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酆山,位于中山玖州与西溟幽州的交界处。自山底到半山腰是一片密林地区,再往上则寸草不生,山顶是两眼火山口,东西排列,东眼是活火山口,时有岩浆自山口喷出;西眼则是死火山口,几千年前爆发一次后,便再无动静,千年下来,山口早已附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内里是一眼天池水,水上寒气弥漫,雾凇沆砀,戾气逼人。其妙的事,这一热一冷两座火山口只有一臂宽的石墙阻隔,从东到西仅仅十几步,温差竟达到了80c,因此山顶的树木不是被灼热的岩浆烧死,就是被寒冷的空气冻死。
就是这样一座山,山下的密林中仍有一座新建的木屋,木屋架在半空之中,横跨一条小溪,木屋在枝叶繁茂的树丛遮蔽下,显得格外温馨舒适。小屋二楼的露天阁墙上挂着一张张兽皮,是屋主人打猎时所得。露天阁上摆着一张简易的木桌,还放着一把简易的木制凳子,一个年轻人正坐在桌前就着这鸟鸣水声细品茶水的清香。
忽然,四周一片寂静,几只鸟儿从前山的树林中飞出,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停止,溪水不再流动,阳光也不再配合着植物进行光合作用。
年轻人动了动耳朵,一阵金属摩擦声从不远处传来,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要知道,他在酆山生活三年,只有偶尔几个采药人上山采药,再无人踏足,而那些采药人又生活贫苦,即使有金属,也只是制把采药的镰刀,哪里会制得金属服制,如果不是平民……
年轻人没敢往下想,只是紧紧握住了一支自制长矛,这是他多年来打猎所用。
几个人从林中走出,越过溪边乱石,径直向小屋走来。年轻人看清了,那是一行官兵。
“来者何人?”年轻人拿起长矛对准来的官兵。
“请问,您是墨府少爷吗?”带头的一位官兵有礼貌的说道。
“你们是谁?”年轻人就是当年隐居的墨,他自幼憎恨官场,尤其是家族被灭之后,因此他对面前的几位官兵十分谨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们所提的问题,而他手中的长矛,也始终没有放下。
“别误会,是玄皇派我们来寻你的。”那士官连忙解释道,“早就听说墨少爷不入官场,今日一见……”
“玄皇?”墨紧锁眉头。
“哦,就是当年靖国府的少爷——靖。”
“靖哥怎会称王?”
“当年玄皇率领联盟军,直逼皇城,在江北战场与皇卫军一战,杀掉奸贼纳拉索图,而后被拥立登位,推翻了少皇统治。”
“短短几年,便风云突变。”墨低头叹息,“他还好吗?”
“玄皇近些年一直训练军队,又奋力沙场,自然是辛苦些,人是瘦了不少。”官兵回道。
“我不明白为何他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在官场混出个名堂。难道,权力对他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莫面无表情的说道,“替我谢谢他,为我报了仇。本来,我应该为他高兴……”
“是啊,这的确是件大喜事。”官兵们笑道。
“喜事?我最好的朋友居然成了我反对的对象。”
“墨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您现在是玄皇最渴望见到的人,您跟我们回了宫,玄皇一定不会亏待您的,以后加官封爵……”
“加官封爵,他不了解我吗?皇宫,那个是非之地我这辈子都不会踏入……靖,你为何啊?”墨的声音颤抖,是啊,他内心的纠结,谁又能体会得到,“昨日,我们还是最要好的兄弟;今日,我们便形同陌路;明日,我们便成为敌人。”
“这……墨少爷,此话大逆不道啊。”士官连忙劝阻。
“无所谓。这个是我在山上猎到的两件银狐皮,还算不错,称得上是极品,估计别处也少有的寻,一件带回去给靖,另一件替我送去虞氏庄园,给虞含。”墨边说边从屋里拿了两件银狐皮交到士卒手上,“多谢了,不送。”
士官刚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9
士兵刚回到皇宫,便看到迎面走来的含。
“参见虞皇后。”官兵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集体参拜。
“罢了,起来吧。”含一挥长长的衣袖,轻声说道。
“谢皇后。”官兵一齐起身,向含谢恩,“虞皇后在此,恐怕是有事要问微臣。”
“你们见到了墨?”含急切地问,“他不肯回来……”
“皇后圣明。”军官说道。
“早就料到,他什么意思我最明白。他痛恨官场,可靖又成为了帝王,而我……他怎么肯。”含略带伤感。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墨公子有些话有点刺耳。”
“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用向靖禀报。倘若你们谁说出去,本宫决不轻饶。”含语气生硬,十分严肃。
“这是墨少爷送给您的,听他的语气,他并不知道您是当今皇后,微臣也没好再说什么……”
“嗯,知道了。你快去禀告玄皇吧,他在殿里等你们,本宫先走了。”
“恭送皇后。”
10
玄政殿,西殿玉书阁。玄皇正伏在玉龙台上阅览书卷。
“启禀玄皇,绫军官在大殿外候旨。”一声低沉阴柔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上。
玄皇不做声,仍仔细看着书卷,待他缓缓翻过一页书后才说了一句“宣”。
“诺,传绫军官!”
