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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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8节

    净苏沙弥进来之后,目光一扫,站到了净涪身侧。

    净古沙弥是最后进的这小巷,他看也不看,直接就站在了净怀沙弥的对面。

    此时太阳初初攀上墙沿,金璨的日光从墙头上铺泄下来,明明朗朗的,洒了净怀沙弥一身。但即便是这样,也阻挡不了净古沙弥的目光。

    “那是谁?”

    净古沙弥开口问。

    声音极淡,听不出多少情绪。

    净涪站在背光处,眉心处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染上了一线金黄。

    那一线金黄细细晕开,恰似一只倒竖的眼睛。

    净苏沙弥这会儿已经侧了头过来,定定地望着净涪眉心的那一线金黄。

    净涪察觉到净苏沙弥的视线,未曾多做掩饰,大大方方地转过脸来正对着他,眼带询问地迎上他的目光。

    净苏沙弥眨了眨眼,种种思绪在那一瞬间褪去。

    “这就是法眼吗?”

    净涪看着净苏沙弥的目光,含了点笑意,微微点头。

    净苏沙弥赞叹地看了看净涪眉心处的那一线金黄,但也就这么一会儿,他忽然转头看了似对峙又似商谈的净怀和净古,凑过头去,在净涪耳边低声地问:“他们身上现在的因果线,到底如何了?”

    净涪的手抬了抬,手指往内按压了一阵,拨了拨手腕上的佛珠,然后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净苏沙弥本就极其关注净涪的脸色,见他面上的迟疑,心中又是一叹,意气阑珊地站稳身体,目光望着净怀和净古两个沙弥的方向。

    虽然看似专注,但净涪却看见他的身体松怠,目光迟缓,显见就是在发怔。

    净涪轻飘飘收回目光,手指仍在佛珠上拨弄。

    净怀沙弥与净古沙弥和那小四儿身上牵系着的那两条因果线此时都已经染上了灰暗。净古沙弥身上除了早先的因果线外,又凭空生出了一条因果线cha入净怀沙弥身后的那一堵墙,延伸到墙的那一边去。而和那一条因果线去往一个方向的,还有净怀沙弥身上的一条。

    但和净古沙弥身上那条因果线不同,净怀沙弥身上这一条因果线是他身上那些因果线里的其中一条。

    也就是说,净怀沙弥这一路上的业障已经搅合进了净古沙弥和小四儿之间的因果中。

    净古沙弥和小四儿之间的因缘非是这一路而来。单只这一路上的相处,绝对不足以挑动净古沙弥,令他心湖荡波。

    尤其小四儿不过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瘦得骨r_ou_嶙峋,看不出多少丽色,甚至连眼睛都是木滞的。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毫无吸引力,就连普通男子的心智都无法动摇,却偏偏能够触动得了净古沙弥,引动他的情思。若说没有缘由,谁信?

    净涪看得久了,兼之随着他的修为进展,他眉心处的那一只法眼所能看见的东西越渐清晰,慢慢的也有了明悟。

    这净古沙弥和小四儿之间,怕是存在前世因缘。

    前世因缘……

    隔了一世的因缘,比之此世因缘来说,本就更加难以揣度,难以化解。更何况,现在净怀沙弥的因缘业障也牵扯了进去。

    此般种种因缘纠缠掺杂……

    净涪眼底升起一抹流光,又在谁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悄然隐去。

    可真是有趣极了。

    净涪作为旁人或许能够端坐钓鱼台,但净古沙弥作为当事人,或者说,是这一潭子深水里的那一尾鱼,却做不到净涪这般的闲逸。

    他甚至连自己的心境如何都没有心思去理会,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翻滚,刺激得他脑袋发疼。

    ‘小四儿被人带走了……’

    对净怀沙弥沉默的不满,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化作了净古沙弥眼底的漠然。

    他再一次开口问道:“那是谁。”

    净怀沙弥看着净古沙弥的眼睛,细细吸了一口气,道:“秦和。”

    仅仅得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名字,净古沙弥哪儿会满意?

