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在走廊的檐下收起了油纸伞,锋利如刀削般的侧脸显得十分冷厉,眉眼冷清,他朝这边看了一眼,绿衣女子忙低下头行礼。
“二公子。”她与其他丫鬟也弯下腰行礼。
“嗯。”青年淡淡应了声便顺着廊道离开了,年纪小的丫鬟看了看他走的方向,对绿衣女子道:“那不是三公子的住处么?二公子如今竟是和三公子这般亲近了。”刚刚新婚也不陪陪夫人,就来见三公子。
绿衣女子转过头看着她,眸里划过一丝冷意,“侯府的规矩你忘了么?在主子背后嚼舌根这种事你还做得出来?”
丫鬟也反应了过来,羞愧地低下头,“我知道了。”
“少说点话,不要忘了本分。”绿衣女子叹道。
再说那青年二公子正是侯府的嫡子裴亦清,他如今已官至五品,虽并不高但他侯府嫡子的身份也足够家里有适龄女子的急着说媒,可裴亦清偏偏直到如今而立之年才迎娶正妻,并且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也是令人费解。裴亦清这一趟是来谢谢裴怀温送他的贺礼的,裴亦清喜棋这件事不为很多人知晓,裴怀温算的其中一个,这一次裴怀温送的古珍棋谱确是让裴亦清非常中意。
半年前裴怀温落水这件事其实还能怪到裴亦清的头上去,那次是裴亦清无意间差一点落水,他却是被旁边的裴怀温一推给救了。救命之恩裴亦清当然不会狠心忘怀,何况是自家兄弟,虽然之前并没有怎么亲近。裴怀温是庶子,母早逝,在府里也不受宠,与嫡子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际。那次落水后裴亦清倒是来看了好几次,裴怀温没有怪他,他来的时候裴怀温也不拦,仍是自己做自己的事。这一来二去的,裴亦清竟觉得这三弟的性子和自己合得来,便亲近了不少。
裴怀温第二世做的是三王爷的谋士,平日里裴亦清来坐时偶尔谈到公事,裴怀温见他不介意便也提点一二,倒是让他惊讶了一把。而作为谋士,裴怀温自是擅棋的,他和裴亦清就不知不觉对弈起来,没想到裴亦清的棋力比起他来也不算差,二人在棋盘上也是惺惺相惜。
裴亦清与裴怀温相处间也是真的把这人当做了自个的弟弟疼爱,刚刚新婚得了他的礼便来见见他。
“二公子,您请,三公子午睡刚醒在喝补汤呢。”岚芙笑着将裴亦清引进来,裴亦清随着她走进屋里,便看着了坐在桌边喝汤的裴怀温。
补汤由多种药材制成,由丫鬟煎煮倒在了素白搪瓷碗内,裴怀温捻着银白小勺慢慢舀着,裴亦清刚刚凑近就闻到那药味,见裴怀温面色不变地喝着也是心里佩服,想必是很苦的,三弟也习惯了。
他在心里思量着再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让三弟身体好起来的办法。
裴怀温见他来了便扬起笑容道:“二哥怎么今日来了?刚刚新婚也不陪陪二嫂?”
裴亦清也笑,“你嫂子忙着陪祖母呢,我怕你一个人无聊来陪陪你,倒是被你嫌弃了。”
虽是责备,但从裴亦清含笑的嘴角便看得出他的心情是极好的。侯府里是昭远侯裴凌当家,裴凌是将才出身,立下了赫赫战功才被封为昭远侯,现在仍是将军职位。裴亦清是裴凌的嫡子,自然浑身沾染着军士的那种飒爽冷厉,虽然裴亦清一直混迹在官场上并不对行军打仗感兴趣,但从小的教育和耳濡目染不可小觑。说起来,裴亦清这说一不二的性格说得好听是耿直,不好听就是钻牛角尖,他认定的事任你是谁也甭想劝服他,因此在官场上面裴亦清混的并不是那么如鱼得水。
裴怀温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多说,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有时候也用不着别人来多嘴。
他笑着拿起岚芙沏好的一壶茶,亲自给裴亦清面前的杯子倒茶,“二哥说的是,弟弟这厢赔礼了。”
裴亦清笑骂了他一句。新进的龙井清香扑鼻,将一屋子的药香也冲淡不少,裴怀温与他喝了几杯茶后便拿出了棋盘想要对弈,裴亦清眼一亮,道:“那本古棋谱里面的,你会摆么?”
“怎么?二哥想要解不成?”
“当然,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谁可以先解出棋局。”
裴亦清对棋是真心喜爱,裴怀温眉眼含笑,道:“我倒是没问题,不过这既是古棋谱,又岂能朝夕间解开,二哥终日繁忙的哪里有时间?我若胜了,可不是胜之不武?”
“你倒是有信心,”裴亦清看了他一眼,“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过几天就有的忙了。”
“上次的事?”
