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脸我都能看清了,不像以前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层纱。”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有半个月呢,别心急。你既然现在能看见了,就帮我理彩线,把胭脂、松花这些颜色一一分开,别弄乱了。”
耶律璟走过来看她描的花样子,见上面只有几多疏疏拉拉的杏花,不由怪叫起来:“你画了半个多月,就画了几朵花?!”
小蛮眨眨眼睛,一点也不羞愧。
耶律璟又拿起那把仕女拈花团扇,细细打量,啧啧称赞,看了一会,突然有些发怔,看看画,再抬头看看小蛮,好像不相信,继续低头看画。
“咦?这个画……”他还没说完就被小蛮抢过扇子。
“少来捣乱,我今天要把花样子描完,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小蛮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耶律璟赶走。
她当然知道耶律璟在疑惑什么,她的脸长得和她死去的亲娘有八分像,而画上那个仕女和她娘也有八分相似,所以仔细看去,会发现小蛮和画上这人有相似之处。
她并不清楚这扇子是谁的,上面的画又是谁画的,画上的女人就算不是她娘,也应当是她娘的亲戚姐妹之类。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只有大家闺秀才有,而她娘,正是江南皇商郭宇胜的三小姐。
原来她也有过这种朦胧青涩岁月,娇嫩的像枝头沾着露水的花苞,从来也不知道饥饿绝望是什么,世界在她眼里只有美好,连叫花子都是可爱的。
小蛮提笔,细细将纷繁缭乱的杏花勾勒出来。她画得很慢,很细致,没有一丝错误。耳边有风声缓慢流过,白杨树簌簌作响,像细细的龙吟。
正午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连风里都带着香气,一丝丝清凉,令人心神恍惚。
小蛮的手腕突然停住了,有一些害怕,还有些期待,慢慢抬头,正对上泽秀的侧脸。他的睫毛浓密,微微颤动,专注地看着她笔下的花样子。他靠得是这样近,怀里清凉的香气将她整个天地都笼罩起来。
她心中一颤,手里的笔差点掉下去。
那两片浓密的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妖娆的桃花眼望过来,低声道:“怎么不画了?我看着呢。”
她近乎慌乱的低下头,急匆匆地把团扇绸布一包,起身就走,声音散乱:“我……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岔。”
逃命似的跑回地下庄园,顾不得回头看一下,连衣好像还叫了一声,她什么也听不清,不想听。
还是这样好,逃回来,一直退回原地,不要奢望不要靠近不要去想,假装一切如常。
这样她还是她自己。
她只要拥有自己可以拥有的就好,不要去奢求别的,装作自己从未盼望过。
从来没有梦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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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团扇绣到一半的时候,团扇庄园来了一个客人。
当时连衣正满脸糊了药摸着墙乱走,根古跟在她身边含笑说话。
天权和泽秀面对面下棋,胜负难分,耶律璟在旁边观棋狂言不君子。
小蛮在给花样子配色,扇子上的杏花与后面隐约的亭台楼阁都已经绣好,只剩下那个拈花仕女。团扇子在旁边看得喜不自禁,抓耳挠腮。
白杨林里突然传来一个人含笑的声音:“团扇子,今天可该把扇子还给我了吧?”
说罢一人从里面背着手踱步而出,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转头去看,却见那人穿着普通的布衫子,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年约四旬,面容甚是英伟,双目更是灼灼有神,眼神十分锐利,令人想起高空翱翔的鹰。
一见到他,连衣刺溜一下钻到了墙后,根古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天权和泽秀都微微一怔,跟着面色如常,继续下棋,耶律璟毫无反应,继续他不君子的行为。
小蛮看了一眼就继续配色。
只有团扇子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夺手抢过那把画着画的团扇,抱在怀里,急道:“不还!小气鬼,才借来几天?动不动就来催,我还没玩赏够呢!”
