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就这么在这城里驾着马车四下里转转,还一副悠闲得很的样子。范禹偶尔还会下了马车在街边的小摊上翻看翻看一些当地卖的土产,他想着到时离开这城之前一定得买一些土产与纪念品带回去给山上山下的人的。他也注意到这城里有些人穿的衣服从底色到纹饰都十分地光艳,像是那些少数民族穿的衣裳。他问了那个对这地方熟的男人,那男人说那些人多数不住在这城里,在海上有一座岛,是不连着陆地的,而是孤立开来,所幸是离陆地也不远,航船七八天就能到。那岛倒也不小,岛上相当漂亮,物产颇丰,岛上的那些岛民就爱穿那些显得十分光艳的衣裳。有时他们会驶船将一些岛上物品运来盘充城售卖,也顺道在盘充城里买些东西带回到岛上去。
他们来了这盘充城的第二日一大早,范禹就领着其余两人一道去其他海滩,还真让他找到了他要的那样东西,只不过不多。那东西在他原本的世界叫洋菜,经过一道道很复杂的工序,最终会被提纯制成白色片状物或粗粉状物,跟鱼胶粉是差不多的,可以用来做布丁、凉糕这一类的胶粘细糯的可爱食品。
只是他这一趟在这海滩上收获得并不多,他还想着兴许明天要去另一片海滩上看看。他领着那两个男人正在拔着这些洋菜时,就有一个像是附近渔村里的渔民样子的老伯走了过来他们这边。一开始范禹就注意到他了,还想着不是要来撵他们走的吧。可再一端相,倒又不是,那老伯手里拿了一柄小铲子,背上还背了个粗藤条编的篓子,只见他走近了后,就寻了一块滩涂上的大岩石,攀了上去,拿他的铲子铲起岩石上的贝类来。想来是要拿回家去吃的。
范禹这时候心情也不差,见老伯也来劳作了,就冲人笑了笑,也算是打了一个招呼,就像是那种劳动者见到劳动者时互相打个照面的样子。那老伯也冲他一笑,两伙人又各自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老伯倒找他搭了几句话,问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跑我们这里来拔红发菜了?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渔村里的人。”范禹一被这样问了,先是怔了一下,因他究竟也是不知道这地方的洋菜是叫什么名字的,他低头朝自己手里正握着的一细丛这种红色须状海藻,想着原来这东西在这儿是叫红发菜,倒也真是形象。他回应这老伯:“唉,我想拔了回去吃啊。只可惜这儿才这么点。”
这老伯一听,则说:“啊?你吃这个?这个每三个月才能收一批,我们这一片的都被我们村上的人收光。”范禹一听,就想着要打听:“那是收了去卖的吗?”老伯则说:“倒不是,这个我们都留着自己吃,卖不上价,到底没有往深处去捞来的黑菜好吃。这个不经煮,也不香,一不小心都煮化了,红红白白的一锅看着有些恶心,又不像黑菜放碳火上烤一下那样地香。所以我们都拔回家自己吃,就像这边滩上退了潮后能铲下来的贝也是自己家里吃,往海深处去一点弄上来的好的像是黑菜或是其他海贝就拿到市上去卖。”范禹想着怪不得之前问与他一同来的那男人在这边市上有没有得卖他当时所描述的洋菜那种东西时,那男人说像是从来没见过,原来因这边的渔民都不卖这个,而只在家里当便宜的辅食那样地吃。
范禹听了老伯这话后,就问他能不能将他们村上收的这种红发菜都卖给他,他喜欢吃,那老伯想想这也是再好不过的了,就连岩贝也不惦记着要铲了,就领着他们三个往他们那条渔村走去。去了后,他就把他家晒的三大筐已晒干了的红发菜展示出来给范禹看。
范禹先前在路上跟着这老伯走时,在老伯身后偷偷问了那个对盘充城熟悉的男人有关黑菜的价钱,他听了先前这老伯的那一番描述,心里想着黑菜兴许就是紫菜。他想着老伯将那个红发菜说得那样不上价,那价钱一定是要比黑菜低许多的,他想着一早问准了,心里也好有一个数,一会儿如看着货好,那定起价来也不会心中拿不准。那男人倒还记得当时他住在这城中时的市中那些黑菜的价,就跟范禹说了,还说也不知是不是现在还是这个价。范禹也只点点头说他知道了。
