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眼,方才递圈子接触到那妇人手指的热气,沿着手臂一直热到心里去,想到这几日,日日听说谁人到了她跟前说亲,谁人又送了什么过去,谁人家的公子跟她多说的几句话,自己身在店铺里,心里如同烧了热油一般难受,有时想干脆就过去挑明了问她,待将脚步迈出门,又觉得自己这身家有何资格跟她说去?商贾,丧妻,有子,母也曾上门闹去,人家放着堂堂几品夫人不做,来做自己一个商贾的填房?
这样想着,似乎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浇灭了心里的热气,冲那妇人牵强一笑,转身慢慢走回树荫下。
林赛玉看他脸色突然变了,不由吐吐舌头,暗道,连个玩笑也开不得?看那苏锦南撩起衣裳,在大树下席地而坐,并没有气恼而去,心里松了口气,又开始手里的活,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外是今年的收成,雨水,种些什么好,苏锦南凉了心,又慢慢的回暖,认真听妇人说话,虽说听得不太懂,但也觉得蛮有意思,不时问几句,这让林赛玉兴致更高,拄着锄头,说道:“其实种活都简单,就跟做饭一样,做熟都能做的,但做好就不容易了,如今天下人最爱跟风而起,说道云苔能榨油大家都跟着种去,但明年收成倒不会增长太多,百样地养百样物,你们江宁这里,五月高温,最容易让云苔避暑,别看你们这里种的多,只怕将来还不如其他地方收得多,大官人,你若信我,记得到时别在这里等着,外地客商进来,你就往外地去,肯定大有收获!”
苏锦南听了只是笑,一面点头应了,一面说道:“你这个农神娘子,就没法子防一防?”
林赛玉在地里斜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你拜我这个神仙一拜,我就给你个法子。”话一说完,见苏锦南果真起身站起来,忙扔下锄头摆手道,“喂,你可别当真!可别想折我的寿!”
苏锦南却只是侧身拍了衣裳,往一旁挪了又坐下,口中道:“好大的虫子,倒吓到我。”林赛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这是他开的玩笑,扶着锄头咯咯笑了,而苏锦南看着这妇人脸上一扫阴郁,自己也不由荡起一片笑意。
苏家在城外的一处好大的宅院,单为夏日避暑而建,院子里设着假山流水,亭台花谢,长着参天的大树,荫的遮天蔽日,此时在四面垂着珠帘的翡翠轩里,打扮着的花枝招展的丫头们,正陪着苏老妇人打双6,四面摆着盛开的鲜花,三两个丫头蹲在一边,正拿小壶浇水,苏老妇人看见,手里不停,嘴里嘱咐道:“孩儿们,别胡闹,这大晌午的,可浇不得花!那可是你姑奶奶特意拿来孝敬我的海外来的宝贝,烧死了准上门闹要,我还得赔她许多钱!”
说的丫头们咯咯乱笑,远远的见一个青衣子里闷到何时呢?好容易去了,瞧瞧那样!苏锦南才念书的秀才!如今全城的人家都把话挑明了说,他还有闲工夫磨牙!看来得我这个老婆子出面,不然就让别人家抢了去,这一气说不定就坐船出海,只怕我这老婆子连个送终的人都不再跟前了!”
说的丫头们笑成一团,有几个还记得那日的惊怕,捶着老夫人的肩膀道:“奶奶,那大姐儿脾气可真是个吓人的,咱们真要也抢去?不怕到时候还会受媳妇气。”
苏老妇人哼了声,点了那小丫头一下,道:“你个年轻人懂什么!原来那个倒是个好脾气,问十句回两句,还没半句是真话!我看着就够气闷的!我早说不要那大家闺秀,到了我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好似辱没她的身份一般,哼,她不让我舒服,我还能让他们好过?她在官家是个姐儿,到我跟前也得受着婆婆气!我老婆子活了半辈子,到死还怕落了恶婆婆的名声?呸,好好日子里,又提那死人做什么!”