那人走过来,笑道:“才几天?都快一年了吧!人还没老,记性却不管用了。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扇子都必须得还我。”
他把手伸到团扇子面前,直接管他要。
团扇子抱着扇子蹲了下去,急道:“不还不还!再让我玩赏几天吧!”那无赖的样子连泽秀都觉得丢人,这哪里是江湖上有名的高人,根本是个流氓,借东西的要到家里来了他还厚着脸皮不肯还。
那人拿他也没办法,又是气又是笑,忽见小蛮在那里低头刺绣,绣的正是团扇上的画。她女红又好,配色又美,画到底只是平铺在扇子上的,被她这样一绣,那花那草那人,简直像活了一样。
他也有些吃惊,不由凑过去仔细看,小蛮停下动作,抬头望过去,那人一见她的脸,脸色登时剧变,简直像见了鬼怪一样,猛然退了一步,紧跟着却立即恢复正常,微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有一手好绣工。”
这人谁啊,这么不礼貌,她有难看到看一眼就吓得退后吗?
小蛮没说话,只笑了笑。
团扇子还抱着那把团扇,苦着脸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就是不肯还,小蛮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笑道:“团扇子先生,不用担心了,今晚我就可以把扇子绣好,保准比原来的好看百倍。你借了人家的扇子,还是还了吧。”
说着她把半成品在团扇子面前一亮,光那一大片杏花都用了不同的针法,光影转换间,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扇子里缓缓飘落随风舞动。团扇子眼睛都看直了,呆呆地把扇子还给那人,像失了魂一样。
那人笑道:“果然,早知道也请姑娘帮我绣一幅,竟比原画还要美丽。不知姑娘芳名为何?”
小蛮见他说话彬彬有礼,并不像刚才那么失态的模样,便答道:“我叫小蛮,我不是专门做绣工的,不过先生如果想要,我可以帮您也绣一把团扇。”
看样子他就是扇子的主人了,要不要问问他扇子上的画是谁画的?
那人道:“岂敢平白劳烦姑娘刺绣,我愿出资买姑娘一幅绣工,将这团扇再绣一把如何?”
她没听错吧?他要出资耶!早知道刺绣能赚钱,她早就该在梧桐镇上摆个摊子,这会说不定都成小富婆了,还跑什么江湖!
她心花怒放,面上少不得装出谦虚的样子来:“先生太客气,区区一幅绣工而已。不过我有个问题,不知先生能否赐教。我见这拈花仕女极美,心中好生仰慕,莫非是先生画上去的?”
那人笑着摇头:“我一介莽夫,哪里有这等丹青妙笔。这把扇子的来历说来也巧,有一年我路过江南苏州,在敛芳城见到了它,郭宇胜先生正打算将它充作普通丝绸品放在店里卖,我见了十分喜欢,他便大方送给了我。这画正是郭先生亲笔所作。”
果然和她娘有关,原来是她外祖画的。看这幅画中情愫暧昧流动,莫非画的不是她娘?以前听娘说过,她长得和自己外婆也有八分像,难道画上的人是她外婆?
唉,这些问题真是越想头越大,算了,反正也和她无关,她娘都死了,外婆只怕也死的不知道去哪里了,外祖更是完全不认识她,这些事她没必要问那么清楚。
小蛮拿起针线,继续干活。
团扇子听这人打算让小蛮再绣一把,他出钱购买,不由笑道:“好你个耶律文觉,还和我充正经,见到好的,也忘掉旧的。”
耶律文觉,耶律文觉……好奇怪,她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为啥这么耳熟?
一直在旁边看天权泽秀下棋的耶律璟乍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猛然转身,指着耶律文觉的鼻子,叫道:“原来就是你!耶律文觉!你居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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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乱之卷 第五章 仕女拈花(二)
周日,继续两更,这是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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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很不客气,连团扇子也微微一惊。
耶律文觉淡淡一揖,道:“我并不认识阁下。”
耶律璟快步走过来,道:“你不用认识我,你认识李十三就行了。”
小蛮脑中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猛然想了起来。对对!李十三!他是李十三的爹!那个抛妻弃子迷恋上某个江南富家小姐的男人!
她也猛然跳起,指着他的脸,啊了一声:“对!是你!原来你在这里!”
这下团扇子更是莫名其妙,耶律文觉也有些茫然,轻道:“我先前认识两位吗?李十三,是说连鱼?他确是我儿子……”
耶律璟道:“你当年为了追随一个江南女子,抛妻弃子,心里愧也不愧?如今你儿子都长那么大了,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独立开着一家酒楼,每天都做江南菜,和他娘一样盼着你回去。你在外面这样游荡,怎么就不说回去看看?”
