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下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14节
第449章 第十二分
净涪佛身没去注意刘乐安,他将这片空白贝叶放到了案桌上干净的一侧,动作轻缓地将手上翻开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合上,小心放回到木盒里,重新盖上木盒盒盖。
刘乐安心中有很多疑问,譬如这一片贝叶出现在佛经里到底是他家小孙子有意为之还是只是一个意外,譬如净涪是如何知道这里有这么一片贝叶,还譬如,这一片贝叶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
这么多问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不论哪一个都能延伸开去牵引出不同的可能和结果,勾勒出种种美好的未来,引人心炫神迷。
但刘乐安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稳稳站在那里看着净涪动作,不敢出声,不敢动作,唯恐打扰到那一侧的净涪。
因为他感觉得到,他现在以及不久后看到的,将会是他一生中仅此一遇的真正盛景。
他何其有幸!
那边厢的净涪佛身将木盒盖上后,才用手托起了那片空白贝叶,放到眼前细看。
他看得片刻,忽然抬起一只手掌轻抚过贝叶,便见那空白的贝叶上金光升腾,须臾间将他拉至一处莫名所在。
净涪佛身毫不反抗,任由自己的身影被带着穿过无尽时间和空间,出现在一处他颇为熟悉的树园里。
舍卫国的祗树给孤独园。
净涪佛身只是在初落入树园的那一刻晃了一下,很快便收敛了心神,稳稳坐定身体,凝神认真听上首的世尊说经。
净涪佛身听经,一如他前五次投身落入这处祗树给孤独园里的一样。虽稳稳坐定在这树园里,将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但能落在他耳中,真正让他听得明白的,统共就只有他手上的那几片贝叶上鎏刻着的经文。
“法会因由分第一。”
“善现启请分第二。”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净涪佛身静心听着佛经,待他的心神自经义中脱出,再定睛看去的时候,净涪佛身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刘家的佛堂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已经鎏刻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十二分经文的贝叶,托着贝叶的手用力一握,便带着那片贝叶返回了识海世界中。
净涪本尊眨了眨眼睛,根本不需要活动活动便完全掌握了身体。
他抬头看了佛堂上首供奉着的世尊塑像一眼,便就垂眉低头,合掌躬身拜了三拜。如此礼拜过,净涪才转过身来,望向那一侧还未回神的刘乐安。
刘乐安被净涪的目光一碰,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收回了心神。
净涪见状,合掌与他行了一礼,便单手往佛堂外一引,示意到外间说话。
刘乐安自无异议,他无声回得一礼,便率先往佛堂之外去了。
出得佛堂之后,还没等刘乐安说话,五色鹿便先迎了过来,绕着净涪团团转了几圈,头上鹿角晃出激动雀跃的弧度来。
但饶是五色鹿如此欢喜,当净涪目光往它身上一压的时候,五色鹿便也乖乖地跟在了净涪身侧,再不闹腾。
刘乐安见得五色鹿如此如此乖顺,却没多在意,他甚至都没急着询问或者说是确定净涪在木盒里取出的那一片忽然浮出鎏金经文的贝叶是不是就是那部传说中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部分,而是仔细看得净涪两眼,恭敬问道:“净涪师父,可需要引你去静室?”
净涪笑了点头应了,然后合十躬身道谢。
刘乐安连忙虚掌一抬,急道:“毋须如此,毋须如此。”
直待到净涪站定,他才领着净涪和五色鹿一路去了只属于他自己的静室。
穿过长廊门户之后,刘乐安带着净涪和五色鹿去了他自己独居的院子。
院子里头,早有管事领着一众婢仆守在院门外,见得刘乐安领着一僧侣并一只鹿自外间回来,也不惊讶,只和刘乐安等见礼。
刘乐安挥退婢仆,却问管事道:“静室整理清扫干净了吗?”
管事不敢去看净涪和他身旁的五色鹿,只垂手恭声答道:“自老爷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清扫整理过了。”
刘乐安点了点头,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示意那名管事等一等,自己回身又问净涪道:“净涪师父,可需要为您备水沐浴?”
