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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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1节

    净涪佛身的动作真算不上多突兀,但因为那两人都是埋着头往前走,眼睛只看着他们身前三尺远的距离,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净涪佛身伸出来的那只手。

    而到得净涪佛身的下半身出现在领头那个父亲的眼中的时候,他再想要停下,却已经有点迟了。

    那对父子中的老父亲收势不及,兼之天太冷,他衣裳太薄,身体冷僵冷僵的,反应慢不说,身体还很不好控制,所以他不小心脚下一滑,就要扑向净涪佛身。

    因父亲往前摔,后头的儿子也没反应过来,被带着也往前倒。

    净涪佛身拦在他们身前的手掌往前方一递,不过稍稍施力,便将这一对父子都扶住了。

    到得他们两人站定,净涪佛身才收回了手来。

    那父亲自己才刚站稳,都来不及查看自己的情况,便急急转头,去细看他身后那儿子的情况。

    净涪佛身动作相当快速,他儿子虽然反应慢,身体协调、平衡能力差,却也什么事情都没有。

    就是被吓到了,有点惊魂未定。

    仔细察看过后面儿子的情况后,站在前面的老父亲才重新转过身回来,躬着身低着头,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那嘶哑的声音里,透出带出的,是满满的疲惫、惶恐和卑微。

    净涪佛身一眼便能看出,这父亲……是习惯了。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不管是不是他招惹的祸,也不管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习惯了先道歉。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卑微和讨好,很让人不忍。

    没有被生活一遍遍磋磨过的人,不会有这样的一种习惯,也不会有这样的卑微。

    然而,就是这样卑微的人,却牢牢地将他身后的人护在了怀里。

    净涪佛身抬手将这老父亲扶起。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那老父亲才看见了净涪佛身的那一身僧袍。

    他当即就舒了口气,也才敢抬眼去看人。

    便是知道面前这人是僧侣,应该不会对他们两人有恶意,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一寸寸抬起眼皮子,将目光小心翼翼地从下方抬起,往上艰难攀上面前这人的脸庞,到达那人的眼睛。

    净涪佛身也正放落了目光看他,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意料之中的,不过是目光的短暂碰触,那父亲就像被什么惊吓到一样飞快地收回目光。

    活生生的一只惊弓之鸟。

    净涪佛身耐心地等待着。

    那父亲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面前僧侣的其他动作,才又大了一点胆子,再度抬起目光去看净涪佛身。

    如此几番闪躲之后,那父亲才让他自己的目光和净涪佛身的目光接上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但很快的,他又重新放落目光。

    “这……这位师父……你……你拦下我们父子……是有什么……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也都是哆嗦的,净涪佛身知道,这真不是冷的,而是怕的。

    也是说完了这句话后,那父亲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寒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暖烫暖烫的空气。

    像是有谁,将他们拉入了一个暖屋中。

    冰寒似刀的风没有了,空气是暖的,暖得让人骨头都疏散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转眼回去看他身后的儿子。

    他儿子倒比他更快感觉到这个事实,正好玩地将他的两只手从薄薄的衣衫里探出,左右上下地挥舞着。

    玩得高兴,又见他爹回头看他,他便就高兴地“啊啊啊”了好几声,似乎是在跟他爹说着些什么。

    这位老父亲看着自己儿子脸上一整个月都没再出现的笑容,心里酸酸涩涩的,都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他儿子不太明白事情,但似乎懂他此刻的心情,渐渐地收了脸上的笑,收了舞得高兴的手,转回来拍着他老父亲蓬乱的头。

    就像他老父亲很多次对他做的那样。

    但他到底不知事理,下手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没甚规律不说,更重要的还是他手上动作没轻没重的,拍得老人头都有些痛。

    老人没呼叫,而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见他老父亲笑了,他也才重新露出个笑脸来,还左右前后地摆动着他的手,自个儿玩得高兴。

    老人见他乖顺,很松了口气。

    他再一次回过神来,却是摒住了呼吸,还低身跟净涪佛身问道:“对不起对不起,让师父您久等了。”

    净涪佛身摇摇头,眼中那丝浅淡的悲悯悄然收起,换上了些许笑意。

    老人这会儿抬眼,正看见那点笑意,不由得再次松了口气。虽然他整个人还没有彻底放松,但那张写满风霜、苦难和倦乏的脸已经舒展了些许。

    他又问面前这个很好心的年轻僧人,“师父,您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目光看过面前的年轻僧人。

    面色是红润的,眼睛是柔和明亮的,身上穿着的衣袍看着也单薄,但那料子像是泛着光一样的柔软顺滑,怎么也不像是艰难的样子。他又有什么事情呢?

