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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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27节

    黑虎的目光在净涪面上停了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仍自阖眼假憩。

    佛身在那处莫名空间中,如同每一次找寻到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一样,沉浸在上首那位世尊所细说的经义中。

    佛身听经,并不着意记忆世尊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而是细细体会他的那些话中之意,慢慢品悟那里头的点滴玄机。

    听完这一段说经之后,佛身再从那种玄妙意境中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也还是那一座几如屋舍一样的洞窟。

    他没往侧旁看得一眼,便先自看向了手中的那一片贝叶。

    他手上的那片贝叶上,还和以往净涪佛身从那处莫名空间中出来的一样,已经显化出了金色印痕仿佛金光一样的文字。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佛身默默看着这贝叶上金光闪烁的经文,无声单掌点头一礼,收起贝叶,自己回归识海世界。他一踏入识海里,便自无声隐入识海佛光中,入定静悟去了。

    魔身看得佛身一眼,没多说话,只与净涪本尊说道:‘那头黑虎似不寻常,你多注意着些。’

    说完,他自己双眼一阖,竟也利索地在暗黑皇座上入定了。

    佛身、魔身俱已入定体悟、整理所得,净涪本尊也不愿意料理在此时料理诸般外事。他只扫了那边假憩着的黑虎一眼,便就抬手在身周一点。

    一道灵光自他指尖迸发,竟在须臾间化作一道圆形屏障叠加在他原本就布设下的阵禁中,将他护持得更严密紧实。

    加固阵禁之后,净涪本尊再不理会其他,直接趺坐在地面上入了定境。

    假憩着的黑虎撩起一只眼皮来看得净涪r_ou_身周遭的阵禁一眼,见得那层层密布的各色阵禁,自己在心里数了一数,也不禁有些咋舌。

    但它也晓事,更忌惮那些阵禁,哪怕这地方根本就是它自己的洞x,ue,也不敢随意往净涪那边踏过一步。

    它休憩了一会儿,感觉到腹下空空,便自地上站起,悄然无声地走出洞窟,往山林外去。

    即便洞窟里多了一个人,但黑虎的日子和早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还是每日里进山捕猎,饱食一顿后回到洞窟来。

    可变化也还是有的,净涪来了以后,黑虎待在内洞窟的时候比往常多多了。

    不过即便它回了内洞窟,也没有打扰净涪,甚至都没有试着往净涪所在的位置踏出一步,它还趴卧在虎骨旁边,偶尔才往净涪的方向看两眼。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净涪没动静,黑虎也出奇的耐心。

    直到这一日,黑虎从外间饱食归来,才刚在它自己的位置上趴下,便敏锐地抬起头来盯着净涪的方向。

    净涪此时也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套木鱼来。

    他也不管此时是不是在早晚课时候,也不在乎那边厢卧趴着的洞窟真正主人的态度,只将木鱼鱼身摆放在自己面前,拎起了木鱼槌子便敲。

    “笃……笃……笃……”

    木鱼清亮的声音敲起,穿透过净涪自己布设下来的阵禁禁制回荡在整个洞窟中,顷刻间将这一整个洞窟换做了佛刹。

    黑虎也真不在意,它甚至闭上了眼睛,认真去聆听这一场木鱼声,咀嚼着它能捕捉到的自这阵木鱼声中透出的每一点玄机,将它们化入神魂之中,以此滋养着自己破碎的神魂。

    这对黑虎来说,是一场机缘。

    一场大机缘。

    但黑虎全没舍得分出心神来感叹,它只是很认真地听着,连再次响起轰鸣声的肚腹都不在意了。

    它这一听,便听了一日一夜。

    并不是净涪只敲了这一日一夜的经,而是它实在熬不下去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摸出洞窟去,然后蹿入山林中猎食。

    黑虎的来与去,净涪全不在意,他还在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木鱼,也在一遍一遍地梳理着自己的体悟,收拢他自己的所有心得。

