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48节
也所以,这会儿女童瞥见那位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动静的先生这会儿睁开了眼睛,一时便就放下了手头上的活计,站起身来死盯着那位先生。
她其实跟想叫唤一声的,叫什么说什么也无所谓,先要引起那位先生注意再说。但不知为何,女童竟又觉得,她不能打扰到那位先生。
因着这一种莫名的感觉,女童竟也就真的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净涪佛身的动作。
佛身这会儿也全没注意到那边厢的女童,他微低了眼睛,看着手上的那一片空白贝叶。
心随意动,净涪佛身的气息伴随着他指尖处的一点金色佛光,轻巧飘逸地落到了那一片贝叶上。
随着净涪佛身气息和他所融汇的佛光落下,那片真就和一片空白纸张没什么两样的贝叶终于动弹了一下,呼应也似地升起了一片佛光。
纯白的纸张被这一片佛光映衬成一片灿灿的金色。然而,比这片灿金底色更耀眼更灿烂的,却是在那片纸张上一个个仿佛有人提笔书写一样行云流水般出现的鎏金文字。
女童的那双眼睛大张得,仿佛就差那么一点点,她眼珠子就能从眼眶里跌出来似的。
也幸好这院子里头,除了净涪佛身之外就只剩下女童自己在了,不然叫旁人看见,得被她这副模样吓着。
不过若这里这会儿真还有旁人在,怕也不会有这么多闲心思也就是了。
但佛身这会儿也没那么多心思注意这些旁枝末节,他的整个心神已经像以往每一次参悟新得贝叶中经文那样,被拉入了那一处飘在不知名时间空间里的祗树给孤独园中。
还是那一片树园,那一株菩提树,那一位世尊,那一个个佛门比丘。
净涪佛身所落在的那个位置,也同样还是他每一次出现在祗树给孤独园里所坐的位置。但这一回,不知是净涪佛身此刻的心境问题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这会儿的净涪佛身眼中所见的一切,竟与他前一次乃至前几次在这院中所见大不相同。
饶是净涪佛身,一时半会儿的,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些许惊异。
往常所见,树园是树园。一株株菩提树,一片片菩提叶,混实厚重的土地,偶尔轻拂偶尔回环的清风……和景浩界中的大多数院子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更为简单朴素。
若不是落在此间的方式玄奇,若不是净涪三身都明明白白地知道这里不是俗境,哪怕是以净涪的眼力,也能真当这里是一个普通到没什么稀奇的简陋院子。
菩提树也是世尊背后的菩提树,枝条是枝条,叶子是叶子,除了相较景浩界其他的菩提树更大一点之外,没有什么值得人多看一眼的地方。
不,便连景浩界中天静寺里的那株大菩提看着也要比这一株菩提树像样。
至于这坐了一地的佛门比丘以及上首的世尊,其实也是一般的不起眼。
和景浩界里其他僧侣一般光溜溜的脑门,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耳朵,甚至是比其他人更为简单灰朴一点的僧袍……
当然,若是着意认真细看,还是能够看出这些人身周的气息是别于凡俗的舒适自然的。
但顶多了也就是这样了,别的,任净涪本尊和佛身再如何察看,也完全看不出来。
不是说笑,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可是现在,不同了。
虽然要净涪佛身细说,这一处树园,这树园里的人到底都有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来,但净涪佛身就是觉得,这一切,真是都不同了。
净涪佛身转眼看了又看,从这树园里的每一株菩提树,到这树园里头各处坐定的一众比丘、大比丘。
他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
当他看树园里的菩提树的时候,树园里的菩提树还像是每一株树木一样,安静地扎根在土地里,安静地生长。
