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张小蔓自然不可能含混过关,便扬声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她手中的茶杯一晃一晃,里面的茶水升上去又降下来,仿佛真的就是葡萄美酒一手在握,端的是男生女相,一声号令就能立刻上阵杀敌。
包括老者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张小蔓这骤变的气势镇住。还嫌不够好玩的张小蔓不轻不重的两声咳嗽。又让众人转醒,只听她又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算是张小蔓比较喜欢的两首诗,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情感,总觉得悲凉而又无奈。张小蔓倒不是特别针对谁。只不过想到了就说出来罢了。
两首诗各有不同,但说到底相差不大。好些在文艺方便颇有心得的人都喃喃自语,唇间两首诗不断转换,半响之后都又是点头又是拍掌叫好,更有甚者低低哭泣。一边感慨一边激动难掩,“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就连之前踌躇满志就等着张小蔓一开口就将她威风的老者都哑口无言。沉默的看着张小蔓,在很多人看好戏一样看过来的眼神下。他转身而逃。
张小蔓不知道她借鉴两首诗达到了怎么样的效果,倒是听书也听了,传闻也打听到了,施施然起身向外面走去,立马就有人错身让开,接下来一个传一个不一会儿一群人都站作两列,一条可供三个人前行的道路延至远处,张小蔓被这种架势唬了一跳,只得赶紧加速小跑着离开是非之地。
接下来好几天张小蔓都不敢再出门,她也没有刻意封闭自己,只是想缓一缓再出去看看情况,没想到她无意插柳柳成荫,两首诗很快在京城流传,就连刻意疏忽张小蔓的齐子昀都听说了。
齐二走进书房,踌躇很久开始上前两步小声在齐子昀耳边说了两句话。
齐子昀放下手里的密报,几乎在齐二告诉他的同一时间齐子昀就知道了全部的起因结果,关于张小蔓的事情,他不得不重新思量。
齐二说道:“近来已有人知道夫人住在悦来客栈,有好些人都蠢蠢欲动,大爷是不是该把夫人接回府上,二爷也快到了,让二爷陪着夫人应该出不了大事。”
齐子昀听到齐二的话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齐二是有心还是无心提及这一茬,总之他很不高兴。齐二看出来了,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嘴。
齐子昀想了一下张小蔓的事情,尽管心里有很多不情愿,他还是让齐二去把张小蔓接回府上,没想到齐二去了,张小蔓却不愿意来齐王府。
齐子昀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起身怒气冲冲直奔悦来客栈。
客栈里张小蔓正在吃晚饭,掌柜很会做生意,知道张小蔓的婚事之后,不但给张小蔓换了上等房间还每日换着花样给张小蔓做吃食,张小蔓这几日过得是来到这个朝代最舒服的日子,没人管着自由自在还能免吃免住,重点是吃和住都是上上等,她都有点乐不思蜀了,这时齐子昀来了。
张小蔓很不待见齐子昀,从脸上表情到肢体语言都表现出来了,首先见到齐子昀她行了一礼,声音懒洋洋压根就是没睡饱的架势,“大爷近来安好?”
齐子昀懒得看她客套疏离的眼睛,一撩衣摆坐下,“你近来倒是好得很。”
张小蔓转身往床的方向走,经过齐子昀身边没好气的说道:“托你的福。”
听这口气是抱怨,难不成她自己做的事情她还怪到他身上了?简直无理取闹!齐子昀看向坐在床上频频打呵欠的女人,其实也就是个小姑娘,道:“为何不跟齐二回去?”
“没兴趣。”张小蔓直接道:“我觉得住客栈挺好的,大爷不必费心,我好得很。”
最后一句很是咬牙切齿,齐子昀笑,道:“再好也没有家里好,难道齐王府还比不上区区一个小客栈?”
张小蔓这几日过得太舒服,到点就要睡觉,偏偏齐子昀来的时间赶巧是她睡午觉的时辰,张小蔓不想磨磨唧唧尽说废话,便道:“难道大爷不知道婚前两人是不能见面的,还是大爷超出凡人,世俗的规矩在你眼里不值一提?”
齐子昀默,他是真不知道这项习俗,不禁抬头看向站在一旁没有事先提醒他的齐二。
其二很无辜,难道他暗示的还不够明显,他没说让大爷陪着张小蔓,说的是让二爷陪着张小蔓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布置的非常舒服,隐隐约约还有一股香味,齐子昀循着香味看过去,张小蔓床头有一个小鼎,香味就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再看张小蔓昏昏欲睡快要不省人事,齐子昀暗想,难不成是安神香?
