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明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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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东明文集》

    散文卷 不惑之年说困惑

    (一)

    写下这个题目,我知道是自讨苦吃,这个纷繁的世界本来就剪不断理还乱,而自身的惶惑也不是简单的人生哲理可以忽悠的,我搔首挠腮了好一阵子,还是不能游刃自如地驾驭手中之笔。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这世上跑得最快的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光阴。当我老成有余不再顾此失彼的时候,才发现弱冠之年的孟浪妄言已杳然远去;当我随遇而安不再患得患失的时候,才发现而立之年的万丈豪情已荡然无存,蓦然回首,我已经走过了人生第四十五个里程碑,在喟叹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的同时,心底也涌起一阵苍凉。孔子曰:四十而不惑,意思是人到中年能明辨是非,洞明世事,进退取舍,从容淡定,不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而我感受了人情冷暖,看遍了世间百态,对人世的功名与浮华看得愈加平淡似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我常常在觥筹交错中戏谑生活,在浑浑噩噩中放弃思考,在惑与不惑之间踽踽独行。

    不惑之年对我的一生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瓜熟蒂落的成熟?是功成名就的显赫?还是不求闻达的隐退?我一直试图保持心灵的简约与宁静,让物质生活简朴一点,精神生活纯粹一点,不为物欲所累,不为纷繁所扰。佛家有云:我本不欲生,忽而生在世;我本不欲死,忽而死期至。我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利,更没有阻止死神降临的力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乐地活着,相对于永恒的死亡,人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我为何不能超脱地看待眼前的得失和人生的际遇呢?又为何不能放下生命中那些不能承受之累呢?什么财富、地位、名气、面子等,在大限之日来临时不也成为过眼烟云吗?我忽然想起《红楼梦》中跛足道人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此歌表面看似消极,但实际上是对人生真实而无奈的观照。跛足道人说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他想告诫世人只有摒弃一切私欲杂念,也就是说只有彻底的“了”,才能彻底的“好”。名、利、情,人世间就这三样东西,都说是身外之物,却没人愿意将它们置之度外。甄士隐是有慧根的,他对《好了歌》的解注更加直观而深刻:功名富贵,男欢女爱,莫过一场空,希望儿子光宗耀祖,可他偏偏去当强盗;希望女儿择膏粱而嫁,可她偏偏沦为娼妓;曾经在官场上颐指气使,如今却偏偏成了阶下囚,人世无常,命运难料,谁也逃脱不了它的摆布,这个世界就像一个乱哄哄的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纵然醍醐灌顶,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勘破红尘,读懂人生?

    (二)

    我不相信宿命,但人的一生,性格会决定一些东西,环境会改变一些东西,不可能事事都遂人愿,这其中有时也、势也,更有命也、运也。我是八十年代中期因写作调入某单位任宣传干事的,前后在机关工作了六年,每天都用一杯清茶、几张报纸虚掷着年华,看多了用文字歌功颂德、用数字弄虚作假,看多了假公济私的勾当,看多了尔虞我诈的虚伪,看多了阿谀奉承的谄媚,我只能藏愚守拙,将锋芒内敛。那些日子,我总感觉自己就象一具游离了灵魂的肉体,虚脱苍白,好在我是个“官”念淡薄、不思“上进”的人,所以庆幸在我选择离开之前,没有在那个大染缸里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我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一直欣赏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浩然正气,欣赏柳七“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风流洒脱,也特别感谢我的诗歌导师,那个“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陶渊明,他不仅为中国文学史开辟了诗歌的田园,还为我找到了“心远地自偏”的一片乐土。他出身庶族,做过几年小官,对俯仰由人的宦途生活非常厌恶,叔父陶逵介绍他当彭泽县令,当了八十余天,碰到浔阳郡派遣督邮来检查工作,属吏说:“当束带迎之。”陶渊明不干了,他说:“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遂解印挂职,归隐田园,那年他正好四十岁,已经是不惑的年龄了。他在《归去来兮辞》十分坦诚地说,就任县令,是为稻粱谋;之所以辞职,并不是作秀,实在是不想做违心的事情。超然的性格使他宁可躬耕陇亩,也不愿屈身逢迎与腐败的官场苟合。