仿佛从净涪佛身那边落在它们身上的目光和这院子里的一缕阳光、一片微风没什么区别。
而当净涪佛身的目光转落到树园里各处坐定的那些比丘、大比丘身上的时候,有些比丘、大比丘也似乎对他的目光一无所觉,但有些比丘、大比丘却会转过头来,像是世上所有察觉到旁人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一样,或带了点笑意地点头,或平静无事地别开目光,不一而足。
每到这个时候,净涪佛身也会相应的给予那些比丘、大比丘回应,然后才又转开目光,再去看别的比丘、大比丘。
不得不说,这一整个树园里头的所有人和物,净涪佛身都一一仔细察看过。除了世尊。
不说以世尊的尊位和实力,净涪佛身便是再将修为往上拔高两个大层次,也不可能从这位世尊身上看出些什么玄奇来。
这是一份切切实实的修为鸿沟,比之他与天魔童子之间的修为差距还要大到不知几十百千倍。
净涪佛身自己也明白,所以从没想去在这位世尊身上探查些什么。
一个不好,哪怕这位世尊已经有意收敛,净涪佛身也会落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且这种结果的可能性还无限的大。
这实力上的差距也就罢了,这位世尊还相当的照顾他。旁的都不提,这会儿都还没有开始的讲经说法就是个明证。
如今他手中握有的空白贝叶已经足有十一片,也就是说除了这一回之外,他已经进入过这一个树园十次了。
而这十次里头,又有哪一次不是他落入树园里坐定,又等到他心神、心境俱各调整平稳之后,这位世尊才开始讲经的?
净涪佛身垂下眼睑,静坐在位置上,稍稍回复刚才耗去的心神之后,便开始整理方才他所见所听的一应所得。
方才他凝神细看了这个树园一圈,也仔细察看过树园里与他一道听经的其他比丘、大比丘们,虽然花费了一定的心神、心力,神魂甚至由此而生出些许倦乏疲劳,但对比起他的所得,净涪佛身又觉得值得。
是真的值得。
树园里的株株菩提树,净涪佛身确实都没看出什么玄奇地方来,但那些比丘、大比丘则不然。
尤其是其中一位比丘。
净涪佛身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些许道韵。
当然,这道韵仅得些许,且还若隐若现的飘忽无踪,难以捕捉揣度。
其实净涪佛身也没想要捕捉揣度这一丝道韵,他道途早定,并不需要遍察他人的道以确定他自己的道。他或许也确实需要从旁人的道中吸纳他们的优点扩充自己的道境,但净涪佛身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
他方才的一应动作,其实都仅只是他落入这一片树园后,以当前境界、当前心境触及这片树园而自然生出的那种好奇之后的一种下意识应对而已。
真不是他着意为之。
他不是有意的,但那位比丘……
净涪佛身调养过心神后,又看了一眼那位被他察觉到一丝道韵的那位比丘。
他呢?
他是故意的么?
净涪佛身对自己在这一处树园的位置认知得很清楚。
这一个树园里,哪怕是一株菩提树,修为怕都要比自己了得太多。更别说是这树园里其他听经的一位位比丘了……
这些比丘、大比丘,可都是跟随在这位世尊座下的僧侣。
世尊已然成道,且成道岁月不知如何久远,这些僧侣便是资质再差,跟随在这位世尊走过那么多年,修为也都不会弱。
怕比其他的菩萨、佛陀也还要更强上三分。
这样的比丘,竟然还能被他一个小千世界里的小比丘体察到一点道韵?
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净涪佛身又看得那位比丘一眼,才收回了目光,闭上眼睛静坐。
也就在净涪佛身垂下眼睑的那一刻,那位曾被他多看了几眼却始终没有别的动静的比丘转回了目光,在净涪佛身无所察觉的时候仔细回看了他两眼。
这位比丘身侧的另一位比丘察觉到同伴的动静,先回头看了身侧的同伴一眼,然后又循着这位同伴的目光望向净涪佛身那边,边看他边与同伴问道:“阿难,你在看的什么呢?”
阿难尊者收回目光,笑言道:“看一个后辈呢。”
那位比丘看了看这位身光净如明镜、五官端正的比丘,又回头看了看坐在最末的那位青年比丘,问道:“他竟入得了你的眼?”
阿难尊者摇了摇头,“什么入得了入不了眼,这位比丘你也知道,何至于这般说话?”