    净涪佛身微笑着合掌,弯身和这一对父子拜了一拜。

    那老人知道这年轻僧人是在向他行礼,但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僧人会跟他行礼?

    他……

    他就是一个家贫妻病子弱的农家老头子而已。这位一看就很了不得的年轻僧人怎么就……怎么就跟他见礼了呢?

    因为太惊讶,也因为很不理解,老人没来得及往侧旁躲闪,直愣愣地就受了净涪佛身这一礼。

    净涪佛身尚且没有怎么样,这老人先就自己吓着了,又连连弯身向着净涪佛身拜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净涪佛身心里摇头,面上却半分不显,又伸手将这老人扶住了。

    旁边的儿子还是没弄明白,但他感觉得到从净涪佛身身上传过来的平和气息,倒是不怕,连连伸手在自己面前拍着玩。

    他反应慢,而且灵慧未开,心里又看着好玩,所以这会儿拍手就拍得特别重。没过一会儿,他的手就泛红了。

    原本就已经被冷风、冷气冻得通红的手指、手掌,现在被他自己这么用力地拍着,看着就更凄惨了几分。

    老父亲听见身后传来的那拍掌声,便想到了这种情况,都顾不上再跟面前的年轻僧人道歉了,腾地站直身体,转身回来拉住自家儿子的手,边给他用力揉搓着红肿的手,边低声叮嘱他。

    许是因为平常时候就是用这种软和的语气跟他儿子说话的,这会儿的老父亲虽然胸中还有些余怒未消,但跟他儿子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多么的严厉,更没什么训斥的力道。

    那儿子乖乖地听着,只是笑,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玩了。

    老父亲叮嘱的话叮嘱到一半,看着儿子这副乖巧模样,心里酸痛得厉害。

    现在他们夫妻都活着,也还能养得活他,但日后,日后他们老两口都不在了,这孩子……

    老父亲抬手,用冷寒的手背抹了抹眼泪。

    那儿子看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着就更乖巧了几分。

    老父亲才抹去眼泪,就又看见他儿子的模样,眼中忍不住又起了泪光。

    那儿子心里难受,又不明白,便只能还像先前那样,伸手没轻没重地在老父亲脑袋上拍了又拍。

    净涪佛身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父子与旁人殊为不同的交流方式。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今生的两个父亲。

    想起他们,饶是身在童真心住境界心绪波动较之往常更加明显和频繁的净涪佛身,心底也还是如其他时候一样的平静无波。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有一个真能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得到了,是福分;得不得,那也没如何。

    毕竟人生走过来,总还得自己去面对那些路途上的风雨。不论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总都得面对。

    而且……

    虽然两辈子,两对父母,他只有一个母亲真正待他好,恨不能色色替他想得周全,护他一辈子。但,也是还有一个母亲的不是?

    有一个,便已经足够了。

    净涪佛身在顷刻间共享了本尊的视觉,看见正站在他前方一件件给他递僧衣僧袍僧靴的沈安茹。

    净涪本尊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净涪佛身倒是没避忌,他直接在识海世界与本尊说话道,‘我现在正在准备收取第十二片贝叶。’

    这既是废话也不是废话。

    说是废话,自然是因为他们三身一体,净涪佛身那边的情况他既没有特意阻拦,自然就会被本尊一眼看个明白。

    说不是废话,也是因为净涪本尊明白佛身话里的意思,以及这一会儿在佛身心中升腾而起的思绪。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就只是放任着佛身动作。

    佛身其实也真没想在本尊这边多待,他只是……

    在那顷刻间,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份思念而已。

    他借着本尊的视觉,静静地看了沈安茹一小会儿。

    沈安茹心有所感,忽然转了头回来,看着安静坐在对面的净涪本尊。

    她有点愣,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笑着放下了手上的衣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是不是……太多了点?”