沐浴净身这事情,其实刘乐安早在请净涪去往佛堂的那时候就该问过净涪的。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习惯,每自外间归来踏入佛堂,都得以清水洗去一身尘埃,才敢踏入佛堂。
这时候提起,是真的迟了。
但当时刘乐安请净涪去佛堂的时候,心情实在过于激动,全没想起这一茬。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净涪回到正院里了。
不过刘乐安也不会因此就觉得一身风尘的净涪不洁,玷污了佛堂就是了。恰恰相反,哪怕这个时候刘乐安想起了他们刘家的规矩,也还觉得佛堂那边还有佛光留存。
因为净涪这位比丘,他们家的佛堂这回才可算得上真正的添光增彩。
净涪一身修为,尘埃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真的落在净涪身上的,但能有条件让他沐浴净身,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刘乐安见得净涪点头,便立时侧头去问管事,“如何?可备好清水了?”
管事连忙应道:“备下了。”
因为刘乐安的习惯,他院子里的管事那是早早就备下热水了的。可那都是替刘乐安备下的,没预料到会有净涪。但也无碍,因着下面婢仆的一次意外,刘乐安惯常用过的那个木桶破了,现在摆放在净房里的木桶是新制的。因木桶新制,内里的布巾等物什他也都换了一套全新的,拿来待客全不失礼。
为了让刘乐安知晓,他还特意说道:“下头的人都仔细着呢。”
刘乐安听得管事这么说,又看管事面色,便知道个中约有玄机,他赞许地看得管事一眼,又自和净涪道:“净涪师父,请随我来。”
刘乐安一路将净涪送入了净房,才转身退了出去,这一关上门扉,便看见了守在门外的五色鹿。
他沉吟了一下,竟又弯身,以平等正视的态度询问五色鹿:“灵鹿,可需要替你准备草食?”
净涪没理会外间的诸事,他随手往门扉处一扬,便有一道佛光落在门扉上,须臾生成一种禁制,将整一个净房都封锁起来。
随后,他往那配了药材烧出的热水看了一眼,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那一桶热水便往侧旁挪去了,空出一个位置来。
净涪见状,却是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摸出浴桶放下,又招来净水注入,更以空明灵火烧热,才收了灵火,解下衣裳跨入浴桶中,开始沐浴。
空明灵火烧热的净水比之凡火烧热的凡水来,更暖融,也更清和。
暖融的是r_ou_身,清和的是灵台。
r_ou_身与灵台的截然不同的感受,非但没有相互碰撞抵触,反给净涪带来双重的享受。
只是这样足称奇特的享受,于净涪而言不过是寻常,并不能令他如何沉醉,只算是能让他稍稍放松,然后再以更专注更平稳的ji,ng神去体悟其他诸事而已。
半柱香时间之后,净涪便从木桶中跨出,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僧袍僧衣,重新戴上佛珠,收拾了他自己的东西,又令那刘乐安的木桶挪回原位后,便带上他的随身褡裢,拉开门走了出去。
此间除了五色鹿之外,没有人看见门扉被打开之时一闪消没的金色佛光。
刘乐安听得动静,便站直了身体,扭头往净涪那边望来。
净涪并没有特意遮掩,所以刘乐安完全可以看见净房里头那一桶还飘着热气的干净热水。他目光在净涪身上飘了飘,却也没有多问,而是笑着与净涪道:“净涪师父,请随我来。”
净涪合十点头,抬脚便跟上了先迈开脚步的刘乐安。
五色鹿自也跟在净涪身侧。
两人一鹿很快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门户前,刘乐安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门锁,但他就站在大开的门边,没往里踏入一步,而是向净涪合掌一拜,“净涪师父,请。”
净涪合掌还了一礼,但这一礼结束之后,他却没有立时踏入静室,而是屈指在门框上敲了一下。
“笃。”
不轻不重的一声敲击声,却让站在门边上的刘乐安霎那恍惚,久久未曾回神。
五色鹿也听见了这一声响,长久陪伴在净涪身侧的它自然是不会错解净涪在那一声敲击中表达的意思,但它看也没看那刘乐安一眼,而只是一直注视着净涪。
既然已经和刘乐安交代清楚了,净涪也没再看刘乐安,便要抬脚往静室里去。
但他还没有动作,先就低头往下一扫,望见了始终注视着他的五色鹿。
第450章 要求如何
净涪动作一顿,又弯下腰在五色鹿脑袋上拍了一拍,这才真的跨过门槛,直接将门扉阖上。
他也没用那门外挂着的门锁,而是依旧拍了一道禁制上去。
这禁制将一整个静室保护起来之后,净涪便没再理会外事了,径直走到静室中央的案桌后坐下。
案桌是空的,没摆放着什么东西,倒也省了净涪收拾。
净涪自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应笔墨纸张并按着自己的习惯布置妥当后,便将那六片鎏刻着金色文字的贝叶取出,依照顺序一一摆放在案桌上。