    而这心得,不单单是来自佛身,也是来自本尊,更是来自魔身。

    是他一体三身的所有心得汇聚。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与净涪佛身所修所行的道全无契合的黑虎才能从净涪的这一场敲经中得到种种好处。

    这是黑虎机缘所致,也是它这一生守在这洞窟中的报酬。但于这黑虎来说,它的机缘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到得黑虎从外间饱食归来,重新在它的位置上卧趴下来专心听经的时候,它听到的就只有一声声的木鱼声。

    哪怕净涪依旧在专心致志地敲经,也依然在心无旁骛地整理收拾自己的体悟,它也没能再体悟到更多。

    黑虎心下叹得一声,却也没强求,只是神色古怪地看得净涪一眼,便在这声声木鱼声中垂眼沉沉睡去。

    许是因为支离破碎的神魂得到了温养,它睡得很沉,更是它自入得此虎胎以来前所未有的安稳。

    净涪没在意它,也没被那陡然响起的酣睡声惊扰,仍自垂着眼睑趺坐地上,一下一下地敲经。

    黑虎睡了又醒,醒了又出外猎食,饱食后又回到这内洞窟里安睡,然后又是一场好眠。

    如此的日子过了整整一旬,净涪才一转手腕,敲下一个结音,放下手中的木鱼槌子往黑虎那边望去。

    少了一连十数日没有断绝的木鱼声,黑虎也没能再在那黑沉无梦的睡乡中停留多久。

    它睁开眼的同时还不甚习惯地抖了抖耳朵,才转眼望定净涪。

    见得净涪也正望着它,黑虎愣了一下,竟然一扫净涪第一眼见它时的野性,显出生灵特有的灵性来。

    它从地上站起,一阵闷响过后的喉咙里说出的就是人话。

    “云辰界虎皇山黑虎翟堂,见过比丘。”

    它到底另有来历,并不仅仅只是这深山大岭中称雄称霸的一条寻常大虫,所以即便净涪年轻到不可思议,它也还是能确认净涪的修为,不至于错认。

    净涪看得它一眼,便也自地上站起,合掌与这自称翟堂的黑虎还礼。

    黑虎见净涪始终没有出声,便猜到了缘由,它也没真想要净涪开口。

    见净涪还礼,它便松了一口气,问道:“比丘找来,为的就是那片贝叶?”

    其实真的很明显,这比丘到得这洞窟里来,没去看这洞窟里留存的其他物件,直接就取了那片贝叶。而那片贝叶被拿出来的时候还是一片空白,到得他手上没多久,竟就生出异像,显现经文。然后这眼前的比丘就敲了整整十余天的木鱼……

    回头再看看它自己识海世界中比先前好看了很多的神魂,黑虎自认不傻。

    净涪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得这头黑虎几眼,心下便已明了。

    不是他第一眼的时候看错,而是这头自称来自云辰界的黑大虫先前神魂损伤太过,此生再入修行都做不到,只是一只普通的大虫。

    也就因为它的来历,它才会比这景浩界里的其他大虫更有灵性些。

    到底是一个虎妖转世而来,又觉醒了前世记忆,哪怕今生依旧困于凡体,它也真不是普通凡虎能比的。

    净涪查探过这翟堂的来历,又知他手上新得的这片贝叶因果并不在这虎妖上,便将它放到了一边去,只转头上下打量那边厢结印盘坐的白骨。

    翟堂见他目光平静转开,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失望。

    它虽然是这洞窟里现在的主人,但这比丘的因果,还真没有着落在它身上。

    翟堂也转过头去看着那具人类白骨,心下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可惜了……

    若这比丘的因果着落到它头上,它不说能不能真正修补完全自身的神魂,说不得还能回返到云辰界去。

    第495章 原氏博延

    哪至于会像现在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

    事实上,这就是黑虎翟堂自己入了心障了。

    它现在并没有真的想它自己所想的那样上不上下不下,只在中间吊着。现在的它其实是比当年它入轮回之前预想的要好太多了。毕竟它支离破碎的神魂得到了滋养不是?

