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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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68节

    不过恒真僧人到底是熬了下来。

    他用心引导着跟随他的僧人,不论他们是否只是想要做一个尝试,也不在意他们是否会在下一刻离开,他甚至都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

    只要他们走过来,开口与他询问,他便会耐心而细致地给出指引,教导着他们静心修持。

    可以说,恒真僧人不是在以师的身份教导他们,而根本就是在以赎罪的姿态指引他们前行。

    他的这种姿态,他自己并没有遮掩,也没有加以任何修饰,而是大大方方地,坦坦荡荡地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不得不说,恒真僧人的这番态度,相当有效地扭转了别人对他的印象。大多数,也可以说是,极大多数的人都因此而对他改观,相信了他的诚意。尤其是在那一场诡异天象之后,他更是借着他在后续处理上的明确表态缓和了他与天静寺一众大和尚之间的关系。

    他们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双方之间很容易就达成了交流,也成功开始了相当和睦的合作。

    这不,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恒真僧人身侧跟随他修行的僧人是越来越多了,且这些僧人也愿意长时间地跟随在他身边。

    比起开局时候的那般糟糕状态,恒真僧人自己心里也是相当高兴的。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传经布道时候依然还有很多麻烦,但因为恒真僧人高兴,所以他们一行人的气氛也都相当和乐。

    而也正是因为行伍中气氛和乐,一众僧人也才很放得开。也所以,当他们看见山外传来的动静时,不太忙碌或是相对清闲一点的僧人都放下了他们手上的事情,齐齐抬头望向山外的位置。

    “是有人来了?”

    “看这般动静,应该是。”

    “……可现在这个时候,这不前不后的,又有谁会找过来?”

    要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在这里停留已经足有一两个月了,便是有人有心想要找过来跟随恒真师父,那也应该早到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不会是这人路途太过遥远……”一路追过来才会在这时候找过来的吧?

    僧人这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自己给否了,没能有机会全说出来。

    一众僧人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

    也是他们这些人修行时日不长,修为也浅薄,才不知道他们现下住着的这座平凡普通小庙其实并不真就如他们所见的那样不起眼。

    人家其实大有来历。

    恒真僧人也没跟他们说过,怕他们眼界不够,知道这里是一位金刚道场之后就束手束脚,不如现在自在。

    倘若他们知道,又稍稍知道得更多一点,他们也就不会有那样的猜测了。

    这里,是一位金刚的道场。人家主人虽然已经离开,但人还活着,这里并不是无主的地方。而方才他们所见的那番异像,更是人家主人打开门户迎客闹出来的动静。

    能得一位金刚打开道场门户迎接的客人,再如何,在这景浩界里也不会有因为路途太过遥远而耽误了时间的烦恼。

    这些道理,这一众僧人们闹不明白,恒真僧人却是清楚的。

    他从定中回转,睁开眼睛往山外看了一眼,便当即从蒲团上起身,又稍稍收拾打理过自己,就几步走出云房,走到山门边上。

    恒真僧人虽然是慧真罗汉的转世法身,却没想在净涪面前拿大,自然也就不会做什么等在云房里要净涪佛身前去请见的事情来。

    若是再往前时候,景浩界的情况没现在这么危微,恒真僧人或许还会有点小心思,要跟净涪别一别苗头。可现在,却是不行的。

    情况不允许。

    不单是佛门情况不允许,就连世界的情况都不允许,恒真僧人还能有别的什么小心思。

    不说他这一世转生以来,因为慧真罗汉着意安排,他的性情没有慧真那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王者霸道,就是慧真自己站在这里,也得收敛收敛他的那点子作风。

    到底他立场已经不可更易,还已经做出了决断,那么双方合作的诚意,他也能拿得出来。

    恒真僧人亲自站在山门侧旁相迎的举动,惊了一众的僧人。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到底没想明白究竟。又见恒真僧人脸色尚可,便有人上前一步,趁着外间的人还没有完全走进来的这当口询问恒真僧人道:“师父,这来的,到底是谁啊?”