然后,他抽了那片刚得到的贝叶拿定,于心中默诵经文,以体悟经中要义。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何况有人尽能受持读诵。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稀有之法。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但他才如此默诵过一遍,本尊便直接遁入了识海世界,将r_ou_身留给了净涪佛身。
佛身深知此段经义与净涪本尊行走之道极不契合,也不勉强他,自己出了识海世界接掌r_ou_身。
事实上,净涪本尊这般反应已经是很给他脸面了,若换了魔身……
佛身当即便摇了头,他也没再多想,当即便收摄了诸般杂念,要认真参悟这一段经义。
然而,他才刚念及魔身,便听到了魔身的话响在耳边。
他竟是在这个当口从熟睡中醒过来了。
‘參什么参?这段佛经的意思有什么可参悟的?不过就是……’
到底是顾及到佛门那几位世尊对他们的看重和庇护,魔身没多说什么。但魔身没将话说出口也没耽误净涪本尊和佛身领会他的意思。
这段佛经不过是宣扬自身正统,夸耀自身,要世人敬重且敬慕佛统而已,对道的参悟全无帮助。
若真要归类,其实不过是愚人手段。
骗人的东西。
佛身摇摇头,没太在意魔身的说法,他语气宽和,‘不过是要人坚定向佛心念而已,既要学佛,当然不能半途而废,见异思迁。将佛视作世上第一等,才能让人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不是?’
魔身只是呵呵冷笑得两声,道:‘你既愿意,你且自己来吧,莫要扯上我。’
净涪本尊一直在识海世界中央闭目静坐,全不理会外事。
佛身也是笑得两声,却和魔身说道,‘魔身,你我该知晓,世间愚人总比聪明人的多,但不论他们是愚笨还是聪明,却都能从这段经文中体悟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这,就已经足够了。’
魔身懒得再理会他,直接一个翻身,也学着净涪本尊的模样两耳一闭,不再理会佛身。
佛身没生气,也没太将魔身的话放在心上,仍自拿了这一段经义去细细揣摩那位世尊隐藏在经文背后的意图。
他如何不清楚,这段经义上是有过分夸耀佛法的地方。但其实细细琢磨过去,这段经文谁也不能说它就错了。
佛门经典所在的地方,是佛理所在,亦是诸佛陀、菩萨乃至罗汉、金刚目光所投注的地方,说是有佛不为过。
至于所谓的“最上第一稀有之法”。这还该是看这“最上第一稀有之法”是对谁说的。
于金刚、罗汉、菩萨、佛陀等诸位尊者来说,这诵读体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确实也是“最上第一稀有之法”。对那些渴求解脱之道而不得门而入的凡俗来说,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自更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最上第一稀有之法”。
这段佛经说错了吗?
没有啊。
悟经者当在经文中了悟智慧,而绝非仅口诵而不留心。
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出得定中,又将他手上握着的那一片贝叶放回到那五片贝叶中间,自己取水磨出墨汁,调以金粉,待到墨汁浓稠明亮,便将墨砚放到了一侧,然后才提笔蘸墨,在铺开的雪白纸张上落笔成文。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誊抄完一张,净涪佛身没有停笔,而是将这一张写了经文的纸张抽出放置一侧,继续在露出的空白纸张上落笔成文。
净涪佛身不紧不慢地誊抄佛经,被净涪安抚过的五色鹿也安闲自在地守在门外,但刘家,或者说是刘家正堂里的刘家人,却没那么舒适闲逸。
也不是就说他们的日子过得不甚安生,而是他们被刘乐安扔下的炸弹炸得心神不宁,故此才没有那么闲逸。
刘乐安也没坐下,他直接站在正堂上,抬头仰望着正堂上方高挂的匾额,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神,然而这完全没用。
从净涪踏入静室的那一刻起,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句话盘旋回复,始终没能分出一点空间来给他思考。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静室那边走到正堂,又是怎么吩咐管事召集家中人丁,更不知道自己都是怎么和家人开口的。
净涪师父说:他从他们刘家得到一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故而将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以了佛经因果,令他们刘家仔细斟酌。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
许他们刘家一个要求啊!
