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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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   信件很多,有用法文写的,也有用挪威文写的,让这孩子深感为难。他坐在凳子上紧张地等待他的“上司”的到来。八点半,成群的工厂女工上楼路过他身边时,他害羞得像是在受刑。

    八点四十左右。别的人都已经工作了,帕普沃斯先生到了,嘴里嚼着哥罗颠口香糖,他面黄肌瘦,长着红鼻子,说话又快又急,穿着时髦但不太自然。他大约三十六岁。这个花花公子给人的印象是:为人装腔作势,精明能干,既热情友好,又卑鄙无耻。

    “你是我的新来的助手?”他问。

    保罗站起来说是的。

    “取信了吗?”

    帕普沃斯先生又嚼了一阵口香糖。

    “是的”。

    “抄好了吗?”

    “没有。”

    “那好,我们赶紧来抄吧,你换过衣服了吗?”

    “没有。”

    “你要带一件旧衣服来,放在这儿。”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把口香糖咬在侧面的上下齿之间,走到那排大货架后面看不见的阴暗处,再出来时已经脱掉了上衣,时髦的条子衬衫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了毛绒绒的胳膊,接着他又匆匆穿上上衣。

    保罗看到他瘦极了,裤子后面都是宽松的褶痕。他拉过了一只凳子在男孩身边坐了下来。

    “坐下。”他说。

    保罗坐了下来。

    帕普沃斯先生紧挨着他,他抓起信件,又从面前架子上抽出一本长长的收发簿,打开,抓起一支笔,说:“看,你把信件抄在这儿。”他抽了两下鼻子,又嚼着口香糖,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封信,然后,用漂亮的花体字很快地抄在收发薄上。他飞快地瞟了一眼保罗。

    “看到了吗?”

    “看到了。”

    “你觉得自己还行吗?”

    “是的。”

    “那好,让我看看。”

    他离开椅子,保罗拿了一支笔,帕普沃斯先生不知去了哪儿,保罗非常乐意抄这些信件,但他写得又慢又费力,写得很难看。当帕普沃斯先生再一次出现时,他正在抄第四封信,感觉很忙,也很愉快。

    “好,干得怎么样了,完成了吗?”

    他俯身在孩子肩头上,嘴里还在嚼着,可以闻见哥罗颠口香糖的药味儿。

    “天啦,伙计,你可真是个漂亮的书法家。”他挖苦地大声说:“没关系,你抄了几封了?才三封!我都可以一口气吞了它们。伙计,接着干,把信编上号,看,这儿!接着干!”

    当保罗低下头写信时,帕普沃斯先生忙着干其他活儿。突然,耳边刺耳的哨声把孩子吓得打了个哆嗦。帕普沃斯先生走过来,从一根管子上拔下插头,用一种让人诧异的粗鲁霸道的声音说着话。

    “喂?”

    保罗听见像是女人一样微弱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他好奇地看着,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通话筒。

    “好吧。”帕普沃斯先生说,有点不耐烦。“你们最好先把你们欠下的活完成。”

    他又听到了女人细细的嗓音,非常动听,但满含着愤怒。

    “我没时间站在这儿听你说话。”帕普沃斯先生说着,把插头插到通话管里。

    “快,我的伙计。”他带着恳求对保罗说:“波莉喊着要她们的订单,你能不能快点?来,过来。”

    他抓过本子,开始自己抄写,保罗觉得十分委屈。他抄得又快又好,写完之后,他又抓起几条大约三英寸宽的黄纸条,给女士写起了订单。

    “你最好看着我怎么做。”他说,一面手脚不停地忙碌着。保罗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草图,上面画着腿、大腿、脚踝、编着号码,打着叉叉,还有他的上司在上面写的一两句简短的指示。帕普沃斯先生写完之后,立刻跳了起来。

    “跟我来,”他说,黄纸条在他手里飞舞着。他冲出门,走下一段楼梯,来到了点着煤气灯的地下室。然后他们穿过阴冷潮sh的仓库,又走过一间长条形冷冷清清的房子,房子不高,它是主楼的附属建筑物,有个矮个女人在屋里,她穿了件红哔衬衫,黑头发盘在脑袋上,像一只骄傲的矮脚鸡等在那儿。

    “你在这儿!”帕普沃斯说。

    “我觉得你应该说‘给你’吧!”波莉大叫。“姑娘们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想想浪费多少时间吧!”

    “你还是想想怎样完成你们的工作,别说这么多。”帕普沃斯先生说:“你们应该干些收尾活儿。”

    “你很清楚我们在星期六就干完了所有活。”波莉喊着,冲着他张牙舞爪,黑眼睛里闪着光。

    “啧—啧—啧—啧啧啧。”他嘲弄着她:“这是你们新来的伙计,不要像上回一样把别人勾引坏了。”

    “像我们上次一样!”波莉重复着。“是的,我们老在引坏别人,我们确实是这样的,我的天,一个小伙子跟你在一起倒更容易被引坏。”

    “现在是工作的时候,没时间说废话。”帕普沃斯先生严厉而冷淡地说。

    “早就是工作的时间了。”波莉说着,昂首阔步地走了。她四十岁左右,身材矮小平直。

    这间屋子靠窗的工作台上,放着两台蜷线机。穿过里面的门,还有一间较为狭长的屋子,里面放有六台机器。一群带着漂亮的白围裙的姑娘站在一起聊天。

    “你们除了聊天就没别的事干了吗?”帕普沃斯先生说。

    “只是在等你呀。”一个漂亮的女孩哈哈笑着。

    “得了,接着干,接着干。”他说:“走吧,伙计,带你认认路。”

