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说话总是要讲究个根据的。”殷夕颜仿似带了些疲累的声音中夹杂着无奈,并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仿似在应酬了宫里的繁琐礼仪之后,还要回家看一个淘气的姨娘蹦跶一般。
夏侯靳却是已经挑起了眉脚,连眼波的光都变的冷冽,沈姨娘有孕没孕他不知道,可是他有没有去过沈姨娘的屋子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再说殷夕颜是什么样的人,娶进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他这双眼睛看人再失误,也不会把殷夕颜当成耍这样鬼心思,小伎俩的人。
且不说沈姨娘值不值这个分量,只说有没有必要,夏侯靳觉得除非是脑子傻了,才会计较这个。
如今殷夕颜肚子里怀着正经的嫡出血脉,别说生下来不是个带把儿的,一样能让其地位稳固,正所谓开花结果,总是有花有果,只要能生,能平安,别的事儿,就都破了。
若这胎生下来真是个儿子,那就更不用说了,靳王府里,除了他这个王爷,就算是一人独大了。
这样的胜局在那摆着,她要是跟一个姨娘耍这样的心眼儿子,那绝对不是聪明人所为,而他印象里的殷夕颜,绝对是一个有分寸的聪明人。
相比于曹娘子,夏侯靳自然更相信贾太医的医术,不过瞧着贾太医眉眼间纠结的官司,却仿似在对沈姨娘的脉象做着汇总一般。
夏侯靳也不去打扰,他相信贾太医不会在一个姨娘上头与他对着干,所以,他只要等着结果就好。
沈姨娘哪里晓得夏侯靳心里这样的想法,只是瞧着自己那话一出口,靳王瞬间黑掉的脸色,就以为靳王爷信了她的话。
再加上她心里也是底气足的,她不可能有孕,一没偷人,二也没爬上王爷的床,那孩子难不成真能从大风刮到她肚子里去,要是能那么容易,这么多年,她早就怀上了,何苦现在还得四处琢磨偏方吃药。
可是药也吃了这么久了,她的身体调理的也算是不错了,偏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靳王不去,她一个女人,就算是用十足的力,也造不出一个孩子来。
沈姨娘是胆子大,也想拢住王爷的心,可她就算是再有想法,也不敢去偷人,别说王爷知道了会如何,只说这王府内院,王妃处处监管的这么严,那些丫头,婆子的眼睛跟长了钉子似的,她就算是想偷,也找不到人不是。
“王爷,求您给婢妾做主啊,王妃这是想置婢妾于死地啊?”
沈姨娘哀哀的哭着,梨花带雨的表情可怜兮兮的看着夏侯靳,似乎在诉着无限的苦闷一般。
夏侯靳只冷冷的撇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凉薄的眸子里看不出半分的情绪,似乎,沈姨娘做下的什么事儿,都不如他眼前的一个杯子好看,对沈姨娘诋毁殷夕颜的话,更是半分都未进耳里。
殷夕颜侧眸瞧了一眼夏侯靳的脸色,虽然难看,可至少自己还没感觉到那层冷气,她心里猜度着,夏侯靳是没相信沈姨娘的话的,不然,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这会儿,她到是没心思追究夏侯靳对她的信任从何而来,只是她也好奇,沈姨娘这肚子怎么就好端端的鼓了起来。
目光凌厉的扫过了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这种事儿,若一旦成真,便是她统管内院失职,让外院的小贼人有机可乘,就算是夏侯靳不怪她,她也得好好拷问拷问下面的人。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是殷夕颜的心腹,可以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都明了主子这会儿的心思。
别的院子的人可能不知道沈姨娘有了孕,为何王爷没有半分欢喜的表情,连王妃都冷了脸色要罚人的样子。
可是正院的四月,如歌,还有余大有家的,刘权家的已经都跪到了地上,自打进了这靳王府,靳王天天歇在哪儿,她们是心知肚明的,若是不在府里,也就罢了,若是在府,必是歇在这间屋子,就是王妃来月事儿的时候,也没见王爷换个房间睡。
按照体制,王妃和王爷自是各有一处院子的,可是靳王府里,压根就没看见靳王有院子,靳王的小书房都搬到了王妃的院子,外院的书房那是议事儿的地方,除非忙的晚了,才会勉强歇一晚,不过,外院的书房是府里的禁忌,别说姨娘,就是殷夕颜这个正妃都没去过,就算是沈姨娘和马姨娘胆子再大,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去外院的书记献宠,靳王一个不顺心,那可不比天雷这怒小,到时候真要杀了头,剔了骨的,谁也不好看不是。
四个人都明白这里面的关键,这会儿沈姨娘怀孕就成了大事儿,一时间都觉得脖子上开始凉嗖嗖的,生怕王爷一个怪罪,她们这些在屋里听到秘辛的丫头,婆子胆袋都保不住。