    恒真僧人也没想瞒着他们。

    反正要瞒也瞒不了多久,等他们见过净涪,自然也就知道了。

    恒真僧人可不相信这里的六百多人还没有一个人不见过那位净涪比丘。所以他很自然地合掌,说道,“是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

    光只这一个名号,就让跟在他侧旁的这一众僧人震了一震。更有人止不住地问道:“师父,可是那位妙音寺的净涪比丘?”

    恒真僧人点头,笑答道:“正是。”

    “居然是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比丘他最近不是在妙定寺那边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吗?怎么忽然就到这里来了?”

    “难道我们这里还有谁有那个机缘,藏了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净涪比丘是过来要的?”

    别的犹自可,听到那一个一听就不怎么靠谱的猜测,当即就有僧人给驳了回去,“要真有,也不该是这个时候的吧。比丘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明明白白的自他身边最近的地方寻找,然后一步步往前的。要真是我们师兄弟这里也有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比丘怎么也该先找过他附近的地方,然后才找到我们这里来的吧。”

    别看一整个景浩界佛门,除了一个净羽、一个净封,就再没有谁拦下位置明确、移动速度不快的净涪,净涪一个人走在路上,冷清而孤单。可事实上,几乎一整个景浩界佛门,不论是各脉各寺的修行僧人,还是无有修为在身的凡俗僧人,更甚至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可都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净涪的动向。

    净涪收取每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过、了却因果的方式和手段,他的一言一行,其实全都落在别人的眼中。

    所以虽然净涪佛身从来不明说,也不如何张扬,可他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习惯,却也依旧人尽皆知,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时候所在的位置一样。

    不过他们知道归知道,却也没谁真的能确定当净涪佛身了解了一段贝叶因果之后,他又将去往哪一处,找上哪一个人。

    毕竟,除了净涪自己之外,也真的没谁知道剩余的那些贝叶此时都在什么地方,又在谁的手里。

    这些信息不为人知,又无有依据可以让人推敲,自然就得靠猜的了。

    猜中了,自然是好;猜不中,也没什么紧要的。

    所以当自己的猜测被一同修行的师兄弟毫不留情地驳了后,那僧人也不如何生气,只是笑笑,说道,“我也就只是这样猜猜而已。”

    反驳了的那僧人见此,也没得寸进尺,立时就放缓了声音道:“就是猜也该猜得合理一点的嘛……”

    恒真僧人在旁边笑着听,并不答话。

    而除了这两个僧人之外,他的耳边也还有一个个的猜测被提起又被驳去,如此反复地来回,恒真僧人也免不了被勾起了猜想。

    所以——净涪他找过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

    恒真僧人自觉自己这一段日子,不,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相当的安分。没做过什么小动作不说,态度也相当的明确,和天静寺那边也相当融洽,可完全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啊……

    这么自我检测过一遍后,恒真僧人也能确定净涪不是过来找他麻烦的,心里就更安定了。

    恒真僧人是不怕净涪,但也不想莫名招惹这样一个敌人。

    而既然不是找他麻烦,那么是——合作?还是别的什么?

    恒真僧人还没想明白,那边山道上,就已经出现了净涪佛身的身影了。

    一时间,这山门边上的所有声音都消湮殆尽。

    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不是那种外势压迫性的紧张,而是自内而外的,从人心底透出来的紧张。

    恒真僧人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簇拥在他身侧的一众僧人。

    这些僧人,有一个算一个,莫不是面红耳赤两眼放光地盯着山道尽头的那一条身影,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恒真僧人心中摇头,却也将眼角余光尽数收敛回来,专注地凝望着那个缓步走近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最简单的灰色僧袍;他脚下踩着的,也不过是一双薄薄的僧靴;便连他脖颈、手腕上带着的,也只是沉黑的佛珠。可偏就是这般打扮的人,当他出现在别人的感知范围里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那一股风仪。

    明明不摄人,不耀眼,不热闹,宁静平和,却偏就占去了人所有的感知。

    恒真僧人沉默地看着那人从山道上走来。

    和风在他身侧回旋盘绕,暖光披洒在他身上,便连被他脚下的微风拂起又飘落的微尘,都是那般的温柔痴恋……

    仿佛在这一个世界里,他备受宠爱。

    可是……

    恒真僧人在心里摇了摇头。

    便是这个世界真有那么一个备受宠爱的人,也不会是他,而是那左天行。

    净涪佛身一眼便看出恒真僧人有些走神,可他没说什么,轻步走到恒真僧人近前后,合掌探身向他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后辈净涪,拜见祖师。”