    他也不费心思去想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仍旧直直地望着净怀沙弥。

    倒是一旁的净苏沙弥顿了一顿,cha话道:“秦和……是那个秦和吗?”

    净怀沙弥点了点头。

    净苏沙弥这下是真的皱眉了:“可是那个秦和不是已经死了吗?”

    净怀沙弥仍然点头。

    净古沙弥这会儿已经没有耐心去和净怀沙弥玩沉默了,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盯住了净苏沙弥。

    净涪在一旁,听见秦和的名字,完全不吃惊。他眉心处的法眼微微发烫,将净怀和净古两位沙弥身上因果线的波动全都收入眼底。

    这些信息乃至这些记忆,最后都会化作净涪的底蕴,成为净涪脚下的阶梯,为净涪铺出通往远方的大道。

    净苏沙弥今天还是第一次对上净怀沙弥的眼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理解了净怀沙弥的沉默。

    作为一起从妙音寺里走出的同伴,除了净涪这个沉默又独特的师弟外,他们三人最为熟悉。

    在他的记忆里,净古沙弥不是这个样子的。

    净古沙弥眉眼常带笑意,笑容干净柔和,眼底虽说不上不染尘埃,但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木然y霾。

    净苏沙弥不由得重重地垂下眼睑,不去看净古沙弥的眼睛,口中却将秦和的事情简略快速地说来。

    “秦和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位散修。他修为薄弱,却在符之一道上很有天赋。”

    “因为他画出的符比之旁人要好,所以他在散修中也颇有几分名望。”

    “但后来却传出他以人为符,祸害凡俗百姓。”

    “当时就被净怀师兄撞上……”

    “再后来,就传出了秦和的死讯……”

    净苏沙弥边说着,也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来。但他并不去看净古沙弥,而是视线一偏,落在了另一侧的净怀沙弥身上。

    净古沙弥也转了眼睛望去。

    净怀沙弥一直就垂了眼睑站在那里,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

    察觉到诸位师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净怀沙弥淡淡地掀开眼睑,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当时我领了寺里任务外出,和秦和有过一段交情。”

    他顿得一顿,然后才道:“后来我完成任务后,在他洞府歇脚,却发现了这事……”

    “我要阻止他,他却不愿。我与他相抗之下,他力有不逮,身受重伤,最后因为错手,命丧在那些被他关入洞府里的凡俗百姓手上……”

    净怀沙弥再度伸出手,显化出那一道湛青的道光。

    这道道光灵光清湛,通透剔净,不见半点血腥。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样的一道道光,沾满了那些凡俗百姓的血泪。

    它周围散逸的光芒灵动而秀美,几可与阳光竞秀。可这一份秀美底下的y影里,却堆积着无法散去的怨恨。

    净怀沙弥看着它,眼底闪过他所看见的那一幕幕血腥景象。

    一间占地三十亩有余的平地洞室,一半有余的地方被押满了人的木笼堆满,中间是一个宽大而平整的铁床,铁床上躺着一个被剖开了肚皮露出五脏却仍留了一口气未曾断去的秀美姑娘。而另一侧,却又一个个铁钩挂满了人皮。人皮的下方,又有一张张木板盛放着还带着血腥气的血r_ou_。

    净怀沙弥忍不住合十,低唱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秦和在符之一道上很有天赋,而比之天赋更重的,是他对符文的专研欲望。本来,这样的一个修士,不管如何,只要他一步步踏实往前走,总能走到他想要去往的地方。”

    “可是……秦和的欲望太盛。”

    “他是五行灵根,灵根限制了他的修炼速度。”

    饶是一直心忧小四儿的净古沙弥,也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沉默地听着净怀沙弥的话。

    就连净古沙弥他,也猜到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净古沙弥、净苏沙弥连带着净涪,都听到了下文。

    “符文一道上溯天地神文,他修为浅薄,哪怕再有天赋,也无法掌控更多的符文。”