那位比丘笑着摇了摇头,倒很坦然地答道:“确实是我说错话了。”
“说起来,”他顿了一顿,带着点叹息道,“他们那个小世界真也挺为难的。”
阿难尊者点了点头,也道:“确实。”
“那童子颇有些手段,且看他的样子,是非要得个结果不可了。”
旁边另一位比丘听见,也转了头过来,搭话道:“但看他那个样子,怕真让他回去,娑婆世界也难以安稳啊。”
“所以……”阿难尊者问那个搭话的比丘,“师兄你也是觉得不能让他回去?”
那比丘摊手,反问道:“你觉得我们这一圈子人里,有几个能赞同他回归娑婆世界?”
娑婆世界也是他们的故乡,虽然他们的故国和那童子的故国不是一个国度,但他们的徒子徒孙里也有不少人是来自那个中原古国的,甚至就当前而言,阿难他们一脉还在那国家里多有传承,若真让那童子回归娑婆世界,原本就已经处在末法时代的蓝星怕不能承受得住那童子的折腾……
阿难尊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圈比丘、大比丘趁着世尊开始说法的这一段小小空白时间里闲话,虽然确实没有特意提高声量,但也没有着意压制声音,可偏偏,原本是能听个仔细明白的净涪佛身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别说是只言片语了,哪怕他睁开眼睛来,再着意去细看,只要这些比丘、大比丘们没有谁着意要让他看见,他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
就是这么简单,也就是这么粗暴。
这就是巨大实力鸿沟带出来的天然差距。
净涪佛身对自己在这一个树园里的诸位比丘、大比丘们的定位倒确实很ji,ng准,ji,ng准到没有一丝错漏。
然则因为这会儿净涪佛身还在调整心神,世尊也似乎还没有开讲的打算,阿难等几位比丘于是就很自然地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而这会儿,话题已经自然发展到了若是真让净涪佛身听见,会让他心神再度掀起波澜的那一个问题上了。
也是若净涪佛身真能与这些比丘、大比丘对话,他最想从他们那边得到答案的问题。
“倘若景浩界那边情况真的到了绝境,而净涪或者是那些从景浩界进入佛国的各位罗汉、金刚往佛国求助,他们会有多少人愿意出手?”
毕竟说到底,那位童子就是从娑婆世界里出来的,如今这样千般万般折腾,为的也是要回归娑婆世界。
这样计算下来,景浩界那边的劫难,多多少少都和他们娑婆世界有些因缘牵扯,若景浩界那边真找上门来求助,他们总也得给人一个交代不是?
不过这边的这一个话题也才刚刚提起,每一位比丘、大比丘的答案一时半会儿还只在他们自己的心里,那边的世尊便睁开了眼睛,往下方扫视了一眼。
各位比丘、大比丘俱各心中有感,齐齐坐直了身体。也有几位离净涪佛身的位置近的,悄然无息地往他那边扫了一眼。
果然就见那端坐在他自己位置上的年轻比丘已经平稳了气息,正慢慢地睁开眼睛来。
净涪佛身真不知道方才那一小会儿树园里的这些比丘、大比丘们都干的什么说的什么,他只按着他自己的习惯,抬首望向上方的世尊。
世尊稳坐上首,双眼一垂,便开始说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大乘正宗分第三。”
“正信希有分第六。”
“无得无说分第七。”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一遍经文说完,净涪佛身所能听见的,还如往常一样,只有他手头上握有的那十一片贝叶所记载着的经文。
而也是这个时候,景浩界中远远站定在净涪佛身对面,始终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位先生手上拿着的那一片升腾着金色光芒的纸页上挪开的女童,看见了在那一片纸页上一个个勾勒成形的文字。
她这个年纪,这个家境,是不可能识字的,但这会儿,女童却赫然发现,她知道那些文字都是个什么发音。
她认得这些字。
几乎是下意识一样的,女童张口便将那些文字一个个地读出来。
