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那是某一条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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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龙的故事。
身而为一条龙的她，却没有身为一条龙所该有的一切。
从她睁开眼睛开始，她的同类，就很少露出笑容。而她父母的眼里，有的不是对新生命诞生的欣喜。
而是藏不住的悲哀与失落。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在她出生之前就有了。
这是她所在的谱系所背负的诅咒。
遗传病血脉衰落。
这种遗传病找不到根治的办法，而强大到足以保护他们抵御疾病与威胁的血统，在这种遗传病的前面也是如此地脆弱。
染上这种遗传病的种族，血脉会随着繁衍不断劣化。
这一点就足够致命。
到了她所在的这一代，她已经失去了很多本该拥有的东西。
巨大的身躯，坚硬的鳞片，翱翔天际的翅膀，操控强大魔法的能力……一切都没了。
她还是这个谱系里血统“相对最好”的两个个体所产下的后代。
所有的同胞都期望她能带来一个不一样的结果，却终究只能迎来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她行走在同胞们各异的视线之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想要挽回下一代愈发低劣的血统，就必须找到拥有优秀血统的魔物来通婚。
而对方是不是龙，已经无所谓了。
然而又有哪个魔物愿意呢？
不会的，在明知对方有着血脉衰落这种遗传病的情况下，还愿意干出这种“百害而无一益”的事情的魔物，根本找不到。
但这也是她唯一的意义了，也是同胞们对她寄予的唯一期望。
不过，不如说这个期望只是顺带的，她究竟怎么样已经没有谁会关心了，因为没有多余的心情可以放在她的身上了。
毕竟一同诞生的并不只有她一个，然而每一个的情况，都是差不多的。
差不多的差劲。
但是她不服。
她没有放弃，而是选择对于血脉里流淌的诅咒，发起叛逆。
就算劣化了，爪子依旧足够锋利；就算劣化了，速度依旧足够迅捷；就算劣化了，尊严依旧足够傲然。
她撕碎那些弱小的魔物，向强大的魔物发起挑战。
结果不言而喻，在面对本来不应该算强大的魔物时，这副身躯也只能保证势均力敌。
就算遍体鳞伤地回到居住地，也不会得到更多的关心。
是啊，龙不就是这样的东西么？
没有巨大的身躯，没有强力的魔法，没有锋利的爪子，没有坚硬的鳞片，没有震慑的龙吼，没有为傲的双翼，就什么都不是了。
真是个废话一般的笑话，每一次在角落里养伤的时候，她都会如此自嘲。
然而根本笑不出来。
得不到同一血脉的同胞的关心，就算面对不同血脉的龙，也只能得到鄙夷与嘲讽。
她是条龙，却也不再是龙了。
在其他龙的眼里，她不过是条只会爬行的蜥蜴而已。
她也不再展示自己的真面目，而是用这种类人的形态进行活动。
这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面对。
因为即便变成与人类相仿的形态，真正的龙也依旧会在外观上具有那最明显的特征。
翼展、鳞片……哪怕是变成人形，光是外貌带来的威严也依旧存在，更别提本来就强大的内在。
她想要变得更强，却不得不受到血统的桎梏。
她想要活得更好，却不得不受到同胞的冷漠。
于是，她跑掉了。
从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跑掉了。
从那个被血脉衰落彻底打败的囚笼里跑掉了。
因为继续呆在那种地方，迟早会陷入永远无法逃出的未来里。
必须要与血统更加优秀的魔物来繁衍后代的未来，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少了她一个也无所谓的。
继续呆在那种地方，迟早会烂掉。
她不想要那样的未来，她也不明白明明是龙，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生活过成那种样子。
所以，她离开了，向着能够容忍她存在地方，向着远离那种生活的地方，不停地奔跑。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呢……”说完了故事的银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努力想要将身上的灰滚下来的史莱姆。
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史莱姆想要如此反驳，但是它为了跳下来帮忙所以没有带纸来，并且写在地上对方也看不懂，所以只好在原地蠕动了一下表示不屑。
“谢谢你们。”
结果，这最轻的一句话，让史莱姆愣住了。
史莱姆抬起视线看着坐在地上用手搭在膝盖上的银莲，发现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抬头看着身边倒塌下来的石柱。
估计是听错了，史莱姆得出这样的结论。
只不过……你们？
“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鲁莽了！”白夜“唰”的一下从柱子后面跳了出来，冲过来确认史莱姆和银莲的情况。
那样子根本不像是才跑下来，而是在那里等了好久了。
她先是将史莱姆抱起来将灰尘拍掉，然后用魔力调动水来将史莱姆洗干净。
尽管史莱姆很抗议她那一点都不温柔的动作，但是却没有抗议的途径。
等确认史莱姆无碍之后就跑到了银莲身边。
“先确认它的情况么？”银莲无力地打趣道。
“因为你比它强悍多了啊，但是也不能这么乱来啊。”白夜到了她身边，只是确认她的伤口，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之前在看见银莲跳到大厅里之后，白夜和史莱姆原本是比较放心的。
毕竟就过去的经验而言，能误入这个魔王城的多半是一些弱小的魔物。
在确认对方是人类之后，就更安心了。
结果看见银莲居然和那个人类打得平分秋色之后，白夜和史莱姆都愣住了。
不管那个人类能和身为一条龙的银莲打得势均力敌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她们只知道那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战斗。
但是并不打算袖手旁观。
于是，白夜躲在一旁开始准备能够远距离释放的治愈魔法。
而史莱姆则是趁着白夜不注意开始向着魔王城的墙壁上爬。
在看见银莲被那个人类打飞之后，白夜和史莱姆更是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然而白夜在情急之下释放的治愈魔法却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伤势过重的银莲。
最后，在人类的剑即将刺下的千钧一发之际，史莱姆爬到了魔王城的顶端，从上面跳了下来，直接糊在了那个人类的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为银莲的反击争取了最后的时间。
最终，那些人类都被赶跑了，史莱姆和银莲都“大致没有受伤”，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原本白夜早就从二楼跑到大厅了，但是因为银莲一脸要说些什么的严肃表情，因此白夜也就直接躲在了倒塌的石柱后面没有出来。
结果就听见了那样的故事。
银莲也一定是因为知道白夜能听见，所以才说出来的。
