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两人走远了,玉言主仆俩才松了一口气。文墨捂着胸口道:“好险,亏得这山有些古怪,才把他们吓走了。”
玉言嗤笑道:“你真相信这山里有鬼怪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这山上庙宇众多,纵然真有精怪,也全让神明给镇住了!况且,你见过会使暗器、会使刀子的鬼怪吗?”
“那可难说,”文墨撑着头道,“你又没见过鬼怪,你怎么知道鬼怪不会用这些东西呢?说不定他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
“你……”玉言语塞。
玉言在地上找了一找,想看看那暗器是何物,好不容易找见了,原来是几枚小石子,她不觉失笑,回头冲着身后一片浓密的草丛喊道:“不知是哪位恩公救了我们性命,还请出来一见,容小女子致谢一番。”
又是一阵笑声,却不似方才那般阴沉,反而平添几分爽朗。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呢,玉言敛声屏气,只见一人缓缓走出。长身玉立,面容俊朗,原来是宁澄江。
果然是他。玉言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热,仿佛一股暖流灌透四肢百骸,驱散夜间的寒意。
宁澄江笑道:“你总算肯叫我一声恩公了,我还以为你这人从不知感恩呢!”
玉言脸上一红,随即想到些什么,又变得硬气起来:“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里?为什么非要看着我们受辱,到最后关头才肯出手?”
宁澄江答得理直气壮,“我若是出手太早,不就错过方才的好戏了吗?你临危不乱的表现真是比戏曲还精彩呢!”
玉言听他如此说,便知那些话已经全部叫他听去。她面上更红,索性扭过头去。
文墨适时地插嘴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吧。”
“走吧,我送你们一程。”宁澄江自告奋勇道。
玉言客气地拒绝:“不必劳烦王爷了,我们能照顾自己的。”
“你就不怕那两个歹人去而复返?”宁澄江眼里含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还是你真想去那种地方见识一下?”
玉言对他的轻佻态度颇为恼恨,可是转念一想,的确存在这样的危险,她可不想再回倚翠阁受罪了。想到这里,她索性拉着文墨含含糊糊地跟在宁澄江身后,算是默认了他来保护。
到了山下,宁澄江指着客栈门前一辆马车道:“文墨,你坐上我府里的马车先回去吧,有阿魏照应,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小姐呢?”文墨忙道。
“你们小姐要在外头多呆一会。”宁澄江说得理所应当。
玉言不满地挑起眉头:“为什么?”
宁澄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金夫人这么设计你,你不想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吗?”
玉言会过意来,暗骂自己迟钝,转头朝文墨道:“对,你先回去吧,记着,要摆出一副焦灼的神情来,但也不要过于明显,旁人问起我的下落,你故意找借口推脱就是了,明白了吗?”
文墨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小姐你自己保重。”她暗暗看了宁澄江一眼,心道:容王对自家小姐还真是殷勤,小姐往日也算得温厚沉着,一碰上这个人仿佛就有点本性暴露,还真是怪事。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横竖不与她相干就是了。文墨轻巧地钻进马车,把头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靠座上,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了。
送走文墨后,空荡荡的街道上就只剩玉言和宁澄江两人。有几家店铺还点着灯,黄色的火光透过洁白的窗纸放射出来,给清街添上一点融融的暖意。
两人对立着,玉言竟有些缩手缩脚起来,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直觉宁澄江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于是更不好意思起来,这可真是稀奇的事呀!况且这样的情景,总是容易让人想起孤男寡女、干柴烈火、郎情妾意……甚至狼狈为奸。
宁澄江忽道:“现在我们去哪儿?要不,回我府里?”
玉言一时触动心中所想,不觉脱口而出:“你这个无赖!”
宁澄江一脸无辜,“无赖?我不过是怕你走累了,让你去我那里歇歇脚,怎么就成了无赖?”他忽然领会过来,“哦,你不会以为我要对你行不轨之事吧?你还真是满脑子邪念,要说无赖,你比我更无赖,你方才对匪贼说的那些话,换做任何一个大家小姐都说不出口呢!”
“你……”玉言的脸又红了,且喜有灯光的晕黄罩着,红得不那么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 无赖,其实是一个褒义词……对吧?对吧?
☆、打道回府
玉言整理了一下脸色,辩道:“那是缓兵之计,你听不出来么?我不过拖延一些时候,等他们松懈了,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是么?”宁澄江笑道:“怎么我听着,你仿佛对那些秦楼楚馆格外熟悉,连价钱都说得头头是道,倒像是亲身经历过似的!”
他这句话不过是玩话,却恰恰戳中了玉言心头伤处,她不由想起自己在倚翠阁度过的那些日子,黏腻的脂粉香,放荡的调笑声,肥白的皮肉上灼灼闪耀着的油汗,无不让人恶心得翻肠倒胃——那是她最不愿回想的一段时光。
玉言绷着脸不说话了,宁澄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也不敢细问,只得讪讪地拾起前面的话题:“既然你不愿到我府里,不若我们到山上走走?山上风清气朗,草木气味清冽,也算个怡人去处。”
他这样殷勤小心,不知者无罪,玉言也不好太怪罪他,只好勉强笑道:“才从山上下来,又叫我上去吗?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坎坷,万一失足崴了脚,叫我如何回去?”