“……须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女童读得很慢,却很流利,哪怕她只能读而根本不通义。
更别说要去体悟这一段经文中所阐述的佛理了。
不单单是她,净涪佛身这会儿也还为了这一段经义中参悟所得的一点皮毛而深陷定境中。
世尊在上首见得,全不着急,还自回过头去,从最初的那一段经义说起,又给下首的一众比丘、大比丘们再讲了一遍。
即便一众比丘、大比丘听这一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听了很多遍,也没谁真就觉得这厌倦,还在座下认真听着,仔细品味体悟世尊话中的禅意,查看经义中指引的道。
事实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堪称微言大义,内中阐述的道更是处在既可说亦不可说中。
哪怕这些听经的比丘、大比丘早在娑婆世界时候就已经有缘得听这一篇真经,且自己还每日里诵读体悟,勤修不辍,也没有那个能耐拍着胸脯说自己尽悟此经。
树园里这些非同寻常的比丘、大比丘们尚且如此,净涪佛身自然就更加了。
何况,这会儿的净涪佛身确实只从经义里体悟到了丁点皮毛。
而哪怕是这点皮毛,净涪佛身都不敢明言真假。
能在这会儿再听世尊说经,净涪佛身求之不得,如何还会嫌弃。况且这个时候的净涪佛身,甚至都还没能抽出心神来想这些呢。
净涪佛身连上首世尊这一回到底讲了多少次佛经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心头全是一段段的经文,都是一点点经义。
经文循环来回,但他从这些经文里体悟得的经义却很零散,根本不成篇章,更遑论其他了。
所以当净涪佛身察觉到自己脱出了那祗树给孤独园之后,什么都没想,转身就又入了定境,抓了其中一点体悟出来的经义在手,潜心参悟。
第550章 莫家小鱼
净涪佛身这一参悟,便彻底陷入定境里去了,一直未曾醒转。
与他一般状态的,还有同样受到他影响的本尊。
毕竟佛身潜心参悟贝叶经义,若一直无所得,那基本也就和魔身现在的状态一样而已,他自己愁困他自己的,对本尊与佛身别无影响。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佛身于这一段经义上的参悟虽还只是零碎,但确实一直都有所收获,且偶尔还有一点灵光乍闪,帮助他整理、填充自己的修为和根基。
所以佛身这会儿的参悟确实相对他往常修行颇显艰难,但却又不是被一直锁困在原地,除却些许零碎所得之外别无进展。
他始终在前行。
也正因为佛身始终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义中点点深入,所以净涪本尊连带着此刻无边暗土世界那边始终为小轮回烦扰的魔身都为他这边心境、境界提升而渐渐在他们自己的道途上碰撞出了些灵感。
灵感自来最是难得,却又让人梦寐以求,奉之如若至宝。
说不出是什么时候,正在体悟这一段经义的佛身在冥冥中感连其他十段经文,下意识地就将这十一段经文串联连结起来。
这十一段经文相较于一整部三十二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确实还多有欠缺,但这样粗粗算下来,这十一段经文却已经占据了这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三成。
三成的经文,且内中多有关窍部分,所以即便参悟起来还很是艰难,但在佛身的坚持下,到底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空。
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后那一段经文中所记载的世尊所作偈语一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既然有为法是空,那他们佛门子弟,该求的是什么?