    单只这一场滋补,就省了它一次轮回的苦工了,它还有什么不满的?

    黑虎自己想了一阵,竟也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这一点心障,心下朗笑得一声,意念化作神剑,横空一斩,便就破开了那一重迷障。

    出得迷障再去看眼前的这具白骨,黑虎翟堂发现自己的心情稳定了许多。

    既稳定了自己的心绪,平定了心境,翟堂也没去在净涪面前找存在感,默默地趴卧在一侧。

    净涪看得那具白骨两眼,与他合掌弯身拜得一拜,行步来到他的身前,弯身取出那白骨前方摆放着的那个乌木盒。

    乌木盒子没有锁,只是简单地合上,净涪很轻易就打开了盒盖。

    这乌木盒的里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两本册子、一张纸张。

    纸张放在最上面,净涪一眼便望见了。

    随手将乌木盒子的盒盖放到一侧,净涪抬手去拿那张纸张。

    纸张上写着几行字,净涪只扫了一眼便读完了。

    这纸张里写的字少,意思也很明白,就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历,然后委托后来人给他将遗骸火化,收拢骨灰,替他送去一座佛寺中安放。

    也不特定是哪一座佛寺,只要是佛寺就行了。

    作为报酬,这洞窟里头的所有物什,若还能保存到后来人到来,那就都给了后来者。

    哦,这洞窟里头的所有物什,当然也包括了这洞窟里他养的一母一子两条大虫。

    净涪侧头望了那边厢的黑虎翟堂一眼,意味不明。

    翟堂本正望着他这边,见得他看过乌木盒里的东西却转眼来望它,心头不免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它还没想明白,就见净涪已经回转过头去了。

    翟堂自己埋头回想这洞窟里坐化的那僧人半响,始终还是没办法从那模糊的记忆中找到太多的印象。

    它心下又叹了一口气,只得安慰自己,不论是已经坐化的僧人还是眼前的这个比丘,他们都不是那种会将它扒皮拆骨的人。

    到底是佛修么。

    净涪放下手上的纸张,又是合掌与那具骸骨拜了一拜,应下了这一场交易。

    既应下了这场交易,净涪也不拖延,当下便在这洞窟中取材,削出了一块平整宽大的石块。

    他将石块摆放到洞窟正中,便往那具白骨方向一抬手。

    只见那具结印盘坐在石台上的白骨升空而起,飘落在了净涪削出的那块石块上。

    放好了这具白骨,净涪心下一动,却停下手上动作,转头望向了白骨侧旁的那具虎骨。

    这具虎骨就是洞窟主人生前相伴的伙伴,虽是异类,但也是他的至亲。

    这一人一虎生前相伴,死后也十余年的相伴,如今这僧人将被火化,那这大虫呢?

    净涪看得那具虎骨一会,转头望向那翟堂。

    纵然没有言语,净涪的意思却表露得很明白,翟堂一看便领悟了。

    它看了看那具虎骨,又看看那具即将被火化的人骨,半响后道:“还请比丘让他们一并火化了吧。”

    净涪点头,便也向着那虎骨抬了抬手。

    那具虎骨自石台上飘落到那具人骨侧旁,就像净涪最初踏入这洞窟中所见的那般模样,也像是他们一人一虎惯常相处的状态。

    净涪新削出来的这块石块足够宽足够大,即便安置了这一人一虎两具骸骨也没觉得逼窄。

    净涪转眼望定石块上的一人一虎两具骸骨一眼,合十弯身拜了一拜。

    侧旁始终沉默的翟堂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也在这个时候向着石块那边压下了头颅。

    就在净涪拜下的时候,一缕琉璃色的火焰自净涪身上飘出,落在那人骨上,安静却烧得热烈。

    这琉璃色的火焰自人骨上烧起,很快又蔓延至那具虎骨上,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石块上的一人一虎两具骸骨便化作了灰烬。