    其实,人的一生按八十岁来算还不到三万个日子,活一天就会少一天,也许功名和财富随着时间的推移做着加法,但生命却一直做着减法,这生命的算术式是何等的残酷而现实,如何将苦短人生演绎成快乐人生,确实是需要每个人认真思考的问题。我觉得,四十岁之前可以用加法生活,知识的汲取,财富的积累,品格的磨炼,功名的获得……所有这些都可以让人生更加丰富与精彩;四十岁之后则要用减法生活,减去奢侈的欲望,减去情感的羁绊,减去纷扰的元素,舍去那些不想交的朋友,拒绝那些不想做的事情,让人生如诗歌般凝练,如散文般流畅。很多时候,我们都必须像陶渊明那样学会放弃,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时,我们要放弃;芝麻和西瓜没有足够的时间一起捡拾时,我们要放弃。有舍才有得,舍小聪明,得大智慧,何乐而不为?每个人都是握手而来,撒手而去,相对于生命而言,也许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才发现,自己通过辛辛苦苦的打拼和一点一滴的积累所拥有的许多东西,都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

    (三)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日新月异的时代变迁带来客观的“惑”,因循守旧的思维定势形成主观的“惑”,就拿中国的教师爷孔子来说,他每天耳提面命地给三千弟子授业解惑,自己心中却有不少解不开的疙瘩。我且来翻翻他的历史:孔子从小热衷政治,关心仕途,从鲁国贵族手下仓库保管员做起,一直做到大司寇(最高的司法官)并代理宰相职权,但好景不长,四年后孔子就遭受排挤而下岗,然后,他带着满腹经纶和几个得意门生,坐着嘎吱作响的牛车辗转奔波,用了十四年时间游说列国,以实现其政治抱负,但各国君主不是敬而远之就是避之莫及,甚至磨刀霍霍。他在卫国,有一次独自在屋里击磬,透过铿铿作响的打击乐器,我可以想像他当时心中的烦闷和困惑。孔子终究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他前半生重在复礼,后半生重在为仁,时常哀叹世风日下,古风之不今存,对“礼崩乐坏”的时代甚至破口大骂:“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但他以“仁”为本的治国思想在春秋乱世又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所以,这位被后世称为万世师表的孔家老二最后只能铩羽而归,郁郁而终。

    在我看来,颜回可谓孔门弟子中最有出息的学生,他安贫乐道,谦逊好学,虽然住在陋巷里,以“箪食瓢饮”为生,有时穷得连旁人都替他担忧,他却没有改变乐观的生活态度。像颜回这样饱读诗书、精通六艺、周游列国的大儒,完全可以像他的同学子贡那样,既当外交官又捎带做些外贸生意而富甲一方,也完全可以像他的同学子路那样,进入诸侯找个管家经纪人的美差干干,但他却终生不仕,“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在颜回的内心世界里,幸福和快乐就是那么简单,丝毫没有来自物质方面的诱惑。人的一生,物质生活上的实际需要十分有限,衣食住行就只能消受那么多,广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又何必累死累活去做金钱的奴隶呢?生活为了什么?为了钱还是幸福?大多数人肯定会否认前者,可世俗的眼光还是用金钱来作为衡量幸福的标准,君不见那么多房奴、车奴、百万“负”翁,他们的人生能幸福吗?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了金钱,又要美女;有了名车,又要豪宅;有了地位,还要名声……欲望越多,人越容易迷惑的。

    幸福是什么?当然不是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豪气,也不是前呼后拥、呼风唤雨的得意。在这一点上,我认同于丹教授的观点:幸福快乐只是一种感觉,与贫富无关与内心相连。试想,同样的一天,如果以不同的心情去面对,都将会呈现不同的色彩。我认为,功成名就是一种幸福,甘于平淡亦是一种幸福;能经常和朋友聚首是一种幸福,能跟心爱的人相守到老亦是一种幸福;对海子来说,能面朝大海感受春暖花开是一种幸福,对卖火柴的小女孩来说,能在死亡的圣诞之夜梦见祖母的怀抱亦是一种幸福。美国盲聋哑女作家海伦*凯勒在她的自传《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一文中表达了一位盲人对人生中仅有的三天光明的幸福梦想:第一天,她要好好看看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善良的人们;第二天,她要通过博物馆看看这个世界的过去和现在的奇观;第三天,她将在日常生活中度过,享受日出带来的激动、树木带来的绿荫、城市带来的喧嚣……这些对于视力正常的人来说,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谁能理解一个在无光、无声、无语的孤独岁月里度过了八十七个春秋的弱女子的心灵渴望呢?我曾经在梦湖畔看到两位鹤发满头的耄耋夫妻,他们相互搀扶着,一边散步,一边说笑,当女老伴不时将剥好的蜜橘一瓣一瓣送到老伴嘴里时,我看到他们脸上浮现的笑容,恍然间我明白,那就是幸福!我们平素追求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一个笑容就足以体现。