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说道:“好啊,原来是那大姐儿一锄头打得夫人心眼里去了!”说的苏老妇人也笑,道:“小蹄子们,好像老夫人我是个贱命一般!”正热闹着,忽的想起全哥,忙四下看问道:“全哥呢?如今可是用到他了,抱他来我带他出门。”
有人回道:“前几天夜哭,青姐儿说是想姥娘了,昨日就抱着上京去了。”
气的苏老妇人拍散了棋盘,道:“唤他爹来!眼里可有我这娘半分!那还算什么姥娘,倒像是嫡亲的奶奶!我倒成了外人!”慌得一屋子人劝不迭,老夫人破着嗓子骂了一通也没有消气。
日头升高的时候,林赛玉停了手里的活计,扯着锄头走到树荫下,刚要抬胳膊袖子抹汗,就见苏锦南递了锦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迟疑一下接了过来,一面擦着忽看到树荫下长着一大片地木耳,顿时笑得眯眯眼,将锄头推到苏锦南手里,几步过去摘了起来。
“要这些地衣做什么?”苏锦南忙跟着看去,见她已经摘了许多用衣裳兜了,笑着站起来。
“大官人,你今日无事,不如到我家吃顿饭可好?”林赛玉笑着,指了指衣裳里的地木耳,“家里还有猪肉,回去给你炒了吃,尝个鲜可好?”
那是再好不过了,苏锦南心里道,但迟疑了下,只怕对着妇人名声不好,便说道:“只怕叨扰了……”
话没说完,就见那妇人摆摆手,微微一笑道:“劳烦大官人,帮我扛着锄头呗,算我谢谢你,”说着想了想,补充道,“英儿到午间就回来了。”
听她如此说,苏锦南一笑果真扛着锄头,同时招呼一旁牵着驴吃草的小厮,要请林赛玉坐,林赛玉摆手拒绝,道:“哪里有那么累,走着好。”便不再强求,保持距离跟她慢慢走了回去,一路上听那妇人唧唧咯咯说个不停,不由皱了皱眉头,隐忍片刻还是问道:“大娘子,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与我说说,别自己闷着。”
见那走在身前的妇人身形一顿,脊背僵了僵,似是用鼻音嗯了一声,也不回头,走了片刻,才低头说了句“多谢大官人这份心。”那声音低低柔柔,苏锦南只觉得似是一双手捏住了咽喉,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
小厮将驴栓在门前,苏锦南才跟那妇人进了家,见院子里葫芦架下摆着凉椅,按着四方小桌,桌上还摆着一陶瓶,里面插着野地里的花,嘴边不由一笑,走了过去,林赛玉将地木耳泡在盆里,又净了手,一面让苏锦南随意坐,一面说声抱歉进了屋子,不多时换了一身素白葛衣干净鞋走出来,还没来及开口说话,就听外边马蹄声响,隔着篱笆见一大一小两批青马停在门前,当先就看到小丁哥环着英儿从小马上跳下来,而另一匹马上也同时跳下一个长身青衣男子,面白清秀,林赛玉仔细看了,恍惚认的是见过一面的的那个黄周家的大公子。
这些日子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哄得英儿喜欢,回来常常有意无意的说些有关他的话,因此林赛玉被知道此人叫做黄玉生,今年二十六岁,念过书识得字,且做得一手好木匠活。
这人虽说在英儿身上使了功夫,但倒没再像他爹与其他人那样失礼,冒然的跑到家里来,所以林赛玉对他的印象说不上太坏,怎么今日竟然上门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求良婚曹大姐急说进京