    净涪佛身这一开口,又再一次惊了众人。

    不单单是因为净涪佛身开口说话明显破了他修持的闭口禅,还因为净涪佛身所说的那些话。

    先前就说,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出世后,自净涪踏上寻找其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道路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都被景浩界佛门的人密切关注着。可关注着的人虽多,却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能耐可以做到无一疏漏与及时。

    跟随在恒真僧人身侧的这些僧人们,就不是。

    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修持闭口禅的净涪比丘偶尔时候会自破禅功。

    不过对于绝大部分的僧人来说,他们对净涪的决定无有异议,所以这些人也就只是惊了一下,便就回神,留心净涪比丘与恒真僧人之间的对话。

    而也正是听了净涪比丘的自称和他对恒真僧人的敬称,这附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自觉自己猜到了什么。

    约莫是净涪比丘他心中有了疑虑和不解,来跟恒真师父请教来了。

    这么一猜测,一众僧人们看着净涪比丘的目光又都添了几分亲近。他们心底里几乎不可察觉的因敬重而生出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抹去,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对于身侧一众僧人们态度上的转变,恒真僧人自然也是看得清楚。他甚至知道,净涪这一句话出口,不单单是拉近了他与这些人的距离,还是在跟他示好,为他正名。

    连净涪都亲口承认了恒真僧人祖师的身份,自称后辈,他们这些人不更应该珍惜这样的跟随在恒真祖师身侧修行还得他细心指点的机会和时间?

    恒真僧人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很不妙。

    净涪的前身是谁,慧真知道,他自然也知道。这人的行事作风,慧真清楚,他自然也是清楚。而既然这位一上来就放低了姿态送上了好处,那他的所求……

    可是看着还在与他见礼的净涪佛身,恒真僧人又不能摆架子将人晾着。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收敛心神,露出一个亲近慈和的笑容,合掌探身与他回了一礼,“不必如此,如今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而已,不必如此。”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祖师便是祖师,净涪一后辈,如何敢在祖师面前失礼?”

    恒真僧人面上笑意加深,心里一路猛敲的鼓点又更急了几分。

    这个姿态,可真的是让人心惊r_ou_跳啊。

    净涪佛身见过恒真僧人,看他一时无话,也就别开眼,团团看过围拢在恒真僧人左右的一众僧人。

    六百余数的僧人,一眼看过去,入目的都是人面。

    净涪佛身放眼望去,看过每一双激动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合掌弯身拜了一拜,口中称道,“见过各位师弟。”

    没错,纵然这里所有人的年纪都比净涪佛身大,这会儿见礼,这些人却都是净涪师弟。

    一众的僧人都是激动万分,见得净涪佛身与他们行礼招呼,他们便当即齐齐站直了身,合掌重重弯腰,齐声高呼道:“弟子等见过师兄。”

    那六百余人放声高呼,完全就没有丝毫压制的声量简直震耳欲聋。

    可比他耳朵更受罪的,却是恒真僧人的心。

    恒真僧人的心都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他宁愿净涪来者不善,也不想要见到现在这番局面。

    然而,这时候的状况已经由不得恒真僧人了。

    扯着笑脸与他闲话几句之后,恒真僧人便请净涪佛身入内。

    这一整座山,其实都是那位金刚的道场,而这座山上的山寺,就更是道场的核心。

    恒真僧人暂时在这处落脚,虽然不过是借住,却几如主人。

    他领着净涪佛身去了正堂大殿,一众人等在大殿中分别落座。

    恒真僧人领着净涪佛身坐在上首,下手则坐了满满当当的僧人。

    六百余数的僧人齐齐挤在一个殿堂里,怎么从外面看,这一间占地不大的殿堂都显得逼窄。可这里不会,一眼看下去,这大殿里还能看见不少空档。

    落座之后,净涪佛身转眼含笑看过一众僧人,才调了目光回来看恒真僧人,“祖师这段日子以来,功德深远,可真是叫人叹服。”