说这话的,还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是那位得世尊阿弥陀亲授真经的净涪比丘!那位净涪比丘还没有对他提出限定条件,也就是说,不论是什么要求,只要他们提出了,净涪比丘都会应允。
刘乐安愣怔出神的时候,刘家几房的人却都已经回神了,其中,尤以幼子在静宇寺皈依修行的刘家长房最为迅速。
长房的刘大与自家夫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都不需要一番商量,便各自安坐在位置上,看着其他各房的兄弟妯娌或兴奋或激动或畅快的表情。
倒是刘夫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自家长子长媳的异状,但她只是略一思索,便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长子和长媳想要达成心愿,怕是没那么容易,即便那位净涪比丘取走的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根本就是自家小孙子从静宇寺那边送回来的。
老爷心底更重要的,不是谁,而根本就是家族。
是一整个刘家。
现在得承净涪比丘亲口允诺,几乎可以想见刘家日后的绵延福泽,他又怎么会愿意将这一个要求用在家族的某一个子弟身上?
刘老夫人也一直没说话,只和刘老太爷两人挨着软榻养神。
过得足有半日余,腹部传来的鼓鸣声终于将刘乐安的神智从不知名的地方拉了回来。
刘乐安的目光在堂屋中转了一圈。
堂屋上的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神,或从软榻上坐起,或睁开眼睛,或挺直腰背,总而言之,不论他们先前都在和谁说什么,又在心底想的什么,这会儿都已经定下心神,迎上了刘乐安的目光。
刘乐安清了清嗓音,问道:“大家都有些什么想法,且说来听听吧。”
出于敬重,刘乐安先望向了刘家老太爷。
刘家老太爷垂着眼睑,虽一副老迈的姿态,话气却很足,他道,“无论如何,这要求不能绕开净行。”
刘家老太爷这话话音一落,刘大、刘大夫人连带着他们所出的子嗣脸上也都闪过一丝惊喜,但备受长辈疼宠的嫡幼子刘五就有些不得劲了。可即便他往日里再受宠,在这个当口上,还轮不到他cha话。
刘老夫人点了点头,用同样的声音缓慢地道,“确实,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净行从静宇寺中送出,如今被净涪比丘拿去,原是该当的事情。但净涪比丘既许了我等要求,这要求再如何也不能绕开净行。”
虽刘老夫人话中没有着重点明,但这堂屋中的所有人听到静宇寺这三个字的时候,也都静了半响。
刘乐安听得话音,如同被谁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一样,整个人都冷静了几分。
没错,净涪比丘确实是在他们刘家佛堂得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但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却是净行从静宇寺里送出来的。
虽然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在离开静宇寺的时候不过是一片空白的贝叶,根本没谁在意,但当这一片贝叶到了净涪比丘手中显出它的真身,却就没谁能够忽视了。
也绝对不可能有谁能够忽视。
第451章 净行任务
刘乐安也没希冀过净涪在他刘家这里拿走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的事情能瞒得过静宇寺。
事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世尊亲授真经,净涪比丘的一举一动哪个人哪座山寺佛庙没有处处留意着?尤其是那些在净涪比丘行进路线上的有心人,则更加。
刘乐安原本被美好愿景冲得几近失却了理智的大脑此时彻彻底底地冷静了下来。
一直留心着刘乐安情绪变化的刘大和刘大夫人见状,都稍稍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刘乐安此时全没分神去关注他的长子长媳,实在是随着他倾向的偏移,这正堂里坐着的人也都各有变化,他看向了他的夫人。
刘夫人见刘乐安目光转来,便一颌首,答道:“此事说来,其实都着落在因果上。”
刘家阖家信佛,自然也笃信因果。
刘夫人这话一出,不说堂上所有人,泰半的人脸上都显出了几许恍然。
“老爷,”刘夫人顿了顿,目光悄然掠过自己的长子长媳,心下一叹,道,“净涪比丘取走的那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谁又说,不是世尊见怜,才与行哥儿的一线机缘?”