    保罗跟着他的头儿跑上楼,上司又给他一些查帐和开票的活儿。他站在书桌前,费劲地用他那笨拙的笔迹写着。一会儿,乔丹先生从玻璃办公室里踱着步子过来,站在他身后,让这个男孩感到极不舒服,一根红润肥胖的指头伸到他正在填写的表格上。

    “密斯特丁。a.贝茨先生!”那粗鲁的嚷嚷声就在他耳边响起。

    保罗看着自己写的很难看的“密斯特丁。a.贝茨先生”,有点不知所措。

    “难道他们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如果你前面用了‘先生’,后面就别再用‘先生’,一个人不能同时用两个称呼。”

    男孩有些后悔自己滥用尊称,犹豫了一下,哆嗦着手把“密斯特”划掉了。然而,乔丹先生立刻把这张发票夺了过去。

    “重写一张!你打算把这样一张发票寄给一位绅士吗?”说罢不耐烦地扯碎了那张蓝色的单子。

    保罗重新又开始写了,他羞得面红耳赤,然而乔丹先生还在身后监视他。

    “我不知道他们在学校教了些什么,你应该写得更好一点。现在的孩子除了背诗、拉小提琴,什么也没学会,你看见他写的字了吗?”他问帕普沃斯先生。

    “是的,不错吧?”帕普沃斯先生毫不介意地说。

    乔丹先生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但并没有生气。保罗猜测他的老板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实际上,这位手工工场矮个老板虽然英语说得不地道,却能十分和美地让手下人独自工作,不太计较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很有绅士派头。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形像不像一位老板或工场主,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老板的样子,装腔作势,来个下马威。

    “让我想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帕普沃斯先生问他。

    “保罗。莫瑞尔。”

    令人奇怪的是,孩子们在报上自己的姓名时总是感到屈辱。

    “保罗。莫瑞尔,是吗?好,你——保罗。莫瑞尔要用心把这些事干好,然后……”

    帕普沃斯先生慢腾腾地坐在凳子上,开始写起来。一个姑娘从后面的一扇门里走了进来,把一些刚刚熨好的弹性织品放在柜台上后,转身走了。帕普沃斯先生拿起那只浅蓝色的护膝,检查了一遍,又匆匆核对了一下黄色订货单,把它放在一边。

    下一个是一个肉色的假腿。他处理完这些事后,又写了两三张定单,叫保罗跟他一起去。这次他们从刚才那姑娘出现的那扇门里走了出去。保罗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段木梯顶部2下面有一间两面都有窗户的房子,再过去点儿,屋子尽头有六个姑娘弯腰坐在工作台旁就着窗户的光做着针线活。她们正唱着《两个穿蓝衣的小姑娘》。

    听见门开了,她们都转过身,看到帕普沃斯先生和保罗正从房间那头看她们,就停止了唱歌。

    “你们不能声音小点吗?”帕普沃斯先生说,别人还认为我们这儿养猫呢。“

    坐在一张高凳子上的驼背女人,转过她那张又长又胖的脸,用一种低沉的嗓音对帕普沃斯先生说:“那么,他们都是雄猫啦。”

    帕普沃斯先生想在保罗面前,做出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样子,他下了楼梯来到成品间,走向驼背芬妮旁边,她坐在一张高凳上,上身显得很短,她那梳成几大股的浅棕色头发的脑袋和那张苍白肥胖的脸相比之下显得太大了一些。她穿着件绿黑相间的开斯米毛衣,那双从狭窄的袖口里露出来的手又瘦又干。她紧张地放下手里的活,帕普沃斯先生给她看了看一只有毛病的护膝。

    “得了,”她说:“这不是我的错,你用不着怪我。”她的脸颊泛红。

    “我没说它是你的过错。你按我告诉你的干,好吗?”帕普沃斯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是没说它是我的错,但你那副样子让别人错认为是我的错。”这个驼背女人叫道,几乎哭了。接着她从老板手里夺过那只护膝,说:“好,我给你改,你用不着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是你们的新伙计。”帕普沃斯先生说。

    芬妮转过身,温柔地对保罗笑了笑。

    “哦!”她说。

    “但是,你们可不要把他宠坏了。”

    “把他变坏的可不是我们。”她像受侮辱似的顶了一句。

    “走吧,保罗。”帕普沃斯先生说。

    “再见,保罗。”其中一个女孩说。

    响起了一片嗤笑声,保罗出去了,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没说。

    这天太长了,整个上午,工人不断地来跟帕普沃斯先生说着什么。保罗不是写,就是学着打包裹,为中午的邮寄做准备。一点钟,更精确点,一点差一刻时,帕普沃斯先生就溜出去赶火车了。他住在郊区。一点钟,保罗不知该干什么好,就拿着饭篮走到地下室,在那间放着一个长桌的阴暗房间独自一人匆匆地吃了午饭。饭后,他出门了,街上阳光明亮,自由自在,让他感到惊喜。但是到了两点钟,他又回到了那间大屋子的角落。不一会儿,女工们就成群结队地走过,还指指点点着什么,这些是在楼上做血气带重活的女工,她们还要完成假肢的最后一道工序。他等着帕普沃斯先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就坐下在黄色的订单上乱写一气。帕普沃斯先生在三点差二十回来了,他就坐下来和保罗聊起来,他这时没有摆任何架子,就像同龄人一样。

    下午,这里从来都没多少活要干,除非是快到周末了,要结帐时才比较忙。五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