绫军官微低着头,眼光注视着地面,“启禀玄皇,微臣已找到了墨少爷。”
“人呢?”玄皇没有抬起头,仍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只是抬起眼睛眼睛盯着回禀的军官。
“墨少爷他……他不想来。”军官的声音有所颤抖,汗珠也顺着脸颊流下。
“他的脾气没变,还是那么倔。”
“墨少爷送给玄皇和含后一人一件银狐皮。”
玄皇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心领神会,接过了军官手中的狐皮拿了下去。
“再有三天便是我的登基大典,各位亲眷一起大封,也有他的官位。即便是不想封官加爵,我也希望我最好的朋友能参加我的典礼。所以,就劳烦军官再为孤跑一次腿吧。”
“诺。”
11
“墨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听吩咐做事。玄皇一请您不去,二请又不去,玄皇会有失颜面,我们也不好交差呀。”军官可怜巴巴的向墨说道。
“我说不去就不去,你们费什么话。那种场合,哼。玄皇是在打我的脸吗?”墨怒目瞪着军官。
“毕竟您与玄皇昔日是好友,您就委屈忍一忍,将就去吧。”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也就不会难为你们。”说罢,墨从怀里拿出一张信封交到军官手里。
军官一入宫城,便遇上了皇后身边的阡陌。
“绫军官请等一下。”阡陌上前拦住了军官。
“阡陌姑姑,有什么事吗?”
“皇后有请。”
这样,绫军官跟着阡陌一路来到含元殿。含元殿宫门前异常广阔,高塔耸立,朱墙宏伟,金碧辉煌。
刚走到殿外,便有灵动的古筝声从殿中飘来。“军官在此等候,待我进去通传。”
殿内,一席席白纱帘在风的吹动下徐徐飘渺。透过纱帘,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轻抚一古筝。
“启禀皇后,绫军官在殿外候旨。”
“宣”
“诺,宣绫军官觐见。”
绫军官缓缓走进大殿,停在大殿中央。
“墨少爷请来了吗?”白纱后传来含轻柔温婉的声音。
“墨少爷还是不肯。”
古筝声停了下来,“为何?他还以为靖是从前那般好脾气吗,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不似从前,他居然能去请墨两次已是一再忍让,墨居然……唉”含越说越激动。
“墨少爷有一封信要微臣交给玄皇。”
“给我。”
阡陌从军官手中接过信递到含手中
玄皇: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做这皇帝位,是认为这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打理吗?天下多才的人比比皆是,你并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说到底,你还是要跟我对着干,要与我为敌,你说要给我封官加爵,即便是你将这皇帝位让给我,我也一样不稀罕,我不知你为何会对这堆金粪如此痴醉。如果你真的为玖州百姓着想,那就请你下令取消帝王**,天下人人平等岂不快哉,如若做不到,你和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何区别?好自为之。
——墨
“把信留下。”含满脸惊恐。
“皇后,这……”
“本宫说把信留下,倘若你将此事说出,本宫一定诛你九族。”
“诺……”
12
“放肆!”玄皇将一瓷瓶狠狠摔在地上,“孤诚心请他,他却一再拒绝,简直不把孤放在眼里,孤与他的确是朋友,但更是君臣。绫,再去,这一次,是以玄皇的名义,如若抗旨不遵,格杀勿论!”