刘乐安垂目,在心里揣度半响,才将目光转向自家长子。
刘大知道,自家这三位长辈的表态,大体上已经确定了这件事的处理基调,后头便是诸位兄弟再有别的心思,也不可能动摇得了这个根本。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什么话都不说了。
他想了想,迎着刘乐安的目光道:“父亲,我们家缺一个能真正支撑家族千年不倒的子弟。而若能补足他的不足之处,那净行……”
“就是这个不二人选。”
刘乐安想了想,沉沉一点头。
既已经有了自家相公和几位长辈的支持,刘大夫人便只道:“儿媳听老爷的。”
刘大夫人说完,便该轮到刘二了。
一直稳稳坐在那里的刘二似乎早就有了决断,他道:“为我刘家计,也确实不该撇开行哥儿。”
听得刘二这么说,刘大和刘大夫人对视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局已定。
果不其然,刘大刘二下头的兄弟纵还不如何甘心,但这个时候也都再无二话。
刘乐安最后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再来斟酌斟酌,该与净涪比丘提个什么要求。”
刘乐安这话一落,整个正堂顿时就热闹了。
刘家这边的斟酌和考量,净涪三身都没在意,因为他们都忙,没空。
佛身自c,ao纵了r_ou_身一字一字认真誊抄新得的“尊重正教分”经文,本尊在识海世界里静悟,而才刚醒来的魔身却是在忙着整理他沉睡这段时间以来各方传出的动向。
除了净涪之外,五色鹿也在抓紧时间修炼,也一样没空抽出心思来关注刘家。
但净涪不在意,五色鹿没注意,却不代表别的人就都和他们一样了。
静宇寺那边这时候就掀起了一片浪潮。
十数位大和尚齐聚静宇寺主持云房,关闭门户商量半日,就有一道法旨从主持云房传出。
很快,一个不甚稀奇的平常任务在杂事堂的任务栏里挂了起来。不过等上一炷香的时间,这个任务便被负责分配弟子日常任务的理事比丘分到了一个菩提院的小沙弥头上。
这小沙弥法号,净行。
净行小沙弥拿着手里的任务竹简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日,不是太明白这任务的要求,站在杂事堂里仔细想了很久,才终于想到了去找人。
到得这净行小沙弥的身形消失之后,一直埋头料理事务仿佛很是专注忙碌的理事比丘才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净行小沙弥消失的方向。
都是少小入寺皈依,都是日夜相对一同修行的师兄弟,寺里的沙弥、比丘谁不知道谁?如何不知道这位净行师弟的情况?
往日里见到这位净行师弟,谁不都是既点头又摇头?
但现在,理事比丘更想以身代之。
理事比丘愣怔半响,在侧旁的师兄弟看不过去,就要过来提醒他的时候才蓦然回神。他向着旁边的师兄弟们笑着摇了摇头,便就收敛了心神,埋头工作。
消息的传递,很多时候真是比人的速度快多了。
净行小沙弥还在半路上,他手上那一份平常简单的任务内里的种种干系就已经传遍了一整个静宇寺。
故而净行小沙弥这一路走过,望见的都是他熟悉的师兄弟们不怎么明白的表情。
净行小沙弥挠了挠头,停在菩提院们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
但他对这样的情景已经无比习惯,早早就形成了一套解决的方案——想不明白的就不想,做自己明白的。
而他所谓的明白的事情,在当下这种时候,就是去找他的师父。
净行小沙弥站在一处院子外,熟门熟路地敲了敲院门,几乎是他才刚收回手,就有一个随侍沙弥从院子里走出来。
见了他,这随侍沙弥也不奇怪,只用一种和其他师兄弟相似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垂眉叹息一般地道:“净行师兄自去吧,师父在正堂里等着你。”
净行小沙弥冲着他笑了笑,也不觉得奇怪,真就自己往正堂去了。
随侍沙弥站在院门边上,看着净行小沙弥的身影消失,又是摇了摇头,才阖上院门走入他先前待着的小间里。
净行小沙弥到得正堂,先就老老实实冲着里头合掌弯身一拜,道:“师父,弟子来了。”
里头闭目等待的大和尚边撩开眼皮边应道:“进来吧。”
净行小沙弥进得正堂,大和尚看他一眼,见他仍是惯常的懵懵懂懂的模样,心下不免叹得一声,“坐吧,别多礼了。”
净行小沙弥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拜了一拜,才应声在大和尚下首的蒲团上坐了。
大和尚和声问道:“什么事?”