    如果一个人的幸福感可以用一个分数来表示,把所有的欲望作为分母,把被满足的欲望作为分子,一个人想要获得更多的幸福,只有两条途径:一是增大分子,也就是尽可能地满足欲望,二是减小分母,也就是尽可能地消除欲望。当然,处在这样一个乱花迷眼的年代,不惑之年的男人在外界诱惑和内心躁动双重夹击下,不心猿意马是需要非凡定力的,何况在我的周围,充斥着太多灯红酒绿的糜烂、骑牛找马的放纵、富贵思yin的妄为,也确实看到了不少为情所困,被爱所伤的男人女人。其实,生活中“围城”随处可见,婚姻也好、事业也罢,不管你想狼奔猪突地冲进去还是逃出来,如果不能很好地克制欲望,回归本心,就有可能在有形或者无形的城堡里困惑地度过一生。

    (四)

    人到中年,我经历了不少的人和事,也见识过许多悲欢与离合、宠辱与成败,渐渐学会了剑拔弩张时的隐忍、急流勇退时的谦恭。古人云: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所谓智者不惑,其实就是考量一个人的内在修为。一个真正的智者,追求的是一种心灵的笃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卑微中体现高贵,在浮躁中感受宁静,在逆境中坚守信念;一个真正的智者,视宠辱如花开花落般平常,视去留如云卷云舒般无意,始终让心境如碧空般澄明,让胸怀如幽谷般坦荡;一个真正的智者,不在乎命运赐予的厚薄,不计较名缰利锁的得失,用入世的精神做事,用出世的思想做人——如此,方能达到“不惑”的境界。

    我喜欢把人生比作一场风雨兼程的旅行,行囊太重,便会身心疲惫;留恋太多,便会迷失自我。我也不厌其烦地提醒自己,不管何时到达生命的终点,都不要错过这一路美妙的风景,不要因为几次踉跄或跌倒,就去哀人生之须臾,叹命运之多桀。在太阳升起的每一天,我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给自己一个快乐的理由吧!在黑夜来临的那一刻,我也会自信地告诉自己明天是美好的,明天不遥远,过个黑夜就可以到达。来世一遭,就该活得潇洒,活得自我,就像现在,我心无旁骛地坐在电脑旁,读着自己的性情文字,写着自己的心路历程,让快乐在我左右如影随形,这不是其乐陶陶的事情吗?

    乘兴走笔写了这么多,惑与不惑,让自己去感悟吧!

    散文卷 悠悠黄鹤楼

    黄鹤楼的诗文我读得不少,印象最早的便是李白脍炙人口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和崔颢惊绝于世的《黄鹤楼》,记得是1978年暑假期间,凭着初中同学的母亲在一所地质大学图书室工作的关系,我如获至宝地借阅了《唐诗一百首》,其中就有这两首传诵千古的诗篇。我如今还依稀记得当时的那份激动,在那个图书匮乏文化贫瘠的年代,能看到这样的读物,实在是一件欣喜若狂的事情。

    公元732年烟花三月,李白在黄鹤楼送别老朋友孟浩然去扬州,孤帆远影渐渐消失于水天相接处,诗人仍伫立江岸凝眸远望,似乎要把自己的惜别之情托付在碧空与江水之间,诗中没一个字说到离愁别绪,但字里行间却分明流露出名楼送名士的一丝惆怅;而宦游在外的崔颢登楼临水,遥望晴空下的江汉平原,树木历历,芳草萋萋,见长江苍茫东去,江上烟波浩渺,顿生一种家园何在的乡愁。仙人跨鹤,子虚乌有,诗人以无作有,借楼名起兴,以怀乡作结,情由景生,境由心生,叫人发出世事茫茫之感慨。可以说,我是在文本解读时,才第一次懵懂地从诗的意境中体会到黄鹤楼的魅力。