刘权家的心底也跟着颤了颤,可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王妃,府里的内院自打奴婢接手,不能说半分差错也无,可内外院落锁的时间,晚上安排婆子各个院子巡查的事儿,奴婢却是半分不敢怠慢的。”
余大有家的平时也跟各处的婆子多有交道,这会儿也磕了头,后知后觉,这是个掉脑袋的大事儿,不过学着刘权家的样子,装着镇定,不敢过于表现的害怕,像是心虚似的,“回王妃,奴婢与刘权家的一日一换,天天带着婆子巡夜,二门落锁,各处下了钥,从未在内院发现不知名的男子逗留,就是外院的小厮,也从不在落锁之后还躲在内院。”
四月和如歌是只负责王妃院子里的事儿,这些内院的事儿是不归她们管的,所以这会儿没什么可回的,不过听到这样的消息,也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经提在了手心里,端看主子的心情,若是主子心情一好,没准手一松,就饶过了,若是主子的心情不好——
屋子里这样的气氛,曹娘子也跟着突了一下,膝盖一弯,也跪了下去,她刚才把出的脉,这会儿瞧着到像是惹了大祸,不过为医者,她也算是实话实说,而且,她自认为,在靳王爷这样的男人面前说谎话,无疑于自掘坟墓。
殷夕颜的目光掠过自己的丫头,婆子,又看着曹娘子跪下去也挺直的背脊,颇有几分宁折不弯的味道。
嘴角渐渐呈现出一抹笑意,不浓,可是能看的出来。
“贾太医,还是你来说说吧。”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声的是贾涛,最开始诊脉的,也是贾涛,所以,殷夕颜便把目光投到了贾涛身上。
夏侯靳也随着殷夕颜的目光望了过去,似乎对跪了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半分感觉也没有。
贾涛眉心蹙起的川字已然在慢慢打开,似乎一直困扰着的问题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回王爷,王妃,下官,以为,沈姨娘这脉象——”
不知道文人是不是都好卖个关子,至少贾涛这会儿这么一顿,却是让满屋子的人心口都提了起来,且不说跪在下面的,还有坐在上面的两位主子心情如何,只说沈姨娘自己都吓的脸色发白,要是这贾涛再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依着她对王爷的了解,虽然王爷的脾气够不上暴戾,可保证也不会给她什么好下场。
后背已经见了汗,沈姨娘两只手紧紧的攥起了拳头,十指间平时修剪的半弧形的指甲,这会儿已然抠进了手心里,那微微的痛意,仿似见了血一般,皮肉被划破,目光微侧,紧紧的锁住了贾涛,除了靳王,沈姨娘也算是头一次这般专注的注视着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个太医,要不是情形不对,实在是让人怀疑,沈姨娘这样的目光是不是爱恨交加。
贾太医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几人,直直的看向了坐在上首的靳王和王妃,抱了下拳,“下官以为,沈姨娘的脉象,只怕,不是孕脉。”
“王爷,婢妾早就,婢妾是冤枉的,这个女人,一定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到这儿来糟蹋婢妾的名声来了。”
沈姨娘像是一下子多了许多的底气一般,翘起的手指理直气壮的指着曹娘子,仿似有人帮她坐实了曹娘子的指控一样。
若是夏侯靳是个糊涂的,亦或是夏侯靳不知道曹娘子的底细,或许也就信了沈姨娘的话,偏偏,夏侯靳不是个糊涂的,而且,曹娘子为何进府,他比谁都清楚,甚至到现在,殷夕颜都不知道曹娘子和贾太医的关系,他却知道,曹娘子带进府里那么大的儿子,那是贾太医的外室子,试想这样的时候,曹娘子有几个胆子敢跟别人来算计他?
这不只是自信,而是因为前因后果,他比谁都清楚。
曹娘子在贾太医开口的时候,心中就因为那个脉象发出了疑问,这会儿也并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平心静气的求解答,“贾太医,沈姨娘的脉象却明明像是孕脉?”
贾太医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其实从始至终,他就没害怕什么,只要他猜想的成立,那么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秘辛,别说是王府,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有用这样的手段的,民间的大户人家也不乏有这样的例子,只是这样的药方需要机缘巧合才能得到,并不是人人的处都有这样的药方,至少,宫里这样的方子因为之前有一个妃子动用之后被揭穿,已经被皇上下领烧毁了,所以,现在宫里是没有这样的药方的。
到是沈姨娘,他都忍不住在想,什么样的本事儿,什么样的人脉,得到了这张药方。
贾太医目光落到沈姨娘身上时,不急不缓的问道:“下官敢问姨娘一句,姨娘最近可是在服药?”