    下首的一众僧人们听着净涪佛身的话,各个神色激动,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坐得更高更直了。尤其是那一双双眼睛,晶亮晶亮的,看得人心慌。

    恒真僧人心是真的开始慌了,不过他面上撑得住,甚至还在眼眶中泛起了几滴泪花,“功德深远不敢想,到底是我耽误了他们,如今只是勉力补救而已……想到那些因我昔日疏漏而耽误、不得解脱的一众子弟,我……我这心里就……”

    虽然自恒真僧人觉醒记忆以来,他就开始为补足自己根基、为景浩界佛门凡俗僧人一脉修行做准备,且一直以来都颇有进展。而现在这些跟随在他身侧,与他一同行走各地讲经布道的修士,也是他的成果之一。

    他的事迹都让人看在眼里,成果也有,可他却从来没有就当年慧真的做法说过什么。

    解释没有,道歉没有,只是一言以概之地含糊过去。

    一直到现在……

    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人听到了他提及到那一段过去,听到他的心里话,听到他的道歉。

    虽然很多人心里都还有怨言,也知道恒真僧人根本就是在说给他们听的,一时也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祖师现在是在道歉呢……

    他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

    他心里也是有愧疚的。

    心里稍稍舒坦的一众僧人们自然而然就在面上带出了几分痕迹来,坐在上首的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都看得清楚。

    两人目光一个碰撞,恒真僧人先将目光收了回去。

    你既然都放低了姿态,又摆明了后续有事找到他头上来,那也就不怪他拿来用一用。

    不过想是这样想,恒真僧人也确实是这样做了,可在对上净涪佛身目光的时候,恒真僧人的心又更往下跌落到不知多深多远的地方去。

    恒真僧人心中忌惮净涪佛身,又想不明白净涪佛身的来意,所以并不敢太过份,只是借着这个当口稍稍地将事情提了提,就转了话题去。

    他们这些修士们么,最常聊起的话题,自然就是修行。

    修行间遇到的人、事,偶然间灵光一闪带出的感悟,闲暇时候的某些趣事,都是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之间的话题。

    恒真僧人是恨不得能跟净涪佛身就着这些闲话聊到净涪佛身离开,好叫他将他的那些来意永远地关在他的肚子里,不让他拿出来,所以聊起话题来,自然是积极又热情,怎么都不叫气氛冷却。

    第578章 无题

    对此,净涪佛身也只是笑笑,没如何在意,就顺着恒真僧人的话题聊了起来。

    纵只是普通的聊天,以恒真僧人与净涪佛身的眼界和修为,怎么都会在言语间流露出几分他们修行中的感悟。而单只是这几分感悟,也够下方旁听的六百余位僧人参悟领会的了。

    所以一时间,那六百余位僧人听得如痴如醉。

    恒真僧人慢慢地停住话头,看了一眼下首一众久久未能回过神来的僧人,心下叹了一口气,转眼回来望定净涪佛身,收去脸上所有表露出来的神色,沉声问道:“比丘今日找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小僧的吗?”

    “比丘有事就直说了吧。”

    恒真僧人虽是面无表情,声音也冷淡,可他的眼神中,已经漏出了几分无奈。

    净涪佛身笑笑,才正色地道:“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祖师而已。”

    恒真僧人沉默。

    他眼中带出的那神采,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写出两个字:不信。

    净涪佛身也沉默了一瞬。他在那顷刻间反思,什么时候,他的信誉已经没有了?

    恒真僧人也不知看没看出他那一瞬间的分神,还只沉默无声地拿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净涪佛身也不想那些了,他顿了一顿,直接开口问道:“祖师该是知道皇甫成和那位之间的关系的吧?”