    第二次的印象应该是在一个相声里,说是乾隆年间,有三个进士一起从京城返乡,一个是河南的,一个是四川的,一个是湖北的。其间他们在酒馆一聚,谈起家乡的名俗景观,均夸口赞叹,河南进士先声夺人:“河南有个开封塔,离天只有一丈八。”四川进士也毫不示弱:“四川有个峨嵋山,离天只有三尺三。”此时,湖北进士慢悠悠呷了一口酒,然后摇头晃脑地说:“湖北有个黄鹤楼,半截伸在天里头。”就这样,黄鹤楼的高大形象定格在我少年的梦境里,挥之不去。

    黄鹤楼始建于群雄纷争,战火连绵的三国时期(公元223年)。赤壁之战后,刘备借荆州却不肯归还,东吴大将吕蒙用计杀了关羽夺回荆州之后,刘备亲率十几万大军伐吴,孙权知战事不可避免,便一方面向魏帝称臣求和,另一方面厉兵秣马对付刘备,为实现“以武治国而昌”(武昌的名称由此而来)的战略,筑城为守戍,建楼以瞭望,说明白点,它的前身只是一个临江负险的军事哨所。黄鹤楼因何得名?史书载,此楼因建在黄鹤矶上,仙人子安乘黄鹤到此休憩而得名;民间传说是,辛氏在黄鹤山下沽酒为业,虽本小利微,但为人忠厚乐善好施,有一衣着褴褛的道士常来酌饮,辛氏并不索要酒钱,道士临别时,随手用桔皮在墙上画了只黄鹤,告之酒客拍手它即下来起舞助兴,此后酒楼宾客盈门,辛氏也因而累积了巨额财富。十年之后,道士又来到此地,吹起玉笛,跨鹤仙游去了,辛氏为纪念这位仙翁就在山上建了黄鹤楼。这两种说法并行不悖,相得益彰,且关于仙人的版本不一,我也无从考证,但因为这充满神秘气息的传说,黄鹤楼也变得浪漫起来。

    其实黄鹤楼成为天下名楼是唐代的事。那时候,黄鹤楼虽是荆楚形胜之最,重檐翼舒,四闼霞敞,坐窥井邑,俯拍云烟,但在全国的知名度却还十分有限,直到一个人的到来,在云蒸霞蔚之中仰面吟诵“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诗句,才让斯楼名声大噪——这个人便是崔颢。尔后一代诗仙李白游历此处,极目楚天,诗兴大发,却见崔颢的题诗挥洒壁上,词句巧妙,意韵深远,自叹“眼前有景道不得”而就此搁笔。李白是何等恃才傲物之人,却不敢跟崔颢pk比诗,他这么一搁笔,实际上就等于催波助澜把黄鹤楼“炒”了一把,这般雅事一经渲染,文人墨客无不趋之若鹜荟萃而来,历代名人如白居易、孟浩然、王维、杜牧、陆游、辛弃疾、岳飞等都曾先后登楼作赋,临江抒怀,黄鹤楼俨然成了文人心目中的圣地。

    这段文坛佳话,或许出于后人附会,未必真有其事,然李白的作品中确有两首摹仿崔诗。其《鹦鹉洲》前四句:鹦鹉东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鹦鹉”二字再三出现与崔诗如出一辙;其《登金陵凤凰台》承袭痕迹也很明显:“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尽管该诗在艺术上与《黄鹤楼》难分伯仲,但用韵、题材、气势等方面都稍逊一筹,南宋诗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也有定论: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

    巴陵郡守滕子京在请范仲淹写《岳阳楼记》的信里说:“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为著。”江南三大名楼莫不如是,岳阳楼因范仲淹字字珠玑的《岳阳楼记》而千古流芳,滕王阁因王勃妙笔生花的《滕王阁序》而蜚声中外,黄鹤楼亦因崔颢旷世之作《黄鹤楼》而名满天下,还有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等都是文以楼名,楼以文彰,或慷慨豪放,或婉转深沉,似乎古人一登楼就妙语连珠才情奔涌,这些文人究竟有何魔力,竟能把楼台亭榭甚至普通的军事哨所,变成令人心驰神往的风景?他们酣畅淋漓的文字里,究竟隐藏着多少神奇的法术呢?