他质问得倒是义正言辞,可是听着为什么那么诡异?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这是什么形容?可以放在男人身上吗?
耶律文觉沉吟良久,抬眼看了看他,再看看小蛮,突然笑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这位姑娘原来是苍崖城小主,先前失礼之处,小主莫怪。”
他拱手,朝小蛮微微弯腰。她奇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耶律文觉笑叹:“不瞒各位,前日我已经回到渌州,见到了连鱼。他向我提起此事,原来诸位在团扇子老兄处,今日在此相见,当真是缘分匪浅,感谢诸位对犬子的照顾,鄙人十分惭愧。”
耶律璟道:“这样才好,你既然已经有了家业,就应当做个男人,有这么个美貌儿子,想必他娘也是个美人,你怎么能继续拈花惹草……”
天权怕他再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来,当下起身打断道:“原来是耶律先生,久仰。在下不归山天权。”
耶律文觉一见他眉毛便是一挑,见到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泽秀,面上便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天权公子和泽秀世侄,诸位都是来护送小主的吗?”
说着便和团扇子走了过去。
小蛮这时想起天权说过,耶律文觉是天刹十方的人,天刹十方是什么?就是灭了苍崖城的人呀!汗,居然在这种地方诡异地和“仇人”狭路相逢,她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
她正有些慌,忽然见到天权回头朝自己看,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去,不要留在外面。
此举正中小蛮下怀,把东西一包,转身就飞快进了地下庄园。
奇怪奇怪,这个天刹十方的人看上去好像也不会很坏啊,不像上次在白杨庄遇到的那个红衣女鬼,吓得她半死。而且看上去他对天权很客气,天权也彬彬有礼的,这是不是就是俗称的面子功夫?
团扇子好像和天刹十方关系也蛮好的,还管人家借扇子,借了一年不还。可是他对天权也十分客气,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江湖上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面子上大家都好,背地里却你戳我一刀我砍你一剑,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
小蛮一直跑回客房,就见连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根古在旁边不知问着什么,她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发呆。
“你怎么了?”小蛮走过去。
连衣吃了一惊,急忙摇头:“没……最近团扇子先生总给我扎针,扎的我半个脑袋都开始疼,想睡一会。”
“那进来睡一会吧。”小蛮推开门,见根古依依不舍地要进来,便当门一拦:“小鬼出去,这里不欢迎男人。”
根古恨道:“早知道就不求老头子救你,还是那么可恶!”
小蛮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丢给他几个珠线穿成的新坠子:“小鬼就是心眼小,女孩子的闺房,男人可别随便进,这是规矩,学着点。这些拿去玩,其实你人也不坏么。”
根古白了她一眼,甩着坠子走人了。
小蛮关上门,回头一看,连衣已经躺在了床上,眼睛却瞪得老大,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
她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还疼吗?”
连衣怔怔看着她,眼圈突然就红了,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主子,你对我真好。”
小蛮笑道:“省省吧,这话你每天都要说十遍,我耳朵都出老茧了。既然不舒服就好好睡觉,我把剩下的东西绣完。”
连衣不再说话,闭上眼背过身去睡觉。
小蛮在桌上点了两只大蜡烛,将东西铺开,细细打量扇上的仕女。
想起李连鱼的话,他父亲为了一个江南富家女子抛妻弃子,迷恋不已。虽然天权说李连鱼的话不能全信,但今天看到这把扇子,她还是觉得李连鱼的话至少这部分是真实的。
扇子是她外祖送给耶律文觉的,他既然能将内室的容貌画在扇子上,那么浓厚的情意,可见外祖对画上的女子委实有情。小蛮猜测,后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外祖抛弃了那个女子,连画了她容貌的扇子都要拿出去卖,这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出气报复了。
那么,会不会因为她外婆惹怒了外祖,所以连带着她娘也倒霉,被盗贼掳走索要一万金,她外祖置之不理,任由她零落到边陲之地,最后含恨而死。
这样一想,似乎就通顺多了。
记得以前她娘提过一次,庶出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低人一等,还不如不生出来的好。那么她外婆当年肯定不是外祖的正室,说不定是侧室甚至侍妾什么的。庶出的孩子,母亲又得罪了父亲,被抛弃好像也说得过去。
耶律文觉得到了这把扇子,可能就对画中女子产生了兴趣,阴差阳错之下,他见到了画中女子的真人,可能就狂热地迷恋上,后来她又失踪了——
小蛮心中不由打个冷战,这说的,不会是她娘吧?她娘好像从来也没提过一个狂热迷恋自己的契丹人,如果不是她娘,那……就是她外婆?