在林赛玉满腹疑惑的时候,原本坐在葫芦架下的苏锦南也已站了起来,目光逐一扫过英儿与小丁哥,最后落在跟着走进来的年轻男子身上,这个人他知道,总是到他家的店铺里买些东西,当然一般都是英儿来找小丁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都是北边人,说的话也好拿出的小吃食也好,都让英儿倍欢喜,慢慢的从英儿的口中,这个黄大公子的名字出现频率就多了些,甚至有一次,李大管事还当着他的面,问英儿曹大姐可是看中了这位公子,生生让他心跳慢了半拍。
“嗯,大公子很好啊,我想大姐儿会中意的。”英儿塞满嘴的吃食,嘟嘟囔囔的说,“你们这边的人太坏了,大姐儿才不要留在这里。”
“哈,那英儿可也是要回去,不要我们南边的小丁哥了?”李大管事拍着手笑道,让英儿呛得连声咳嗽,嘟囔几句大管事总要逗人家玩,便蹬蹬跑了,如今谁都知道,英儿与小丁哥的好事那是板上钉钉了,小丁哥的父母都见过了,也很满意,就等着英儿取了卖身契,恢复良身。
“唉,唉,果然是淳朴后生啊!”李大管事绕着圈子在苏锦南身边念叨不停,让本就心烦意乱的苏锦南更加抓狂。
“大管事闲得,海船不是即日就到了么?”苏锦南握着账本子,沉着脸说道。
“反了!”李大管事咳了一声说道。
苏锦南不明所以,直到李大管事忍着笑指了指他的手,才现账本子拿倒了,苏锦南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候。
而这时的黄大公子正向林赛玉拱手问好,林赛玉因为英儿哇哇哭着扑过来,而暂时放下的对他来意的猜测。
“大官人在呢。”黄大公子又将视线转移到苏锦南身上,含笑施礼道。
这个人面白清秀,带着一种文人并农人混合的气质,也就是清秀之中不乏淳朴,文雅之中带着几分粗爽,看上去不错,如果人品如面相这样好,算是一个难得的良配,苏锦南唇齿间一阵苦涩蔓延上来,抬手还礼点了点头,不想多说话,随后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英儿的话引了过去。
“大姐儿,他们家不放我,要我回去呢?我不想回去。”许是哭了很久,英儿的声音都嘶哑了。
“怎么回事?你莫哭,好好跟我说。”林赛玉拍着英儿的背,试图让她安静下来,但是徒劳,英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了,只得将目光转向小丁哥。
同样愁眉苦脸小丁哥便皱眉讲了如何遇到官府的人,如何听了刘家传来的话,要英儿即刻回京去,家里等着使唤人。
“这是从何说起?好不好的怎么缺使唤人?”林赛玉皱着眉头,心里带了几分怒意,刘家缺了使唤人?真是笑话!哪里买一个不好,巴巴的要英儿回去?安的什么心!一面又问小丁哥可将自己写的信送去了,小丁哥点头说早送去了,人传话回来说,亲自交到家里的主母手里了,还给了赏银呢。
“赏银?”林赛玉更加皱眉,暗道刘氏日常手紧得很,再没有给送信的人赏银的道理,便道,“给了谁?是年轻妇人还是年纪大些的?”
小丁哥想了想,才道:“是个年轻的妇人,打扮穿戴极好,出手也大方,只说有了信只管交给他。”
“又使了什么幺蛾子!”林赛玉顿时一头怒火,按着英儿的肩头道,“不哭,咱们这就上京,我亲自替你要去!若是不给,我花钱买你出来。”
英儿听了吸着鼻子道:“他们硬是不放我走呢?”
林赛玉怔了怔,摇头道:“那倒不至于,就算是与我置气……”说着一笑,“不拘怎么让他们消了气便是了。”
听她如此说,英儿略宽了心,被林赛玉推着洗脸去了,这时那黄大公子在一旁道:“如此,我这就雇车,亲自送你们去。”
而同时一旁的苏锦南慢慢合住已经张开的嘴,目光从那黄公子身上移开,落在林赛玉身上。
林赛玉揉了揉眉头,暂时按下纷乱的心事,带着疑问看向黄大公子,“可是黄大公子?”