佛门求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求无上正等正觉。但又如第七品中的《无得无说分》所言,“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
“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如来为顺应种种不同生活背景、不同情况的生人,从不同角度做出种种不同参数,教令开悟,破迷发现的,都是不可取不可说的无上正等正觉。
也就是说,一切法皆虚,皆空,修行真正关键所在,其实还是开悟。
而唯有开悟,破开尘世迷障,才能证就无上正等正觉。
一朝明悟前行关窍,佛身心头涌起一阵大欢喜。
纵是定中,他也还是双手合掌,露出了一个畅快至极的笑容。
哪怕此刻他还并不知道该怎么开悟,他也欢喜。因为单只是这一场明悟,便为妙音寺一脉真正地立下了根基。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现世,确实代表了妙音寺真正脱离天静寺一脉的开始,但也是一直到了这会儿,妙音寺才能算是立下属于自己的根基。
这对于妙音寺一脉而言,该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一条好消息了。虽然因为景浩界局势危微,目下佛门各支脉全都和天静寺那边达成和平共识,立下自己根基这一点对于妙音寺而言,已经被放置到了既重要也不重要的位置了。
不过佛身这时候也没多在意这些就是了。
他从定境中出来之后,也没立时离开识海世界,而是先转头去看了净涪本尊。
因着佛身的那一层明悟,本尊这边也颇有一番体悟。
佛身看过本尊情况,也没打扰他,只是笑得一笑,便又调转了目光去看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的魔身。
魔身这时候似乎也有所得,虽还没从定境中出来,但面上显露出来的那一点点放松也已经表明了他这时候的状态。
佛身查看过净涪本尊和魔身的状态之后,合掌低唱了一声佛后,才退出了识海世界。
出得识海,佛身掐指一算,须臾便有了答案。
原来距离他回归识海的那一日已经过去了四月有余。
四月时间,这渔村里靠着的那一片湖最大的收获季节早已经过去了。所以这个时候,女童家里除了几个当家的男丁每日还驾着船捕鱼之外,妇女们都已经从船上下来,帮忙拾掇家里的活计了。
不过虽然家里干活的人多了,可活计也多,所以女童也不比先前空闲多少,还是一样的在家里忙来忙去,少有能够玩耍的时候。
可是因为净涪佛身在,女童家里也确实很是出现了一番变化。
而那最明显的变化当然就要数家里热闹的庭院了。
她们家里的庭院,这时候可不只是她一个人了,便连她家里的曾祖母、祖母、娘亲、婶母都搬了活计出院子,坐在院子里收拾忙活,也不多计较这搬进搬出的一趟来回平白多花费了多少力气。
这还不止,除了女童家里人之外,靠得近一点的邻居伯婶也都没个嫌弃的,能搬的都搬过来,和她们家里的大人们挤在一起,既手脚麻利地忙活自家的活计,也偷着空闲看那位先生,偶尔还会低声和旁边的人说上几句闲话。
女童每日里看她们的动作,再对比一下以往她们的活计,心里也禁不住咋舌。
这些人也真是行的,这么个边说话边忙活,居然也没比她们自己在家里时候干活计的速度慢上多少。
女童对她们这些大人的谈话其实没多大兴趣,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听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和她的小伙伴们一块儿处着开心呢。不过……
女童日常往那位坐在院子一角完全不受这院子里一大帮人噪音影响的先生看了一眼,又很习惯性地收回目光。
这位先生可还在这里呢。
和小伙伴们一块处着什么时候不能,但这位先生坐了这么久,说不定哪一天就醒了呢?这位先生真要是醒了,而她又不在,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想到这几个月时间里总寻了机会到她家里来转上一圈然后离开时总依依不舍的小伙伴们,女童脸上是止不住地露出笑容来。
边笑,女童边还想着小伙伴们忙完今日活计过来她这边儿,她又该跟她们说些什么。
女童心里想了好些话,想得格外高兴,但也绝对没有影响到她手头上的动作。
旁边的妇人看见,觑着了空闲就跟女童家里长辈夸她。
那些话不说家里的长辈们,便连女童自己都听得耳熟了。
能不耳熟么?这么四个月时间以来,这些人见着她就夸,可夸来夸去都是那么几句话,颠来倒去地说,她家里长辈看着是不觉得怎么厌烦,甚至还是高兴的,但女童自己听着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听了一耳朵夸赞的话之后,随手将已经抹上了盐巴的鱼扔到盘里,又从另一只盘里再拿来一条鲜鱼,边拿边趁着这个间隙再往那位先生那里瞥一眼。
