面色不变,ji,ng、神、气俱是平静缓和,显见是真没有将清开大和尚这话放在心上,虽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笑言道:“师兄你这话说得,仿佛比丘上门就只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能让人刮目相看也似的?”
清开大和尚听得,也知道自己这话容易让人误解,连忙看着净涪说道:“当然不是。只我终于得见比丘,心中欢喜,说错话而已。”
他倒坦然。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世尊亲授真经,我一僧人,自然想要一窥真经经义,别的都是寻常,比丘万莫见怪才是。”
净涪笑着摇头。
识海之中,魔身看得面前这红面大耳的大和尚两眼,又自垂下了眼睑。
‘这憨货,倒还是这般模样,难怪他被遣到这靖国相国寺之后就再没回到天静寺里去。’
佛身笑了一声,道:‘他如今在这相国寺中也过得舒坦,又要回天静寺里去干什么?非要让自己闹心呢么?’
清开大和尚不知道净涪识海世界里双身对他的点评,他仍自望定净涪,大大方方地与他开口道:“据闻比丘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各处游走,敢问比丘如今身上可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清开大和尚问得坦荡自然,净涪也答得利落。
他点了点头。
清开大和尚从座上站起,合掌与净涪弯身深深拜了一拜,正色问道:“敢问和尚可能请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观?”
清无僧人在一旁笑看着,脸色未变,也没有cha话。
净涪还是点头。
然后,他低头,从身上的褡裢里捧出几张薄薄的纸张,离开身下蒲团,双手递给了站在他面前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弯身捧过,正色与净涪点头,便自回了他的位置上,捧着几张薄薄的纸张缓慢而郑重地翻开。
净涪望着他坐下,才转过头去,望向那边厢的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合掌与净涪一拜,笑道:“多谢比丘。”
清无僧人的语气平常,音调平稳,并无特意压制的迹象。
显然,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影响到就在他侧旁的清开大和尚。
清开大和尚也确实眉峰不动,仍自专注而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簿册。
净涪的目光在清开大和尚身上转过就收回,并不停留。
听得清无僧人这话,他只笑着摇头。
清无僧人看得净涪一眼,忽然笑了笑,直接问净涪道:“比丘此次来我相国寺,可是有事?”
清无僧人即便只是一个凡俗僧人,他也是靖国皇寺相国寺的主持。他相当清楚,这位比丘上他相国寺来,必是有事需要料理,且这事必定是关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这位比丘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清无僧人只一想就知道了。
净涪听得清无僧人问起,也不遮掩,甚是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并不意外,他脸上笑意加深,又问道:“比丘且请说来。”
净涪又自他的随身褡裢中摸出一个褡裢,从那褡裢里掏出一个乌木盒子递予清无僧人。
清无僧人都还没接过乌木盒子呢,单只看见这个盒子,便就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才伸手过来接去那只盒子。
他将乌木盒子拿在手上,摩挲得两下,也不打开,便就与净涪问道:“比丘可是见过了原家的原博延?”
见过?没见过?
净涪想了想那石台上结印坐化的白骨,到底点了点头。
清无僧人见净涪面色,虽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转念一想,便知道内里了。
他又叹得一口气,却没再问净涪,而是手掌一动,掀开了乌木盒子。
那乌木盒子里,还放着那张纸张和两部书册。
清无僧人拿起那张薄纸看了一眼,默然半响,也不去动那两部书册,甚至又将那张薄纸放回原处,重新合上木盖。
他抬头,目光有那么一会儿的黯淡。
但清无僧人很快定神,他问净涪道:“比丘此来,是想将他的骨灰安放在我相国寺里?”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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