他没多想,见张小蔓的确很想睡觉,结婚的习俗也不能不遵循,遂上前给张小蔓盖好被子,看了一会儿睡着的人,转身怎么来的怎么走。
齐子昀出去关好门,张小蔓睁开眼睛看了看房顶,转一个身彻底的和周公下棋去了。
齐子昀回到齐王府,早有等着的宫人上前传话,“皇上让将军即刻进宫。”
齐子昀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哪一处总觉得不对劲,跟着宫人进宫。等回来已是半夜,他又看了会儿书,丑时过半才歇下。
第二天一早齐二就慌慌张张的进来,对着刚刚起床的齐子昀说道:“大爷,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齐子昀丢下手里的胰子,随意摆了两下水,转身看着齐二:“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是人跑了还是躲起来了?”
齐二满面羞愧。齐王府的亲兵这几年都是齐二一个人管辖,他却在这档口出了这样的大事,大爷有心提拔他只怪他不够细心,人不见了才知道事情远远不是这么简单,却哪里又找得到夫人的踪迹。齐二说道:“夫人……夫人是被人绑走的。”
齐子昀立马转过身,只系了一半的腰带松松垮垮掉下去,外袍连带里衣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齐二,齐二的腿脚开始微微发抖。
齐子昀慢腾腾的开始系腰带,背对着齐二的脸上看不见什么表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二上前一步,悲愤难忍的说道:“夫人的房间前后都有亲兵把手,暗卫也派了两人隐蔽,早上臣到了客栈,亲兵全都被迷晕了躺倒在地,暗卫两人都不见,只半响一个暗卫回来禀告,夫人跟丢了,那伙人向着青州的方向逃窜,一定和青州的地方官脱不了干系。”
“此话怎讲?”齐子昀已换好衣服,手里惯有的拿着一把折扇,哪里有齐将军的气度风貌,倒更像是翩翩公子,青年才俊。
齐二或许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讲,于是有片刻停顿,等齐子昀转身复又看过来,他只好老实交代,“夫人……夫人似乎中途就醒了,但是既不挣扎也没慌乱,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件事发生,小的斗胆,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后面他没说出来,但足够引人深想。
齐子昀用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齐二好一会,后来便一言不发站在窗边。京城的天气逐渐好转,新开的嫩芽散发着活力与朝气,努力的向上生长,任何事物也抵挡不了他们想要长大的决心,但乍暖还寒,他们低估了变幻莫测的季节。
彼时张小蔓已经到了青州,身边是晚了好几天到来的戚济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婚前(二)
看戚济民这是要抢亲的节奏,一起同来的任林说道:“我看齐将军用不了几日就会发现是我们做的手脚,要不要把人先送走?”
张小蔓在马车上休息,身边跟着戚济民的随从,戚济民和任林站在小河边,他看了看周围的景色,淡淡一笑,“不用。”
任林搞不明白戚济民风轻云淡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不禁问道:“难道你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戚济民嘴角一歪,“你猜?”
任林简直对戚济民的幼稚无语,有的时候戚济民永远都会让朋友措手不及,虽然这是只有朋友之间戚济民才会表现出来的随和,但是往往很多人都接不上话。
任林想了想又说道:“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吗?要不要我找个人来陪她?”
“找谁?”戚济民似笑非笑的看着任林,“不会是钱小小吧?你那么快就接受她,喜欢上人家了?”
任林一掌打在戚济民的胸口,笑骂:“说什么呢?我会喜欢上她?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觉得她挺好的啊?”在外人眼中,钱小小对任林的在乎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不知道任林是吃错了什么药,偏偏只要面对钱小小就有无限的狠心在里面,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比钱小小的待遇好多了。
任林不想解释,歪曲戚济民的意思,“要是你觉得她好,你娶她啊。我是没意见的,估计小蔓姑娘也不会介意你有个小妾,小妾她还挺喜欢。”
戚济民摇头,“你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她眼里容不下沙子,要是哪天能容下了,可能也是两人冰裂的时候。”
任林不以为然。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那么严重?你这么俊美的神童哪里去找,她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嘴上说不要可能心里一直惦记着,只要你达到了她的要求。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段话说的特别深沉,一点也不像任林平日柔软的样子,戚济民也不是和任林从小就认识,自然不知道任林过去发生了什么事。看样子也是心里有伤口的,被勾起伤心事了?