目光刚在那位先生上转过一圈,就被主人自然而然地收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将目光调转回来的女童心里也在暗自嘀咕。
如果不是因着这位先生,这些人才不会……
但这一句话还没有嘀咕完呢,女童浑身都僵了一下。
刚才,她好像……
女童下意识地深吸几口气,极慢极慢地将头一点点抬起,目光倒退回去。
净涪佛身带着点笑意,看着女童动作。
女童连手上的活计都停了,嘴巴张大,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一字半语。
不远处的女童她娘看见女童停下动作,还以为她怎么了,低声问了一句。
女童这才将她想说的话一个一个地从嘴里蹦出来,“先……先生……”
女童她娘听着,忍不住皱了眉头,也往净涪佛身那边望去。
净涪佛身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了视线过去,对着她点了点头。
“嘭”的一声轻响,女童她娘手里拿着的那些鱼货直接就跌回了木桶里,截断了这院子里一干妇人的话头,引来了她们的目光。
她婆婆也皱眉,低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女童她娘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想要抬手去指净涪佛身,但又很快意识到这很失礼,便又飞快收回,只拿目光一下下地往净涪佛身方向转,给她婆婆示意。
院子里一众人等全都看见了,也都齐齐转了头去,却被已经站起来的净涪佛身吓了一跳。
有人控制不住,直接惊呼一声:“啊……”
净涪佛身加深了唇边笑意,站直身体,合掌弯身,与院子里的一众人等拜了一拜。
也就是这一拜,安抚了这院子里的一众妇人,也平息了一场不必要的慌乱。
到得这个时候,女童也回过神来了,她看了看家里长辈,又看了看净涪佛身,停顿得片刻之后,上前迈出了一步。
不过是迈出一步而已,女童就吸引了这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
净涪佛身也很自然地转了目光回来看着女童。
女童定了定神,又像先前跟净涪佛身拜见一样与他弯身行了一礼,才问他道:“先生,你醒来过来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女童特意等了等,但也没等到净涪佛身的话。不过也是这会儿,她想起了她与家里长辈说起这位先生的事情的时候,家里曾祖父特意叮嘱过她的话。
曾祖父听完她说的话后,曾经跟她说过,这位先生,可能就是不能说话的。他还叮嘱她灵醒些,不要戳到这位先生的痛脚。
虽然女童不觉得这位先生在意这些,但曾祖父一回回地叮嘱了,她也记得很牢。但她记牢归记牢,方才一时情急,却到底没能及时想起来。
不过女童到底灵性天然,她笑了笑,没提什么,便跟净涪佛身介绍起旁边的一众长辈。当然,她着重介绍的也就是自家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曾祖母和祖母,至于旁的人,她就只是简单带过便罢。
虽然这院子里头站着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被简单带过,但也没谁觉得不对,她们只在提到她们的时候礼貌地跟净涪佛身弯身福了福之后,便特意退到一旁去了。
庭院中的妇人退到后侧后,显出来的就是女童她曾祖母和祖母了。
这两位既是主人家又是老婆婆,很不用在意那么多,与净涪佛身见完礼后,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又洗了手,才请了净涪佛身入里屋。
净涪佛身笑了笑,也就真跟她们进了屋里。
女童原还得留在院子里继续她手上的活计的,但净涪佛身在动身前停了一停,看了女童一眼。
女童她祖母较她婆母慢了一点,却正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回头看了一眼女童,便也招手唤了她进屋。
女童有些想不明白,可既然长辈已经叫她了,她也不能当没看见,只得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简单收拾一番后跟上去了。
她进屋的时候,正听见上首坐着的她曾祖母问那位年轻先生。
不外乎就是些从哪里来啊什么的问题。
女童向着上首的几人福了福身,就悄悄地退到了她n_ai身后位置站定。
她n_ai看了她一眼。
女童会意,又悄然退出了堂屋,去了厨房。
等她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托着些瓦碗、茶壶什么的。
女童给上首的几人都倒了一碗茶水,然后才仍然退回她n_ai身后站定。
喝了一碗茶水之后,虽然没得到净涪佛身言语的回应,但也总能从他那里得到些反馈的女童她曾祖母停了一停,才还问道:“说起来,老婆子还不知道,先生到我家里来,是为的什么事?”