    “也许是他天资惊人脑中灵光一闪,也许是他心中欲望作祟,忽有一日,他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净怀沙弥停得一停,竟然在这当口上,唱了一段道门经典的《清静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然后,他又换了一小段《道德经》。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他竟觉得,符文一道,在天,在地,亦在……”

    “人。”

    这话一落,这小巷里静得就只剩下巷外头行人的来往喧闹声。

    许久之后,净怀沙弥才又沉声道:“于符之一道上,他确实是天纵其才。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些成果……”

    净古沙弥、净苏沙弥连带着净涪的目光都落在了净怀沙弥摊开的手掌上那一道湛青的道光。

    “这也是他研究出来的符文,他将之命名为人符。”

    第229章 秦姓老妪

    “人符的威力比之道门道符远有不如,数目也极有限。但据他所说,这种处处比不得道符的人符,却又有一样道符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好处……”

    净怀沙弥其实并不想要卖关子,但他还是停了一下,才往下继续。

    “人符,它可以为身无灵气的凡俗百姓所用。”

    符出于人,而用于人,称为人符。

    如果不去探寻这符的来历,不去看这道符后面沾染着的斑斑血泪,这名字其实很恰当。

    净涪抬起眼睛去看那一道浮在净怀沙弥手掌上的湛青道光,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有弱者,才会去研究这些东西。

    不仅修为弱,连心也弱。

    这样弱的弱者,弄出来的东西也都是这样的不堪入目。

    净怀沙弥却没有发现净涪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不屑,他甚至都没有去看这周围的三位同门师弟,而是微微侧过身,望向他身后的那一堵墙,淡淡说道:“所以,你也能使用它,对不对,秦檀越?”

    随着净怀沙弥这一句话的落下,四位沙弥身周一直若隐若现的金色佛光陡然扩散。在那一片金色佛光中,那一堵再平常不过的泥墙如薄纸一般被洞穿,敞开了一扇足够行驶马车的平整门户来。

    而在墙壁的不远处,有一座简单的小院子。院门外摆放着一张木摇椅,摇椅上坐着一个鹤发ji皮的老妪。

    这老妪手里拄着一支龙头木拐,正鼓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狠狠地瞪着他们。在老妪的身前,却又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体倚在了摇椅的扶手。

    哪怕那人低垂着头,面孔被垂落的发丝掩去了大半,只露出了一个骨瘦的下巴,净古沙弥仍然能够将她认出来。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往前迈出了一步。

    不过是小小的一步,却触动了那老妪敏感到疯癫的神经。

    “咚!”她手中木拐重重地在地上一拄,随即一拐,狠狠地一个拐子打在她身边的那小四儿身上,“别过来!”

    纵是昏迷,被这么重重撞了一记,小四儿的身体还是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呻吟出声。

    净古沙弥立时停住了脚步,他的头微微垂下,眼睛藏在y影里。

    那老妪不过是普通的凡俗百姓,到了她如今这个年纪,一双眼睛已然不顶用了,又怎么看得清站在眼光里的净古沙弥的表情?

    她也压根不想要去看清。

    “呵呵呵……”老妪咧开掉光了牙齿早也没有了光泽的嘴,笑着和净怀沙弥打招呼,“这么久不见,没想到净怀大师竟然还能认出老太婆来,老太婆实在是太高兴,太高兴了……”

    她嘴里说着高兴,脸上也特意向着净怀沙弥挤出一个笑容来。

    然而不知是因为老妪脸上那重重的皱纹,还是因为老妪那双浑浊却凶狠的眼睛,这一个笑容不见喜色,反而显得极为狰狞。

    但她自己不知道,也没去在意,她只是盯着仍旧年青不显老态的净怀沙弥,y沉沉地道:“老太婆听人说啊,净怀大师要去天静寺受比丘戒啦。等净怀大师从天静寺里出来,就是比丘了……”