他现在看着这老伯的那些干的红发菜,觉得品质相当不错的,就问了这老伯心里的价,老伯倒从没想过给这红发菜定一个价的事情,因以往从没有人要买过。他就犹豫着地说了一个价,他说完了,范禹就没说话。范禹是觉得这个价是合适的,他也没想过这个老伯会将价定得像傻愣的人才会定出的价那样地低,因这一片渔村上的人平常都会将捕获的东西送到市集上去卖的,不仅捕捞,且还参与到日常的经济交易当中去,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傻愣。且又因这些住在村子上的渔民们本身的生活本质就是质朴的,就又都会有一份质朴的心性,不会是胡乱抬价的刁民一类的人,故而老伯给出的价应该是正好不高不低的。
他没说话,是因他心里盘算着,是否要把这一村子里家家的红发菜都收了来,且是否要以后每三个月来收一次。
那老伯见他不说话,就说:“这个价真地是再好不过的了,黑菜的市价比这价贵上十倍不止。我们拔来晒干也出了力气的。”范禹一听,说:“这个价不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这儿家家的这干红发菜的成色都像你家的这个这样地好。”那老伯说:“你还要是吗?行的,我带你去挨家地问,这会儿男人们都出海了,要到下午才回来,家里都是女人小孩还有老婆子,不过你要买像红发菜这样的东西,她们还是做得了主的。”
于是,他们就去挨家问了,最后收了近一百来筐的干红发菜,范禹还向他们买了几只大的麻布袋子,将那些干红发菜都挤密实了存放入袋中,这样就是总共四大袋的压缩在了一起的干红发菜。
范禹买了后,由那两个男人一人扛两袋这样地往回里走,他们今天也没驾车出来。因范禹想着他家那白马到底也没有跑过这样远的路途,今天就让它休息一整天。而那些红发菜毕竟也不是什么重的东西,那两个男人扛着也是十分轻松的。
他们途经一个市集,范禹特意进去看了看黑菜的价格,知道老伯也没在诳他,倒不是说他不相信人家老伯,而是到底看了之后心里才算是真地有一个十分准确的价钱的概念。且他也确实是要进市集里看看的,不光是看这黑菜,也想看看这里的海获都有什么品类、都分别卖在一个什么样的价位上。
看了之后,他们出这市集就雇了辆马车回客栈去了。
第二天,范禹就又上老伯那渔村去了,还是找的老伯,跟他说以后他第三个月来收一次这红发菜,老伯自然是肯的。他们就相约了具体的收货时间与数量价格,跟着,范禹就出了这渔村。
他想着这趟回去先提了洋菜粉出来再说,看看到时候新货上了后走货的速度再定要不要去别的渔村也定期收这红发菜过去他鱼女城,因怕如若像是布丁、凉糕那一楼美味润口的小食很受小孩与女人的喜爱,那怕是一条渔村供过来的红发菜是不够的。
☆、第 53 章
范禹找到了要的东西之后,再在这盘充城停歇了一日,四下里看看转转后便与他宅中的两个男人一路往回里赶。来这处盘充城用了七八日,在盘充城停驻了三日,往回里走又得是七八日时间,这一趟统共得用去约二十日不到的时间。
而他在鱼女城的家中一切都安好,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只一日略微有些不寻常,那是范禹往回里赶的第三天,那天早上,祖辛与婆婆还没有往山下宅子里去,而是如往常一般在山上做一些事情,或准备准备去山下宅子的东西,或舂舂麦粒。
祖辛舂了一会儿麦粒后,将脱了壳的三角麦仁在一只缸中存好,就想着去后头厨房看看卜丁。他是想着范禹走前交代了他要查卜丁写的字与背的书的,而事实上祖辛也不识得几个字,他其实心里一直也是奇怪这个范禹也不知是从哪时起竟识得字、写得字了,以前在那妓院里时从未听他提起过,不过反正这些事情他不懂,他也不会管,只要范禹人在这家里就行了,他多会一些事情那还不是好事?他是不会去管他到底是怎么会的。
可就是要他查卜丁写的字与背的书,这些东西他哪里懂,但他心里明白卜丁是不会糊弄范禹交代他去做的事情的,要他写的他一定也是写了的,要他背的他一定也是背了的,而范禹应该也只是让自己做一下检查的表面功夫。