女童她曾祖母虽然仅仅是个年纪老迈的婆子,但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智慧,半点没跟净涪佛身提那颗鹅卵石,也没问他女童看见过的那一段文字,只问是为的什么事。
这样一来,那不论净涪佛身是要进还是退,就都能很随意了。
相对的,他们家也能安全得多。
哪怕她们经过方才与这位先生的一番接触,就能确定这位先生真是一个好人。但麻烦,不一定就来自这位先生。
知道得太多的人,总没能落下些什么好。
净涪佛身很明白面前这位老人心里的所有顾忌,他笑了笑,抬眼带着点询问望向面前的老妇人。
女童她曾祖母答道:“先生称呼一声老婆子莫肖氏也就行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转眼又看过这屋子里剩下的那一对祖孙。
便有女童她祖母答道:“先生可以唤婆子莫陈氏。这个……”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孙女儿,替她答道,“这是我三儿的大丫头,叫莫小鱼。”
莫小鱼听得自家祖母说到自己,便就走了出来,向着净涪佛身又福了一福身。
净涪佛身与她点了点头。
接着,佛身便又转头去看莫肖氏,他知道,现下这莫家,可就真是这位在掌事。莫小鱼在这莫家到底辈分太轻、年纪太小,又不是男丁,没什么份量。他就是要还上莫小鱼一段因果,也得先跟她家里的长辈说过一声。
这是世情。
净涪佛身已经出家,又是修士,确实可以不在意这些,但莫小鱼不行。除非她有那个胆子和决断求净涪佛身送她离开这个家。
莫肖氏笑着眯起了眼睛,问净涪佛身道:“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跟老婆子说的?”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他抬手往院子里头的那一些野花野草指了指,又调转回来,再往莫小鱼指了指,再然后,他指了指自己。
这么一通比划,除非是很了解净涪佛身的人在,不然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莫肖氏同样也不甚了解,她皱着眉头看净涪佛身,半天没个回应。
倒是站在一旁旁观的莫小鱼,也不知道是她自然天性问题,还是因为此事关于到她自己所以生出些许灵感,但她就是莫名理解了净涪佛身指指划划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偷觑了净涪佛身几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在她两个长辈身上滑过。
若是莫肖氏和莫陈氏注意到她,或许是会唤她说话,但这会儿,她们两人都在斟酌着净涪佛身动作间的意思。
莫小鱼等了一小会儿,也没等到两位长辈的示意,也只能怏怏地垂落了脑袋。
倒是净涪佛身察觉到了她的那点小情绪,转了目光去看她。
净涪佛身是两位老妇人目光的中心,他这一动,两位老妇人就都注意到了。
也因此,这两位老妇人就看见了莫小鱼。
莫陈氏看了一眼莫肖氏,得她点头允许后,便招手找了她出来,问道:“小鱼,你是想到什么了?”
已经从后头站出来的莫小鱼听得祖母这一声问,抬眼看了看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见得,对着她点了点头。
莫小鱼收回目光,跟她祖母说道:“n_a_ai,先生方才的意思,莫不是在说他拿了我们家的那一块石头的事情?”