    净涪本尊和佛身同时摇了摇头,面上表情、眼中光芒,也都还是让沈安茹安心的柔和。

    沈安茹笑了笑,也不说信还是不信,又自低着头去另捧了一叠衣袍过来。

    佛身与净涪本尊一道,看着沈安茹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然而,也只是看得一阵,他便收回了目光,仍自看着他面前的这一对父子。

    老父亲这会儿已经安抚好了儿子,正转了身体回来,还待要和净涪佛身说话。

    见得面前的年轻僧人目光望来,老父亲顿了一顿,还将他先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净涪佛身认真听完,也还是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那牵连着他们父子的那一根灰朴麻绳。

    老父亲顺着净涪佛身的手指看去,看见这一根绳子,以为净涪佛身是在问他们父子中间为什么要用这样一条绳子牵着。

    老父亲显得有些难过又无奈,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嗫喏着答道:“是因为……因为我儿子他……”

    虽然是事实,但要让一个父亲对外人说起自己儿子的问题,也还是很为难他。

    但还没等他说完,净涪佛身就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他继续解释这个问题,老父亲也就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就又为难地看了看净涪佛身,希望净涪佛身能够开口直接跟他说话,他……他猜不懂。

    不过老父亲看不懂猜不明白净涪佛身的意思,他身边的儿子却没有半点为难。

    他看了看净涪佛身,又看了看他老父亲,再转回头看净涪佛身,又再转眼去看他老父亲。

    这样几番转悠过后,他忽然抬手一拉手腕上系着的那一端麻绳子,将它愣愣举着递到了净涪佛身眼皮子底下。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伸手将那儿子的手往下压了压。

    老父亲还没见过自己儿子这样扯手上的绳子,一时又呆住了。

    其实也真不怪他,虽然他这儿子不怎么喜欢手上的绳子,但在他和他娘跟他说过几遍之后,他就再没像开始时候那样折腾绳子了。

    也是因为他对绳子态度的变化,他们老两口才舍得将开始时候用的布绳换成现在的麻绳。

    净涪佛身将那儿子的手往下压了一压后,手腕便就一翻,将被递送到他手上的那根麻绳子拿在手里。

    他没有用力,但那儿子在他拉住绳子的时候,就用另一只手去解系在他手上的绳子了。

    老父亲才刚刚回神,又因儿子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的灵敏动作看愣神了。

    “儿……儿子你……”

    那儿子咧着嘴冲他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放慢。

    他的笑容其实还透着他常有的傻气,但老父亲竟硬生生从他的这个笑容里看见了他早早不见了的机灵。

    老父亲的眼一下子就红了。

    他的儿子啊,他五六岁时候还很机灵很活泼的儿子啊,他因为一场高热就痴傻了的儿子啊……

    他儿子啊!!!

    老父亲红着眼站在原地,没想阻止,但也没记起要帮忙。

    可即便是这样,他那儿子还是在折腾一小会儿后顺利地将出门时候他娘仔细地系在他手上的麻绳子给解了下来。

    解完了他自己的那一端,他见他老父亲没有动作,便又伸手过来去解系在他老父亲手上的那一端。

    老父亲眨了眨眼睛,咧着嘴,没帮他,只将自己的手腕往他儿子的方向递了递。

    也不知是他儿子这个时候格外灵醒还是别的什么,当他的手指伸向他父亲,去解他父亲手腕上系着的那段麻绳子的时候,他的动作没有像他以往任何时候那样的没轻没重,反而放慢放缓了动作。