可这个祖辛每回查卜丁写的东西与听他背一些东西时,又不好摆明了表现出他不是很懂的样子,这样他也会觉得脸上无光,不要到时让一个卜丁也把他给看扁了,也因此每回他一查起来都特别地严,倒不是说查得严格,而是脸上表情极其严肃,甚至乎可以说是严厉,有一种什么也不要想骗到他的神气。还查得特别勤,想要以数量压过质量,把个卜丁都快烦死了,还不敢说。
哪知祖辛一到了后头厨房,竟不见卜丁在里头乖乖地习字,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他一气,想着卜丁一定是看范禹不在家,就剩他一个也不识字也看不懂文章的就好糊弄,不拿他放在眼里,于是他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一转、四下里寻人。找不着了后,就上前头去问老伯,问卜丁上哪儿去了,老伯说不知道,他又一急,心想着别把个人都弄丢了,到时候对着范禹根本不好交代。
于是他紧忙地将院门打开了,往外一看就见卜丁正由板桥这头走向那一头。一见着了人,他也放心了,也不像先前那样急了。
他倒也明白卜丁为什么要在板桥上走。因卜丁有一回跟他说他顶怕这个板桥,又高又悬,看着就令人害怕。也确实是这样,每回这个卜丁都不会走这板桥的,一般都是范禹抱着他走,他扒住范禹的脖子,眼睛还闭得死紧,根本就不往下看。而祖辛就跟他说,多走几次就保证不怕了,还说没事的、其实稳当得很。
他见卜丁现在在板桥上慢慢地走,想着兴许他是想要练习过这个高悬的板桥。
于是他就出了院门,走到板桥的桥头。而这时的卜丁正朝另一端走去,背对着祖辛的那个方向,他走至一半处,因心里也紧张着,就只顾着朝前平视着,并慢慢迈着步子,也就全然不知道祖辛已站在了后头的桥头上。
等到他走过了这板桥,才重重吁出一口气,一转了头就见祖辛正站在桥那头看着他,他朝祖辛吐吐舌头,祖辛也学他的样子朝他吐吐舌头,还对着山那头的他大声问:“感觉如何呀?”他没回答,就摇了摇头,又迈开步子往祖辛这头走来。
祖辛心里想着,他这走得也真是慢,照他这个速度,他走上十步,换成是别人的话,可以将一整条板桥走下来。可是他也不说,只守在板桥这边,看着卜丁朝他走来。
而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山那头的坡上渐渐出现一个人,那人一步步爬上那山路,就快要到顶了,他一细看,竟是那个都有许久没再来烦他的姬槐,他见他上了山顶后就朝板桥那头的桥头走去。这姬槐看着倒是较之前要瘦了些。
祖辛心里想着,他不是也要过板桥而来吧,范禹也不在家,这可怎么办是好。于是祖辛的眉心蹙在了一起,纠结得很,隔得远远的,都叫卜丁看见了。卜丁转身朝他蹙眉凝视的方向看了过去,因卜丁感觉到他的凝视中充满了一种防备,也因此就顾不得他自己在板桥上的那种害怕,而转过身去朝背后处一看,竟见到一个陌生男人就要上板桥来。
卜丁也是一吓,当是什么坏人,于是就拔腿朝着祖辛狂奔。这就是小孩子会有的反应,一遇上什么让他们觉得危险的人或者事情,就会狂奔进一处让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比如家里又或是某个信任的人的怀抱。
祖辛本是凝神兼且防备地看着朝他这边来的姬槐的,这会儿一看那卜丁竟在板桥上狂奔了起来,刚那会儿还嫌他十分地慢,展眼间竟这样奔了起来了,像是有虎豹在他身后头撵他似的。
卜丁奔过来了后,一把箍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肚皮上,他顺着卜丁的后脑勺挼了挼,再牵着他就要快速地往院门处走去,想着院门刚才被他在出来时合上了,小正它们也出不来,虽然门没锁上,可是小正它们也是无法将门拉开的,他们也只有回了院中才安全。
那个姬槐一见这人刚一见着他就要逃,马上也加快了步子,再没十几步就走过了桥,在半道上截下了祖辛,问:“你见到了我总逃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还有你家这哪来的孩子,怎么一见我拔腿就跑,我怎么他了?”