    只是这几个呼吸的时间,翟堂却想了很多。

    它想起自己此生初初出生时候的艰难和虚弱,也想起了它这位母亲当时的焦急和无措。

    在那些艰难挣扎的日子里,始终还有它温热带着倒刺的大舌,也有它一身温暖柔软的毛发。

    如果不是因为它这世母亲的周到细心,如果不是这僧人的帮助,当年神魂破碎到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它怕是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回忆模糊又深刻,翟堂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它还会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翻出来……

    骸骨烧尽,那琉璃色火焰又自一片收拢成一缕,更像风一样卷着那骸骨烧尽后化成的灰烬飞向净涪。

    净涪从随身褡裢里摸出一个瓷盒,向着那缕卷夹着骨灰飘来的琉璃色火焰打开了盒盖。

    骨灰完完整整地送入了那个瓷盒中,净涪阖上盒盖,而那缕琉璃色的火焰也在悄然消散。

    翟堂看得睚眦欲裂,它盯着那缕火焰看了一会,见净涪没反应,果断开口:“比丘,这缕琉璃佛火你不要了吗?”

    净涪没看它,只随意地点了点头。

    暴殄天物!

    翟堂心中嘀咕得一声,却不拖沓,很利索地向着那缕已经消散了大半的琉璃火大大地一张嘴。

    那张血盘大口张开,这洞窟中的空气气流顿时出现一种诡异的流动。在这种流动中,那缕琉璃火飘向了大张的虎口。

    然而,即便翟堂已经用出了秘法,但它现在到底只是一只凡兽,无有修为在身,所以那缕琉璃火最后被翟堂吞食入腹的时候,就只剩下那么小小的一朵火星。

    不过就算只剩下这点火星,翟堂也全不在意。

    它咧着大嘴笑。

    可它的笑容都还没有收起呢,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下去了。

    “碰。”

    它巨大的身体跌落在地上jian起一片小小的尘埃。

    再紧随着这声巨响响起的,是它绵长而响亮的打鼾声。

    它睡着了。

    净涪没回头,他将手上装着一人一虎骨灰的瓷盒收好,回手随意地一挥,那块摆放在洞窟正中央的石块便悄然挪移到了一侧。

    然后便是一阵旋风自洞窟中吹卷而起,裹夹着洞窟里沉积着的尘埃飞出洞窟中。这一阵旋风过后,洞窟中虽说不上焕然一新,但也干净干爽了很多。

    净涪也不太讲究,拿出一个蒲团随意往地上一放,便坐了下去。

    他坐下后也不忙着静修,而是取出了那乌木盒里放着的两部册子,拿在手上闲闲地翻着。

    这两部册子上记录着的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一个人的随笔和他自己的一生所学。

    净涪先看的随笔。

    随笔写的也不是什么,而是洞窟原主人的生平。

    纵然不甚详细,但人一生比较值得记录的地方都全。

    这自然也就包括了他的人生经历。

    这洞窟原主人姓原,名博延,出身大族,也是一族嫡支嫡系子弟。幼年时颇受家人疼宠,但因一场意外,年幼时娇宠的他见识到了僧人超脱凡俗的修为神通,自此念念不忘。

    可惜,他虽生出了向佛之心,也请得家人同意让他参加佛寺皈依礼,但他没有佛缘,无法皈依,无法入寺修行,只得重回家族,当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