    恒真僧人点了点头,闷声道:“知道。”

    不单是他,西天佛国那里,所有景浩界出身的金刚、罗汉都知道。他们甚至还很清楚那位天魔童子对景浩界世界、天道都做过了什么,现在又正在做些什么。可是知道有什么用,打不过。

    恒真僧人自问他自己真的是景浩界所出的一众金刚、罗汉中最强的那一位了,可即便是他,面对他自己和那位天魔童子之间的差距,也感觉到窒息的恐惧。

    很多时候,低境界的修士面对站在更高更远位置上的修士,他们会害怕,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之间有着无可弥补的差距。可他们不会比别的离那个位置的人相对更近一点的人绝望。

    因为距离那个位置、那个人更近的人,才更清楚那一段差距是如何的无可弥补。

    知道和真正的看到,就是有那样惊人的差别。

    恒真僧人连对上那个人的目光都不敢,更别说再要做其他了。

    可是同样的,恒真僧人也知道,面前的这个年轻比丘——哪怕算上他的前世,对于慧真这样的存在来说,他也依然还是年轻的——以及天剑宗里的那个年轻剑修,也是真的,无畏无惧地迎上那位天魔童子的。

    他们甚至就没有后悔过。

    对于这一点,不论是恒真还是慧真,其实也都是自愧不如。

    在这一点来说,他是真的知道自己比不上这两个小年轻,所以他才很爽快地让出了景浩界佛门的掌控权,只想要达成自己最初的目的。

    恒真僧人的心思,净涪佛色都看得清楚,也都明白。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如何仰仗这些已经脱离了景浩界的佛门大德。

    若他们真要出手,早就出手了。

    他们可比不得道门、魔门的那些飞升后不知散落到寰宇何处的修士,他们脱离景浩界之后,可都齐聚在西天佛国那边,更别说他们始终就没有跟景浩界佛门这边断去联系。

    可是他们都没有。

    或许是有人出手阻拦了却被打落了轮回,或许是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天魔童子只是想要重塑世界,并不真是要在那个当口上彻底毁灭景浩界世界,或许又是他们根本就知道景浩界世界的一线生机所在。

    可不论他们到底是怎么权衡和考量的,结果从他这一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到了他的面前。

    更别说,相比起依靠旁人,净涪更习惯靠自己。

    他无喜无怒地感知着恒真僧人那边传递过来的情绪,待到他稍稍稳定之后,才又一次开口问道:“如果我想要将皇甫成的意识和那位的意识分别独立出来,你有办法吗?”

    “要将他们两个的意识分别独立出来?”恒真僧人皱起了眉头,“他们不是一个人吗?更何况,那位还在皇甫成神魂深处埋下暗手,你要怎么将他们的意识分别独立出来?”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到淡漠,“我不知道,所以想来问问你。”

    恒真僧人待要摇头,可看见净涪佛身的目光,又禁不住低下头去。

    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做的其实并不是在他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解决的办法,而是去压下自己心中仿佛决堤而出的愧疚。

    这个世界,哪怕已经不是他当年所统治的那个世界,可到底又还是当年的那个世界……

    恒真僧人好不容易收拾了自己心底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才去翻寻那些记忆。

    边翻找的时候,恒真僧人心中也是有些咋舌。

    这位比丘,前身可真不愧是单凭他自己一人从天魔宗一众弟子中走出来,一直走到魔道巅峰位置的存在。这份引导人心的能力,简直是……

    恒真僧人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净涪比丘并没有特意想对他做些什么,可偏就是这样的无意而为,却愣就是能对他造成这样的影响,足可见这份能耐的可怕。

    恒真僧人边想边翻,却只从慧真罗汉的记忆里翻找出几个在最坏情况下的应对方案,对于解决净涪比丘提出来的问题真没有半点帮助。

    恒真僧人看着记忆里的那些什么寻找世界接收景浩界流民、什么联手抢人的东西,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跟对面的年轻比丘开口。

    净涪佛身察看过恒真僧人的脸色,长长叹了一声。

    饶是恒真僧人,听着这么一声长叹,面皮上也禁不住升起了一片薄红。

    既是耻辱,也是羞惭。

    净涪佛身叹得那么一声后,也没理会被这一声长叹渐渐拉回心神来的下首一众僧人,只是望着恒真僧人,轻声问道:“没有办法吗?”

    恒真僧人纵是再觉得丢脸,也得给出一个答案。

    他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还问道:“难道一整个西天佛国,都没有办法吗?”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白示意慧真罗汉去别的佛门大德那里求教了。

    金刚没办法,罗汉没主意,那么菩萨呢?佛陀呢?