宁澄江笑道:“你若行走不便,我背你便是了……”他隐约觉得自己又造次了,便不再往下说。
玉言也懒得计较了,仍旧笑道:“不必了,终究麻烦。咱们就在这街上走走便好,且说说话,也是一桩清净事。”
这条街约是因为临山,形制古朴,全用青石板拼铺而成,也未刻意打磨平整,少了些人工痕迹,反多了些天然意趣。融融的暖黄色的光晕照射在泠泠的石板路上,反射出幽幽的冷光,冷热交织,别是一番风味。
玉言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浓郁,平实,是尘俗烟火中最朴素的依托。她凝神望去,惊喜道:“想不到这家面馆还没关门,真是意外之喜!”
宁澄江奇道:“你从山上下来,没在庙里用斋饭吗?”
玉言脸上一红,小声辩解道:“用了,可是没用多少。”说罢眼巴巴地望着宁澄江。
她的眼光里含着热切的渴望,宁澄江觉得自己都快烫化了,只得缴械投降。
两人走进面馆,宁澄江问道:“你想吃什么?”
玉言毫不犹豫地答道:“牛肉面。”庙里的斋饭吃得她都快吐了,不要说肉沫,就连一点油星子都看不见。
宁澄江颔首,不以为怪,他吩咐店小二道:“来两碗牛肉面,一大碗,一小碗。”
玉言急急道:“我也可以吃大碗的。”
“我知道,大碗的就是给你吃的,我吃小碗。”
“……”
吃饱喝足后,他们又回到街上消食。宁澄江瞟了眼她微微胀起的小腹,好不容易把嘴角的笑意给藏住,“这间店的东西做得很好吗?我看你一整碗都吃光了。”
玉言不理会他语中暗藏的讽刺语气,点头道:“是很好。”雪白光亮的面条,酥烂喷香的牛肉,还有上头碧绿晶莹的葱花——她几乎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你一个名门小姐,怎么会对平民的食物这么热衷?”还吃得这么多,当然这句话宁澄江并不敢说出来。
玉言笑道:“王爷您似乎忘了,我成为名门小姐不过是近几个月的事,在此之前的十几年我都是平民呢!”前世她不知饿了多少回,不过那时她受到的磋磨太多,却也顾不上这个。今生境况稍稍好转,她便觉得自己的食欲明显提高,每一顿都像吃不到下一顿似的,分外卖力,莫非她是饿死鬼投胎?
宁澄江悠悠道:“你好像也忘了什么,方才的面钱是谁付的呀?”
这人还真是,总喜欢口头上沾点便宜!玉言也不含糊,利落地施了一礼:“小女子腹中饥馁,得蒙王爷赐饭,不胜感激。”
宁澄江这才眉开眼笑:“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
玉言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将至三更,估摸着府里的人都该睡下了,宁澄江便套上车驾,将玉言送至金府后院门前。
玉言侧耳听了一听,夜无人声,万籁俱寂,略觉放心。
“里头看门的人不会拦住你么?”宁澄江关切地问道。
“不打紧,今儿值夜的是个熟人,想来没什么大碍。”她事先打听过了,今晚是张勇执更。
玉言站在高高的围墙前犯了难,这堵围墙足有一人多高,她两只手高高举起,勉强可以碰到墙的顶部,可是要攀爬乃至翻越过去,那是千难万难。
宁澄江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她,满心期盼着她来求救。谁知玉言咬一咬牙,牢牢扳住上头,两腿用力一蹬,想要凭一己之力挣上去。奈何她人小力弱,够是够着了,却吊在了上头——像一只悬空的壁虎。
饶是玉言一向自持,此刻也不由着急起来。宁澄江到底看不过眼,他上前一步,抱住玉言的腰,便要将她往上送。
玉言下意识地以为他要占便宜,喊道:“你放开!”
宁澄江懒洋洋地望了她一眼,便要松开手,玉言只觉腰间一软,止不住地往下坠,她也顾不得体面了,喊道:“抓着我!”
宁澄江无奈,只得又抱住她,却不敢抱得太紧,免得又让人觉得有揩油的嫌疑。但这样如何使得上力道,玉言只得红着脸道:“你抓紧一点!”
“这可是你说的啊!”宁澄江笑着,果然搂紧了些,手上再一用劲,顺顺利利地将玉言送上了墙头。
玉言正欲松一口气,谁知一个不稳,直直地朝那头坠下去。好在挨着围墙的原是一副花坛,里头布满了柔润的泥土,人是没摔伤,衣服却铁定毁了。
宁澄江听得围墙里头的重物坠地之声并不十分清脆,便知没什么大碍,他故作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玉言吃了一嘴土,心头郁闷至极,她呸呸两声将嘴里的污物吐出,瓮声瓮气地答道:“我没事,王爷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宁澄江朗声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先走啦。”随即便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以及努力压抑着的吃吃的暗笑。
虽然宁澄江站在围墙那头,什么也瞧不见,可是玉言敢打赌,凭借他丰富的想象力,他一定把她这副狼狈模样完完全全推测出来了,不然他也不会笑得那么开心。于是玉言更加郁闷了。
她在原地愣了一回神,才快步朝后院走去,同时保证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守门的果然是张勇,他看了玉言这副模样,虽觉惊讶,却知趣地没问什么,安静地放她进去。玉言感激地冲他点一点头,便快步朝自己所住的碧梧院跑去,深感自己当初提拔此人是一件明智之举。
文墨已经侯在房内。她手上擎着一根红烛,看见玉言一身泥污,头发也散乱了,不觉讶异道:“小姐,您这是……”
玉言顺手薅了一把头发,一面斩截地打断她的疑问,“我后面再与你说,你且去找一件干净衣裳来给我换上,再打一盆清水给我匀一匀面,这副样子可见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