    因为他放慢放缓了动作,所以他花费在绳索这一端上的时间就多了不少。以他方才给自己解绳子的那般急切来说,这时候的他似乎又大不相同。

    温柔了很多。

    拿着绳子的净涪佛身站在一边,没说话,但眼底的笑意却微不可察地深了些许。

    解完了绳子之后,那儿子想要将绳子捧到净涪佛身面前,但他一拉,竟没拉动。

    他加了力气,还没拉动,再加力气,依旧没拉动。

    如此三番之后,他终于想起了什么,视线顺着麻绳子攀沿。

    麻绳子垂落,他目光也向下,麻绳子往上,他目光也往上,转过一圈之后,他才看见了那被人拿在手里的那一截绳子。

    他看见了那只手,还没醒过神来,又顺着那只手往上。

    一直到他看见了那双眼睛,他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将手上拿着的麻绳子往旁边一扔,然后向着净涪佛身晃了晃他张得大大的手,像是要跟净涪佛身证明,他没有想要跟他抢绳子的意思。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手中虽然还拿着那截绳子,但还是合掌,微微弯了弯身。

    那儿子见他没在意,又咧着嘴笑了,却再一次将身体凑过去,用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才刚抬眼,便望入了这个壮年孩子的眼底,他愣了一愣。

    不是因为这人凑得太近让净涪佛身觉得不舒服,而是因为,他在这一双还带着孩子气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痛苦又无力的灵魂。

    他的痛苦无力,为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境遇,而是为他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地拖累着他的老父老娘。

    他是爹娘的儿子,独子。可明明已经长大成人的他却无法担起奉养爹娘的责任,还得让他们为他日夜奔波c,ao劳……

    那个灵魂此刻正在向他求救,像是知道,这就是他一辈子难得的转机。

    净涪佛身到底也是净涪,他不过眨了眨眼睛,便抹去了那点愣怔。

    小小地往后退出一点后,净涪佛身对着面前的两个人点点头,然后便将视线压落,看着他手掌里拿着的那一根灰扑扑的麻绳子。

    他目光落下的那一刻,一道浅淡的金色光芒升起,将那一根足有四丈长的麻绳子罩定。

    不论是老父亲还是壮年孩子,不论他们这会儿的神智到底是明白还是混沌,在金色光芒升起的那一刻,他们都禁不住转眼看了过去。

    哪怕是他们这样的r_ou_眼凡胎,也能看见有一段麻绳从整个麻绳里散了出来,然后就是一条麻线,再然后就是一根丝线……

    大半段麻绳落在了地上,然后就是一大摞麻线,直到那个年轻僧人手上只剩下最后的一根丝线,这一番变化才算是停止。

    不,还没有。

    还没等旁观的老父亲和壮年孩子吐出那一口憋闷在胸腔里的气,就见那一根仅剩下的丝线在那金色光芒中拖拽变形,最后成了一片雪白雪白的纸。

    待到纸片成形,老父亲禁不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净涪佛身伸手,将那片空白贝叶拿在手中。

    得到新的一片贝叶之后,净涪佛身没急着探看里头的记载的经文,而是抬起了眼睑,再度看向了那边厢木愣愣站着的父子俩。

    就在这年轻僧人目光转来的那一刻,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什么的老父亲抬手一拽他身边的孩子,“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虽然净涪佛身给他们挡了风,保了暖,但这地还是冷硬的,跪下去十分不舒服,尤其是这老父亲带着他儿子跪下去的时候半点都没有省力。

    痛是真的痛,不过这会儿那老父亲完全没在意这点痛,他一把揽过旁边也被自己拽着跪下来的儿子,带着他向面前的年轻僧人磕头。

    “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就像是他们跪下去时候的那样,他们磕头的力气也没省,那声响传出去,连原本没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

    见得是这对父子,旁边的人就先叹了一声。再看得他们的动静,又看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净涪佛身,这些人虽然没弄明白前因后果,但也猜得几分。

    他们各自叹了一口气,或是摇头转了头回去重新做他们自己的事情,或是停在原地,就看着他们这边,看戏一样等待着后续发展。

    净涪佛身弯下身去,一手一个将两人扶起来。

    那老父亲还想跪,还想求,但净涪佛身的手一拉他,他就跪不住了,只能站直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口中还是不停地道:“求求您,求求您……”

    求什么也不说,但只说求。

    若只听这话,只看这情况,旁人怕能误会这老人以求恳为名行逼迫之实,非逼着净涪佛身帮忙。但若是他们看见这老人、这壮年孩子的眼睛,他们也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两人的眼睛,都是抖着的。