祖辛心想:我哪知道?肯定就是你长得不像个好人呗。
可他又不敢把这个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以前前面隔着一条板桥,后面又有一条小正时,他还敢这么远远地白他几眼,现在人就在眼前了,就只这么咫尺的距离,他就又不敢了,心里只是恼这人怎么回事,都好几回摆明了不想跟他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了,他竟还是阴魂不散的样子。
祖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低着头,也不答言。姬槐则自顾地说道:“夏侯乙跟我说与你住一起那人说的,说你不喜欢有些胖的男人,让我把自己收拾收拾,弄得中看一些再来找你,虽然我觉得我本来也没什么不中看的……其实我都知道,这也不一定是跟你一块儿住那人说的,夏侯每回都是这样,一会儿撺掇我来找你,一会儿又说服我别急着来找你的,都只是他一面之词,到后来我都不愿意信了,但我想想他这个话倒也是有道理的,于是我就把自己弄得中看了一些。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让你看着舒服些?”
祖辛简直听得要傻在了那里,他想着怪道这人刚才乍一见时就觉得瘦了呢。他因怔在了那里,就许久没有说话,引得姬槐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让你看着舒服些?”祖辛被问得还是傻住了,因为这话即便这个姬槐问再多遍、哪怕百遍千遍,他也是不晓得要如何回答的,于是他也只好敷衍似地答:“舒服……本来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其实这个姬槐看着令他舒服又或是不舒服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呢,姬槐的长相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这问题的关键就是他这整个人都不要出现才好呢,才是真地让人觉得舒服了,而与他这长相无关。
哪知这个姬槐一听还有点高兴,说:“我知道以前我那样缠着你是让你烦,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让你烦了。夏侯乙在这城里又新开了一家酒楼,我们明天要不要去试试菜?”
祖辛一听完,简直又要傻在那里。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人上一句说的是“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让你烦了”,再一句又紧接着地连一个顿点也没有地说了“我们要不要去夏侯乙的新酒楼试菜”这样的话。那这不是缠着烦着又是什么。
他这会儿又不敢说“你不是说不烦我了吗”这样的话,且又不敢扯开嗓子叫宅里老伯把狗放出来,因他怕这个姬槐会记仇。而究竟这个姬槐会不会记仇他不知道,因他对这人到底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这人应该是很喜欢他的,总爱时不时地来烦他。而他确实又对这人没什么心思,到底不如在范禹身边时那样地感到安心。
对于祖辛来说,范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安心的人,范禹救了他,给了他栖身之所,所有的钱还归他管,什么都还让着他。他对范禹的这一份感情,就有些像是某些动物会认他们盯开眼来第一个见到的动物作妈妈的那种情形似的,哪怕跨了种族,也还是认作妈妈。而他对范禹的感情,就是哪怕他们一样都是囝,但他还是喜欢他。可能曾经太过于渴望有一份安定的、不用出卖自己的生活,而当突然有一天这一份安定真地给了他,前后的对比与一种巨大的反差就激起了他对于带给他这一份安定的那个人的一种执着。从那时起,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比得过那个人了。
本来也是,姬槐又算什么,不就是钱多吗?可范禹的钱也不少在哪里,他家现在床肚里一堆的钱,每天他们真是名副其实地躺在金山银山上睡觉。况且这男人的钱也不是他一人赚的,范禹的钱却都是他自己赚回来的。再者这男人的钱想必也不会由着他来管吧,而范禹赚来的钱就可以给他管着,也不小气,他爱买个什么就让买了。
祖辛对范禹有一种执着,不用拿范禹去跟别人比他也有那一种执着在心里,更何况拿范禹去跟别人比了之后,还是在心里更觉得别人比也比不上范禹。
也因此,这姬槐每每来缠着他时,他心里总是希望他快些走开,最好带着他那个朋友夏侯乙、两人一起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从此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再也不要出现了,不要再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姬槐见邀了他一起去酒楼试菜后也得不到答复,就再问了他一遍:“你去不去啊?你怎么每回都这样呢?”祖辛想了想,说:“我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不能瞎吃东西,要么过两天再说。”姬槐说:“再过几天跟你一起住的那人应该就能回来了,他一回来,你怕是又去求他,他就再去跟夏侯乙说,夏侯乙就再来跟我瞎编。你是不是就存的这心思?”