    然而,原博延那时虽年幼,却也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从此落了根。

    他归家后,确实也由着家人安排开始潜心读书,但每每闲暇时候,他翻的不是其他少年会看的志怪或是旁的红筏绿歌,他翻的是佛经、佛典。

    所有他能见到的、看到的佛经佛典他都认真翻过,甚至仔细参悟过。

    他在读书上确实很有天赋,纵使分落到书典上的心思不及佛经佛典上的一半,他也顺顺利利地通过了科考,成了朝上一名官员。

    他入了翰林院,见了翰林院里、宫里收藏着的部部佛经佛典,就没再打算往外挪动。

    佛经和佛典读得多了、想得多了,他开始厌倦了他身边的那些尔虞我诈。

    他想离开,想皈依,想修行。

    他也真的离开了官场,但他却还是没能皈依。

    第496章 黑虎翟堂

    这里头,有佛寺佛刹的原因,也有他家人的原因。

    到底,他只在在家当了一个居士。

    净涪翻过一页书页。

    他当居士的日子很清闲,除了翻阅佛经、敬侍佛陀之外,他还会时常去参加一些法会。

    各式各样的法会,有比丘、和尚随缘开设的法会,也有他们一众志同道合的在家居士举办的交流用的法会。

    在外间行走得多了,见识多了,渐渐也知道了些流传于凡俗之间的武技。

    这些武技有些是战技,有些却是养生用的,虽然比不得修士们的各种神通、法术,但武技在他们这些凡人手中也是不传之秘。

    原博延机缘巧合之下,也得到了一套很契合他的武技。

    就是这一套武技,在后来的家族变故中保了他一命。

    一整个显赫的家族族灭,只留了他狼狈逃出。但只靠着这一套武技,他也就只能苟延残喘,再想做些什么就不可以了。

    他也没想过报仇,因为令他一族族灭的,并不是凡人,是修士。

    魔修。

    因他家族所在的国家在佛门地界上,还是一国皇都所在,那魔修到底被皇寺里的大和尚拘入了镇魔塔封禁。

    他的仇报了,但他自己却被困在了那种无力、悲恸和仇恨之中,始终没能超脱出来。

    这种悔恨、悲恸、怨憎,甚至留在这纸页间,留在这笔迹里。哪怕原博延尸身已成白骨,岁月流转,也还印入了净涪的眼中。

    净涪捻定着手中的书页,顿了一顿,才翻过去。

    佛身在识海中低唱一声佛号,也道:‘可惜了。’

    魔身倒没说什么。

    他确实也毋须多说什么。

    他们的过去,他们自己都知道。他们手上当然有人命,但落在他们手上的人命,都是该死之人,都有该死之罪,他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众生。

    事实上,随意对凡人出手的魔修确实很多,但真要跨越佛修和魔修地域的界限,目标明确地在一国皇都灭人一族的,很少。

    这里头应有缘由。

    原博延没有在这随笔中言明,也不知到底是他查不到,还是不好记录在内。

    被自己困在种种情绪里的原博延显然陷入了执念,他想要变强,想要拥有力量,想要将家族重新绵延下去。

    不过很可惜,原博延虽然在那魔修的手下逃脱,但他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而就是这代价,让他失去了再做父亲的能力。