“嗯,皇上对邕州的水患很是重视,上次追究官员修筑堤坝的贪污受贿案引得皇上大怒,这一次新上任我可是有很多事忙了。”
裴怀温放下茶盏,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敲,皱着眉沉吟了一会,“上次落网的受贿案官员是不是姓张?可是孜县人氏?”
裴亦清讶异,“是,你知道?”
裴怀温淡淡地笑了笑,“我如今也会出府几趟,在酒楼里听说书的听到的,因为二哥曾经提过两句便多加关注了些。”
裴亦清点点头,和裴怀温对弈了几盘后便告辞了,临走前又邀他翌日出府见见他的朋友。
“我那朋友有一个熟识的大夫,医术高明,我想着让你们见一面,过几日二哥便要动身去邕州查看情况,等到事情处理完也不知是何时,只好匆忙见一面,你说如何?”
看着裴亦清温和担忧的眼神,裴怀温的心里一暖,笑容也温暖了不少,“我自是可以,二哥的朋友一定也是二哥一样的好性情,只盼着我不要让二哥蒙羞了。”
“那是不会,止明的性子……”裴亦清话一顿,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见到便知晓了,他性子洒脱,倒是不在乎什么俗礼。”
裴亦清说了几句便离开了,裴怀温送走他后独自坐在屋内沉思,岚芙小心收拾着桌上的棋盘,又重新沏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水患,贪污,孜县张姓人氏 ……裴怀温的眸色愈加暗沉,他还记得前世他作为三王爷谋士的时候就劝三王爷拿下这差事,那张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也是三王爷特地翻出来的,就是想要让皇上的威信大减,再让三王爷当差赢得民心。可惜最后三王爷并没有如愿以偿,就因为这件事三王爷的耐性锐减,这可以说是三王爷造反道路上走下坡路的预兆,倒不是之后从未成功,而是自此以后三王爷就不如之前那样沉得住气。前世就算他说多少肺腑之言劝说,三王爷也是不听,之后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寄希望于一击必杀,结果一败涂地。
说到底造反是没有好前途的,三王爷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呢?!
裴怀温笑了笑,唇边的笑意冰冷,那王座就如此吸引人吗?即使孤独,也要一世尊荣。
不过这一世毕竟是不同的,比如因为他突然显目起来的戚府,因为他与三王爷的私交,这前世与三王爷造反并没有干系的戚府,这一世却是要生生被拖入泥沼之中么?裴怀温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裴怀温本是指望着平平淡淡地过完这辈子,但若牵扯到了戚府他也并不会当个病猫,戚家嫡长子的风度即使他变成裴怀温也还是在的。
这一次裴亦清抢了三王爷想要揽下的差事一定是皇上一手操办,可怜裴亦清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不过想到即使没有他作为谋士三王爷还是走一样的老路,裴怀温也有种莫名的悲哀,即使各种细节不一样,结局却仍旧没有改变,这一世也是失败惨死的下场吗?
翌日裴怀温便与裴亦清结伴去了酒楼见他的好友江止明,裴亦清的好友是真的不多,裴怀温自然事先有好好准备。
三人于京都有名的回味轩相聚,是江止明选的地儿,听裴亦清说他这朋友对吃喝玩乐都很有讲究,这一点倒是和裴亦清大不相同。裴怀温走在裴亦清身后,包厢里的门一拉开裴怀温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裴亦清的脸刹那间就黑了。
“你倒是悠闲自在啊。”裴亦清走进来,声音里不掩咬牙切齿的味道。
只听见轻轻的一阵笑,笑声不大却听起来十分地肆意潇洒,裴怀温走进来往房里一瞟,就看见懒懒靠在窗边的青年,年纪比裴亦清似乎要小一点,青年的面容俊俏,唇边懒散流泻出的笑意显得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但从那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高贵有度来看,必然是个家教极好的。风流公子挑了挑眉,手里的酒盏绕了个圈向裴怀温的方向递着,唇边扬起一抹邪肆的微笑,“这位就是裴三公子吧,久仰大名,江某敬你一杯。”
裴怀温微笑着,想要回答一句,却见裴亦清径直走了过去不客气地道:“我可是事先说过了我弟弟不能喝酒的,江止明你别闹腾了。”
江止明耸了耸肩,无辜一笑,“我只是敬一杯,又没有非要裴小弟喝酒啊,以茶代酒什么的我不介意。”
“行了,”裴亦清招呼着裴怀温坐下来,然后吩咐小二上了壶茶,又点了几份裴怀温喜欢吃的点心。做这些的时候江止明一直笑眯眯地盯着裴怀温,眼里的好奇与兴味不加掩饰。
其实一开始两人进来,江止明就将目光关注在裴怀温身上,让裴亦清亲自嘱咐照顾的人,即使是弟弟的身份吧,可谁不知道大家族的污浊事,真的兄友弟恭可不多见,所以江止明是很好奇的。而一眼看过去,江止明就感觉的出来那眉眼温和的青年并不简单,江止明什么面貌他自己清楚,不笑的时候端的一副才子模样,但笑起来就一副不把繁文缛节放在眼里的风流公子相,而江止明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裴怀温走进来的时候眼里划过一丝讶异,但之后江止明就没有看见他的神色有些许变化,很会掩饰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人裴亦清竟然会交好,真是奇怪呀,他认为以裴亦清的性子是不会喜欢和这种深沉的人打交道的。
而在江止明奇怪的同时,裴怀温又何尝不是惊讶,不过他一切情绪掩藏心底。自裴亦清说过江止明性子洒脱的时候他就有做好准备,可是一见面裴怀温还是被惊到了,要不然又怎么会露出讶异之色让江止明发现。在裴怀温心里,裴亦清的性子虽然飒爽,但是也是有礼自律的,和江止明这样……洒脱的性子差别太大,两个人居然是好友,真是缘分!