听他这样说,明显的摆明他们之间不熟悉的事实,黄大公子忙再次拱拱手,笑道:“正是,因为在江宁人生地不熟,多蒙英儿大姐指点游玩去处,近日正好遇到英儿大姐,哭说要咱们送她去京城,知晓了缘由,特来问问大娘子意下,未经允许进门,多有冒犯。”说着拜了一拜。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他三言两语说明了与英儿结识以及今日上门的因由,同时也暗暗表明并非居心不良故意讨好英儿以接近她曹娘子,林赛玉只得忙还礼,不自主的回头看了眼苏锦南。
苏锦南猛然对上她带着几分探询的目光,心里一跳,张口就要说话,却又被那黄公子抢道:“大娘子你看明日启程可好?”
林赛玉忍不住挠挠头,看着一旁肿泡眼的英儿,以及红着眼圈的小丁哥,只得嗯了一声,道:“如此,劳烦黄大公子了……”话一出口,就见那黄公子笑着说声大娘子见外了,我这就去了,说罢转身走了,林赛玉忙追着出去,口中急急道,“只雇了车便好,我们自可回去,不敢有劳大公子送去……”
黄大公子只是在马上冲她一笑,也不说话催马去了,搞的林赛玉颇为郁闷,闷闷地回身,见苏锦南已经招呼小厮出来,说道:“大娘子,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让,让小丁哥去办便可。”
林赛玉按着头,牵强的笑了笑,道:“本来要请大官人吃饭,如此只能欠下了。”
苏锦南也勉强抽了抽嘴角,算是一丝笑,听林赛玉接着道:“我过几日就回来。”心里竟忍不住一酸,好似有着千般委屈,嗯了一声,低着头也不骑驴大步走了,走了好远才敢回头看,见夜雾已经罩住了小小的院子,其中亮着一点桔黄,不由一拳砸在路旁的老柳树上,惊飞了树上几只鸟,怪叫着乱飞一气。
七月初二,昨夜一场好雨,换来今日颇为凉爽的天,林赛玉用帕子包了头,看着正将大包小包让车上放的小丁哥的娘薛氏,忙拦着她道:“大娘,够了,不用几日,就到了,哪里用带这些?”
薛氏今年不过才三十几岁,有着江南水乡妇人特有的纤瘦身材,若不是脸上手上带着些做粗活的痕迹,只怕看上去还要年轻几岁,她一脸歉疚,好似是自己逼着人家主仆往京里去一般,摸了把眼泪,拉着林赛玉的手道:“大娘子,我对英儿这个孩子没得话说,实在是……大娘子见谅则个……”
林赛玉笑了笑,示意她宽心,说道:“我晓得。”看看天色不早,再看一旁骑着马的黄大公子,以及笑的油光满面的黄周摆着手道:“你们都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我们亲自送着,还能饿到大娘子不成?”不由一阵尴尬,幸好黄大公子及时拦住黄周,将他推上车才止住了他的话头。
“好了,咱们早去早回。”林赛玉看了眼正与小丁哥执手相看泪眼的英儿,咳了一声唤道,薛氏忙过去将英儿拉过来,推上车,一面小心嘱咐别乱跑别乱吃东西,多给主家叩几个头云云,满心关怀如同亲女,英儿具点头应了,也不忘嘱咐大娘在家别累着云云,看的林赛玉鼻头一酸,转身就上车去,早有黄周买的三个丫头上前来扶,慌得她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伺候你们老爷去便可。”
黄玉生在一旁听见了,催马过来笑道:“大娘子爱清静,你们去后面车上,等唤你们才来伺候。”
几个丫头应声去了,林赛玉对于他们硬要跟着自己同行颇为不满,但要她们两个女子单身上路也是不妥,因此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的,嘟了嘟嘴。