    颤抖着的眼睛里,装着的并没有强硬或者逼迫,只有最深最重的卑微和哀求。而比这些卑微和哀求更多的,还是惶恐。

    他们哀求着净涪佛身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害怕的,还是非常非常害怕。

    诚然,面前的这个人穿着一身僧袍,带着佛珠,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僧人。僧人多数脾气好,不会很跟他们计较。但僧人不跟他们计较,并不代表就没有人跟他们计较了。

    尤其是在他们这片地儿。

    别的地方老父亲不知道,也没有去过,但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又在这里老迈,这里的人和事他都熟悉。

    这片地儿经常有僧人行走,年幼的、年轻的、年老的,都有。

    也是见过他们,他才能认得出眼前这个年轻僧人的身份。

    僧人在这片地儿经常出现,他们也都见过,偶尔时候还会碰见过,便是没有碰见过也大都听乡人提起过,知道他们很和善,就算他们这些人偶尔失礼,僧人们也不会跟人计较,笑笑也就过了。

    可脾气好、见识光的僧人们大多都有些交好的人家。他们不一定全都是富户、大户,但在这片地界上却绝对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厉害。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偶尔遇见过一两个僧人,不知事,稍稍失礼一点,自然是没有人跟他们计较。可如果过分了的话,他们那些人却不会袖手旁观。

    虽然老父亲也没真听说过谁因为对僧人的过分举动丢了性命,但他却也听说过几家打那之后就过得很不好的人家……

    他们家家境本就艰难,再要是被人看作对僧人态度过分不尊敬,他们家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净涪佛身看着这样一对父子,叹得一口气,合掌轻轻一拍。

    “啪。”

    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响响起,落在那老父亲和壮年孩子耳边,就像是一声轻敲落心底的声音,轻易压下了他们心头的所有想法,让他们的身体都轻松了几分。

    第554章 那些琐事

    这很难得,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刚才那样很平常,也很习惯了。

    然而到了这一刻,他也才发现,原来他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到他都忘了轻松的滋味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老父亲深吸一口气,总算是镇定了下来。

    他还是像先前的每一次一样,先转了头去看他儿子的情况,见他儿子一切情况都好,才再次转了目光回来,看向他面前的年轻僧人。

    这年轻僧人的脸色还是平和的,没有生气,重要的是,没有为难。

    老父亲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手背紧紧地贴着眼睛,许久许久都没有挪开。

    净涪佛身看得他一眼,见得那从他手指间沁出的水珠,心下叹了一口气,便就抬眼去看他那儿子。

    他那孩子在笑,唇角大大地咧开,眼睛深深弯起地笑。可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也是通红通红的,还有一颗颗泪珠从他眼角脱出,沿着他的脸庞滑落,躲过唇角咧开的弧度,重重打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而他的手……

    他的手垂落在身体两侧,看着很无力,但他两只手的手指偶尔蜷曲,偶尔伸直,偶尔拉扯,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的。

    净涪佛身心下还叹了一口气,没打扰他们这一次难得的也是极尽酣畅的宣泄。他褪下手腕上带着的短佛珠,双手拿定,缓慢而规律地捻动。

    不知过了多久,老父亲才放下遮挡住脸庞的手,露出那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

    他匆匆将潮shi的手背往衣裳上擦了擦,就问他面前的年轻僧人道:“师父,小师父,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拿着短佛珠的手一动,正想要将佛珠带回手腕上后,再做施为。但他还没有动作,抬头看了看天色的老父亲就变了脸色。

    净涪佛身睁开眼去看那老父亲。

    那老父亲见他目光望来,艰难地笑了笑,又咽了一口水,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小师父,天色……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你……”

    净涪佛身还看着他,目光依旧带着善意。

    哪怕天色已经黯淡,那老父亲的双眼更是随着光线的褪去而渐渐的看不大清楚周围,但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得到这一份和暖的善意。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善意,胆小了几近一辈子的老人才敢开口这么说话。

    “你如果不嫌弃……不如……不如到我家……”