第3章 结识怪医
裴亦清不久就要出发去邕州,这一聚也算是江止明对他的送别宴,酒盏相交间江止明唇边的微笑就没有收敛过,裴怀温看见他眼里那笑意却是十分真实的。想必两人的感情是极好的,裴怀温端起茶抿了口,心里有些许黯然,他作为戚云的时候却几乎没有这样的时候。
人若思虑太多这一生也就活得太累了,可惜除了第一世他就没有不累的时候。
“裴小弟,听亦清说你的棋艺很好是么?”江止明突然转过头看他,眼里满是兴趣盎然。
“不过略知一二罢了,”裴怀温笑了笑。
“你这可就太自谦了,亦清的棋力我是知道的,与他对弈都可以不相上下,裴小弟的棋艺想必是极好的。”江止明见他微笑不语,挑了挑眉,看了裴亦清一眼,“亦清,你这弟弟跟你的性子可真不一样。”
裴亦清道:“怀温自幼身体不好,心性敏感一点罢了,你理应照顾他一些才是。”
“还用你说,我一见裴小弟就喜欢的紧,自然要好好照顾。”江止明笑眯眯道。
调笑的口吻让裴怀温的笑容一凝,裴亦清也愣了下,然后冷厉的目光剐了江止明一眼,“别把你对女子那套用在我弟弟身上,要不然等我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江止明无辜地耸了耸肩,冲裴怀温一笑,“我在开玩笑嘛,不过裴小弟这样温雅的性子,有谁会不喜欢?”
裴亦清也柔和了目光,不过又夹杂一丝担忧,“你上次说的那个大夫,可行吗?”
“当然,活死人肉白骨倒谈不上,但那位医术高明,让裴小弟摆脱疾病缠身的命运是没问题的,只要你舍得。”
“舍得?”裴亦清疑惑,“什么意思?”
“那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胃口可大着呢。”江止明眯着眼笑,“以前我可是被坑惨了。”
“竟然有人坑得过你,我倒是要好好看一看,瞻仰一下那位的尊容。”裴亦清一听,就乐了。
“行啊亦清,你都要走了,还不好好求着我?你一走之后,你这弟弟可就落我手上了,啧啧,裴小弟,想必活到现在你还没见过这京都各地的美景美食和美人吧!没关系,等你哥一走,我就带你游遍京都,一定让你回味无穷!”
江止明信誓旦旦地看着裴怀温,眼神诚挚无比,裴亦清的嘴角抽了抽,还是忍耐不住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脑勺,裴怀温依旧微笑。
一顿插科打诨的饭食过后,三人便前往拜访江止明所说的医术高明的前辈。在京都城郊的窄巷里绕了几圈,七拐八拐后终于寻到一座小宅院,从外面看去与寻常的百姓家的院子没有不同。江止明敲了几下门就听见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门一开,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脸,一双眼睛清澈地泛着好奇。
“你们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一个气急败坏的老声,并带着有什么摔碎的声音,“小胡!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收拾东西!”
“师父,门口有人。”
“有人关你什么事?!明天就要走了还多管什么闲事,快快快!师父的青瓷碗都碎了!”
“哦。”小胡撇了撇嘴,清澈地眼睛看着门外三人,正儿八经道,“各位回去吧,今天医馆不开张。”
江止明笑嘻嘻地打量了下门口的药童,“你师父明天就走?”
“是啊。”小胡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事么?”
身后又传来老人不耐烦的催促,小胡转过身回应了声,再次转回来的时候准备关门,却见江止明一个踏步就溜了进来,小胡目瞪口呆,可惜就这一个晃神儿裴怀温二人也挤了进来。
江止明如闲庭散步一般走在院子里,嘴角带笑,在小胡来不及阻止下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看了看屋里快收拾光的东西,然后看向背着他的老人,轻飘飘道:“赵大夫在京都待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再不走就摆脱不掉麻烦啊。”只见老人极快地回复了一句,几秒后意识到什么突然转过身,望着笑眯眯的江止明迟钝了一会,怒道,“小胡,你干什么吃的!”
小胡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江止明道:“赵大夫难道神机妙算,知道江某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