    我这么写似乎有给文人贴金之嫌,其实黄鹤楼同样成就了崔颢。崔颢何许人也?史书记载的不多,只知道他是汴州(今开封)人,开元十一年进士及第,宦海浮沉终不得志,少年为诗流于浮艳,后赴边塞,诗风才渐渐变得粗犷奔放。我可以想像,如果没有《黄鹤楼》一诗,崔颢是不可能在高手如云的唐朝诗人里占重要一席。但我深感蹊跷的是,《旧唐书*崔颢传》里内容简略,连他文学上的成就也只字未提,我查了一下旧版《辞源》,关于崔颢的注释,仅有“唐诗人,有文无行,终司勋员外郎……”寥寥数语,怎么个无行?并无多言。后来我从元代辛文房的《唐才子传》找到了一些注解:“(颢)行履稍劣,好博嗜酒,娶妻择美者,稍不惬即弃之,凡易三四。”用现在良家女子的眼光看,无异于说崔颢其人年少轻狂,纵情迷性,始乱终弃,这种集赌鬼、酒鬼和色鬼于一身的轻薄儿,难免要留下“有文无行”的骂名。

    尽管如此,武汉人说起崔颢时,感激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在他们心里,黄鹤楼是乡愁的载体,是这座城市为人瞩目的一张脸,它承载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建筑本体,即使因兵燹战乱,水患火灾而毁于一旦,却屡毁屡建。我从二楼展厅陈列的模型看到它的承革因变:唐楼堂皇富丽,宋楼雄伟浑厚,元楼古朴典雅,明楼明朗隽秀,清楼稳健壮美,而今日之楼以清同治楼为雏形,楼为钢筋混凝土仿木结构,集亭楼塔阁造型之一体,金碧辉煌,四望如一,既保持了古朴遗风,又融进了现代的创新和审美元素,一眼望去,斗拱飞檐纵横八极,攒尖铜顶直刺苍穹,形同一顶气势轩然的将军盔帽。它兀立矶头,占尽风流,四周有明朝永乐大钟以来我国铸造的最大铜钟——千禧吉祥钟,高约五米,重达二十一吨;在世纪大钟的前面,有一状如葫芦的清楼铜顶,铜顶的位置就是清楼原址;还有岳飞扶鞍勒马的青铜雕像,青瓦朱楹的白云阁,雅趣横生的搁笔亭,以及西侧的“黄鹤归来”铜雕,灵龟巨蛇驮着两只双鹤,一只伫立远望,一只低头觅食,造型美观,浑然天成。这些布列有序的辅助景观如众星拱月般将主楼烘托得更加巍峨壮丽。

    在奇石馆翠竹掩映处,“米芾拜石”的石雕显得尤为别致,这是一块方型的花岗岩石料,作者仅在石料的一面雕出米芾头像及其抱拳而拜的部分,其他几面都未经雕刻,在其前方一米处,立着一块类似太湖石的天然奇石,玲珑剔透,洞孔相环。对于稍懂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来说,米芾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他是北宋著名的大书画家,一生酷爱奇石,每当见到喜爱的奇石,他都会对其抱拳而拜,且口称“石兄”,所以当时人称“石痴”。这件石雕作品将米芾见到奇石后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令人忍俊不禁。据说,米芾曾为黄鹤楼亲笔题写过“天下江山第一楼”匾额,只可惜这块匾额早已不知去向了。

    黄鹤楼是古典与现代、诗情与画意熔铸的精品,它处在山水灵动吐纳的交点,得天地之灵气,沐先楚之恩泽,松绕石护,水纵云横。其外观为五层建筑,高五十余米,里面实际上是九层,中国古代称单数为阳数,双数为阴数,“九”为阳数之首,寓“九五至尊”之意。我穿梭在曲槛游廊之间,如穿梭在历史与现实的双重空间,几分潇洒,几分沉醉,那层层重檐翘角下挂着的金色风铃,或清脆或浑圆的铃声将我的怀古幽情传至很远……