    但即便老人敢开口,他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住自己最开始的那个想法。

    他其实真的再清楚不过了,就他们家那个狭窄陈旧的老屋,真不是接待贵客的好地方。尤其这个贵客还是愿意为他儿子看病救他儿子的他家恩人。

    老父亲迟疑着低了低头,但很快就重新抬了头来,睁着一双蒙蒙的眼睛看着净涪佛身的方向,“小师父你……你明日还会在这里吗?或者留个地址,我们明日再去寻你?”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

    他其实知道这个时候,他面前的这两人眼睛都已经不好使了,所以他直接伸出手,拉了拉那位老父亲。

    仅仅因为天色黯淡或者周围光线不够眼睛就会不好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修士身上很不可思议。毕竟修士修行,哪怕不是特意锤炼r_ou_身,r_ou_身也会随着修士修为的突破步步强化。五感灵敏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可这样的事情,在凡俗百姓身上却很普遍,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困食不饱足的贫苦百姓。

    被净涪佛身这么一拉,老父亲顿了一顿,忍不住伸手向前方挥了挥,确定自己是真的看得到之后,他猛地回身,嗫喏了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说,深深地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然后,他站直身体,伸手拉住了自家儿子,对净涪小声说道:“小师父,请留个地址吧,我们明天去寻你。”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单手指了指脚下,然后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

    他儿子这会儿是真安静下来了,什么话都没说,只拿眼睛来回地盯着他老父亲和净涪佛身看。

    不过这会儿也用不着他儿子,老父亲自己就看得明白面前着年轻僧人的意思。

    这位年轻僧人说的是他就在这儿呢。

    老父亲一手拉了自家儿子的手,一手压在自家儿子身上,带着他跟净涪佛身又弯身拜了一拜。

    然而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儿子并不用他提醒,也不用他使力,自己就就着他手的力道深深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站定在原地,看着这一对父子几番与他行礼,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没有了麻绳子,老父亲不怎么放心自家儿子,就拿着自己的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儿子的手腕,带着他往归途走。

    风还是呼啸着的,它裹刮着树上那嶙峋的树枝在空中挥舞;空气也必定是寒冷刺骨的,甚至应该比白天时候还要寒冷,因为他们走过的这条路旁边的屋舍都紧闭了门窗,只余一点昏黄的灯火从窗里映出,照出一点点光亮;天也还是暗的,且还在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可是,尽管这一对父子身上的衣裳还是如先前那样单薄,尽管他们经不住太寒冷的天气,还是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周围,他们还是今日之前的他们自己,却能在这刻自如地行走在寒冷黑暗的夜幕里。

    老父亲知道,这真不是因为他们自己,而是那位年轻僧人发的善心。

    他边拉着自己的儿子往前走,边低声地跟他儿子说道:“儿啊,我们今日是遇上大好人了啊……”

    “你的病也有希望了,等明日再见过小师父,应该就能好了的。”

    “我们回家之后,得先告诉你娘,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也没托人带个消息回去,她应该是会很担心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唉,我们这么迟才回去,她怕是能跟我闹……”

    “不过不打紧,等我们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应该就会好了的。”

    “等你好了,我和你娘再拼一拼,给你找个媳妇。跟你这么大的孩子,可是都已经成亲抱子了……”

    “对,就是以前跟你玩得特别好的那个大壮,你还记得他吗?几个月前他不是往咱家送过红纸?他那已经是第三个了,你得赶紧……”

    “我跟你娘还能干得动,得给你再多攒些家底……”

    “是了,别的不管,屋子得收拾收拾。新盖是不能的了,但可以给换个屋顶。我们家那屋顶,算起来已经好几年没换过新的了,都漏水了……”

    向来唠叨的都是家里的老娘,老父亲从来胆小沉默,少有这样唠叨的时候。他现在这样,已经是将他一辈子的话都说了大半了。

    那儿子倒是没觉得吵闹,他抿着唇,安静乖巧地被老父亲带着,走在这条黑暗的但不会让人觉得多害怕反而很安心的路上。

    净涪佛身站在长街那一侧,听着那一串低低的说话声渐渐远去。等到耳边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笑了笑,侧头看了长街的另一头一眼。