    不甘心的原博延自此真正的钻入了牛角尖。

    作为原家最后一人的他想要长生,只要他活着一日,他原氏一族的血脉就还没有断绝。只要他能长生,他未必不能寻找到解决他身上问题的方法。

    他不能修行,且心魔缠身,执念根扎,所以想要长生、想要解决他身上的问题,他只能借助外物、借助外人。

    于是,他开始游走各地。但他踏遍各地深山大川、各处险地要地,也还是没有寻到那一线机缘。

    但即便他用了一生去寻找,他还是失望了。

    身体渐渐老乏的他最后找到的一处地方,就是这一座名为虎啸山的深山大岭。他找到了这个洞窟,却一无所获。

    这洞窟原有主,但主人似乎一去不复返,只留下一个颇通人性的母虎盘踞。

    母虎独自带着体弱多病的幼子,见得原博延,也没想要吃他伤他,反倒让当时病倒了的他留下来养病。

    净涪从那字迹中看出来,这一段养病的日子,该是原博延后半生最平和的一段日子。

    许是被幼虎与命运的抗争触动,许也是因为他寿元将尽。

    病情稍稍好转之后,原博延没有离开这座虎啸山,而是收拾了前人的旧居,就此住了下来。

    净涪抬眼望得这洞窟里的物什一眼,又低下头去。

    原博延做不出将别人的东西视为己有的事情,那位旧主离开之前也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所以净涪在这洞窟中收取的那一片贝叶并不是别的什么人留下的东西,而真的是原博延自己的东西。

    他毋须在意这里头还有别的牵扯。

    随笔写到了这里,原博延似乎也平静了许多,再回望往昔的时候,他字里行间似乎都放松了不少。

    净涪再翻过一页,便是最后的一页了。

    这一页随笔里记载的,是原博延最后留下的笔迹。

    算是遗笔。

    他总结了他自己的一生,叹了两句,记录下了他最后的遗憾。

    他前半生随意洒脱,后半生却陷入疯魔,到得临死,才勉强挤出一点透气的空间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想通,原来真想将他原氏一族传承,可以不局限于他原氏一族血脉的承继,其实还可以是他们原氏一族历史、技艺上的传承。

    他悔,悔自己错过了时间,错失了机会。

    他也恨,恨自己的疯魔让原氏一族彻底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再也没有留下半点足迹。

    他身死之后,当年辉煌耀眼的原氏一族就此彻底被人遗忘。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还曾有过那样的一个家族。

    也再不会有人知道,他原氏一族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家族。

    然而,哪怕再悔再恨,他也已经老迈,积年的病痛纠缠着他,心魔亦是如影随形,他什么都做不了。

    净涪看着这一页的痛悔遗憾,无声地放开手,任由他手掌上压着的书页自由地划过虚空,“哗啦啦”一阵声响之后,再度阖上。

    魔身撩起眼皮子看了佛身一眼。

    佛身一垂眼睑,又低唱得一声佛号,出言说道:‘我们便随手助他一把吧。’

    即便原博延早在一开始便已经明说,只要后来人替他料理身后事,将他骨灰送至一处佛寺安放,便可自由将这洞窟里所有的物什收去。

    但是那片贝叶上鎏刻着的毕竟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段经文,承载真经经义,因缘非同小可。净涪只替他料理后事就可将这段因果了却,委实是他占大便宜了。如今随手帮这原博延一把,于他们而言并不难。

    更何况……

    谁说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落到这原博延手上,不是世尊与他的悲悯呢?

    魔身哼哼得两声,没说话。

    净涪本尊放下手上的那部随笔,取过另一部册子,平平静静地应了一声:‘可。’

    既然净涪本尊都应了,魔身也没意见,他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吧。’

    魔身目光望定的,是端坐在他对面的佛身。

    佛身笑笑,便自点头应了下来。

    净涪本尊翻开手中的书页,转眼去看。他看得很快,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不过几个呼吸间,这不算薄的一部书册就被他翻遍了。

    净涪本尊看过之后,便将这部书册放回乌木盒子里去,再不多看一眼。

    这部书册放在寻常人的手上,或许还会有被当作至宝的一日,但落到净涪手边,多看两眼都是赏脸。

    毕竟这部书册上记录的只是些凡俗武技,还是脱胎于几份道门简劣剑术的武技,杀伤力有限不说,破绽更多。

    这样的东西,净涪就是转念间也能拿出十份百份来,全不需要花费半点力气。

    将乌木盒子合上之后,净涪回头扫过那边厢书架上整齐堆放的佛经、书典,目光便就重新落在那翟堂身上。

    这翟堂自称来自云辰界……

    净涪早在皇甫成时候就已经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也早早就知道他所在的景浩界不过是三千小千世界之一,知道景浩界在大千、中千、小千世界中其实并不如何起眼。

    而经历过这许许多多事情之后,已经对上了他化自在天外天的那位天魔童子,净涪就更不会为所谓的天外来客烦扰了。

    再烦扰、再难缠,这头老迈的黑虎也比不得那位童子,不是?