沈姨娘一愣,目光有些躲闪,不过她用药的事儿想来也瞒不住,毕竟院子里的药味随风四散,别人或许不在意,马姨娘这会儿还在屋子里站着呢,就算自己说不是,也不可能啊。
“是,不过是些补身子的。”
她可不会傻的说那是求子的药方。
贾太医轻轻一笑,带了几分了然的轻蔑,“不知姨娘的药方从何而来?”
贾太医的语气带了几分散漫的了然,似乎在说,你既然用了,自然瞒不过我一个做太医的,要么你就从实招来,要么大家就扯开了验,反正靳王在那坐着呢。
沈姨娘原本因为抓到了殷夕颜陷害她的把柄而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甚至想着为此跟靳王讨要点什么好处呢?
只要打消了王妃在靳王心里的地位,让王爷看清王妃是个怎么样的人,那接下来的事儿,可以说就顺理成章了,王爷不是个多重欲的人,这么多年,后院里,除了正经的王妃,姨娘也就她跟马姨娘两个,这样算下来,如果王妃失了宠,王爷要是在后院歇着,自然就要去姨娘的院子,总不能总不找女人吧,虽然马姨娘也从中占了便宜,可总好过被王妃一人独霸吧。
沈姨娘咬了咬牙,虽然她的药方说不出口,可是她心里的想法却是好的,就算是被查出来,也算不得背叛王爷。
“是我的丫头从外面买来的。”
“噢,买来的,不知是治哪方面的?”贾太医若是识趣的,这会儿便不会再问了,可偏偏又是个不识趣的,仿似遇到了一个医学难题,一个钻研者难得碰到一个让自己感兴趣的课题,所以非要用心的研究一下,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打算一直问下去。
曹娘子这会儿脑子也清明了,忍不住插话道:“贾太医的意思是说,沈姨娘是因为服了一种药物,而改变了脉象,才有了假孕的征兆?”
殷夕颜成功的捕捉到了两个词,服药,假孕,也就是说沈姨娘现在的症状,不是因为偷人,而是因为偷偷的服药,然后让自己假孕。
虽然这事儿不是丫头,婆子的责任,可是沈姨娘这样的用心,却足以让人对她警惕起来。
目光在贾太医身上徘徊,没有打断的意思,眼角的余光已然发现夏侯靳又僵冷起来的面色,显然,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事儿,只怕不是想到阴谋,就是想到算计,沈姨娘这下,只怕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殷夕颜其实也挺好奇的,沈姨娘这脑子是怎么构造的,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竟然还有让人假怀孕的药物,她不禁在想,若是没有被发现,真的让人以为沈姨娘是怀孕了,甚至有可能夏侯靳记忆里某天真的就到了沈姨娘的屋子里睡了一觉,然后这个怀孕的假象就有了理所应当的出口,那么,肚子里明明没有东西,沈姨娘是打算以后从哪儿偷梁换柱一个孩子,还是打算借着肚子里这个干点什么不明的勾当呢?到时候弄盆鸡血,就污赖到别人身上,说她流产了?
这样的事儿,殷夕颜是没见过,可不妨碍她听过。
大户人家的后院为了争宠,姨娘们用尽了法子,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姨娘们做不到的,殷夕颜到是不曾想沈姨娘也打了这样的主意。
这会儿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肚子上,甚至她都在怀疑,沈姨娘这样的主意背后,会不会拉着什么阴谋是要把她算计到里面去。
夏侯靳仿似感觉到了殷夕颜一瞬间的气息变化,隔着茶几的手直接越了过去,抓起了殷夕颜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虽然那只手的温度不算高,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秀恩爱,还是让殷夕颜不觉的红了面颊,却没有挣开男人的手,在这种时候,能有这样一只手撑着她,那种淡淡的,始终被关注的感觉,融满了身心。
殷夕颜的另一只手,不自觉的落到了自己的肚子上,仿似在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般,“你看,父亲,母亲,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你要乖乖的,一定会平安出世的。”
马姨娘微垂的目光偷偷的打量着那两只相牵在一块的手,以靳王这般清冷的性子,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带来的震惊,不失为让她变了面色,若不是这会儿正好低着头,若不是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她身上,她都要怀疑自己会不会被看破。
原本还想着争一争,抢一抢的心思,在看到靳王半分疑心未起,这会儿又在变向的给王妃另一种安慰的时候,一下子就歇了下去,心里不甘是一定的,可是不甘之后,再一想,又觉得可笑,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靳王真要想宠谁,哪里需要跟她一个姨娘打什么招呼,更何况,她又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姨娘,能栖身在靳王府里,享受着衣着华贵,美食环肆的生活,就已经该知足了,若是再贪心,就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了。
贾太医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在宫里也活不下来,这会儿一瞧靳王的态度,心里就对靳王妃又谨慎了几分。
“沈姨娘,下官斗胆问一句,沈姨娘是从哪里得来的药方?”
沈姨娘也不是傻子,贾太医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药方,她眸中神色的变化都把她的心思透了出去,“太医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