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拂过秦关的面庞,是唐青走到他的面前,将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他。
“那支卷轴的归属其实无伤大雅,是好是坏现在还难说。不过就算他们持有探索血印的卷轴,此时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秦关镇定地回答了唐青的问题,要不是唐青这人够性格,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秦关这计谋的威力就会瞬间下降一个水平。
看人识友,自古以来都是很重要的事情。而秦关正是看得清一部分,并且敢于下狠手去赌,一半收买人心的手段,一半维持关系的伎俩,其实是任何世界都需要的自我修养。
假设一个最扯淡的可能:如果秦关像陈丹那样对唐青威呼怒喝,唐青会轻贱到去巴结秦关?
人设谋,天成事。任何事情的因果都是在潜移默化之间逐渐成形,就像那些修者以为自己拿到了一袋可以修补好灵船的材料,却不知道这材料堆中到底有多少计谋在酝酿。
看着秦关胸有成竹的样子,唐青的脑袋渐渐也灵光起来,想到了秦关做的那些看似完全没必要的事情。他本以为秦关是个擅长耍阴谋的行家,最后却惊奇地发现,秦关的计策已经完全能划入阳谋的境地。
阴谋就是暗设陷阱,制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进行推敲,其威力是在陷阱的本身,一旦成形就不可随意变动。否则自己露出破绽被敌人察觉,反而使自己优势崩溃,迅速落入败北之地。
阳谋则是随行而动,随势而发,在互相的交流和对抗中,任何条件和因素都是透明的。因此阳谋的杀伤力完全是来自双方本身的智谋博弈,虽然更难施展,可一旦成功,其威力绝对是掀瓦解城一般可怕。
而有句话说得非常好——真正无懈可击的计谋,就是你第一次中计后,再来一次你却还是得往里钻!
秦关最先就了解到这些人的目的:这些修者是什么阵营的?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他们有必要取自己的人头吗?
答案是:这些人完全就是一群散修,无门无派无势力。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执行悬赏任务,而真实目的却是期望中的赏金。他们也完全没必要取自己人头,他们只是为了钱财而来的,如果自己开出的价码足够他们动摇,这些人就能迅速演化成内鬼的存在。
秦关正是吃死了这一点,所以才能以一种近乎完美的计策把自己给换了进来。
苏品红敢说她不是为了卷轴而来的吗?她只能假惺惺地在表面做掩饰,背地里却完全相反。
许杰敢说自己不是为了玉石来的吗?他不敢,他不能,因为他根本就是为了玉石来卖命的。财富和实力的诱惑指数,对他来说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陈丹敢说他会全力检查灵船材料吗?他不敢,就算他敢了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没办法生产灵船所需的精细部件,更不可能完美地辨认出本体的符咒和异体的符咒。
要是一条灵船能装下四条船的人和道具,他们之前也不会是四条船同时开过来。现在苏品红的船上已经处于一种饱和的状态,也就是说万一陈丹察觉材料有异,他也只得指挥下去进行修复。
因为他们没办法离开这里,更不会相信“我们先走,然后再派船来接你们”这类的鬼话。灵船的消耗有多贵,若是手中没了卷轴,他们造成的损失又有多大?值得那伙人再派一条灵船来,还是就把他们扔在这荒岛上一辈子算了?
孤立无援的恐惧会让欲望触底,而最基本的欲望则是求生。
“喂,你们那边修得可热闹呀,就不怕那恶人已经在材料上做过手脚吗?”秦关趴在船尾的木栏上,语气随意地对船上的人们笑道。
“哼,他要是真有这么大能耐,直接把船弄沉了不是更好?!”陈丹见那些修者被秦关一句话问住,当即踏上来对着秦关斥问一声。
“而且我之前已经亲自检查过,这些材料基本上没有问题,过手的每一件都是能运转灵力的。兄弟们别听那人胡说,我看他就是白来一趟,不甘心想使坏罢了。”陈丹冷眼扫视着秦关,忽然觉得他的脸有点陌生,就像是这数个月以来第一次看见一样。
“难道真是有诈?”陈丹看着秦关依然嬉皮笑脸地趴在木栏上,他悄悄地从身后取出卷轴注入了灵力。只见血印卷轴上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很快就归于平淡的无色,就算陈丹再次注入灵力也无济于事。
陈丹不安了起来,但他没有任何办法来改变这个局面。
和苏品红一开始就不合是陈丹的性格造成的,每条船派两名修者守夜的重大错误是他造成的,而率领众人逼那恶人跳崖也是他造成的,现在找到材料又指挥修复灵船,还是他造成的。
陈丹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层浓郁的迷雾给包围了,他只剩下了选择“是”的最后主动权。原本陈丹打算的就是一波收拾了悬赏好尽快返航,若此时是再发生一些什么变故,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应对才好。
我中计了。陈丹很清楚,但他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干的。
是苏品红吗?这女人看似单纯实则心计很深,若真是她做的,陈丹也不会奇怪。
是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年轻修者吗?不像,他凝元期二层巅峰的境界,样貌又如此年轻,不像是穷苦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在这儿搅局嘛……
等等!