其实这个姬槐什么不知道?哪能真被夏侯乙每回一撺掇,就被牵着鼻子走呢。第一回被夏候乙撺掇说别来找祖辛时,他也刚巧遇上了一些他自家金铺里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就正巧没再来找这祖辛,而第二回被他那从来都“居心叵测”的朋友夏侯乙撺掇说要先收拾出一个好样子再来找祖辛后,他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忙,但因心想着夏侯乙的那一说法倒也是有道理的,才一直忙于收拾出个好样子这件事。他想着祖辛这样漂亮的一个人一定也是喜欢相当漂亮的事物的,太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他面前也是不行的。
姬槐本身长得不差在哪里,就是一直十分地不修边幅,可能有钱人有钱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很喜欢不修边幅,怎么惬意舒适就怎么来,仿佛这样才能有一种将一切都真正地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就像是那种:你要穿衣讲究,但我不需要,我有钱,我要真讲究起来,我买来穿剩下来的衣裳你也买不起,只不过我不大爱为这个费神罢了;你要说话讲究,我不需要,我有钱,你说一万句话也不敌我一掷千金来得有效,且我也懒得说那么多话,有那时间说倒不如用来赚钱。
等等诸如此类,就是像姬槐这种有钱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的世家公子之所以会不修边幅、一点点也不讲求外表这方面的东西的原因。不过这城里像他这样有钱的也真是少,也因此他朋友也没几个,不是家里真有一定底子的人,他一个这样精明的人是根本也不会想要去有什么往来的。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夏侯乙算一个,不过也还是不及他。
不过真地不知道这个祖辛要是真地知道他到底多有钱之后,会不会改变主意,祖辛也只是笼统地知道他十分十分有钱,而具体是多么地富有,就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他也不想弄明白这一桩事,因为毕竟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觉得他再有钱也不关他的事。
祖辛听他说了之前那一番话,简直是把他心里所盘算着的说了一遍,他本来也就是想着等范禹回了来后,就把这事跟范禹说,然后范禹就会为他想办法的。哪里知道他这一套被这个姬槐完全掌握了去,于是他一时间又愣在了那里,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
☆、第 54 章
祖辛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办是好时,可巧婆婆就开了院门喊他来了,说:“祖辛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跑到院子外头去了。快回来准备准备,该往山下去了。”婆婆做起事来跟范禹是差不多的样子,都是喜欢大刀阔斧的那一类人,这在一些细小动作上面也看得出来,像是婆婆开一个门,就直接嚯地一下开出比一人还宽的距离。而他们院里的一些老伯则不然,可能由来都是谨小慎微惯了的,但凡开一个门,都只牙开一条细缝,跟着只把一颗头探出去先打探一下形势再说。
婆婆这样说了,祖辛心里吁了一口气,想着好在还有这事,可以借这机会摆脱了眼前这个姬槐。而这时婆婆那儿是将门敞着的,小正它们也钻出了脑袋来,一见有生人在院外站着,就冲人吠了好几声,不过听得出来那声音还是压得较低地在吠的,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也没见家中主人撵那人走,故而也只是那么先低吠几声,倒也不凶。
姬槐见这家里的婆婆喊祖辛去做事了,而他也不认得那婆婆,且眼前的祖辛也依旧是对他有着抗拒,一时间他就这样站在这两人的视线中间也有些尴尬。就只对着祖辛说:“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跟着又转头冲这家的婆婆笑了笑,就转回了头走了。