    及至顶层,一派寥阔,凭栏眺望,但见龟蛇二山隔江对峙,长江汉水在此汇合,江面的舟楫悠哉游哉,对岸的高楼美轮美奂,长江大桥上来往的车辆宛如两条长龙,首尾不见,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尽收眼底,其气势之磅礴场面之壮观怎不使人感慨万分?!我张开双臂,尽情感受八面来风的畅快,遥想当年周公瑾之雄姿英发,李太白之飘逸洒脱,岳武穆之凭栏咏志,毛润之之横渡长江,千古兴亡,江山依旧,心潮随之澎湃不已。唯一遗憾的是,那芳草萋萋的鹦鹉洲已经被江水湮没,但关于鹦鹉洲的故事我是记忆犹新的:东汉末年名士祢衡,是个愤世嫉俗不畏权贵的人,他自视甚高,口无遮拦,一生只结交了两位朋友,一位是孔子的后代孔融,另一位是官宦子弟杨修。孔融把祢衡推荐给曹操,谁知祢衡拒而不见,曹操怀恨在心,罚作鼓吏,祢衡则当众裸身击鼓,后来干脆穿上丐帮服,拄着打狗棒,一屁股坐在营帐外对曹操破口大骂,每骂一句,打狗棒就重重地朝地上戳一下,曹操反受其辱怒火中烧,因其才气过人,杀之恐遭人说自己无容人之量,于是唤来两名虎贲卫士,将他撂在马上,作为礼物送给荆州牧刘表。刘表及荆州人士早就知道祢衡的大名,把他奉为上宾,文章言议,非衡不定,但祢才子的致命弱点是目空一切,没过多久,又得罪了心胸狭窄的刘表,刘表当然明白曹操本意是借刀杀人,但他也不愿担此恶名,于是又如法炮制地把祢衡打发到江夏太守黄祖那里去了。黄祖是个粗人,因祢衡言语冒犯而杀之并埋于洲上,时年26岁。后人就以祢衡代表作《鹦鹉赋》而将其洲称为鹦鹉洲。

    武汉对我来说算是比较熟悉的,1999年我应邀担任某杂志的执行主编,客居江城一年有余,其间曾两次和黄鹤楼有过零距离的接触,也对这座城市的历史产生过浓厚兴趣。隋文帝统一南北后,作为“九省通衢”的武汉开始显示出水陆交通枢纽的独特优势,一时樯帆林立,商贾云集,成为长江中游最大的物资集散地,或许是职能定位的原因,这样一个东南巨镇,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却从来没有成为过政治和文化的中心(国民政府分庭抗争期间除外)。我看过某网站对中国各大城市做的印象总结,武汉是最市民化的城市,火爆热烈的天气、种类繁多的小吃、横冲直撞的武汉话、喧嚣繁杂的汉正街,无不体现它的市民性,武汉女作家池莉在校旱《生活秀》中更是对“市民化”有最真实的诠释。

    我理解这座城市躁动的欲望和身上散发的落寞气息,它既缺少北京西安的厚重,又缺少六朝古都南京的雅致,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的地位与上海天津广州这样的商业都市有些相似,但它们属于沿海城市,很早就受到外来文化的熏陶,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充斥其间,如果说同样都“俗”的话,它们也是一种“洋俗”,而武汉则是地地道道的“土俗”。不过话说回来,作为楚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武汉是有一定文化底蕴的,再加上黄鹤楼带去了诸多文化的优雅,也给满身“俗”气的城市带去了迥异于市井的品位。

    其实,黄鹤楼就是一首意境高古其味醇厚的诗,如果没有心境的炼化,灵魂的提升,即使把栏杆拍遍,恐怕也不能真正领悟到古人的“登临意”了。我试着像哲人一样,将温热的思绪沉入江底,去触摸历史那些冰冷的石头,在滚滚东逝的浪花淘尽了千古悲喜后,是否还能找回心头沉甸甸的文化遗梦呢?