    “老太婆听说这事,心里实在是高兴啊……高兴得老太婆我这一路上都没睡好,急急地就追着净怀大师的脚步过来了……就怕老太婆我这老胳膊老腿走得慢了一点,没能赶上为净怀大师送行,倒使得家弟当年的肺腑之言成了空话……”

    那老妪年纪实在大了,说起话来都是一句一喘的,但即便是最为心急的净古沙弥,也都没有出言催促,任由她一个人说得尽兴。

    净怀沙弥听着这秦姓老妪的话,纵然心中依旧静如明镜,却还是被人拿生硬冰冷的石块砸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听说你们寺里今年只有一人去天静寺受比丘戒啊……怎么着,受比丘戒很难吗?”

    “难得过我结丹吗?”

    “哈哈……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条件绝对拦不了你的吧……”

    “嗯,因缘业障啊……说起来,我是你的朋友啊,我和你身上也有一份因缘的吧,这样,到时候你到天静寺那边去受戒的话,我到时候就去做你的业障……”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样才能难得倒你呢?”

    “不如这样,到时候我带一坛酒过去,别的也不多说,就倒一碗酒在你面前,你喝,就让你过,你不喝……哈哈,你就留下来陪我半个月,也算是谢了我千里迢迢赶去相贺了,怎么样?”

    老妪看了一眼净怀沙弥,竟然随手就将她手上的那一根龙头拐仍在了一侧,整个佝偻的身体往身后一转,探出身体去摸索。

    她的各处都是空门,就那样暴露在了这四个沙弥面前,也不担心这些沙弥们会对她怎么样。

    好半响后,她终于从摇椅后面摸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酒罐子出来。

    她将那酒罐子抱在怀里,都不去看净怀沙弥的脸色,直接就用她枯柴一样手指一片一片地将酒罐子上的封泥剥去。

    毕竟年纪大了,而且这酒罐子上明显有着修士的手段,她一个凡俗老妪,想要除去酒罐子上的封泥极为艰难。可哪怕知道只要她开口,站在那边的四个沙弥也都会出手帮她,但她还是闭紧了嘴巴,自己使尽全身的力气去扒。

    她不开口,净怀、净古、净苏连同净涪四人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动作。

    又是好一会儿的功夫过去,这秦姓老妪终于扒去了一角封泥,一股香浓的酒气从那个缺口中汹涌而出,瞬息间溢满了这整个空间。

    净怀沙弥嗅着鼻端萦绕的熟悉酒香,拿着佛珠的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老妪透过那一角封泥看见里头晃荡的酒液,嘿嘿笑了两下,似乎是休息得够了,便就继续伸手费劲去扒那一层封泥。

    哪怕她用的劲很大,可也称得上仔细,甚至说得上是小心翼翼。正因为她的这一份小心,封泥被扒开后jian出的泥屑竟没有一丁点落入那一个酒罐子,玷污那一罐浓香甘醇的美酒。

    将那坛酒罐子上的封泥全部扒干净后,老妪探头看了看里头的酒液,又费力闻了闻酒香,眯着眼睛想了好半响,才点头道:“是这个味儿。”

    她小心地将那坛酒罐子摆放在摇椅前方的那一个矮几上,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干净的瓷碗。

    那瓷碗纯白润滑,碗边还有一些如同符文一样的花饰纹路。

    净怀沙弥认得出来,这瓷碗是那秦和惯常用过的。

    净怀沙弥沉默地看了那瓷碗一眼,视线一转,又看向了那老妪。

    老妪将那瓷碗仔细放在那坛酒罐子旁边后,又是一个转身,随手掏出一个缺了口的甚至摸了一片灰的泥杯,离那酒罐子和瓷碗远远的放在一边。但虽然远,却仍在同在一个矮几上。

    老妪嘿嘿地喘了几口气,拄着拐杖往身后的院子慢慢走去。

    净古沙弥看着老妪进了屋,急急往前走了几步,探头去看小四儿的情况。

    他仔细看了一阵后,没看出什么来,不过也没瞧见小四儿有什么不对,便也就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口闷气吐出后,竟然也没有直接上前去抢回小四儿,而是慢慢地退回了原地。