莫小鱼自己心里虽然觉得她应该没猜错,但对上家里的两位长辈,也不敢表现得太肯定,所以她那话语迟迟疑疑的,听得两位老妇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两位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净涪佛身。顿了一顿之后,莫肖氏才问道:“先生,你可真就是这个意思?”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
莫肖氏和莫陈氏对视一眼,齐齐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们是因净涪佛身的这一个开门见山做法感到放松,还是因为她们就是因为她们找到了跟净涪佛身交流的方法而安心。
放松了些许之后,莫肖氏笑答道:“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先生拿去也就拿去了,没甚关碍的。”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
这会儿莫肖氏也不用莫小鱼翻译了,自己就理解了净涪佛身的意思。
但她没为净涪佛身的坚持开怀,反而很有些苦恼。
便连一旁只是陪着听着,已经很长一会儿没有说话的莫陈氏眉头都有些皱。
说真的,这位先生从她们家里拿走的也就是一块石头而已。哪怕这块石头落到了他手上之后便显出神异,但在她家里就只是一块石头。如果这位先生不来,这块石头怕是到什么时候被人扔出去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一块石头,一块随随便便从河里捡回来的石头,这位就是不愿意简单了了。
莫肖氏目光看过莫陈氏,又在莫小鱼身上停了停,最后又重新和莫陈氏对上了视线。
莫陈氏迎上她的目光。
这两个大半辈子的婆媳只是几个眼神的碰撞,便顺顺当当地结束了一回交流。
净涪佛身就只坐在他的位置上,笑看着这两人,脸色不见半点急躁。
婆媳两人分开目光后,莫肖氏回头看着净涪佛身,脸色沉吟半响,问道:“若先生真的过意不去,拿几个银钱出来,权当是先生你买了去也是可以的。”
一块石头,能换些银钱回来,对他们家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钱多钱少,那也无甚所谓。
只是银钱吗?
净涪佛身顿了顿,认真地打量了几眼莫肖氏和莫陈氏。
莫肖氏、莫陈氏两人面色都很平静,没有什么不甘或者埋怨。似乎在她们眼里看来,真就是些许银钱就能换走那一块石头一样。
在莫肖氏、莫陈氏两人的眼里,也确实是净涪佛身想的那样没错。便是他们莫家当家的几个男丁,知道了今日里的这些事情,也不会有别话。
这都不用问,莫肖氏和莫陈氏便已经可以断言。
他们家里那几父子,原就都是这么个性子的。
净涪佛身转了眼,望向莫小鱼。
抛开世情或是其他,这位才是这一次因果线牵系的另一端。不论莫肖氏、莫陈氏都是个什么说法,甚至不管莫小鱼的父母是个什么想法,莫小鱼才是最终定音的那个执锤者。
莫小鱼的目光正悄悄地在她的两个长辈和净涪佛身身上来回转悠呢,便冷不丁对上了净涪佛身的目光。
她顿了顿,便也凝神望向了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看着她,虽没有比划什么,但眼中却也带出了询问。
莫小鱼竟还像先前一样,依稀能明白净涪佛身不曾说出口来的言语。
她先回头看了看两位长辈,又仔细低头想了想。
换银钱啊……
看这位先生的神奇,他该是不会缺钱的。再看他的态度,想来真换了银钱,给的也不会少……
如果真换了银钱,还是一大笔银钱,那不论怎么样,也该有一小部分能给她爹娘的吧。有了这笔银钱,日后分家,他们也算是有些依仗了。
毕竟,她爹娘仅仅是祖父的三子,不是长子,真分家,家里的那条船先就不会落到他们家里头。
有了这笔银钱,他们家分家之后买船也好、买地也好,或者是送弟弟去读书也好,总也有个希望。
莫小鱼虽然年纪还小,但作为她爹娘的长女,心里自有一笔账算得清楚。
她也不是没想过求点别的什么。
到底这位先生有着神异手段,又好说话,就算被拒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只是想了一想,便放弃了。
她家里的曾n_a_ai和n_a_ai都想求的银钱,没跟这位先生多说别的什么,一定是有她们的顾虑的。莫小鱼不知道她们的顾虑到底是什么,但她想,既然让曾n_a_ai和n_a_ai这么顾虑,必定会出些什么问题。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莫小鱼自己是不怕吃亏的,但她怕累及爹娘兄弟。
她心里想过一遍之后,再抬起头去看净涪佛身的时候,眼底已经没有了剩余的那一点迟疑犹豫了。
她迎着净涪佛身的视线,对着他点了头。
这头点了,最终会有什么结果莫小鱼不知道,但她也没觉得如何可惜后悔,只有一种莫名的松快感觉。
她心里松快,便也就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
这笑容纯粹干净,也无悔。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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