这个人如此年轻,并且修为同样之高。按修者的全体环境来说,是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好像被你发现了呀,那么你们要等我们回去,然后再派船来接你们吗?”秦关的笑容依然灿如花火,语气也毫不奇怪,但在听到“再派船来接”的话之后,陈丹的脸色却迅速地变成了苍白。
这个人,好生可怕!明明身处于敌群之中他却敢如此挑衅,当真不怕我反将他一军?陈丹感受着秦关身上那股浅若游丝的自然和隐蔽,他的心在迅速地下坠。
“苏品红,我有事情和要你谈谈!”陈丹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对着前方的灵船大叫了一声。
“真是好巧呢,本小姐也有事情想找你商量商量。”灵船上飘出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苏品红飘然走成一道白影,却是风情万种地直接寻上船来。
苏品红原本有点纳闷陈丹为何会主动找自己,若是见面不发生一场骂战,那可真是见了鬼了。但听到陈丹开口就说那恶人还没死,现在就在苏品红的船上,要求所有修者下船给他搜身,以确认死者和那恶人的真实身份。
“你在搞笑吧,你以为你是谁啊?自己的船破得快沉了,想把我们骗下船然后自己开溜?”苏品红根本不信任陈丹,若陈丹说的是事实,那还真是太好了——自己的船上这么多人,那人要是动手的话是必死之局。
他最好的选择要么是跳海,要么是自杀。否则真被苏品红发现了是谁,她一定会用尽办法刮出他身上的全部价值,然后再把他交送到前辈那伙古怪修者的手里,自己同样能够飞黄腾达!
“可我们的悬赏任务是捉拿那恶人啊!”陈丹盯着苏品红,他已经在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不能对这贱女人看淡点,以至于闹到现在,他的话已经变成了搞笑。
“噗,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少扯废话!这天机卷轴本是我家前辈的至宝,如今落在你一个外人手里我非常不放心。不过你也别担心悬赏金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与你签订誓约,然后你就应该把天机卷轴给我保管了。”苏品红冷笑着出手一拍,一张符咒压落桌案上。
论理由论情理,陈丹算是输了个精光。一段时间的争吵后,苏品红满意地回了自己的船。
此时灵船已经修理完毕,玉石也已经补充充足,接下来几天的航行便能让他们安然返乡。
“这位前辈,你的脸是怎么了啊?”秦关笑嘻嘻地嘲讽了一句。
“你给我听着,等到灵船靠岸之后,我一定会将你这罪恶之人擒住鞭杀的!”陈丹咬牙切齿地瞪着秦关,苏品红只是满意地笑着,对于陈丹这个独裁主义者,她从来都懒得管他自己惹的破事。
什么赶修者,什么分悬赏?这要是个稍微有顾忌的人,就不可能做出这么蠢的事。陈丹瞧不起苏品红的谨慎和保守,苏品红同样瞧不起陈丹的草率和虚伪,但最后的博弈却是苏品红赢了。
她没有理由不笑,这已经到了最后结局了,不痛快地笑一场憋着干嘛?
“呀呀呀,我真的好怕呀。不过你最好别忘了——这世上,几乎没有干净的人。”秦关嘲讽完毕,其实看着他们这样的反应,秦关心中同样轻松了一把。
唐青现在其实是非常好奇,心里痒得像是小猫用舌尖在舔他手心。然而不等他问,秦关就已经捂着嘴,把答案告诉了唐青。
“我其实啥都没做,就是帮他们增强了玉石的灵力释放速度,保证他们航行够快而已。如果他们自己不长眼根本甩手不管,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秦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船上的一阵大铃声渐渐传来,船便缓缓地动了。
“啊,那他们岂不是比我们先到岸?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唐青没弄明白秦关的意思,追问了一句,秦关却叫他去吃晚饭,这真让唐青郁闷。
经过了这四个多月,几乎可以称之为小半年的时间,虽然对这些岛上的一切是有点不舍,不过秦关现在更期待云锦派的新面貌,同时也很希望自己会回归到那专心修行、自在游历的安乐生活。
至于陈丹,他的命运将由他一手造成,别人只是说说,无力改变事实。
当这泛出金粼的夕阳空海融入星夜之后,一切的阴谋诡计正义天道,便已与秦关无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