    他在他自己的原来的位置上站稳,也没去看旁人,低垂了眼睑,无声站立。

    没有人看得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净涪猜,他应该是发现了自己与往常的不同。

    净涪的目光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兴味,在净古沙弥身上转了一圈。

    从他站立的姿势到他身体绷紧的弧线,一点点的研究了个仔细。

    但根本没过多久,净涪眼底的兴味就散了个干净。

    他心动、意动,但身不动。

    没有担当,没有决断。

    这样的一个沙弥,哪怕比净音早受戒,也实在比不得净音。

    净涪的视线从净古沙弥身上收回,似是不经意地瞥过净怀沙弥和净苏沙弥。

    如果对手都是这样的,也就难怪净音能够后来居上了……

    净涪收回目光。

    也恰在这时,那秦姓老妪也拄着拐杖从屋里头走了出来。她的手上,还拎了一个茶壶。

    这茶壶是最劣质的泥壶,上头甚至没有任何纹路装饰。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泥壶,就是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她拎着这一个茶壶的手却是极稳,连一丁点水珠都没有jian出。

    她就那样拎着那酒壶从屋里慢慢走了出来。到得近了,她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院子面前的这些人。

    看见他们仍与她进屋之前一般无二,她也不吃惊,径自掀起了嘴角不知是嘲讽还是可惜地呵呵笑了两声。

    她边笑着,边抬起了手里的茶壶,往那一个脏兮兮的泥杯里头倒水。

    浑浊的根本看不出都加了什么东西的黑水从那个泥壶歪了一侧的壶嘴里噗嗤噗嗤地流出,落入了那一个泥杯里头。

    那黑水流出壶嘴的那一刻,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气味扩散开来。

    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位尽皆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松了开来。倒是净涪,他嗅了嗅那一股浊气,将成分在心底一条一条地列出。

    血气、腐气、臭气、火气……

    第230章 净怀选择

    净涪的视线在那一杯黑水上停得一停,然后又看了一眼那秦姓老妪和净怀沙弥。他将那秦姓老妪脸上面色收入眼底,心思一转,便猜出那秦姓老妪的心思。

    果不其然,这秦姓老妪看似随意但其实很珍重地将手里装着黑水的泥杯放到一边,又捧过那一坛酒罐子,往那个瓷白漂亮的瓷碗里倒了八分满。

    然后,她将那装着美酒的瓷碗摆放到了那泥杯的另一侧,与它并排而列。

    摆放好后,那秦姓老妪艰难地在那摇椅上坐下,仍旧提了那一根龙头拐杖在手,但那一双浑浊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净怀沙弥。

    “当年,家弟说要在这一条路上为你斟一杯美酒,以成就他与你的这一番因缘……”

    “如今,他虽不在了,但他当年特意埋下的美酒仍在,老太婆我这把老骨头也还在,便由老太婆我这个当姐姐的,来替他给你倒上这一杯酒水……”

    “这酒你若不喝,老太婆也不要你留在这里陪老太婆待上半个月,只要你喝了这一杯水,就可以走了。”

    “喝,还是不喝,又或是喝哪一杯,都在你。”

    她视线一歪,瞥过旁边昏昏沉沉靠在摇椅上的小四儿,“她,你也可以带回去。老太婆我一把要埋进土里的老骨头,也不想带着这么一个累赘。”

