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做牢笼里,自暴自弃,荒诞不羁,惶惶度日;是为了麻痹自我,还是为了一时的性命?
世事无常,人心不古。如今这般坚持下去的理由简直可笑又可怜,什么时候那个孩子的只言片语也让会让他感到温暖?
门外传来请安的声音,蓦然从朦胧的梦境中醒来,全身的酸痛感渐渐唤醒了颓废的灵魂,恍惚间眼角似乎有些冰冷的感觉,抬手触碰,却什么也没有。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江南来了…”并未睁眼,舒谨只懒散地躺在小榻上轻唤道,“进来罢!”
很快,就有人推门进来,避过泼洒在地上的酒水和瓜果,也对那些破碎的衣衫视而不见,走到近前才行了一礼:
“见过贤王!”
“嗯!”
似乎还未睡醒,舒谨只是轻声应了一句,翻身背对着来人,就再无动静。
江南丝毫不曾在意舒谨动作,见他这般反应也只是轻言细语地解释道:“这月来得迟了些,因漠北候府的灵公主缠得紧了,太子不得空,也就少了功课;所以今日才派奴才过来,带了些书籍和日常用度之物。”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太子这些日子做的文章,正等着王爷指教!”
江南双手奉上一个长匣子,静候着塌上的贤王指示。
舒谨听罢,轻轻动了下肩;片刻之后,才微微挪动右手,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
再转头拿过江南手中的信,背对着他拆开,独自一人静静地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舒谨道:“这些日子他也算用功了,告诉他我很是满意,但切记注意身体,不要劳累。”
“喏!”
江南并不多说,只静静地等候舒谨交还书信,像往常一般处理掉,就可离开。
“这信,我留下了”,略顿了顿,舒陵继续说道:“司空灵性子骄纵,最见不得别人忽略、忤逆,越是对她不加理睬,她越加不服气想要征服。”
“不过,因不是正妻所生,她也最为畏惧嫡母和嫡姐”,说话间舒谨又躺在了塌上,按了按眉头,似是颇为疲惫,“太子的性子也做不到她想要的顺从,不若敲打她一番,能活到这个地步,总归都是聪明人。”
“是!”
“江南告退!”
略等了一会,见贤王似是又睡下了,江南敛衣轻脚走出贤王府;等到了宫里,已是酉时下刻,正是宫门落锁之时。
回首望了望漠北候府方向,正是满都寂静之时,江南不由发出一声长叹。
茫茫中夜,漠北侯府。
“废太子那边仔细照看着,若无异状,就不需像先前那般安排,免得惹人怀疑”,一身淡黄锦袍的中年人向堂下佝偻着的宫人吩咐道,“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切记那个药不能停”。
“是!”见中年人挥手,宫人慢慢退下。
“等等!”中年人忽地抬手道,“还是让人去试探下,送过去的人也要仔细挑选着;一旦有什么发现,不必禀报,直接解决了”,说罢,中年人又笑了笑,“想来我那侄儿也没这般深沉的心思”。
等宫人退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中年人叫来门外的仆从吩咐道:“赵姨娘那边你去一趟,让灵儿收敛下脾气,舒陵那孩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也就浪费了本侯这些年对她的宠爱。”
侍从退下,一张与前漠北侯相似的面容从书案后缓缓抬起。
前漠北侯,当今天子之夫,太子之父,于三年前病逝。
后新帝继位,漠北侯之弟司空曙继承爵位,掌漠北军。
有善,则有恶;
有喜,即生悲。
翌日,正值朔月。
“见过殿下!”
宫人佝偻着背,低头双手举着一个斑驳老旧的托盘,托盘内里用锦帕垫着,上面放了十二颗浅褐色的药丸。药丸圆润光滑,在烛光之下显得玲珑莹润,仿若精致的玛瑙珠子一般。
舒谨侧身凑近,一只脚滑下塌来;右手撑着头,左手缓缓凑近。未等宫人反应,就捡起一颗药丸放进嘴里;继而翻身仰卧,一双眼迷茫地望着屋顶。
宫人笑了笑,也不管此刻这人能不能听进外界的声音。
“殿下可要省着点儿用,这一颗药丸可值百十来金的;本来三日一颗,一月十颗就足够了。这个月的十二颗也是因为考虑上月下旬时,殿下这里出了短缺,主人这才匀了两颗过来,给殿下备着。”
“勿要废话!”舒谨睁着双眼,脸上仍是那般空洞苍白,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怒意,“滚!”
“去找阿福领钱!下月记得按时过来,若有意外小心孤剥了你的皮!”
明明是凶狠的威胁话语,却在药物之下显得虚弱不堪,只余空荡荡的话音,仿若失去内里的蛋壳。
“哈!谢殿下恩赐,小的告退!”