祖辛直到他走了,才放下心来,跟婆婆回院中去了。他本是想着不如在范禹回来之前都不要出院门了,可后一想,近来山下宅中的人个个都很忙碌,也不像以前那会儿找人替他找得那样容易了,于是又只得硬着头皮与婆婆一道下山去了。而卜丁则留在山上院子里,祖辛还关照了他不要随意一个人跑到院外去,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
在下山去的路上,婆婆问他:“刚刚那人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像是在山下宅前也见过他那么一回两回的。这一回看着怎么瘦了不少,人看着还挺精神的。”祖辛不知从何说起,就只说:“也没什么,就是有些烦人。”婆婆略顿了一下,说道:“你也越长越大了,怎么不留意留意这些人,看着挺好的啊。”祖辛抬头看了婆婆一眼,说:“啊,好?哪里好?”婆婆则没再说什么话,也不知她心里是明白的还是糊涂的。
等再过了几天,范禹就回到了这里。那天他是晚上到的,祖辛见他回来了就很高兴,给他热了些吃的,还给他烧了洗澡的水。大约是晚上九时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个以及卜丁就都早早地躺下了。范禹这天躺下得也早,因他毕竟车马劳顿了一天,早该倦了,就想着早早往床上一躺。而卜丁先前晚饭过后就玩起了范禹给他带回来的一些盘充城的小玩艺,这会儿也累了,他本来睡得也早,九时多躺上了床,不多时就睡着了。
房间里暗得很,虽他们都躺上了床,不过还是点着一柄细烛再照一会儿,想着临睡了再去熄灭它。范禹之前拿了雾面的罩子将它罩着,那支烛被点在了靠床头那一侧的一张靠墙的矮的橱柜上,只莹然的一小圈微弱火光,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半圆形,再都扩散不到别处去了,火光无法飘乎,因也没有风吹着它,只是它自己会时不时地上下收缩一下,让那个它形成的半圆形光圈微微地晃动抖动一下。
这弱光也是让人昏昏欲睡的。不过祖辛与范禹还是在低声地说着一些话,也大致就是范禹问祖辛这些日子以来山上这边与山下宅子里都有些什么事情,而祖辛也问范禹在路途上以及盘充城中的一些见闻。范禹这才回来第一天,路途上到底是让人疲累的,祖辛也就根本没想着要这么紧忙地跟他提那个姬槐又过来烦过他的事情,而只是细问了他路上都见着些什么好玩的事物了。范禹也就跟他说了盘充城的房子与盘充城的那些海滩与渔村、市集,还跟他说了那些在那边街上他见过的衣着光艳的人是来自于海上的一座岛。
祖辛听得兴起,一副很羡慕他去看过了的样子。范禹在微光中见他这样,就跟他说下一回他要是亲自去收购一些那边的海获而不是差人过去代他收的话,就把他也给带上,一道去。还说万一哪天十分地清闲了、有那个空闲了,就带他一起也去海上的那座岛看看,只是不晓得人家让不让外人登上去。祖辛一听他这样说,就说好,还一心想着哪天也能跟到那边去看看,上一回跟他去了伯甲城,虽停留时间短,但也是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事物的,要是下回还能去海边上看看,那也是一件好玩的事。
范禹本来轻易一说完了那种像是许诺的话之后也不禁有些暗悔,因他知道但凡他说了,祖辛就当是他的一个承诺了,肯定是时时摆在心里面,要是到了时候还不想着带他去,他就会因为他没有主动将这承诺摆在心里而心里暗自气着。范禹是想着如此一来他还得时时记着这事为好,因为万一不记着,到时到了某一天,他都已经忘了这事了,而祖辛还一直惦记着,就有可能又要受一天两天的冷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禹这会儿想着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以后不到眼前的事情不能轻易说,万一说了又做不到就又得引起一些不愉快。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口快、早早地轻许下哪桩事情来得好些。
不过他也想着到时候自己总也是得再去的,虽说去渔村收红发菜的事情是可以交由其他人赁了马车代他去收回来的,不用他再亲自跑过去一趟,可是一定还是有一些那边的其他海获要他自个儿过去先看一回、认定了成色后再交给别人代他收的。
所以这一回早早地许下了祖辛这件事也就许下了吧,应该没几个月也就能做到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祖辛说他走的那不到二十天里这院子里又新来了一个老伯,已经给安顿下来了。