    她说完,再不去看净怀沙弥等人,径直往摇椅上一趟,阖上眼睛,呼吸放缓,似是就这样睡了过去。

    净古沙弥看了看那秦姓老妪,又看了看净怀沙弥,往前迈出一步,手指一弹,一点金光落在小四儿头上。

    金光散开,成了一段朦胧的淡金绸带。绸带垂落,将下方的小四儿合身一卷,竟然轻轻松松就带着小四儿回到了净古沙弥身侧。

    净古沙弥也不伸手去抱小四儿,只将小四儿放在平平地放在地上。当然,小四儿并不是直接就躺在了地上。她的身下,还垫着一段似有实质的淡金一样的绸带。

    净古沙弥和净苏沙弥同时抬起眼睛去看净怀沙弥。

    小四儿轻松顺利地被带了回来,那就说明,那秦姓老妪说的都是实话。

    既然是这样,那净怀师兄他……

    净怀沙弥垂着眼睑站在原地,手指仍旧搭在手腕上的佛珠上,一动不动,直如一尊泥塑的雕像。

    没有人催促他。

    净古、净苏、净涪三位沙弥没有,那秦姓的老妪也没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自己的选择。

    就这样转身离开,还是往前?

    如果是前者,这一段因缘业障不解,待到日后纠缠,不知会牵连出什么。更不知会在什么时候蹿跳出来,给人一记狠着。

    如果是后者,放在他面前的这两样,净怀又会选择什么?

    是酒,还是水?

    他是出家人,出家人戒酒戒色。饮酒,即是犯戒。

    饮水,可光看这水的颜色,光闻这水的气味,谁知道这水里被混入了什么?

    净怀沙弥站了许久,从日上墙头到日至中天,他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也不去看躺在摇椅里的那个秦姓老妪,一步步走到那处矮几前,站定。

    净怀能够察觉到身后三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能够察觉到其中两道与众不同的目光。

    与净古、净苏两位师弟的警惕和紧张不同,净涪的目光里,揉合得更多的是悲悯与叹息。

    净怀心有明悟,净涪他是知道如今和那被美酒一起摆放在他面前的这一杯茶水里究竟都有什么的。

    然而哪怕净怀明白,他也没有回头去看净涪,没有要寻求净涪的帮助。

    他低垂着头,望定矮几上的一酒一茶。

    美酒醇香,酒液如同最干净明煌的琥珀;茶水墨黑,茶汤如同最浑浊沉暗的y土。

    净怀定定地看得一阵,最后弯下腰伸出手去,握上那一个粗糙的泥杯。

    他的手握定泥杯,往上一抬,顺带站直了身体,将泥杯端到了自己眼前。

    净涪看着净怀动作,眉心一线金黄陡然升起。但又仿佛它一直都存在一样,这一线金黄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法眼之中,随着净怀端起那一杯黑茶,牵系在净怀和那秦姓老妪身上的那一条因果线无声断去。

    净涪安静地等待着后续。

    望着这一杯黑茶,净怀再没有去心思去在意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黑色的茶汤倒映着他的五官。但在净怀目光中,那浮现在这一杯黑色茶汤里的,赫然是另一张他以为早已模糊但实际上却清晰得分毫不差的面容。

    他端着这一杯黑色的茶汤沉默。

    旁边似乎已经睡去了的秦姓老妪翻了个身,撩起眼皮子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也自闭上了眼睛去。

    净怀察觉到她的目光落下又收回,却分辨不出她目光里的情绪。

    不知是因为她那目光里的情绪太复杂,还是因为他自己这会儿已经没有了那个心思去探查。

    这个中原因,净怀也已经懒得去猜想。

    他稳稳地端着那一杯泥杯,将杯盏凑到唇边,一点一点喝了个干净。

    这茶汤一入口,净怀就觉出了不对。

    自含着那一口茶汤的口腔开始,一股寒气瞬间爆发,刹那间冻彻了他的心神。

    寒,极寒。

    这一股极寒寒气中,还带了一股y气。y气之内,似乎还包含着一股死气。

    不,不仅仅只是寒气、y气和死气,还夹杂着怨气和毒气。

    寒、y、死、怨、毒,五气在净怀口中喷发,又顺着咽喉往下,直入肺腑。

    不过仅仅喝得一口茶汤,净怀整个人就已经被封在了原地。

    然而,净怀到底是妙音寺里清修数十年的沙弥,一身元气具足,无垢无漏。不过是一口茶汤,到底与他无碍。不过是片刻间的功夫,净怀沙弥便自那五气中破封而出。

    看着崩散的五气中央安然无恙的净怀,净古和净苏两位沙弥不觉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已然开始放松。

    无事!