    恒真僧人苦笑一下,抬头面对净涪佛身,目光却没对上净涪佛身的视线,“你稍等一等。”

    净涪佛身无声点头。

    恒真僧人闭上眼睛,深入定境,在心神最深处呼唤身在西天佛国的慧真罗汉。

    慧真罗汉有感,垂落目光看过去,不过须臾间,他便从恒真僧人这里探知到了当前的情况。

    他想了想,抬眼四顾,却没想明白自己该向何处请教。

    一时间,慧真罗汉心中也有些怅惘。

    早年间,他也是有几个知交的。但现在,都不在了。

    散的散,淡的淡,离开的离开,转世重修的转世重修,到得现在,慧真罗汉再掉头看,却愣是一个都找不到了。

    慧真罗汉沉默了好一会儿。

    恒真僧人能感觉到慧真罗汉此时的心情,他没有催。

    净涪佛身也没有,他还是垂着眼睑,安静地坐在蒲团上。

    慧真罗汉收拾过心情,也便就真的开始想折。

    既然没找到知交,那他现在最该做的是……

    他心中快速拟定了方案,便就将一道意念传落到景浩界中的恒真僧人那边,之后,他抬起头,看向了殿中莲座上坐着的一位位从景浩界中走出来的罗汉、金刚。

    这些个罗汉金刚里,绝大部分又都是从天静寺里走出来的,只有剩余的一小部分出自妙音、妙潭、妙定六分寺。当然,还有凡俗僧人出身的可寿等寥寥三两人。

    他看过莲座上的这些罗汉、金刚。

    一位位金刚、罗汉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人权当不知,也有人睁开眼睛询问似地看来,有人甚至还皱起了眉头。

    慧真罗汉没在意,他看过一位位罗汉、金刚,然后便伸出手指,虚空连连点落,往其他不在的罗汉、金刚那里传去信息。

    殿中在座的一众罗汉、金刚们自然没有错过慧真僧人的动作,心中都是一动,齐齐睁开眼睛,俯瞰着下方景浩界世界。

    而此时,在景浩界的世界里,某一处金刚的道场中,净涪佛身正与恒真僧人相对而坐,两人正在说着些什么话。

    见得这副情景,一众罗汉、金刚眼中各有异色闪过。

    而这其中,尤以可寿金刚最甚。

    可寿金刚皱了皱眉头,只是一个沉思,便就张开耳朵,倾听着景浩界中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之间的对话。

    这个时候,恒真僧人正和净涪佛身说道:“请稍等一等,本尊他正在想办法。”

    可寿金刚仔细看了一眼净涪佛身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也就放弃了这样的打算,而是开始翻寻天机。

    他不介意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来往,也不在意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情,毕竟这个时候,以景浩界现在的状况,连他和慧真都对对方退了一步,甚至是好几步,又要怎么去要求一个因各自利益而联结的盟友?

    他真正想探知、了解乃至把握的是,那位比丘到底都在盘算着什么。

    第579章 交流

    然而,天机中关于净涪比丘找上恒真的来龙去脉,却相当的含糊与突兀。

    可寿金刚翻了又翻,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像是——净涪比丘就是忽然从妙定寺界域中离开,找上恒真僧人一样。

    什么前兆?什么准备?一概没有。

    可寿金刚不知道天机里显示的真就是真实情况,还是因为中间一段天机被人隐匿或是截去了,就只留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截。但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往深处探究了。

    因为景浩界天道已经虚弱到承受不了更多外力的地步。

    他若再接着动手,景浩界天道受不住。

    可寿金刚只得停下动作,垂眸看了下界的净涪佛身一眼,就收回目光静坐莲座。

    反正慧真既然已经在召集众人了,想必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他只需要等到他开口的那个时候就可以了。

    这一点耐心,可寿金刚并不缺。

    同样在等待的,并不只是西天佛国上的这一众罗汉金刚,还有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

    不过在景浩界里的这两人倒没有傻愣愣地静等,他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下首一众回神的僧人只在一旁听着,或将这些言论记在心底,或在心底里仿佛咀嚼思考,或是拿这些言论来叩问自己,不一而足。

    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在上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都没就此事提过一两句,只是相对默契地放慢了速度,用更为浅显的言语来对谈交流。

    景浩界作为小千世界,与作为佛国胜景的西天极乐净土是有着时间流速上的差异的。所谓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真不是虚言。