宫人提了提长长的袍角,甩着并不合身的宽大衣袖,向舒谨笑嘻嘻地行了一礼,语带恭维地退下。转身时,笑嘻嘻的脸色却骤然一沉,面带嘲讽,左右瞟着舒谨卧房的摆设。
等开门出去时,又再次变了神色;一副恭谨卑微的模样,向着王府外院方向走去。
☆、辞
匆匆两载,积和殿,中夜。
“舒谨?”
“你怎么在这?”
塌上的人缓缓醒来,臃肿的身体艰难地挪动,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活像一只在案板上挣扎的鱼,“这是哪儿?你想干什么?”虽是惊惧,但早已不再是舒谨记忆里那个温和怯弱的长兄。
“皇兄别来无恙?”
“一别之后,匆匆已过两年了啊!”
“有件事孤一直不得其解,今日还望您能为孤解惑”,舒谨站在床侧,脸上无悲无喜,明明暗暗的灯火印得苍白的脸愈加诡谲,“当年父亲重病时,是皇兄一直在旁伺候的,是吗?”
“你…”,未等床上的人说话,恍惚只见鲜亮的红唇印着苍白的脸色,那无悲无喜的眼里却透着几分晶莹,舒谨继续道:“其实我一直有些想不明白,新朝初定这些年来父亲也算调养得宜;怎会这般轻易地旧伤复发,又这般急促地离世?”
声音中带着些怀念,间或划过些悲伤;但很快又都淹没在喑哑的声音中,转而是浓浓的失落和无措。
就像风雨中飘摇的舟,没有依靠,也没有希望。
“哦…许是因为漠北候突然没了,父亲心疼皇兄,才引发的旧伤”,见床上的人脸色逐渐变得僵硬,那份毫不掩饰的愤怒之下也渐渐有了几丝慌乱;仿佛是一面破碎的面具,慢慢地剥落下来。
舒谨的心已然麻木,不知是热是冷,是喜是悲。
“也是,后来父皇也是因为心情不佳,思念父亲才早早去的;这一说也算是有据可依,说得通的。”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见舒谨脸上仍是茫然的神色,床上的天子却收敛了神色,咬牙冷冷地对他呵斥道,“回你的贤王府去!”
“哈哈哈哈!”
轻笑出声,舒谨突然一脸悲伤无助地看着面前这个身处困境,仍高高在上不可轻慢的人问道:“皇兄,我的贤王府以前叫什么名字,您忘了吗?您应是最清楚的。”
“我们兄弟俩许久不见,您就不跟我唠嗑下?说一说这新朝之君,那金殿宝座之上,到底是何种自在?”
“您在这皇宫中可是有了新的血脉,就忘了我们这些曾经的棋子?”
“我知道,朕的资质平庸,不堪大用;所以从未动过与你争皇位的心”,舒垣不再徒劳地撑起身子,闭着眼仰卧在床上一脸释然地说道:“你知道的,朕曾经只想着这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娶一房妻室,再生一双儿女,终老之时回望曾经不会后悔便是了。”
舒垣声音中残存着期冀,但很快又突然拔高,带着几分嫉恨。
“可是,身在皇家,谁会相信你没有那个心呢?”
“有人觊觎,有人担心,顺水推舟地朕就嫁进了漠北候府。”
睁开眼,舒垣带着几分疯狂和绝望地看着舒谨,看着自己曾经疼爱过的弟弟,“没有人问过朕是否愿意,也没有人知道朕到底爱不爱那人。”
“无才无能的长子终于不是多余的了,毕竟有些用处了,不是吗?”
“甘居人下也就罢了,朕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得离开,一个人在京郊行宫不知吃了多少苦;可朕却不敢去见他、关心他,所以他现在也不跟我亲近。”
“他睡着的时候还会叫着你的名字,明明我才是他的父亲啊!”
“舒谨,我的弟弟,你知道吗?”
舒垣的语气间慢慢带了坦然,没有了沉重的情感和激动的发泄。
“我羡慕你,羡慕到发疯!”
“你那么聪明,那么幸运…有父亲的宠爱,有百官的赞美,舒家所有的光华都汇集到了你的身上;就连漠北候,朕的夫君,都时常感叹为何我们会是兄弟!都是父亲和父皇的孩子,亲生兄弟、同胞手足,为何差别就那么大呢?”
舒垣带着疼痛的脸有些扭曲,但在竭嘶底里的发泄后;在将心中所有埋藏的情感,所有压抑的愤怒都发泄出来后,终于有了几分解脱的神色。
天子眼中闪烁着朦胧泪光,却梗着脖子直直地盯着舒谨。
情绪平复了些许,再说话,就带了几分柔和。