    但站在净苏身侧的净涪,这会儿却稍稍站直了身体,眉心那一线金黄竟然仿似真实的眼睛一样,轻轻地眨得一眨。

    净涪法眼之中,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净怀身上荡出,迎风向上升起,才刚刚飘至净怀头顶,竟然合身一扑,缠上了净怀头顶那一片金璨剔透的佛光。

    被这寒、y、死、怨、毒五气混合而成的黑气缠上,净怀头顶的那一片佛光也不需净怀催动,便就自发开始涤荡净化反击。

    然而那由五气混合而成的黑气似乎综合了五气的优点,极为难缠。饶是净怀头顶上的那一片佛光金璨剔透,堂堂皇皇,无有瑕疵,却仍然被那黑气绞缠,生生缠绕出一片y影来。

    那佛光似乎还奈何那黑气不得,左右涤荡了几回,最后还只能任由那黑气缠上了自己。

    若让净涪自己来,要玷污净怀身上的那一片佛光,他也有的是办法。

    简单的、困难的,种种方法可谓应有尽有。

    便是想要得到些什么特殊效果,譬如短时间内潜伏到某一特定情况爆发,譬如短时间内缠绕到某一段时间自动散去的,也都没有问题。

    可令净涪侧目的是,那丝丝缕缕的黑气看似是寒、y、死、怨、毒五气混合,但似乎又并不只是简单的融合。

    如果净涪他看得没错的话,那丝丝缕缕的黑气里,除了那寒、y、死、怨、毒五气之外,似乎还在那因果线断去的刹那间,吸纳了那因果线上附着着的因果?

    这么一种手段,还算是颇有几分看头。

    不过琢磨了一阵之后,净涪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

    到底,这一切的情况还是因为净怀喝下的那一杯茶汤。

    因为那一杯茶汤里的材料。

    净涪想明白之后,便就没了兴致了。

    他随意收回目光,连带着将眉心的那一线金黄收回。

    哪怕只是饮了一口,但净怀还是品出了这杯茶汤里的材料。

    “……人血、织y花、五线果……”

    还有,人骨……

    净怀重重垂下眼睑。

    不用多费心去猜,净怀也知道,这人血无非来自那秦姓老妪,而作为主材的人骨……

    必是秦和。

    半响后,净怀睁开眼睛,慢慢地将那仍搭在唇边的泥杯里装着的茶汤一点点喂入口中,吞入腹里。

    那秦姓老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死死地望着净怀将那杯茶汤全部饮尽。

    看着被放在矮几上的干干净净没有余下一点茶汤的泥杯,她嘎嘎地笑着,扯着苍老仿佛荒野坟边枯树上那老鸦的声音道:“好……好……好……”

    “哈哈……哈哈哈!”

    第231章

    看着摇椅上形同疯癫的老妪,净怀哪怕明知自己情况不妙,也无法对她生出半点恼恨。

    谁又知道,如今这个疯疯癫癫几乎如同鬼人一样的老妪,当年也是一个貌美温婉的女子?

    净怀动了动被自五脏六腑升起的寒意冻得僵硬的身体,艰难地转过身去,对着那个秦姓老妪,双手合十,微微一礼,低唱道:“南无阿弥陀佛……”

    秦姓老妪完全不理会净怀,仍旧佝偻着整个身子,笑个不停。

    又或者说是,哭。

    净怀站直了身体,没再去看秦姓老妪,转身就走。

    秦姓老妪也真的没有拦他,任由他离开。

    净怀低垂着眉眼,双手拿定佛珠,一颗一颗慢慢捻动。他谁也不看,就这样走过净涪,走过净苏,走过净古和小四儿,一路往巷外去。

    净怀的脚步很慢,但很稳,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每走一步,曾经被他用看似厚实的伤疤遮蔽着的伤痕一点点暴露了出来。

