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再相逢人非物是不再念
(31+)
白夜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如此温暖的感觉了。
像是在很远的过去，在那个魔王城里，光着脚丫跑过的每一寸土地。
以及那些在自己身边走过的身影。
当混沌的脑海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无边的恐惧与痛苦如潮水般淹没了白夜。
那是从内部涌出的感情，仅仅只是存在于外部的温暖根本无法抵御。
白夜想动，但是却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白夜想看，却发现根本无法睁开沉重的眼皮。
白夜想叫，然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绝望与无助在心里满满蔓延放大，直至将白夜完全吞没
“魔王大人。”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一句明明很久都没有再听到过的话。
便将快要吞噬白夜的负面情感给压了下去。
但是白夜依旧如同受到惊吓的小鸟一般猛地挺起了上半身，弄得身边的树叶唰啦唰啦地作响。
树叶？树叶。
白夜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的身边全是在微微低垂的树枝上悬挂的树叶，以及……比层层盘扎的树枝更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
一张脸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白夜的面前，那是一张成熟的人类女性会有的脸，并不算洁白的脸上有不少复杂的花纹，不算精致的五官中最显眼的是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就算不睁开，白夜也知道那是在注视着自己。
“啊……啊……”
声音都变得颤抖的白夜向着那张脸伸出了手，而对方也没有拒绝，只是任由白夜抚摸自己的脸。
“您还好……算了，其实并不算好吧？魔王大人？”对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但是问候的方式，却像是认识多年那般熟络。
当然熟悉了，这张脸白夜永远也忘不了。
就算对方没有身着女仆装，白夜也清楚地记得。
“木槿……”
白夜的女仆长，蜘蛛魔物木槿，守护着白夜成长到如今的那个魔物。
“是我。”对方回应了白夜近乎于感慨的呢喃，将身体也探了过来。
之前木槿几乎是趴在白夜身边的，既然躺着的白夜已经撑起了上半身，那么木槿也改为了跪着的姿势。
虽然是蜘蛛型的魔物，但是在白夜面前，就和银莲一样，木槿基本上会使用人形，虽然已经没有身着女仆装的木槿的人形就是人类女性的外表加上覆盖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骨骼，并且还能看见从后背上延伸出来的两条螯肢与两条须肢。
木槿本身就是高级的魔物，如此外表也能震慑住相当多的低级魔物，但是在白夜的眼里，那是一只陪伴着她成长的，最温柔的外表了。
白夜想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挤出苦笑。
白夜想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会往下滑。
白夜想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更加想要哭泣。
“您真是经历了不少事呢，现在的您和过去相比，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木槿看着白夜那像是要挤出笑容一样的脸，只是轻轻地感慨。
白夜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木槿，但是当真正遇见木槿的时候，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万语千言全在喉间。
“您可不能再哭了，现在的您……是必须独挡一面的魔王啊。”已经不再是女仆长的木槿褪下了曾经在魔王城里的那一份严厉，只有片语之言，留在这份淡淡的温柔里。
但是木槿越是这样，白夜越是感觉眼里的泪水止都止不住，眼眶里一片模糊。
“那，就仅此一次吧，您也知道，我的视力并不好。”依旧闭着眼睛的木槿轻轻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有听见什么，仅此一次之后，就拿出您的威严吧。”
“我……”白夜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拼命忍住内心里翻腾的悲伤。
而木槿也转过了身去，背对着白夜，整理着边上的蛛网。
白夜所在的位置，是一棵几十米高的巨大的树木的一棵树梢上。
高度其实也很难与周围的山脉相比，但是这棵木的树枝向着四面八方成长得太过于茂盛，为了帮主干分担压力，有的树枝甚至往下生长直到几面，如同盘扎的根一般扎进了泥土里，成为支撑这棵巨木的一部分。
这棵树的树叶反而不算太多，因为木槿同类的蜘蛛魔物每天都在这些树枝上爬来爬去，编织着自己的网，在树枝间鬼斧神工般编织的蛛网比树叶还要多。
这棵树反正已经变为以魔力为生了，树叶其实已经不算重要。
而等到白夜平静下来，已经过了很久了。
白夜现在只能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东西”，让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然，止不住的悲伤与恐惧就会在瞬间追上她。
但是，白夜的心里也很清楚。
有的东西，必须去确认，而有的东西，只能由她去办到。
看着木槿的背影，白夜略微想起了更为久远的事情。
小时候她也这样看着木槿在魔王城忙上忙下，看着其他背影匆匆离去，只有这个背影陪了她最久的时光。
木槿离开的理由和其他魔物不一样，这一点，白夜现在大概明白了。
其他魔物认为白夜已经无力撑起这个魔王城，而木槿，大概一直都希望白夜能够独自撑起那个魔王城吧。
白夜将眼眶里最后的泪水揉掉，挺了挺发疼的身体。
自己如果没有成长的话，木槿的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没问题了。”白夜试着坚定自己的语气。
“那……”木槿慢慢地转过身来，仅仅靠着自己对整棵树的触觉与敏锐的嗅觉来把握白夜的情况，“您是否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夜静静地点了点头。
“那个孩子在河边捡到了您。”