黄玉生看在眼里,只是一笑,道:“大娘字可是怪我多事?着实不能让你们独身上路,大娘子要是心里不痛快,骂在下几句也无妨。”
说的林赛玉有些想笑,看着公子倒是个爽利人,想来挑明了说也必不会纠缠无赖,心里便透亮了些,笑道:“如此,倒显得我小家子气。”
黄周拔着门缝看到了,笑的脸上的肉只颤,拽着跟在身边两个儿子道:“看看,我就说你大哥是个能干的,这家产你们谁都不许跟他抢了!省的败坏在你们手里。”
说的儿子们都笑,道:“那还不一定呢,每次都是哥拦着不让我们去,这一路见面的机会多,大娘子看上谁还不一定呢。”
黄周嘿嘿笑着,用帕子擦着不断流下的汗道:“我不管她看上谁,只要是你们三个中一个就成……”话没说完,就听外边马车声响动天,震得地面都颤抖,吓得忙掀开帘子看,只见打城里方向奔出来十几匹马,其中还有着一辆豪华大车,幸亏路面湿滑,没得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车靠近了,林赛玉等人都眯起眼看,只见车上跳下来四五个打扮的似粉妆玉琢锦绣耀目的丫头,搀着戴着珠冠红袖袍的苏老妇人下来了。
“哎呀,奶奶来了。”薛氏看准了,忙不迭的接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借相送苏老夫人叮回还
看着那打扮的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快步向自己走来,林赛玉迟疑了下,还是没有迈动脚。
林赛玉也是很记仇的,尤其是老妇人那个“滛妇”,只要一看到她就想起来,响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当然,还有一分厌恶是间接来自李氏,那样一个心灵通窍的美人,竟然能被婆婆逼得离家出走,说不定她青春早逝跟受婆婆有很大关系呢。
“哎呀,大娘子你走了可得回来啊!你欠我家的云苔可不能扔下不管!”苏老妇人被丫鬟们扶着,健步如飞走过来,一面摆着手说道。
众人听见了,都有些笑,林赛玉被呛得差点咳嗽,原来她自作多情了?感情这老妇人不是来为她送行的?而是追债的!
薛氏早过去了,对苏老夫人恭敬的说着缘由,那苏老夫人不待听完就摆着手道:“这些我可不管,大娘子,老身我可从不信人说的话,我可先告诉你,到时大娘子一去不回的话,老身我可不依!”
林赛玉一脸黑线,只得闷声道:“我说过的自然记得。”
围着苏老妇人的丫鬟们便开始叽叽喳喳,帮着苏老妇人说话,只嚷的林赛玉脑袋嗡嗡响,有的说立个字据,有的说签个文书,有的说不如我跟她去,省得跑了。
林赛玉直听得哭笑不得,这些人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啊?拿正眼看向那苏老夫人,见她端正着神色,对四周人的建议似乎听的十分认真,看到林赛玉看过来,便咧嘴一笑道:“要不,大娘子给老身立个文书?”
英儿听见了一口啐过来,叉腰道:“说的梦话!我家大姐儿又不欠你们家的,立文书!你咋不说写个卖身契呢?”
“小丫头说话好厉害!”“薛大娘,这是你要娶的媳妇啊?”“哎呀,小丁哥岂不要被欺负死啊?”苏家的丫鬟们立刻纷纷说道,也不理会英儿,只拿薛氏与小丁哥取笑,只闹的他们两人脸红脖子粗,气的英儿鼓着嘴再不敢说半句话。
看到这阵仗原本吓得心里只扑腾的黄周此时却松了口气,晃着胖身子忙忙的跑过来,说道:“不就几亩云苔嘛,能榨多少油?值的大娘子费心,我先把钱与你,足够你的油钱!可别小气的撵着大娘子不放。”说着就在身上摸,拿出一个大红钱袋,冲苏老妇人晃了晃。
苏老妇人从鼻子里哼了声,倒也不客气将手一摊,道:“如此甚好,黄金十两!”