    对于他当年的做法,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没有后悔,不代表当年的事情净怀就能够轻易放开。

    恰恰相反,他其实仍然耿耿于怀。

    秦和为恶,恶业滔天,自然罪孽深重。但他作为秦和的好友,之前竟然毫无所觉。如果他能够早一点发现秦和的不妥,着力劝阻,秦和不会走到那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当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凡俗百姓无辜枉死。

    如果他当年能够再细心一点,他能够救得了秦和,救得了那些日夜不得安宁的亡魂……

    净古带了小四儿,当先跟上。

    净苏和净涪对视一眼,也一并转身离开。

    这一场采买虽然成功,但横生波折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一行人又还能有什么心情?

    尤其是,净怀的情况明显不对……

    净涪和净苏沉默地跟在净怀、净古身后,返回他们暂时落脚的山洞里去。

    净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看了看沉着脸仔细检查小四儿情况的净古,又看看一回来就在蒲团上落座闭目入定去了的净怀,最后望了望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净苏,沉吟片刻后,他拖过旁边的木鱼,拎起木鱼槌子,一下下地敲起了木鱼。

    “笃笃笃”的木鱼声回响在整个洞室中。

    木鱼声中,净涪微微垂下眼睑,于心底默念经文。

    不是《佛说阿弥陀经》,而是仅得一段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信受奉行。”

    净怀本来还拧着眉的脸,在听见木鱼声后,不知怎么的,耳边竟就响起这一段佛经,更有经中四句偈言不断循环往复。

    听着经文,净怀的脸色渐渐的就缓和了下来。

    但除了净怀之外,同样一直脸色y沉的净古却未曾听见半点经文声,反倒觉得往日里司空听惯的木鱼声这会儿刺耳闹心得紧。

    他的眉心紧锁,到得最后,还是忍不住抬起眼睛来看了净涪一眼。

    净涪未曾在意,净苏却看见了。

    他忍不住就伸手去拉扯净涪的衣角,提醒他收敛一点。可就在这不经意间,他的视线瞥过那一边的净怀,看见他舒缓的脸色,净苏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

    再然后,净苏慢慢地收回手,只作不知。

    净涪的木鱼声仍在继续,净古忍了片刻,只觉得心头烦躁。

    他抬起手,指尖处蕴着一点金色佛光的手指落在了小四儿的眉心。小四儿的呼吸越加绵长,显见是陷入了更深的睡眠里了。

    净古看了熟睡的小四儿一眼,再不去看洞中的净怀三人,从蒲团上站起,径直出了洞室。

    净苏撩起眼皮,看着净古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净古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才收回目光,看了仍旧昏睡的小四儿一眼,无声一叹。

    随后,他也自蒲团旁边拎出了自己的那套木鱼,合上净涪的节奏,敲了起来。

    木鱼声中,净怀只觉往日定境中每常能听见的哀嚎呻吟声似乎离他离得更远一点了。

    当年那一个对着他滔滔不绝兴奋至极地向着他描绘自己的研究结果的秦和,此时也已经安静了下来。

    定境里,净怀只觉眼前一晃。

    他便出现在了一个书房里。

    这书房称得上怪异,除了那靠墙边摆放着的一列列书架外,便只有东侧那临窗的位置上摆放到了一张大到离谱的书桌。

    净怀知道,从来只有秦和是这样布置自己书房的。

    而秦和此时也正静静地站在那一张书桌背后,手中提着一支符笔。

    符笔笔端的毫毛上沾染了赤红的笔墨,但不是往常他看见的秦和特制的血墨,却是符修们惯常使用的朱砂。

    秦和知道净怀进来了,但却并不抬头看他,仍旧笔挺地站在书桌的背后,手提沾染了朱砂的符笔,凝神提元,手中符笔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地在书桌上摆放着的那一张白纸书了一个字。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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