    慧真罗汉不能让净涪佛身在景浩界下头一等就等他一年几年的时间。他真要那样做了,不说景浩界那边等不等得及,先就将净涪给得罪死。所以他呼唤景浩界出身的一众罗汉、金刚,用的就是特急层次的传唤。

    景浩界那边情况如何,这些罗汉、金刚心中也都有数。他们没有哪一个在这样的关头闭关静修,都在关注着下界的情况。

    便是那些跟慧真罗汉有隔阂和龃龉,听调不听宣的罗汉、金刚们,听得慧真罗汉的这次呼唤,再往下界看一眼,见到就坐在恒真僧人对面的净涪佛身,一时也都接了呼唤,从各处殿宇中走出,来到慧真罗汉的这一处偏殿。

    一众陆续入殿的罗汉、金刚都客气地向着慧真罗汉合掌拜了一拜,称呼了一声“罗汉”,然后就起身,在各处刚刚升起的莲台上分别落座。

    待到莲台上坐满了罗汉、金刚之后,慧真罗汉转眼扫了一圈大殿,着重看过几位罗汉、金刚,才开口说道:“今日老僧请各位过来,非是为老僧闲事,而是因的下界景浩界之事。”

    一众罗汉、金刚都是看过了景浩界下方的情况的,如何还会觉得奇怪?于是他们合掌低头,齐声唱了一声佛号,才道:“罗汉请说。”

    慧真罗汉没多话,直接便将净涪佛身找上恒真僧人之后提出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然后道:“诸位罗汉、金刚若有办法,不妨说来听听。待我等商量、整合之后,也好一并答复净涪比丘。”

    诸位罗汉、金刚听得慧真罗汉的那些话,才知道净涪佛身找上恒真僧人的缘由。可即便是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很为难。

    诸位罗汉、金刚不由得都抬起头来找上自己交好的同伴,低声交流起来。

    慧真罗汉高坐上首,看着下方的一众罗汉、金刚低声商量,面色始终没有变化。

    哪怕下面一众罗汉、金刚的商量明显不甚乐观,他的眼皮子也没见丁点颤动。

    商量得一阵之后,一众罗汉、金刚渐渐地停了下来,抬头望向上首的慧真罗汉。

    慧真罗汉看着他们,语带叹息地询问道:“如何了?诸位可有办法?”

    下首分了六方的罗汉、金刚中,为首的那六位罗汉、金刚对视几眼,就又抬起目光来,对着慧真罗汉摇了摇头。

    “我等惭愧,未有解决的办法。”

    这六位罗汉、金刚的应对,和以往很多次慧真罗汉找他们商量时候的答复是一模一样的。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以往他们对慧真罗汉说这话的时候,确实多有虚言,但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他们说没有解决的办法,就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们要真有能解决皇甫成与那位天魔童子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都是缩在净土世界里,始终没有动作。

    慧真罗汉又问道:“那……诸位可另有讨教、求救的对象?”

    一众罗汉、金刚又是摇头。

    他们不是没找过他们能找到的其他罗汉金刚乃至菩萨请教,可都没有个结果。

    说起来,一众罗汉金刚同时垂下目光,望向景浩界里的那位净涪比丘,最直接最省事的办法,真莫过于让这位比丘去求世尊。

    世尊或许不会出手,却绝对不会不给他们指点出一条明路。

    慧真罗汉不用看这一众罗汉、金刚的表情,就了解他们心里的想法。

    说真,不是他们这些前辈不愿意为景浩界世界出一分力,而是……

    敌强我弱,也没有办法。

    一众罗汉、金刚中,一直静坐在侧的清慈罗汉垂眸看了一眼景浩界方向,目光转过那葱郁碧绿的茫茫竹海,才又落向坐在恒真对面的净涪佛身身上。

    然而,他也只是看了那一眼,便就收回目光,垂眸继续静坐。

    净涪他既然已经有所察觉,那也就无须他多言了。

    南无药师光王佛。

    其实也不仅仅只是清慈罗汉,在这一众罗汉、金刚中,也还有好几位罗汉垂眸看过无边竹海的方向,才收回目光来。

    不过不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这一位位罗汉、金刚的,始终只是保持静默。

    在这一片沉默之中,慧真罗汉长长叹了一声,不说话,不看人,带着点愧色地闭上了眼睛。

    景浩界中,正与净涪佛身东一点西一点地扯着话题说话的恒真僧人忽然停了一瞬,然后才抬起眼来看净涪佛身。

    看了一眼之后,恒真僧人叹了一口气,面上升起一抹愧色。

    他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探了探身,低声道:“老僧很抱歉,比丘……”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恒真僧人。