李连鱼二十三岁,二十三年前耶律文觉来到江南,那时候她娘好像才十四五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以此类推,她外婆那时候应当三十岁左右,也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看这个耶律文觉大概有四十多岁,二十三年他也是二十岁上下。这种年纪的男子,喜欢十四五岁或者三十上下的女子都是有可能的。
汗,真是一团乱,现在的疑惑就是:他狂热迷恋上的女子究竟是她娘还是她外婆?
小蛮知道这是一种疯狂的想法,无论他迷恋的是谁,他最后都没得到,所以他当年喜欢谁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看到自己的容貌惊吓那么大,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像她娘和外婆。
她甚至想到,会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像,所以他能手下留情,不要因为自己是小主就来赶尽杀绝。
好吧,如果他真要来杀,危急时刻,她才顾不得什么,只好把实情都吐露出来了。他可能会念着往日之“情”饶了她,说不定还会给她一笔银子送她回家……
小蛮陷入胡思乱想中无法自拔,手下却动的飞快,扇上的仕女渐渐现出娇妍的轮廓来,眸光流转,似在对自己微笑一般。
最后,终于完工了,小蛮绞断最后一个线头,将扇子轻轻举起,对着亮光细细查看。她娘仿佛活在了扇子上,以她从未见过的姿态,从未见过的神情,对她温柔而笑。
她以前也没能绣过这么精致的绣品,这次却绣的这样好,连自己都看呆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门被人一把推开,闪进两个小孩儿,却是小团子和小扇子。
小蛮急忙把扇子举到他们面前,笑道:“绣完啦,都来看看,好看吗?”
小扇子比较乖,点头道:“好看。”
小团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一个布包朝她怀里一丢,急道:“别说扇子啦,都什么时候了!是老爷子让咱们赶紧过来的,他说你是什么小主,和天刹十方有深仇大恨,那人只怕会找你麻烦,这些钱是老爷子给你的绣扇子报酬,他说现在人被他们暂时拖着,小主赶紧带人从后门走,别让他发现了。”
小蛮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团扇子人挺好。颠颠那布包,沉甸甸的,里面只怕得有百两的银子。高人就是高人,出手都这么大方。
小团子见她坐在那里不动,面上还露出诡异的笑容,急道:“你还笑什么!快点啊,我们给你带路,从后门走吧!走迟了,你会没命的!”
小蛮这才匆匆收拾了包袱,叫醒连衣,两人跟着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那里是一片荒凉的树林,根古早已提着大刀等在那里,耶律璟也站在那里,见她俩出来了,根古便道:“好慢,老爷子都和我说了。咱们往太白山走,那个人好像是冲着什么角来的,反正不能让他们先找到。我护着你们先行,泽秀和天权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不用担心。”
连衣将小蛮背在背上,跑了两步,小蛮回头见那两个小孩还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暖,对他们挥了挥手:“替我谢谢你们老爷,另外,也谢谢你们,下次我绣个更好的给你们玩。”
话音一落,人已经在百步之外,连衣背着她跑得飞快,她的眼睛被团扇子治好了,不用再像从前一边跑一边费力看,周围的景色如梭穿过,她比燕子还要轻盈。
足跑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颜色,小蛮在连衣背上颠得都快睡着了,耶律璟也早已睡死在根古背上,连衣才道:“这附近没人,咱们歇一会,等天权公子他们找过来。”
根古把耶律璟使劲朝地上一丢,他哎呀一声,居然没醒,翻个身继续睡死,根古骂了一句:“没用的猪!”
连衣将带出来的大氅铺在地上,扶小蛮坐在上面,取了水和干粮递给她,小蛮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先把布包小心打开看有多少钱是正经。
她以为大约是百两银子,就很够意思了,谁知布包打开之后里面金灿灿的,居然是百两黄金!小蛮喜从天降,嘴巴都合不拢。
天啊!绣一把扇子就换来百两黄金!太划算了!