黄周听了一哆嗦,将钱袋子往怀里一揣,瞪眼道:“你这个老夫人说什么疯话!”话音刚落就引来一众丫鬟的围攻,面前莺声燕语,芊指点点。
“哎呀,你这个土包子!”“你敢这样说我们老夫人!”“黄金十两怎么啦?小丫头我手上戴着戒指比这个还贵呢,少见多怪!”
黄周被说得一头汗,跳着脚要骂,转眼看到老夫人的打扮,再看她身后那些高头大马,均是良驹,又见那辆青布大车,垂着四角朱玉,个个价钱不菲,便有些没底气。
黄玉生此时忙站起来,笑着将自己爹爹揽到身后,冲老夫人在内的众人拱手笑道:“各位姐姐见谅,我们乡下人,不识得珍宝,冲撞苏老夫人,告罪告罪。”
林赛玉此时也回过神,瞪了这些丫鬟一眼,道:“我曹大姐说回来就回来,苏老妇人放心好了!”
苏老妇人便将嘴一塌,道:“不放心如何?”
林赛玉只得一叉腰道:“那你跟我去好了!”
看她瞪眼的样子,苏老妇人嘿嘿笑了,大力拍了林赛玉一下,几乎将林赛玉打了个趔趄,道:“说笑而已嘛,大娘子别当真,我信的,我信的。”
林赛玉真是再没有半句话可说,只得气呼呼的转过身,拉了一把在一旁叉腰瞪眼的英儿,道:“走了走了!白耽误了半日!”
黄周忙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越等越热……”话没说完,就被苏老夫人瞪了眼,他哪里见过这样老妇人,那眼神竟比自己见过的官家(县官大人)还要犀利,吓得他忙不敢多言,几步上了车。
“大娘子,走好啊。”苏老夫人摆着手热情的说道,“可记得回来啊!”林赛玉原本要回身谢她一句,再听了这句话后又生生咽了回去,跟着英儿上了车,刚走了几步,就听黄玉生带着几分疑惑道:“这些人?”便探头出来看,只见跟着苏老妇人来的那些骑着良驹的家人都跟了上来,散在自己的马车四周,看样子竟是要跟着一起走。
“这位小哥,大娘子一个妇人家,老身我怎的能让她跟你们这些男人一起走?孤男寡女的说出去岂不坏了大娘子的名声!”苏老夫人瞪了黄大公子一眼,让好脾气的黄玉郎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不敢再问,又冲探出头的林赛玉笑着挥挥手道,“大娘子莫怕,这些都是我苏家的护院,保证你一路平安。”说着堆起笑,“早去早回!你若是不回来,他们可是不依的!”
林赛玉再一次沉下感激的心,唰的拉上车帘,为之气结,这个老夫人,难不成是强盗出身?怎的说话做事如此怪异?倒……倒有几分意思,想着不由又扑哧笑出声,听英儿嘟着嘴冲外啐了口,说道:“这个老婆子,安得什么心!咱们帮她来着,倒成了欠她的,防贼一般。”便摇头笑了笑,再一次掀起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苏家众人,叹了口气道:“你倒错怪她了,她这是一片好心。”
不知怎的,如今四周的多出一些较之黄家父子来说更为陌生的人,她的心反而比初要上路时安了几分,真是没羞,竟然会觉得这苏家的人是自家人一般!林赛玉不由轻轻啐了自己一口,因为昨夜睡不好,便躺了下来,随着晃悠悠的马车慢慢闭上眼。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苏老夫人收起嬉笑的脸,面上多了几分愁,重重叹了口气。
“老夫人,大姐儿不是收下咱们的人了?你且放宽心。”贴身的丫鬟听见了,忙笑着开怀她。
苏老夫人哼了声,回身指着道:“你们瞧,我养的好儿子,日常跟我吵架端的好气势,到了其他人跟前,就成了闷嘴葫芦!当初带着媳妇跑的气势哪里去了?如今就知道躲在家里吃闷酒!……”话没说完,就见打城里一阵风般卷过来一匹黑马,转眼就到了她们身旁,几乎擦着过去又生生勒住马退了回来。
苏老夫人与丫头们被这一阵疾风带的都眯起了眼,灌了一肚子热风,不由连声咳嗽起来。
“娘,你们来这里……”穿着白锦绣大衫,带着眼纱的苏锦南黑着脸说话,话没说完看见站在一旁连声问好的小丁哥,便知道自己的娘是为何而来,倒有些意外,黑的脸又红了几分,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去接全哥回来,他的生辰怎么也得在家过……”
苏老夫人从胸口咳出一口热气,也不说话,接过身旁丫鬟手里的拐子,往那匹通身黑亮的骏马上一拍,说道:“正经事上就啰嗦!往日出门哪里给我说过去处?不都是在花架子下压封信!我回去自会去看!在这里闲扯谈!”