“我比它强悍么……”银莲看着史莱姆重新爬回白夜的头上，轻轻地感慨道。
“毕竟它之前差点被煮成汤了”白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史莱姆揪了一下头发制止了。
看见她们的样子，银莲想起了自己的同胞们。
从来没有哪一个能向白夜和史莱姆这样相处。
这里，能够成为她的容身之所么？
“我说啊，我能”银莲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夜打断了：
“虽然说很感谢你帮我们击退那些人类，但是下次真的不要再这么干了。”白夜用最严肃的表情盯着银莲的脸，黑色的眸子里传递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及银莲在她的同胞里都未曾看过的感情。
担忧。
虽然是魔物，但是依旧有着自己的需求。
只不过脑袋上顶着一个史莱姆说这种话让银莲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气氛实在是严肃不起来。
“……”白夜无言地望着四周，一脸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
周围全是被打碎的石柱，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魔王城本身是依靠魔力来维持的，加上断掉的这根石柱并不是在最核心的位置，不然整个魔王城的二楼估计都会塌下来。
而现在大厅已经碎成一片了，被打碎的地砖、满地的裂痕、倒塌的石柱……整个大厅已经变成了自魔王城建立以来最为凄惨的状态，与现在相比，之前被水淹了看起来都算挺不错了。
“没事……反正原本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白夜慢慢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裙摆，还是露出了平静的笑容，“就算变得再糟糕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夜走到那把被那个人类男性留下来的剑旁边，将剑提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剑纹。
“留下了个没用的东西呢……”
对于魔王城而言，现在最紧缺的就是魔力，其他都不是最重要的。
毕竟银莲看上去就是不需要用剑的样子，白夜也不会用，史莱姆……一向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要是这把剑能转化为魔力就好了。”
至少还能弥补一下魔王城的亏空，如果对照设计图的话，或许能够依靠魔力来帮助修复魔王城。
“你要魔力做什么？”银莲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尾巴顺便将地面上细小的碎石给扫到一边去了。
“有魔力的话……就能修复这一切了……”白夜盯着手里那把剑，不知道是在回答银莲的问题，还是在喃喃自语。
“那么用我的魔力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啊？”白夜一脸惊讶的表情，以为自己听错了。
“话我不说第二遍。”银莲重新换回了张扬的表情，随意地挥了挥手。
“好，那……你过来吧。”白夜急忙带着银莲穿过倒塌的石柱，来到了王座的边上。
“我再问一遍，你真的愿意么？”白夜像是很紧张似地再确认了一边。
“你不嗦啊……”银莲一脸的嫌恶，“能不能不要磨磨唧唧的，之前那些人类进来的时候你的反应就很慢啊。”
“那是为了看轻情况不要轻举妄动……”
别废话了。
史莱姆“啪”地盖了一张纸到白夜的脸上。
“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啊……”白夜一边将纸从脸上拿下来，微微抬头向史莱姆抱怨。
如果她的思考没错的话，之前教导主任说进入领地的人类，恐怕就是这几个。
“我必须解释清楚。”白夜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银莲，“这个王座……是曾经的魔王留下来的东西。”
她觉得，这些东西，应该能说了。
“显而易见。”反正银莲觉得这个东西不会是天然形成的。
“供应这个城堡的魔力，是由这个王座来管理的，所以，要提供魔力并不是说这一刻，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如果你同意了，那么王座就会在之后一直从你的身体里拿取一部分魔力。”想了想之后，白夜补充了一句，“直到你彻底离开魔王城为止。”
“就是契约是么？”银莲倒是懂得很快。
“是的……可以这么说……”
“无所谓。”银莲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各取所需吧。”
“你可以动用这个魔王城里的东西……”白夜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自己也明白这其实是一个很不对等的契约。
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馈给银莲。
“我不是说了无所谓了么？”银莲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总有一天，我会拿出值得你这次付出的东西还给你。”白夜将手里的剑靠在王座的底部，随后握住了银莲的手腕，用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银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白夜的手。
那是比她的手更加白皙细腻的手，之前握住的时候，感觉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但是现在被这只手握住，反而能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感觉。
脆弱，但坚定。
某些方面来说，就和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的银莲露出了一丝自然的笑容，看着白夜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道黑色的光芒从破败的王座上徐徐升起，然后猛地钻进了银莲的胸口。
银莲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受到了一股冲击，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只有一个如同火焰一般的黑色印记如同活物活物一般在她丰满的胸部上中间流转。
“好了，白夜睁开了眼睛。”想了想之后，又补充道，“谢谢……真的，谢谢。”
王座也散发出了微微的灰色光芒，然后很快就熄灭了，恢复了与之前无二致的样子。
“你真的不像个魔物”这句话银莲还是留在了自己的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总觉得，这句话不该说出口。
不需要我的魔力么？
史莱姆问道。
“等你变强一些再说吧。”白夜轻轻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史莱姆。
我觉得我已经很强了。
“是是是……”
“所以你们俩究竟在说什么……”
太阳西垂，将魔王城破败的影子投在余晖下的废墟里，留下一丝寂寥从沙尘中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