    只是一眼,净涪佛身也就明白了。

    这时候跟他说话的,说这一句话的,并不是恒真僧人,而是那一位极乐净土里的慧真罗汉。

    净涪佛身沉默了一瞬,问道:“罗汉,你们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出手?”

    他这句话没有什么质问、责问的意味,只有极其纯粹的不解。

    然而,就是这样的单纯意味的一句问话,却真的让慧真罗汉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点愧疚。

    同为景浩界一脉祖师,天剑宗的祖师带着剑器布下剑阵拦在景浩界世界之外,而他……

    他却只留在极乐净土里旁观。

    至于魔门一脉各位祖师,慧真罗汉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们。

    真的,比起当年他破灭其他家国所见到的那些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国君,慧真他自己都觉得羞惭。

    亏他还是那个年代里真正的胜利者,却竟然连自己的手下败将都比不过……

    慧真罗汉沉默了半响,才答道:“是我之过。”

    当着这一个年轻后辈的面,当着下首还在跟随着他转世法身的六百余位僧人的面,慧真罗汉将这里头的责任担了起来。

    其实,这一切也真的就是他的过错。

    他自最开始在景浩界传承佛门一脉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这错处,并不是错在他不该传承佛门一脉,而是错在他自己。

    佛门传承没有错,是他自己为了自己的统治,着意歪曲了佛门传承,便连他传下的弟子,也少有真正锐意进取之人。

    景浩界佛门一脉真正的罪人,确实是他。

    也所以,这一切真的就都是他的过错。

    慧真罗汉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千万年都无甚触动的心像是在这一刹那抖落了积压在上面的灰尘一样,忽然有了一种飘然的轻松感觉。

    是了,景浩界佛门无数年月以来那几乎不可挽回的衰败,其实都是因为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种下的祸根。

    不说慧真罗汉踏入西天佛国之后,便是在慧真罗汉还没成为僧人,仅仅只是一位皇子的时候,他也极少极少有跟人说心里话的时候,更别说对着别人去承认他自己的过错。

    这对于慧真罗汉来说,仿佛还是第一次。

    可即便是这样破天荒的头一回,真正将话说出口的时候,慧真罗汉也没觉得如何别扭。恰恰相反,对着眼前这位面色平静的年轻比丘,慧真罗汉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一位比丘,不说他的前世,单只看他的今生,他也有资格听他的这些心里话。

    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忏悔。

    对于自己得到的这种特殊待遇,净涪佛身并不觉得如何荣幸,他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罗汉。

    慧真罗汉看出了面前这位比丘的态度,却不在意,他收摄了自己的声音,只让它落在净涪佛身耳朵里。

    “我当年气盛,不满足于只当这个世界百姓地位上的君王,还想当他们ji,ng神上的君主。”

    在那时候的他看来,唯有现世地位和ji,ng神上的双重统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统治。也唯有做到那种程度,他才会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君主。

    于是,他就向着这个方向谋划盘算。

    他手中有机缘——那位净土一脉的比丘落在景浩界上重伤垂死的时候,就是他传承了那位比丘的衣钵;他身上有血脉——他是一位皇子;他还有学识、智谋和手段——他能以此招揽依附在他身侧的羽翼。天时地利与人和俱全,他不可能失败。

    事实上,当时的他也真的做到了。

    他登上了王座,接掌了王国,并将王国边线顺利向外扩张;他承继佛门一脉,创立天静寺,还成功做到了遍地佛寺,万家生佛。

    他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他也成了景浩界中第一个踏入佛门胜景极乐净土的佛修。

    他似乎成功了。

    可当他站在极乐净土里,满目四顾的时候,他又发现……他仿佛错了。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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