原来他们家自救下壬伯与戎伯之后,每天山下宅中都有人往城西外面的山上去看有没有人被送上去,若是有,就带下山来送到他们这边来。范禹是想着这事情虽有夏侯乙的大哥和府衙里的人说过,可是那府衙里的人也仍旧是得照例行事的,一有了到年纪的囝,还是会到那家那户里点出人来,再带上山去的。虽说他们这边上山去带人下来,府衙里的人是不再会管了,可是府衙里的人总不会亲自上他们这里来告知他们哪天又有哪些人被送了上去的。那么如若他们这里不天天上去看一遍,万一隔了两三天没去,要是有人在上头空等了那两三天,该饿死的就早该饿死了,故而他们这里天天都得有人上去看一遍,生怕漏了哪个。
范禹听祖辛这样说了,是想着怕是这样下去,这边一个院子也要不够住了,还得再建一个院子与几所房子。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就都乏了,范禹也起身去将矮橱柜上的那支烛的烛火给吹熄了。这会儿,就连那么丁点的微光也没有了,眼前一暗,墨黑一片像是在近近地看着一块黑布一样,一片的均匀的漆黑,什么都没有了似的。也就停隔了那么一两秒,眼睛的夜视能力也就上来了,借着一种稀薄的夜光辨清了室内的陈设,在黑夜里他转了身朝床那处走去,轻躺上去后,将之前掀开的被角又盖回了身上,对祖辛说:“睡吧。”祖辛也只微弱地应了一声,声音都极其模糊了,想是也已困得不行了。
范禹在睡前想到了那个让他一想起就会心烦意乱的男人。
范禹心烦意乱了这好些天,一开始是想着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再想着想着,他忽又想到了另一层上面去,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夏侯乙的想法,也不知那个夏侯乙到底喜不喜欢他,他们两人这样长久地相处了下来,到底是算什么,夏侯乙拿他当什么。这好些天里的后来一段时日里他有时想想,兴许夏侯乙真是有可能只是想将他绑在身边,就为了让他丝毫都不接触到他的那个死对头表哥而已。毕竟他也从不曾说过什么喜欢他的话,或是有过什么明确的表示说两人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处在一起的不是吗。
范禹又想起自己先前因也没个人教一些这边不同性别的人之间相处起来的一些规矩,先前婆婆也只是约略地跟他说过些什么要注意不要与一些人往来甚密了、怕是些别有用心的,再多的也就不曾提起过了,那他之前与夏侯乙相处起来都是那样地没有规矩礼数的,完全也就模糊了性别。这么想来,这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夏侯乙兴许就当他是一个轻狂浪荡的人,毕竟他也曾眼见过他在妓院那样的地方呆过,耳濡目染了那样长时间,肯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心性有多稳重的人的。
有可能真地是这样的,那他也不能自作多情了,别到时候白叫人耻笑了去。可是他还依稀记得大半年前有一回那个夏侯乙说过什么不娶别的女人,他这会儿也记不大清楚了,毕竟那时听夏侯乙说那话时他也听得不大上心。这会儿因他有了这个喜欢上了人的心事摆在心上,就又想回过头去努力地回想那时那人说那话时的神情与具体的每一个字眼。他这会儿就想回过头去就着每一个细节想要来辨清楚那人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可他又发现那时的他听那人说话听得也不是很上心,也就不大记得了,他心里这会儿又有些懊恼,想着怎么当时自己没细听细看,错过了一些细节线索的,竟也无从考证起了。这就有点像是去参加考试,没有把重点押在一个什么内容上,也只是约略地看了两遍,并没有背下来,却在考试时发现了有关于那个内容的题,占的分还挺重,于是就在考试时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回忆自己看那两遍时留下的印象,却发现怎么的都只是模糊一片,脑中白茫茫的一片,就只有些当时书上的只言片语,却记不得明细内容,于是就只能一边拼命回忆,一边微冒着冷汗,一边极度懊悔自己当时怎么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