“师父,”净行小沙弥取出那片任务竹简双手托着递了上去,“弟子不怎么明白这个任务。”
因他的不足满寺皆知,所以即便寺里有任务下发给弟子,落到他手上的都是简单到他能理解而且能够完成的任务。可现在的这一个,却实实在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大和尚也知道自己这弟子的难处,他早在主持云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准备,如今自也没有多话,直接就将那一片任务竹简拿了过来。
他低头看得一眼,确定这个任务真就是寺里师兄弟们早先议定的任务,便随手将任务竹简还给了净行小沙弥,和声与他细细解说。
“这任务呢,是寺里听闻袁城刘家庄附近发生了一桩异事,需要派人去查探查探。因你俗家就是在刘家庄里的,寺里便干脆遣你过去问一问。你只需要……”
大和尚不愧是净行沙弥的师父,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子,能用最契合净行沙弥思考方式的话语来和他解说任务内容。
所以大和尚只是这么说了一回,净行沙弥便完全理解了任务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其实就是回家去问一问,然后让祖父他给寺里回信就可以了么?”
大和尚点头。
净行沙弥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个简单,我会。”
净行沙弥确实是高兴的,同样作为寺里的沙弥,其他师兄弟接任务可以出寺完成,而他因为自身局限,却只能留在寺里做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虽然他寺里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好好的,但看着师兄弟们出寺又回寺,他也不是不失落的。
虽然因他心中诸事不过夜,这些失落都很快散了,但到底留下过痕迹,现在这么一想起来,净行沙弥都有些难过。但这下好了,他也可以出寺去了。
顺道,他还可以回家去见见父亲母亲,兄长姊妹。
大和尚看着他弟子笑得纯粹开怀,也不禁露出了个笑容。
净行沙弥小心抚摸着手中的任务竹简,仔细将它收入袖袋中,竟学着他见过的师兄弟出寺前与师父告别的模样,从蒲团中走出来,立在堂中向着上首的大和尚大礼拜得三拜,道:“师父,弟子这就去了。”
去什么去?!
大和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待他站定后问他道:“你的行囊整理好了?你出寺的手续办妥了?”
这两个问题问下来,净行沙弥都懵了,他呆呆地看着大和尚,半响才想起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又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大和尚看着净行沙弥这般模样,摇了摇头,抬手一指他方才坐着的蒲团,道:“不急,坐着吧,这些事情待会儿净合会带你去收拾。是我还有些事情问你。”
净行沙弥听说净合师弟会带他去收拾,慢慢地松了一口气。到他听说大和尚有话问他的时候,他又坐直了身体,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等待大和尚发问。
看着很靠谱的模样,但大和尚却知道,这就是一个假象而已。
大和尚心下又叹了一口气,目光在净行沙弥脸上梭巡几回,拿出他惯常对待这弟子的态度缓声问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又托人将你誊抄的几部《佛说阿弥陀经》送回刘家去了?”
第452章 净行到来
所以说又,是因为大和尚也知道这事情在净行沙弥这里早就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更甚至,都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净行沙弥听得这话,想了片刻,才肯定点头答道:“是的,一共四部《佛说阿弥陀经》。”
大和尚顿了顿,又问道:“就只有这四部《佛说阿弥陀经》吗?”
净行沙弥点了点头,望着问话的大和尚有些不理解,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
大和尚迎着自家弟子那种带着奇异不解的目光,却也没有解释,而是再一次问道:“除了四部《佛说阿弥陀经》之外,你送出的东西里,可还有空白的贝叶?”