    但他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就从他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个蒲团、一盏灯盏、一套木鱼放在地上。

    放好东西之后,他自己在蒲团上坐了,才将灯盏点亮。

    这盏灯盏的烛火不是炽白的明亮,而是昏黄昏黄的一豆,跟寻常百姓家里照明用的烛火并没有什么不同。

    净涪佛身倒也不嫌弃,他将灯盏挪到一侧,最后拉过那一套木鱼,将木鱼鱼身摆放在面前,又将木鱼槌子放到鱼身的一侧。

    放好木鱼槌子之后,净涪佛身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时的夜幕确实已经完全降下来了,不过那也是因为天冷,天色暗得早,实际上还真没到晚课时候。

    净涪佛身摸了摸面前圆滑的木鱼鱼身,笑了一下,还将手收回来搭放在两膝上,自己垂了眼睑静坐。

    长街的另一侧街角,披着披风站在角落处的年轻沙弥最后看得净涪佛身的方向一眼,终于抬脚走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位净涪比丘其实知道他还没走。

    也不可能不知道的吧,毕竟这位,可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啊。

    但即便净羽沙弥知道这位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师兄知道他还在旁边,他也还是留下来了。

    说不清是因为对这位比丘师兄的好奇,还是就是想要看看这位比丘师兄到底是怎么搜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总之,他心动了,所以他就留下来了。

    留下来,看完那么一场之后,净羽沙弥也没想再和这位净涪师兄碰面,所以他也就走了。

    他留下来留得自然,这时候要走,也走得自在。

    风一样的来去,自由任性得有点自我。

    净羽沙弥自己也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没想改。他还知道很多人其实看不过他这样的任性,对他多有不满,但他也没在意。

    因为他的道就是这样的。

    不是说他走的自我道,他一个佛门沙弥,佛门的子弟,自然还是修的佛。他在妙定寺中修行,跟随着妙定寺中的大和尚修佛,走的当然也是妙定寺一脉的红尘游走,深入红尘的路数。

    不过人有不同,所以哪怕是同处一脉的修行,各人的修路自然就也是各有不同的。

    万丈红尘里,人如蚁亦如沙。虽有人选择随时势沉浮起伏,但也有人以己心几意为根,由得红尘冲刷磨砺,最终磨出一颗有着他自己所想拥有所渴望的一切的珍珠。

    那是他们冠冕上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

    净羽沙弥少时有幸,见过那样的人,也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就成了今日的他自己。

    他不在乎这位大名鼎鼎的净涪师兄对他会是个什么想法,他只由着他自己的性格来。

    而恰好,哪怕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是净涪三身中的佛身,他也还是净涪。净涪走的也是我道,且他在他的道上走得比净羽沙弥更深更远,所以净涪佛身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位净羽沙弥的想法。

    说到底,日后真正执掌景浩界佛门,统率一众景浩界佛门弟子的人,不是他,而该会是净音。

    他并不需要去收复净羽沙弥,而净羽沙弥……

    作为妙定寺弟子,只要他心境不曾蒙尘,便不会有阻拦在他面前的那一刻。

    净涪佛身定神定心,等到了晚课开始的那一刻。

    他轻轻睁开眼睛,伸手拿起那根木鱼槌子,手腕一挽,转出一个漂亮的腕花。

    被他拿定的木鱼槌子顺着他手腕的转动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不轻不重地落到了木鱼鱼身上,发出一声清亮的声音,“笃。”

    然后,便是一连串规律而有节奏的木鱼声响起。

    木鱼声从这个长街的一角响起,又远远荡开,传入靠得近一点的人家耳中。

    忙活着家里活计的妇人停下了手中动作,围坐一桌端着碗扒拉着饭菜的老老小小停下了手中动作,为生计忙碌了一天瘫坐在椅子上的汉子翻了翻身,竖起了耳朵……

    远的近的,听清的没听清的,都在这一刻,竖起了耳朵,安安静静地听着。

    净涪佛身不理外事,还坐在他的蒲团上,一下一下规律地敲着木鱼。

    路上有人匆匆走过,到得这边,听见这一阵木鱼声,看见这边的一豆灯火与僧人,竟也都停了下来,垂手站定在不远处,认真而耐心地听着木鱼声。

    哪怕他们没有听到惯常伴着木鱼声的诵经声。

    净涪佛身敲了多久的木鱼,那些人便停了多久的动作,听了多久的木鱼声,直等到晚课结束,净涪佛身最后一挽手腕,放下手中木鱼,睁开眼睛来,那些一直听着木鱼声的人才都醒过神来。