旁观者清。戚济民非常不忍心的劝道:“我看你也别想着以前的事了,人要向前看,我看钱小小跟你真的很合适,你不试着去相处是不知道你们会走到哪一步的。以后等你再后悔,她已经是别人的人了,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行了。不是说你的事吗?怎么说着说着反而说起我来了。”任林边向马车那边走边对戚济民说道:“齐王府的人现在肯定知道一些事情了,我们要早做防备。”
戚济民不知在想什么。后面一直没说话。
任林两人到了张小蔓的马车旁,张小蔓闭着眼睛躺在车上,戚济民看了张小蔓的脸色,她应该不想和他说话,他也就没对她解释,走时说了一句,“息婆在前面等你,你好好休息。”
张小蔓的眼睫毛颤了颤,戚济民看见了也没点破,他走到前面上马,任林紧跟其后,张小蔓的马车在两人中间,赶了一天两夜的马车继续疾驰。
这边齐子昀终于出声了,吩咐齐二:“暗卫有没有传回来消息?如果没有就让他们不用跟踪了,先回来,后面的事情我自有定夺。”
齐二不明就里,想问不敢问,齐子昀说道:“怎么?你还不下去吩咐?”
齐二一听大爷的声音就知道不好,立马领命而去。
齐子昀孤零零的站在窗边,他想到了有一年他对母亲说很喜欢喜鹊,母亲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让人给他捉来一笼子的喜鹊,整天叽叽喳喳的叫着别提有多欢乐多喜庆了,可惜后来不到一天时间喜鹊开始死去,慢慢的所有的喜鹊都死了,他问母亲为什么喜鹊好吃好住的呆在房间里还会活不了,母亲摸着他的头告诉她:“因为它们不属于这里啊。”
那时候的他还小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母亲有一天也走了,他才知道,每一样事物都有最终的归属,如果离开了注定是不能长久的。很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情,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回忆以前的生活,现在突然想到了,难道是想念母亲了?
齐子昀不可名状的笑笑,笑容没有达到眼底就散了,然后他去了悦来客栈,在张小蔓住的房间呆了很久。
接下来齐子旻回到了京城,被他哥哥发配边疆军营里锻造了三年,齐子旻的改变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对张小蔓的那股子劲,永远都像以前那么热烈。
齐子旻见到齐子昀的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张小蔓呢?她在哪?你们真的要成亲了吗?那以后她就是我大嫂了……”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像是高兴又像是悲伤,齐子昀想他这个弟弟之所以高兴难不成还以为张小蔓当了大嫂以后就能天天见面?他笑,一脚踢过去,“三年还是这个样子,你就不会变成熟一些?”
齐子昀面对弟弟自然不会是面对别人那样,有随和但更多的是严厉,齐子旻就特别受不了他哥哥这种似乎一辈子都不会手忙脚乱,永远都能把别人按下去的胜券在握,可三年时间就算改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哥哥的仰慕以及从心底散发的害怕。
齐子旻稍微站稳了,说道:“我三年没见到小蔓了,所以很想她,大哥,你就让我先见一见她吧。我看看她是不是长高了,还是吃多了长胖了,或是她变黑了,眼睛也没有以往黑溜溜的可好看了。”
一说到张小蔓齐子旻就停不下话,要不是齐子昀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他估计还要接着往下面讲出很多思念的话。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齐子昀在说出接下来这段话时,心里是非常愉悦的,“她走了,跟别人跑了。”
先不说张小蔓是不是主动跟着戚济民跑了,再说齐子旻一听到这话就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大哥,“想不到还有女人不喜欢大哥的,小蔓还是唯一一个。”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齐子昀算是明白了,见齐子昀一身衣服脏污,脸上也没洗干净再来见他,遂随意打发齐子旻,“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午后随我一同面圣。”
齐子旻还没立马转换过来,问了一句,“干嘛?”而后有点懂了齐子昀的用意,乖乖的哦了一声下去梳洗。
齐子昀问齐二:“周督察院御史那边有没有情况传来?”
他说的周督察院御史就是周明义,三年时间齐子昀连升三品,下面的人却基本都没动到,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周明义被调离了齐子昀三年,远在塞外荒凉之地做文官,不说势力有没有上涨,那地方能能坚持熬下来就是本事了。因为太过荒凉,大多数到那地方的官员不出两年不是被饿死就是自动请辞回家,时间长了都说那地方是流放之地,可能没人知道,周明义一开始听说到那地方做官是非常高兴的,各种缘由暂且不表。
再说齐二听到大爷这么问,一反应就知道大爷要有大动作了,特别激动的回答:“周大人已经上传了奏折,请皇上恩准下个月能赶回来喝大爷的喜酒,要是中间没出岔子应该这个月末就能到达。还有,周大人在密信里说道一见很重要的事情,信上并没有言明,属下猜测周大人这次回来一定和这件事有关。”
“恩。”齐子昀淡淡摆手,“让他自己谨慎一点,千万不要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