满世界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净涪比丘在刘家庄停留,且寺中师兄弟于定中观照,也发现净涪比丘手上又多了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倘若这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真的就只是源自于刘家,与他们静宇寺别无瓜葛也就罢了。
偏偏他们定中观照时还发现,那片原本仅仅只是空白贝叶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根本就是自家弟子前不久从寺里送出去的。
它原该在静宇寺的。
它是他们静宇寺的东西。
可现在……
那片贝叶在袁城刘家时遇上了恰也在刘家做客的净涪比丘,不,是净涪比丘在刘家找到了那片贝叶,取出了那片贝叶中鎏刻着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那由贝叶牵引着的因果更由此落到了刘家头上。
大和尚看着自家这个还摸不着头脑的弟子,再次在心底叹得一口气。
也就是净行了,若换了其他人,少不得被寺里追究一番因由。
唉,到底还是他们静宇寺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净涪比丘因缘不足,不然那片贝叶也不会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被送出了静宇寺。
明明看净涪比丘这一路走过的路,完全就是往他们静宇寺来的。
净行沙弥见大和尚又郑重地问了一遍,纵然还是没有想明白,也还是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犹疑地答道:“可能……可能还有一片贝叶。”
大和尚一垂眼睑,低声问道:“那片贝叶,你哪里来的?”
幸好净行沙弥虽不灵醒,想问题也慢,但他记忆很好,很长时间之前的事情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如今听大和尚这么一问,他埋头想了想,也真的就在记忆里找到了那片贝叶的来历。
“是……是我上次在完成一次整理任务的时候从菩提院正院里的一尊佛陀脚下发现的,”他扭着手指道,“我……我问过几位师兄,几位师兄都说不是他的,我就自己拿回去了。”
“这次抄经给家里人祈福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格外的流畅顺利,我在整理的时候,一个顺手就将那片贝叶放入佛经里了,后来……后来好像也没拿出来。”
什么好像?根本就是没有!
大和尚静坐半响,才睁开眼睛来望向下首的这个弟子,定定看得半响后,无话可说,只能闭着眼睛一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收拾了东西,就去做任务吧。”
净行沙弥敏感地察觉到不对,久久没有动作,皱着眉头倔强地看着大和尚。
大和尚等了半响,没见净行沙弥与他道别,睁开眼睛问他道:“怎么了?”
净行沙弥咬了咬牙帮子,似乎做错了事情一般问道:“师父,那片贝叶是不是……是不是您的?”
他扬起声音道:“我去给您要回来吧!”
大和尚愣住了,看得他半响后,忽然笑道:“我倒是希望那是我的,可惜,不是。”
净行沙弥没预料到大和尚的答案,“啊?”
“啊什么啊?”大和尚笑斥了一句,扬手赶他,“去吧,去找净合收拾了行囊就上路,别在路上耽搁太久,尽快赶回去。回去之后……”
他道:“也不用急着赶回来。”
净行沙弥半响没反应回来,但已经下意识地将这些话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是,弟子记下了。”
他抬头仔细望得大和尚好一会儿,见大和尚的眼神表情都恢复成平常的模样,松了老大一口气,才放心与大和尚一礼,退了下去。
大和尚看着这个弟子恭敬地退出门外,才转身去寻净合,忽然开口说道:“或许,它曾经是你的……”
这正堂里明明只有大和尚一人,却在大和尚这句话落下之后,凭空一道声音响起,顺应着大和尚的话道:“那片贝叶可能还真的曾是你这弟子的。”
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净行这弟子素来就不差,能将这一份机缘拿到手,就更能补全他的不足,于我静宇寺而言,也算不错了。”
刘家那边便是再想截取这一段机缘,也得顾虑到他们静宇寺,所以这份机缘的大头,应该还会着落在净行这沙弥身上。刘家能够拿到的,就只是边角而已。
“确实,净行这弟子最宝贵的便是那份罕见的专注和热忱,足以令人动容。想来便是净涪比丘见了,也会为他侧目。”
“若能得净涪比丘相助,净行成长起来所需要的时间必定会大幅度削减。或许,他会成为我静宇寺壮大的关键。”
正堂里坐着的大和尚一直等到诸位大和尚都出声之后,才笑着道:“到底是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一时,正堂里响起了一片的佛唱声。
净行沙弥是不知道他离开后他师父都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只牢牢记住他师父的交代,去寻了净合沙弥,又在净合沙弥的帮助下收拾了行囊,去杂事堂完成了诸般手续,才在净合沙弥等一众师兄弟的目送下背着随身褡裢下了静宇寺。
因他师父叮嘱他路上不要耽搁,他连寺下小镇里常备的马车都没租用,单靠自己的一双腿,日夜兼程地向着刘家的方向急步走去。
到他出现在刘家庄的时候,距离他从静宇寺出来也就用了不过三天余时间。
饶是刘乐安早有准备,真正看到灰头土脸被门房引进屋里的净行沙弥的时候,也不禁被惊住了。
“净……净行沙弥?”