她抱住金子就舍不得撒手,连衣喂她喝了一点水,吃了半块干饼,还没嚼烂,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正做着美好的发财梦,忽听根古叫道:“谁在哪里?!”
小蛮一下子惊醒,瞪圆了眼睛,只见白杨林里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手而笑,不是耶律文觉是谁!
缭乱之卷 第六章 仕女拈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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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一吃惊,嘴里没咬烂的那块饼就卡在了喉咙里,登时噎得透不过气来,捂住脖子使劲打滚。连衣在她胸口揉了好几下都没效果,眼看她白眼都翻了,连衣急得手忙脚乱。
根古突然过来,一把将小蛮翻个身,大刀背在她背心一撞,卡在喉咙里那块杀人饼终于被他撞了出来。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小蛮没命地咳嗽,感激地看着根古,眼泪都咳了出来。
“你能靠得住,母猪都要上树。”根古嫌弃地看着她,将大刀一甩,指向耶律文觉,冷道:“不许过来,否则我就要不客气。”
好帅好帅啊,根古。小蛮两眼满是崇拜的泪光,缩在连衣后面闪闪发亮地看着他。以后她再也不欺负他了,也要连衣对他好点。
耶律文觉朝前走了两步,眼见大刀寒光一闪,毫不留情地朝自己面上劈来,他轻轻一笑:“小鬼而已。”
刀光劈中他的脖子,却不见血光,根古不由一愣,手里一沉,只见几根手指搭在大刀上——他的动作好快!
根古当即放弃武器,抽身后退,谁知他快,耶律文觉更快,耳边只听那人笑道:“聪明,小鬼以后要成大材。”声音是从脑后响起的,根古来不及大惊失色,只觉脖子那里被人轻轻一敲,登时眼前发黑,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好!小蛮起身就想跑,可惜两条腿软的像面条,根本不听自己的话。
连衣轻轻把她朝后一推,自己上前挡住,低声道:“主子,你先走。”
小蛮很想哭,她难道不想先走吗?她的腿不争气啊,给吓软了。一旁熟睡的耶律璟翻了个身,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这人很强,绝对很好很强大,天塌下来也继续睡,杀人抢劫也惊不醒他,以后绝对是个睡王!
耶律文觉并不看连衣,他定定望着小蛮,低声道:“让开。”这话是对连衣说的。
她脸色苍白,手腕一直在抖,显然心中十分害怕,突然低声道:“主子……对我很好,我、我不会让开的,我是她的护卫。”
耶律文觉笑道:“果然是个痴呆。”
连衣露出伤心的表情,轻道:“我确实不聪明,可是我知道谁对我好。”
连衣呀,和他废话什么?快上去砍了他呀!小蛮恨铁不成钢地在肚子里叫嚷,试着站起来,好像两条腿能动了,就是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猫腰朝前溜,才跑了几步,就听脑后一阵风声,她吓得不敢回头,刺溜一下钻到树后。
耶律文觉眉毛微微挑起,低头看着连衣挡住自己双手的赤霞刀,刀并未出鞘,她还是有所顾忌。连衣蹙眉,声音颤抖:“请、请你不要伤害主子!”
话音刚落,只觉脖子后被人轻轻一击,她眼前登时发黑,浑身软绵绵地跪了下来,头顶听得他冷道:“碍事,果然是个废物!”
她嘴唇微微一动,想说点什么,可是没来得及说出来,便扑倒在地和根古一样晕死过去。
小蛮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很响,像是要从耳朵里蹦出来似的,可是当这个人披着凄清月光站定在自己三步之外时,她反而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她抬头怔怔望着这个男人,突然说道:“我不是小主,你见到我的时候就应当知道了。”
耶律文觉并不吃惊,点头道:“不错。你娘如今在哪儿,死了吗?”
他、他问的是她娘?
小蛮好像整个人变得迷糊了,极度的恐惧加上极度的疲惫,她的脑子好像也不听自己使唤,嘴里说道:“你问我娘……是郭家三小姐,还是……别的人?”