含在殿外听到了玄皇的话,待到军官刚一出殿门,含立刻将军官拉到一边。
“这次是本宫求你,无论墨是否愿意,你都要毫发无损的将他带到这儿来。”
“皇后,墨少爷自己不想要命,您又何苦一直为他欺瞒玄皇?”
“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友谊太珍贵,我们从小玩到大,从没吵过架,现在,他们两人居然要都得头破血流,我不得不从中缓和,用以保全我们。”
“可是……”
“没有可是。”
“诺。”
13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虞钟奇果然不负玄皇信任,将典礼会场装扮的异常华丽,皇亲贵胄、文武大臣都坐立两旁。
玄政殿内,玄皇还在静静地礼装,镜子里,一张白净、阳光、帅气的面容逐渐变成了阴冷、严肃、漠然的面孔。从前那双澄澈的蓝瞳,如今也散发着戾气。那乌黑的头发,如今却戴上了华丽的皇冠;脱下那一身蓝白礼服,穿上了缀满珠宝的皇袍。连从前那坏坏的笑,现在看来也变得让人不寒而栗。
“启禀玄皇,墨少爷已经到了典礼广场。”
“好,带孤去看看久违的老朋友。”
玄皇缓缓从金屏后走出,站立在皇位前。
“墨,好久不见,孤,想你。”
墨瞟了一眼高台上的玄皇,却意外中看到了身着凤袍的含,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可又有何用,他的心,早已溃不成军。
“现在看见了?你可以瞑目了吧。”墨没有控制好情绪,厉声说道。
“大胆!”众士兵一齐拔剑,冲向站在高台底下的墨。
“都退下!”玄皇大声喝道。
“我们怎会到如此地步?”玄皇轻声问墨。
“这一切,都源于你。”
“你就憎恶我到如此地步吗?”
“我憎恶的是玄皇,靖,永远是我的哥哥。”
“孤,是玄皇,亦是靖。”
“我没空和你说这些废话,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推翻**王朝,取缔你这腐朽官场。”
“欢迎你来挑战。”
“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亲手杀死玄皇。”
“你要杀了我?你们听见了吗,他要杀了我,他要杀了我!”玄皇转向身边的贵族大臣,继而又转向墨,“杀了我,你的哥哥——靖也会随之消失。”
“如果哥哥知道我为了替百姓谋求福利而杀了他,他也不会生我的气,即便是他知道我会杀了他,他也一定愿意成全我。”
墨的话,终于冲破了玄皇心中的底线。他不再假笑,而是将脸彻底阴下来。含早已被这二人的话吓得一身冷汗,当看到玄皇这等表情时,他便知道,时局已无法挽回。
“玄皇,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嗯。”
含看了墨最后一眼,她多么想留给他一个最甜美的微笑,可是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墨,孤一再忍让你,而你却苦苦相逼。”玄皇停顿了一下,“那孤……孤就成全你,赐你车裂。”
“哥哥,谢谢你……”墨露出了一抹苦笑。
墨被官兵押去了刑场,讽刺的是,刑场就在典礼会场对面。
墨被熟练地绑上了套绳,他缓缓地闭上眼,静等着那撕裂的疼痛到来。
正午,各皇亲贵胄、文武大臣都跪立两旁,恭贺玄皇登基。此时,也正是墨的行刑之时。
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天际,含的泪水一滴滴溅落……
“弟弟,哥对不起你……”玄皇仰天长叹,一滴泪水滴落在华丽的地毯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14
“这个故事太伤感了。”玄说道。
“这也许,是最完美的结局。”管家莞尔一笑说道。
“如果我是玄皇,我一定不会杀了墨。”
“也许……”管家起身走进屋里,“快睡吧,别忘了关上门。呵,外面确实挺冷。”
木门渐渐合上。
古巷里,一块青黛色的石块发出了一丝幽暗的光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