    然而,他们回神之后却也没急着继续他们先前的动作,而是各自从他们的位置上站起,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前正在吃饭的人还特意拿了布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向着木鱼声传来的方向合掌弯身,唱了一声佛号。

    净涪佛身似有所感,他从蒲团上站起,合掌向着四方各弯身拜了一拜,才重新在蒲团上落座。

    那些听了好一会儿木鱼声的人行了那么一礼,才恢复了他们先前时候的状态。

    忙活活计的妇人还拿起活计忙活,围在一起吃饭的老老小小也都再一次端起饭碗飞快地将里头的饭菜往肚子里填,瘫坐在椅子上的汉子还又一次像是被抽去了浑身骨头一样四肢大张地坐在椅子上……

    净涪佛身看着侧旁的那盏烛火,心里也着实有些感叹。

    能将自家地界打理成这副模样,妙定寺也算是景浩界佛门的独一份了。不说天静寺,就连妙音寺都没有这份能耐。

    不过净涪佛身也就是这么感叹一下而已。诚如他先前所想,妙音寺和景浩界佛门都将会被交到净音手上。净音会想要如何打理这些地界,得有他自己想定、决定或是动作,净涪佛身乃至是净涪……

    嗯,他们在一旁看着就好。

    净涪佛身想得,微微笑了笑,接着便就取出了那一片今日里才拿到手的空白贝叶。

    他将贝叶拿在手上,摩挲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现在,其实还不是体悟这片贝叶上所记载的经文的时候。

    体悟贝叶里记载经文,是需要一定且不能确定长短的时间的。但明日里,净涪佛身还需要与那一对父子了断这一段因果,空不出这么一段他需要的时间来。

    总不能让他们那对父子像以往那十一次了断贝叶因果时候的那样,让他们等着吧。

    这一次的这对父子可不同以往,以往那些人也不在乎多等上一段时间,几日、一月甚至是几月半年的,他们也都无所谓。但这对父子不一样。

    每多让他们等上片刻,他们心中的不安也就会多上一分。

    这说来其实也还怪不得他们,而实在是他们等这一日,等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差不多绝望了。而在临近绝望的那一刻,已经决定接受现实的那一刻,忽然有人告诉他们,其实一切是有转机的,然后还跟他们确定下了解决问题的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要他们等上一段不知多长多久的时间,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倒还不如先解决了他们那边呢。

    净涪佛身摩挲着贝叶的时候,本尊忽然递了话过来,‘既然有时间,那不如你去整理一下道门、佛门当前的情况。’

    至于魔门,留影不是还没有出关呢么?

    净涪佛身边收起贝叶,边颇稀奇地问本尊道:‘这些事情,不都一向由你负责的吗?’

    净涪本尊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前气喘吁吁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地上的程沛,又低了眼睑,去看手上程沛递交上来的阵法成果。

    ‘我忙。’

    净涪佛身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愣了一愣,才想起去共享本尊的视觉,查看程家那边的情况,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本尊说忙。

    不看不打紧,一看佛身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无声笑了一下,用平稳的听不出半点笑意的声音问本尊道:‘如何?他比之先前可有长进?’

    哪怕佛身丝毫不显,净涪本尊又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当然,他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就是了。

    ‘确实颇有长进。’

    听得本尊这么个点评,佛身共享着本尊的视觉,查看了一番程沛的状况。

    程沛这会儿的状况其实很凄惨,一身神识几近耗尽不说,便连身上的灵力也是涓滴不剩,汗水从他身上的法衣滑落,打shi了他周遭的地面,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滩水痕。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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