耶律文觉笑了笑:“你怎么也是个傻子,你娘不是郭家三小姐么?她被强人掳走后,我还去梧桐镇见过她一次,那次你还在她肚子里睡着,难怪什么也不知道。”
小蛮急道:“原来你喜欢的是我娘!”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缩在树后巴巴看着他,不晓得他有什么反应。
耶律文觉愣了一下,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错,我确实喜欢过她。那时年轻气盛,见到团扇上的女子便神魂颠倒,不想世上真有人与画中人一模一样。可惜你娘福薄命薄,偏偏又心比天高,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一心想入宫选秀当王妃,将我戏耍一通之后,便为强人掳走了。”
小蛮轻道:“那……画上的女子就是我娘?”
耶律文觉笑道:“画上女子是你外婆,你外祖的第七房小妾,以前是个卖唱的歌女,嫁给你外祖之后还不安分,跟家奴私通,生下一对女孩儿,还非说是你外祖的。你外祖早些年得了一场重病,三十五岁上就没有生育能力了,你外婆怎么可能生下孩子。但此等家丑不能外扬,只得强颜欢笑当作自己的女孩儿来养。你娘幸运些,生下来身体康健,便留在了敛芳城,她妹妹从小多病多难,三岁时就被你外祖拿去送人了。可怜她终日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万千宠爱在一身,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出身下贱,被强人掳走之后父亲连一万金也不肯出,最后变得疯疯癫癫。”
小蛮瞪着他,半晌,突然道:“出身下贱就不该拒绝你?她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被她耍了只怕还要觉得荣幸吧。你既然喜欢过她,她出事了还去找过她,今天就不该说这种话,贬低别人,其实也是贬低你自己。”
耶律文觉森然道:“我去找她,并不是为了救她,只是想看看她落魄的样子,当日她高高在上把别人踩在脚底,我是去欣赏她如今被人踩在脚底的模样。果然快慰之极!你母亲和你外婆都是不知餍足贪得无厌的女人,自以为高贵,玩弄人心,到最后回归本色,原来也不过是个下贱东西。”
小蛮心中大怒,扶着树站起来,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每个人回归本色都是下贱的东西,大家都是从泥巴里出来的,谁是玉和金子做成的吗?你既然喜欢过她,就算她再可恶,你也不应当这样说她!你心中解气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就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一点也不像个男人!你还是不要喜欢她为好,她不劳你喜欢,更不劳你这么多年了提起来还恨得牙痒痒!”
话未说完,只觉一只手卡住了脖子,她登时无法呼吸,干张着嘴,像一条脱水的鱼,死死瞪着眼,无助地看着他。
耶律文觉露出一丝笑意,道:“你也和你娘她们一样,是个贪得无厌的小鬼。冒充苍崖城的小主?是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宝藏吧?听说不归山把五方之角藏匿地点的地图给了你,他们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这招借刀杀人太过拙劣,难为你也肯为他们卖命。”
屁话,难道是她想做小主吗?小蛮只觉胸口渐渐窒闷,气上不来,眼前金星乱蹦,一时难受之极,手脚乱踢乱抓乱挠,却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她真的会死!这次可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把地图给我,你为不归山卖命,最后也是个死,倒不如在我手上死得痛快些。”
他的手在她怀里掏了半天,屁也没掏出来。
非礼啊啊啊!小蛮两脚乱蹬,痛苦之极。
死天权!死泽秀!这些所谓的同伴都死了不成?为什么没人来救她?到最后她还是一个人凄凄惨惨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宝藏得不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本来也不是她的,她来这里,或许是赌气的成分更多一些。你骗了我,所以我会报复回来,这样大家是互不相欠还是越欠越多,她的脑子已经糊涂了,算不清楚。