净行沙弥见得祖父认出了他,很高兴地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和他现在形象极不相符的白牙。
“是,祖……”他刚想说什么,却忽然间回过神来,挺直了身体合掌躬身拜了一拜,道,“小僧静宇寺净行,见过刘檀越。”
刘乐安心中叹了一口气,却也正色合掌与净行沙弥见过,才道:“怎么赶得这么急,快来人,给沙弥备水,再去置一桌素斋来。”
净行沙弥却是摇头,完全无视自己的一身狼狈,板着脸有模有样地道:“檀越且慢,请听小僧说正事。”
刘乐安看净行表情,无奈地一点头,道:“沙弥请说。”
净行沙弥将自己贴身收放的那片任务竹简取出,双手托着捧到刘乐安面前,边递给他边道:“小僧此次出寺,是有任务要来询问檀越,请檀越仔细想明白,写成书信,好让小僧递交回寺。”
刘乐安看着净行沙弥生疏且板硬的动作语言,便知这话这作态必不是他自己所想,而是有人提前教的他,而他现在在他面前照搬出来而已。
可单单是净行的到来,以及现在被他拿在手上的那片静宇寺所出的任务竹简,便已经说明了静宇寺那边的态度。
实由不得他推诿。
刘乐安心念电转,面上慈和笑容不变,他道:“是,老夫晓得了,沙弥且请问来。”
净行沙弥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问道:“寺里听闻附近发生了一桩异事,可真有此事?”
刘乐安这一听,便知静宇寺要问的并不真的是什么异事,而是要他亲口承认净涪比丘真的在他们这里取走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经。
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
净行沙弥却正色打断了他,道:“檀越不必与小僧细说,只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仔细写来,待小僧离开之前,给小僧带回寺里就是了。”
刘乐安点头,也郑重地应了。
如此一翻来回之后,重新仔细将刘乐安交还回来的任务竹简贴身收好后,净行沙弥才放下了学来的板正脸色,冲着刘乐安大大地笑着,还唤道:“祖父。”
刘乐安见得他这般,好笑地摇着头,但也重重地应了一声,才道:“这趟回来,现在家里住下,别急着回去。”
净行沙弥重重地一点头,咧着嘴笑道:“我知道了,师父他也是这么叮嘱我的。”
“哦?”刘乐安领了净行从正堂的侧门处走出,去往已经为他准备好净水的净行在刘家的院子,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师父也是这么吩咐的你?”
“是啊,”净行沙弥全然不觉,直接就将他接了任务后去菩提院见他师父时的话语都说了出来,还问刘乐安道,“祖父,你有在那四部《佛说阿弥陀经》里看见一片贝叶吗?”
净行这时候还不知道那片贝叶早就被净涪拿走了,他还想着找出那片贝叶,拿回去给他师父呢。
既然师父都已经问起,他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自然该找一找,等回去的时候拿给师父看看。如果那片贝叶真是师父的,就该还给师父。
刘乐安没看出净行的心思。
也不是净行的心思藏得太深,而是刘乐安这会儿根本就没分神注意净行,所以就完全没发现净行那几乎写在脸上的决定。
“哦,那片贝叶啊……”他回答得漫不经心,“那片贝叶被净涪比丘拿走了。”
净行沙弥完全没想起净涪比丘是谁,一时皱紧了眉头,加重了语气近乎质问地问道,“祖父,您怎么能随便将寺里的东西给别人?”
刘乐安听得净行沙弥这番责问,被惊得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望着净行沙弥那喷着怒火的双眼。
净行沙弥却还问道:“那位净涪比丘现在在哪里?走了吗?走多久了?不行,我得去找他!”
他掉头就要去追他以为的已经离开了的净涪,也不管刘乐安都是个什么反应。
刘乐安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净行沙弥的手,用浑然不似老人的矫健动作拦下了净行。
“站住!”
净行沙弥倔强地瞪着眼睛怒视刘乐安,似乎刘乐安不拿出个说法来,他就不会答应一样。
刘乐安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和净行沙弥解释道:“净涪比丘,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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