木槿背后的螯肢轻轻地挥动，一片蛛网便如同窗帘一般被拉开了，蛛网的后方是一只大概有半米大小的蜘蛛魔物，通体棕色的它在感受到白夜的目光之后，红色的单眼微微地亮了一下，然后便“”地爬走了。
白夜本来想要道谢的话语重新咽到肚子里，刚抬起的手也只能无奈地放下。
“她好像很怕我的样子。”白夜也大概清楚自己可能是顺着河流飘到这边来了。
“那孩子是在怕我。”
“诶？”
“它把您从河边捞回来了之后拖到我面前，问我能不能吃，我就小小地告诫了它一下。”木槿隐瞒了它们把追捕白夜的魔物一起处理掉了的事情，毕竟不想给白夜添更多的麻烦。
“……”
听见这个回答的白夜只能苦笑了一下，一直都没能平复的内心勉强舒畅了一点。
白夜知道她要去解决的东西多得和山一样，但是眼下轻松的对话能够让她的神经不那么紧绷。
因为她只要紧绷着神经，就很容易去想很多东西。
很多不必要的、消极的东西。
有些场景就如同破碎的剪影一般，在白夜的脑海里飘摇。
“魔王大人，昨晚那果然还是您……”木槿也稍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遭到了其他魔王的攻击……勉强逃出来了。”这是白夜最不想回忆的一件事，并非因为她自己狼狈不堪地逃掉这件事。
而是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在她落水之间所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白夜猛地摇了摇头，那没准是看错了……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
“……”虽然木槿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担忧的神色，但是木槿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木槿想说的，是昨晚那道金色的光芒。
整个巨木上的蜘蛛们意外地没有受到惊吓，都在看着那道光芒，那道神圣的光芒。
实际上，木槿虽然惊讶，但是并不意外。
因为，她知道白夜是什么，魔王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她很清楚白夜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魔物。
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嘱托，也是一切没落的开端。
“她没有办法成为一个魔王。”
这是那些离开魔王城的魔物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不是因为前代魔王大人的嘱托，木槿当时就很想把那些离开的魔物们撕成碎片。
现在一想还真是讽刺，就连自己，最终也离开了白夜。
而在那之后，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从她发现白夜的性格并没有一般的魔物那般凶狠的那天，从她发现白夜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治愈伤口的那天。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这种情况，要说么？
木槿看着有些呆然的白夜，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已经离开了白夜的，而一定，会有其他的魔物，来到白夜的身边。
而白夜眼神里的担忧，一定不是在担忧自己。
一定就是为了那些，木槿没有见过的魔物。
值得白夜去依靠，去信赖的魔物。
所以，只要守望就好了吧。
或许……
看着白夜的样子，木槿觉得，可能还需要，自己再推她一把。
也是最后的一把。
“魔王大人，您还是先喝点果汁吧。”木槿知道白夜是需要进食的魔物，木槿把现用木头做的杯子递给了白夜。
接过装了液体的杯子，白夜的嘴边弯起了一丝苦笑，轻轻地喝了一口。
“果然还是木槿你弄的果汁最好喝了，我自己做的怎么都没有这种味道，还是学不会你的技巧啊……”
“魔王大人。”木槿想了想之后，还是开口了，“真的是因为我的技巧更好么？”
“难道不是么……”白夜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木槿也猜到了。白夜，她知道那个答案。
“是因为，是我榨的，至于榨出来的是什么，并不重要，是么？”
“……”
白夜低下了头，白色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因为木槿递给她的，只是水而已。
白夜一直坚守着过去的时光，因为那些时光对她来说无可替代。
“您现在，应该有了其他，要坚守的东西了吧？”木槿对着白夜笑了笑。
“抱歉……我可能……要走了。”白夜把杯子放在了树梢上，轻轻地说道。
“您不用道歉，应该道歉的……”木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明明已经无比脆弱却又在强撑着自己的白夜，说出了心里一直以来深藏的话，“是我们啊……”
只是因为追随的魔王已经不在了，便带着各自的理由选择离去。
而没有注意，有那么一个魔物，被无视在角落里。
“抱歉……”
我们不是……能陪你的走到最后的魔物。
但我相信，有一天，您一定能……
白夜很快便告别了木槿，向着魔王城的方向出发了。
身上的伤口已经麻木，感觉不到的话，就连使用治愈魔法的必要都没有了。
木槿没有跟着白夜一起，她认为她既然和其他魔物一样已经选择离开，也没有再回到白夜身边的资格。
白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表达了对过去的感谢。
不过，白夜要回到的，并非是魔王城。
因为，她有要确认的事。
她必须返回到那里，确认被河流冲走之前，看见的那些画面。
究竟，是真，是假。
她每往前走一步，步子就会沉重一分。
她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了，因为她的脑海里回荡的声音，一直在阻止她。
有些东西，明明不想去面对的。
有些事实，明明不想去接受的。
白夜沿着她被冲下来的河流，不断地往前。
踩着湿润的泥土，踏过被水泡烂的树叶，走过一片又一片的树林，跨过树叶打下的一道又一道阴影。
步子越来越重，头越来越痛。
明明不该往前的，却又被一股力量驱使着往前。
被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穿过了不知道多少的树林，白夜顶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走到了，她落水的地方，也是她最不想回忆的地方。
而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