闪闪发亮的宝藏最后只变成一双桃花眼,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被清凉的香气笼罩,那双眼睫毛如此浓密秀长,掩住了所有风流妖娆,忽然扬起,令人惊心动魄,呼吸都要停止。
他说:怎么不画了?我看着呢。
是看人还是看画?她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又甜蜜又辛酸。
小蛮抓住耶律文觉的手,艰难地开口道:“你……不能杀我,不然……我、我就不帮你绣那个……团扇了。”
话一说完,领口就被他松开,小蛮狠狠摔在地上,得了命似的大口喘气,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咳得几乎要死过去。
耶律文觉蹲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他大概是问她为什么不求饶,反而用一把破扇子来威胁他。
小蛮喘了半天,才哑着嗓子低声道:“一把扇子你装在身边那么多年,借人了还不忘可劲要回来……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还是喜欢我娘的,所以你不会杀我。”
他笑了笑,柔声道:“胡说八道。”
可是他再也没有卡她的脖子,也没有掏她腰包找地图。小蛮整了整衣服,幸好她的荷包和地图都没来得及塞进衣服口袋,全部放在背后包袱里,暂时没被他拿走。
“我会帮你绣一把更好的团扇。”她小心翼翼,完全是商量的语气。
耶律文觉怔了一会,低声道:“画上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什么样,我绣她。”她赶紧给了保证。
耶律文觉犹豫着从怀里掏出那把团扇,慢吞吞交给小蛮,她接过——他不松手,使劲拽——还是不松手。
“我并不是对她痴情不忘,只是故人去世,留作纪念罢了。”他严肃地解释。
汗,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别扭死要面子自己折磨自己不够还要折磨别人的无聊男人。他刚才肯定是被她激怒了,然后把她当作她娘,要亲手杀掉。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只是想留作纪念。”小蛮从他手里把扇子抽过来,塞进怀里,生怕他再抢回去。这扇子就是她活命的法宝了。
耶律文觉点了点头,道:“你绣一把扇子要多长时间?”
小蛮斟酌着,不知他是要快些还是慢些,只得道:“大概……嗯,要绣得好,需要三四个月呢……团扇子那个我没用上全力,你这把,我一定帮你绣个最好的……”
耶律文觉眯眼道:“太长,我等不得。”
“我可以赶工……”
小蛮话未说完,只觉他在自己胸口打了一掌,她一愣,突然间胸口好像要裂开一般,喉头一甜,哇一下喷出一团血,眼前阵阵发黑,难受之极。
耶律文觉收掌道:“你这个孩子太狡猾,说的话不能全信。我给你两个月时间,一是绣团扇,二是找到埋在太白山的五方之角,若能完成,两月之后我自然救你,否则你中了我的掌,内脏会寸寸碎裂而死。”
这人好毒!小蛮神情涣散地擦去嘴边的血迹,一言不发。
耶律文觉又道:“你是自愿的也好,被逼的也好,在真正的小主没出来之前,你就是苍崖城小主,全武林的人都盯着你,你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被人追捕的命运。倒不如跟着我,带我去找五方之角,我心中高兴,便不会杀你,你的小命也留住了。”
他将小蛮一把提起,大步朝前走去。小蛮胸口疼的要命,走了两步便摔在地上不能动弹,被他拖着在地上滑了一段,只觉全身皮肤都疼的像裂开一样。
她不被他一掌拍死,就这样拖着只怕也会没命了。小蛮觉得自己这次真正再也逃不掉,这人看着正常,其实是个比耶律璟还变态的家伙,刚才还不如被他掐死,还死的痛快点。
林中起了风,吹起两人的衣带,一轮明月乍然而出,四野雪亮,残叶乱舞,白杨林中发出鬼哭一般的风声。耶律文觉心中有感,不由叹道:“一派肃杀之气,五方之角若是出世,还不知引起多少血腥厮杀!”
话音未落,耳后厉风响起,他一把丢了小蛮,朝旁急让,一只铁箭擦过他的耳朵,飞快钉入前面的白杨树上,入木三分,兀自铮然作响。耶律文觉飞快转身,只见百步之外,天权早已架起神武弓,搭了三根箭,瞄准了自己。
那姿势,那架势,那风,那夜,那残叶……果然很酷很帅。小蛮无力地趴在地上做死狗挣扎,悲哀得只想大吼:这时候就不要摆姿势了!先把她抢走再说呀!
耶律文觉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觉头顶有些不对,当即旋身退了三步,树顶闪电般落下一人,抬手捞起小蛮,用大氅一裹,就要纵身而去。耶律文觉急忙要追上,不防身后三箭瞬间射到,他知道神武弓的厉害,也知道天权箭法之准,当即扬起披风,劈断其中两支箭,另一支箭却再也避不开,正中左肩。
天权一箭得手,立即拍开连衣的|岤道,沉声道:“带着他快走!”