    更何况,便是这头黑虎另有异心,真正需要为之困扰的,必先是景浩界天道,然后是左天行,再接着……

    佛身叹得一口气,‘这翟堂既直接与我们开口说出它自己的来历,想来是真没有太多心思,我等可暂且将他放一放。’

    魔身略看得那翟堂一眼,便撇开目光,‘我并不如何在意它的威胁。’

    这只比完全死去好一点的凡虎能有些什么威胁?这样的凡虎要真能威胁得到景浩界,那景浩界天道、左天行还有脸面去见其他景浩界出去的修士?

    笑话呢吧!

    ‘我真正在意的是,’魔身撑着腮又将目光转回了翟堂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番,‘这翟堂,到底是世界重塑之前转世投胎至此的,还是世界重塑之后转世来的?’

    ‘还有,’魔身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它又是什么时候觉醒了自己前世记忆的?’

    ‘是它就从来没有受这胎中之谜的影响,还是它原本没能觉醒记忆的,后来却因为世界重塑出现了漏洞,才让它觉醒了记忆?’

    纵然魔身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佛身和净涪本尊也都知道他心中那一会儿想的到底都是什么。

    这翟堂与他们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很是相像。

    第497章 无题

    都是带着神魂上的问题转世投胎,都觉醒或者说保留了自己前生的记忆,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但他们比这翟堂好一点,景浩界天道需要人手应对天魔童子,所以他们这个天魔童子绝对的仇人才会被保了下来,有了今日。

    他们不需要自己一遍遍地转世轮回修补自己的神魂,他们可以在熟悉的环境里自己寻求机缘解决神魂上的那一点小问题。

    比起神魂破碎来,昔年缠绕在净涪神魂上的天魔魔气,真的就是一个小问题。

    他们也不需要被困凡体,在短短十来二十年间体会生老病死,他们有资质有机缘重新踏上修行的路途。

    纵然他r_ou_身上的一点小封禁至今未解,但比起这翟堂来,是真的好太多了。

    净涪本尊收回落在翟堂身上的目光,话音依旧平静,不见波澜,‘待它醒来,问它就是了。’

    即便净涪魔身执掌暗土世界本源,此间世界种种,但凡他留心就没有多少事情能瞒得过他去。但那必得是发生的事情,生灵心中所思所想的种种,只要生灵本身没有说出或是做出动作,净涪魔身是不能探知得到的。

    当然,这黑虎翟堂就在净涪面前,目前还仅仅只是一只凡虎。净涪真要探知它的过往种种,那他能动用的手段也不少。他真要动手,也能保证这黑虎翟堂全无所觉。但是……

    或许是不想徒结因果,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那相似境况生出的一点同理,净涪本尊挪开了目光。

    魔身也没提出这一点,他随意地应得一声,垂落眼睑。

    净涪起身,行到那处倚靠着石壁设立的书架前,随意地扫过一眼之后,他抬手从最前面书架顶端抽出了左上角的第一部 书典。

    《佛说阿弥陀经》。

    这是一部笔迹和那乌木盒子里装的那两部书册上的笔迹一模一样的《佛说阿弥陀经》。

    显见,这部《佛说阿弥陀经》就是原博延的手笔。

    净涪也不奇怪,这原博延从原家那场灾劫中逃出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出什么东西。后来虽然魔修被拘拿,原氏一族留存的家财都被那出手拘拿魔修的和尚分文不取地还给了原博延,但原博延除了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几部记载着闲杂散言的书籍和一些必要的钱财之外,剩下的都封存在原氏一族的老宅中了。

    现下的话,原博延久久未曾露面,那原氏一族的家财,或许已经收归国库了吧?