骏马受了这一惊,扬蹄长嘶,幸亏苏锦南抓得牢又是自幼训惯的才没被掀下来,话也没听完就一阵风似的往前奔去了,转眼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孩儿们,收拾车,咱们去临安看女厮扑去!”苏老夫人心情大好,顿着拐笑哈哈的说道,引得丫头们一片鼓掌叫好,扶着苏老夫人往车上去了,听她不忘嘱咐道,“记得叫你家三个姑奶奶一起,省的留他们在家到铺上混闹!”
小丫鬟们齐齐答应了,按身份地位各自坐了车,热闹闹的往城里去了,车夫甩着长鞭,吆喝着马儿带车在路上狂奔,所遇行人纷纷躲避,又见车帘大开,露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亮着鲜红的指甲肆意说笑,引得打远处来赶进城的路人纷纷咬舌询问。
“乡下佬!”便有人听见了,带着几分不屑道,“咱们江宁舍得将海外来的大珠挂在车上的还能有几人?只有那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苏家罢了!也就他们家老夫人最爱促马疾行为乐!”
听的路人缩头不言,如今的时节临近乞巧,来往的小货郎们担上满是瓜灯,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富贵繁华的江宁府去了,而在前往东京的路上,林赛玉她们所见,也多是这样的场景。
“大姐儿可要吃这个?”牵马而行在她们车边的黄玉生变戏法一般,举这两个花果递过来。
从车窗上几乎要探出去半个身子的英儿,指着一卖果实的摊子,因见上面插着好些蜜糖面做的花红果子,馋的流了一地的口水。
林赛玉只顾得看街上几乎遍布的彩棚,见有竹子的也有麻秸编的,大大小小各不相等,但均披着五彩,一眼望去,花红柳绿煞是好看,不由喃喃道原来中国还有这样一个热闹的节日,哪里顾的英儿馋嘴,见黄大郎送到眼前,忙伸手接了,一面笑着谢他,英儿早大口吃了,沾了一嘴的蜜油。
“再吃,成了小胖猪,看小丁哥还要你!”林赛玉忙递给她帕子擦,一面敲了下她的头。
“大娘子也尝尝,”黄大郎说道,一面看了眼林赛玉,含笑道,“纵是胖了,也不必怕。”
林赛玉听他戏谑,欲瞪他一眼,抬眼对上他含笑探视,饶她对此人并无异样心思但也绯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有些尴尬的转开头,却又看到苏锦南举着一块谷板从人群中挤过来,见她看过来,竟一反常态的冲她露齿而笑,林赛玉只觉得有一丝冷汗从头上冒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黄大郎月下问姻缘
其实那天他们还没走出几步,甚至林赛玉闭上眼还没数二三下,就被黄周的叫嚷声惊起来了。
“哎呀,这么大的路放着不走,非跟我们挤着,到底是何居心?”黄周在车上坐着,激动的脸色通红,拍着车大声的说。
而此时一向好脾气的黄玉生,面色上也有些不好看,而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兄弟,已经摩拳擦掌。
“大官人?”林赛玉有些意外。
站在车前,骑着高头大马的苏锦南,听到她的唤声,忙转过身来,含笑道:“正要去京里接了全哥回来,跟大娘子一路。”