连衣不晓得是指哪个他,低头见耶律璟就躺在脚边,睡得十分香甜,再也不犹豫,抱起他就跑。
耶律文觉既已受伤,眼见泽秀带着小蛮早已跑得没影了,自己也无心恋战,足尖一点,纵身上树,眨眼就消失在数丈夜色之外,朝泽秀逃走的方向追去。
天权只得收了神武弓,拍醒根古,也遥遥追上去。
缭乱之卷 第七章 如果喜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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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秀胳膊夹着小蛮,不敢稍停,一口气跑了四五里路,这才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把小蛮放下休息。小蛮这会早已面无人色,落到地上张口就呕,只差把苦胆都吐出来,吐到后来没有可吐之物,便是咳嗽,直咳得满嘴都是血,这才瘫了一样趴在地上,一根手指也不能动了。
泽秀在她脉搏上凝神搭了一会,皱眉道:“是耶律文觉那老贼的无明掌,所幸伤的不重。”
小蛮瘫在地上,很想流泪,“这个还叫伤的不重……我都吐血了……我从来也没吐过血……肯定是要死了……”
泽秀低声道:“不会死的,有我呢。”
小蛮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结果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她登时眼泪汪汪,死命抓着泽秀的手,哭道:“你、你听好,我荷包里有两千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些珍珠宝石,腰上布包里是你二叔给我的一百两黄金。珍珠黄金我是没办法带走了,我们同路一场,你对我诸多照顾,就送给你吧。我要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你记得时常过去替我扫扫墓,那两千两银票就当作纸钱烧给我吧,省得我到了阴间还是穷死鬼……”
泽秀哭笑不得,将她一提,背在背上,嘲笑道:“还能说这么多话,看样子一时是死不掉的。”
小蛮哭道:“没良心,你从来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
泽秀一面慢慢走着,一面笑道:“你想听什么好听的?姑娘的遗愿,我绝对乐意完成。”
背上的女孩子没了声音,像一只小猫,从后面抱紧他的脖子,柔柔软软,可怜兮兮。他心里突然就塌下去一块,被春水泡得酥了,慢慢走了两步,低声道:“你不会死,放心吧。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我不是陪着你吗?”
她“嗯”了一声,轻道:“泽秀,我胸口疼的厉害。”
唉,又是借机撒娇。
他改背为抱,把她打横抱在身前,没好气地问道:“这样不疼了吧?”
她张手,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像一只被雨淋湿羽毛的小鸽子。是在哭?还是在害怕?又或者两者皆是。
她的声音也在抖:“那个人打了我一掌,要我两个月之内再绣一把扇子,还要找到五方之角,如果无法完成,他这一掌就会让我内脏寸寸碎裂而死。我只有两个月的命了,两个月……”
哪有这种事!泽秀抓住她的手,又细细搭了一遍脉搏,跟着又去解她衣服查看伤势,小蛮抓住领口急道:“就算我只有两个月可活,你也不用这会就解我衣服吧?!”
泽秀瞪了她一眼:“我去剥猪皮也不会剥你的衣服!瘦的皮包骨了,谁要看你!”
不由分说扯开她的领口,果然见右边锁骨上有一团鲜红的掌印。他笑道:“他骗你呢,世上没有掌力能持续两个月,这就是普通的无明掌。你若不信,两个月后自然见分晓。”
小蛮急急拉上衣服,“好歹是我的命,我能不在乎吗?万一两个月后真的死了,谁赔给我?你吗?”
泽秀在她额头上一弹,道:“好,咱们打个赌,两个月之后你真的死了,我就赔你一条命,如果没死,你怎么办?”
小蛮呆了一阵:“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把刚得回来的命再赔给你?”
泽秀本来想开玩笑,说如果没死,你就也把命赔给我,做牛做马也不许吭声。但见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显然受伤不轻,这个玩笑却开不出口,只笑道:“没死的话,你也做一幅绣品给我罢了,绣一个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美人,我好挂墙上观赏。”
小蛮格格一笑:“我绣一只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母猪给你,让你天天想着剥皮。”
说完又开始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被他这样一说,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倒霉,不再像刚才那么难受。到底是他的话?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