    魔身撩起眼皮,向着净涪本尊点了点头,肯定了他那一瞬间闪过的不甚在意的念头。

    翻开书页之后,净涪没再分神,认真翻看着书页里的内容。

    佛身也自睁眼望来。

    一页一页地翻过之后,佛身叹得一口气,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能觉出这字里行间中留存着的种种愤懑、悲恸、怨憎的情绪。

    这些情绪哪怕经历了岁月,到得现在,都还能被净涪品读出来,可见当时原博延落笔誊抄这一部佛经时候的心境。

    但撇开这些情绪,再细细咀嚼其他,又能体味出在这些负面情绪之外的敬诚和一丝疏阔。

    他其实已经能够走出来了。

    可到底,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因为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被原博延收拢放到这第一的位置,显然他自己对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也是满意的。

    佛身叹过一声,便没再说话。

    净涪也不多言,品读过一遍之后,便将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仔细放归原处,另从侧旁抽出一部书册来。

    这是一部很厚很沉的书册。

    它不是佛经佛典之类的经典,而是一部族谱。

    原氏一族的族谱。

    净涪手指一顿,才翻开第一页。

    到得黑虎醒来的时候,净涪正正好将这一部族谱翻完,伸手重新将它放回原处。

    这一回,净涪没有再抽出书册,他转身,看得黑虎一眼,便自回到了他的蒲团上,取出一盏灯盏,燃起。

    烛火虽只一豆,却照亮了一整个洞窟。

    点燃了烛火之后,净涪仍自取了木鱼和木鱼槌子过来,拿定木鱼槌子敲起木鱼。

    黑虎翟堂看了一眼洞窟中投s,he天光的孔洞,见孔洞处漆黑一片,又见净涪动作,知晓这是他做晚课的时候了。

    翟堂也不理会自己鼓鸣的肚腹,又将脑袋放了回去,还卧趴在地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净涪的敲经。

    净涪全不在意侧旁的翟堂,他就只一心一意地敲经。

    敲完经之后,他放下手中木鱼槌子,结印入定。

    翟堂此时就是r_ou_眼凡胎,看不见净涪周身护持着的灵光。当然,它也没想要去试一试的意思。

    它爬起身,悄悄转出洞窟,往山林里去。

    因沉睡的时间有些久,它饿得狠了,到了后半夜才回来。

    此时净涪已经出定了,正就着他自己从随身褡裢里摸出的案桌抄经。

    翟堂从外间回来,他知道,但没注意,还自抄经。

    待到他抄完一部经文之后,他搁下手上的笔枝,稍稍理了理案桌上的物什,回头望了翟堂一眼。

    翟堂知他这是有话要问,便也老老实实地往净涪这边厢走近了两步,还自卧趴下去。

    它的态度也表露得很明白。

    随便问,它必定认真答,而且必定答得很详细,一点不落。

    净涪还是没说话,只冲着它点头。

    翟堂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净涪的意思了,就大大地一咧嘴,将自己的事情都和净涪说了出来。

    它说得很详细,从它自己的出生到它这十数年的成长。这十数年的时间里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情,它都和净涪说了。

    它连带着交代了自己的剩余寿命。

    凡虎寿元不过十来年,顶天二十余年,而它今生已经过去十八年,没两年时间活了。

    翟堂自己能够感觉得到,也并不在意。

    这十来二十余年的时间,放在修士身上,有时候真的就是一个闭关的时间而已,全不如凡人那般重要。

    就算翟堂此时只是一只凡虎,还就只剩下两年不到的寿命,它也曾经是修士,这点时间,真不被它放在眼里。

    更何况翟堂此番投胎转世本就是为了修补自己破碎的神魂来的,只要它完整走完一生便可在一定程度上滋养自己的神魂,从没要求这轮回的一生一定需要存活多长时间。

    净涪盯了翟堂一小会儿。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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