林赛玉忍不住将脸一拉,暗道既然要去怎地昨个不说?扔她不得不跟黄家父子作伴而行,还不是嫌弃她名声不好?心里便涌上百般的委屈,眼圈红了半分,说道:“我们穷车瘦马,可不敢耽误大官人的行程,你自去即可。”说着放下帘子。
听她这样一说,黄周乐坏了,笑呵呵摆着手道:“停,停,咱们先停停,让大官人先过去。”
苏锦南听了她那话,又见妇人红了眼眶,心里微微一怔,也不理会黄周,紧拍马走近几步,只觉得满腹的心事欲说不能,只得低了声道:“我终是不放心你这样去……”话说一半便止住了嘴,勒马转身,招呼家院们道:“护大娘子起程。”自己当先奔去,那些家院们齐声应和,将那车夫吓得一愣,哪里还管雇佣了自己的黄周老爷的脸色,忙忙的一甩鞭子赶着车嘚嘚快行。
却说林赛玉在内忽听到苏锦南在外说了那一句话,原本有些怨愤哀伤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坐起来,夏日的热风夹着因昨夜大雨而闷湿的泥土气息,一起卷了进来,袭的林赛玉霎时满面炙热。
“说的是为了……我?”林赛玉慢慢念出这句话,只觉得浑身如同火烧,耳中只闻得自己咚咚的心跳,跳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大官人说什么?哎呀,大姐儿,你的脸怎地这样红?”英儿从一堆包袱中抬起头,随口问道,忽看到林赛玉的模样,炸着嗓子喊起来,一面拿手挡着随风翻滚的青布车帘,“整日在地里,如今又赶着度日头走路,晒红了脸,到京里被那女人看了,岂不要笑?说起来,大姐儿你原本比她肤色好的多。”
这几句犹如冷水兜头泼了下来,林赛玉那滚开水般的心跳徒然灭了下去,因为这骤紧骤慢的交叉,缺氧般陷入一阵窒息,大脑一阵空白,满耳只有英儿那句“那女人”。
“哎呀,大姐儿!该不会中暑了吧?”英儿用几个包袱叠落起来,压住乱飞的车帘,马车内虽然没有了热风席卷,但却更显的闷气,忙低头从包袱重翻出一把描金扇子,撑开送与林赛玉,却看到林赛玉脸色煞白,用双手按住了咽喉,似乎要说话不得声一般,吓得三魂出窍,扯着嗓子就喊,忙的双手乱摆,推翻了刚叠落起来的包袱,滚散了一车,解开的束缚,七月流火的干热之风又一次肆意席卷而来。
“我,没事,不小心,差了气……”林赛玉回过神,及时掩住英儿更大声额叫喊,免得引来他人的探询,将她按在位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我睡睡就好了,你莫要吵到我。”说着转头躺下,也不管身下压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上好的桂花糕……”英儿嘟囔一声,看林赛玉果真困极一般动也不动,不敢去扯她身下的包袱,用力嗅了嗅渐渐弥散开的香气,收拾一旁的包袱去了。
鼻头间围绕着糯甜的桂花香气,林赛玉将头埋在两个包袱里,也不敢出声,再忍不住眼泪只淌,似乎到了起程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会见到的是什么人。
热天赶路对于身材丰满的黄周来说那真是痛苦万分,走了不到三里地,整个人就如同泡在水里一般,他虽然怕这热风,但也受不了车子里的闷热,便坐在车夫一旁,一面将扇子挥的哗哗响,一面用袖子不断的擦拭流个不停的汗,看到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