    散文卷 三清山游记

    我向来喜欢寄情山水,对于名山大川,还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泰山的雄伟、黄山的秀丽、华山的险峻、匡庐的烟云、峨嵋的壮观,也常常萦绕于梦。但实在惭愧,总以为三清山离我咫尺之遥,太熟悉的地方没风景,致使三清山这个“长在深闺人未识”的美女,我却一直无缘一睹芳颜。

    已丑年仲夏的一天,我和勇哥驱车两百余公里来到江西玉山境内的三清山。一路弯曲盘旋的公路,忽高忽低的丘陵,清幽碧澈的三清湖一直陪伴我们左右,好一派田园秀色。难怪南宋诗人杨万里在《玉山道中》吟道:村北村南水响齐,巷头巷尾树荫低;青山自负无尘色,尽日殷勤照碧溪。从玉山到我们下榻的假日宾馆,车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这是位于南部索道的外双溪服务区,傍山临溪,环境幽美,可以说这一夜我是枕着溪声入眠的。

    翌日六时半左右,我和勇哥,还有从上海赶来和我们结伴而行的周总以及导游小姐分乘两辆缆车开始三清山之旅。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乘坐长达40分钟的缆车,缆车经过缆柱上的轨道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担心它会卡不住这份重量。刚开始的时候,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景观,我只是在腾云驾雾中时而仰望蓝天,时而俯瞰青山,还真有点羽化登仙的感觉。慢慢悠悠的缆车翻过两道起伏的山峰和一个峡谷后,我才赫然看到一排高耸的山峰,如众多仙气飘逸的天神威严地站立,迎迓我的到来,这就是天门群峰。

    下了缆车,我们便一鼓作气直奔日上山庄。据导游介绍,原来这里有不少山庄,为了保持三清山原生态的自然环境,在申遗期间拆除了一些,目前只剩下天门山庄、日上山庄和女神山庄等。一路上,我发现驴友并没有我想像的多,以为是因为我们上山早,导游则说现在还不是旅游旺季,加之处在金融危机时期,h1n1甲型流感季节,人们减少外出了。我心下窃喜,这次与三清山的美丽邂逅,我得好好饱览这美不胜收的秀色,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清绝尘嚣的天然氧吧,我使劲地打开肺叶,面对群山深呼吸几口,顿觉五脏六腑尘埃涤尽,俗气全无。

    山路崎岖,蜿蜒而上,我边走边看,移步换景的三清山让我逐渐体会到“秀中藏秀,奇中出奇”的妙处来,虽然丽日炎炎,周身燥热,我仍然兴奋不已。不多时,我们来到了千峰竞秀、万木葱茏的西海岸。之所以被称为海岸,据说是因为这个地方曾经被海水淹没过三次,亿万年的沧桑巨变,因此形成了奇峰耸天、怪石遍布的山岳奇观,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吧,身飘云汉的奇峰异石到底是怎样形成的,浪淘乎?风蚀乎?自然之谜,也许是渺小的人类永远都无法全部破解的!我想,如果天气不像今天这般晴朗,站在高空栈道上看茫茫云海,一铺万顷,不正像站在海岸边看云卷云舒潮起潮落吗?那嵯峨奇峰,峥嵘山石,不正像漂浮在云海中时沉时浮忽隐忽现的岛屿吗?

    我们沿着西海岸逶迤数里的高空栈道前行,一边是岩如刀削,另一边是万丈深崖,刚开始多少有些战战兢兢,勇哥说前几年来的时候,栈道更窄,多数人只敢贴着里面的山岩颤颤巍巍地走,现在护栏是水泥的,栈道也加宽了,走起路来如履平川,那种如临深渊的感觉大不如前了,但是在护栏边探头往下看,还是令人心惊目眩的,好几次,仿佛无路可走了,然而一个270度的急转弯,路又呈现在眼前,端的是有惊无险。

    说到栈道,我想多美言几句。三清山东西海岸的栈道全长六千多米,建设者本着保护自然生态,不损坏山上一草一木的原则,攀绝壁、穿飞崖,环绕着山体,凌空建起了据说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长度最长的栈道。它不像一般的旅游区是在山体上挖栈道,而是沿途邀松入景,与石为友,竟没砍一棵树,挪一块石。也许在不经意中来不及侧行或躬身,你随时都有可能跟这些拦路的树木撞个满怀,但这种碰撞不会给你带来半点不快,相反还是一种甜蜜的体验。这横空出世的栈道不仅险峻,而且同周围的景色浑然一体,宛若一条盘旋的巨龙,上吞浮云下临幽谷,悠悠然悬于群山之中,人行其上,既给空旷寂寥的大山平添了几分人气,又让自己濡染了大山的灵性。我想,假设没有这胜似闲庭信步的栈道,谁又能看到百转千回的山色,谁又能领略到漫步云端的奇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